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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的风遗忘了我
书名: 我有一个超能力,超级喜欢你 作者: 艾鹿薇 本章字数: 11220 更新时间: 2023-05-22 13:43:13
阅读背景音乐:倪安东—《Sorry That I Loved You》
一块迟迟还上的手表
飞机落地伊斯坦布尔机场,当地时间清晨五点四十五分,摄制组的同事去传送带等行李,韩晨走到机场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刚想问身边的人借火,无意中瞥到路对面一个女生。
她的长发很随意地扎成马尾,脸很小,五官秀气,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衣、牛仔裤,鞋子虽旧,却打理得很干净。
阳光穿过机场的广告牌,稀疏地洒落在她的脸上。这样清淡的长相没什么辨识度,唯独她那一双眼,仿佛沾了什么光,清亮惊人。
她正踮着脚向里边张望着,双手举着的牌子上写着“Tony”。
那是他的英文名。
他将烟塞回口袋,冲她走过去。
气温十七度,他只穿了一件短袖,在晨风里还是有些凉。他伸出手:“是我……”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让他的嗓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补充道,“我是Tony。”
“不冷吗?”她没有伸手,而是从背包里取出一块男式手表,浅笑,“你的手表,还以为没机会还你。”
他眉头轻蹙,再看了一遍她的脸,脑海中终于有了记忆。
五年前,他曾在澳门见过她。那时她留着男生样的短发,在草堆街一间药材铺做店员,用不大流利的粤语给客人介绍灵芝和虫草,胸口的牌子上写着“阿姗”。
“好久不见,阿姗。”他重新打招呼。
她依然笑容浅浅,露出两个小而深的梨窝。她从衣服里拽出工作牌,纠正道:“现在我叫恩琪。”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头轻笑,眉眼轮廓柔和好看。
她双手握着背包的带子,跟着他轻轻笑起来,目光却再也没离开他的脸。
他记忆中的她,是五年前药材铺的阿姗。
他不知道,为了这一刻的重逢,她已经足足努力了十年。
一杯奶白色的烈酒
当晚,恩琪带韩晨和他的组员去当地一家很有名气的烤肉店。
她原本打算点完餐就离开,却被组里的几个年轻人拉了回来。他们把她推到他旁边的位子上,将一杯Raki酒放到她的面前:“听说你和组长是旧相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或者干掉这杯酒。”
一众年轻人几年前跟了韩晨,从未听说他任何风花雪月的事,甚至手机里都少见几个异性的名字。因此今天清早见到两人在机场外有说有笑地聊天,众人就觉得事情绝对不简单。
她看着面前这杯清透无色的Raki,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她端起水杯,将水注入了酒杯中。
杯中的酒液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如牛奶般的白色,她握着杯子轻轻晃动:“Raki又名狮子奶,土耳其国酒,这是它正确的打开方式。”话声刚落,她举杯到唇边,一饮而尽。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完了,他们之间是真的有什么。”她宁可喝酒都选择缄默,众人觉得这中间更有玄机了。
“我先回去了,明早见。”恩琪拎起背包告别。
直到她的身影在门口消失,韩晨都没有动,脸上却似乎复制了她适才兑酒时的笑容,从容而淡然。
五年的时间,她出落得越发动人,可眉宇间的那股倔劲倒是一点未变。
她甚至不需要向他请示要不要讲述故事,便一力承担了责罚。
没了恩琪,后辈们只能自己找乐子,不一会儿便在店内火热的音乐里,和其他游客玩得热火朝天。
韩晨在一边安静地吃好了饭,嘱咐他们不要惹事,便先行离开了。
六月份的伊斯坦布尔,昼夜温差有十几度。尽管白天热得人口舌生烟,可到了夜晚,凉风阵阵吹过,令人感觉清爽惬意。
酒店离这里只隔了几条街,他步行回去。行至酒店楼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巴士上跳下来,和司机道别。
“还没有回去?”他走过去。
“和司机确认好明天的行程。”恩琪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晚饭还好吧?”
“你吃过了吗?”他反问。
“附近有夜市,我一会儿去吃。”
他抬手看看时间:“很晚了,我陪你去。”
一枚沾了好运的筹码
在夜市里的一个土耳其烤饼摊位,她解决了晚饭。
“以后和我们一起吃吧。”他抽出一张纸巾展开递给她。
她用纸巾擦拭嘴唇和手掌:“不要对女生这么好,会让她们记在心里的,五年前我就这么对你说过了。”
“是礼节。”他淡笑着反驳。
“澳门那次买药材刷爆了一张信用卡,也只是礼节吗?”
他抬头,正迎上她那双清亮澄澈的眼。
五年前,他带着小组去澳门拍摄,在草堆街摆好了机器打算取景,可他的人却失手撞翻了药材铺的摊位,满满一摊名贵的药材散落一地。
那日清晨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有积水,药材几乎全被打湿。她惊慌失措地去捡药材,工作人员也帮忙一起捡,可他们都明白湿了的药材是没办法再卖了。
“帮我包起来吧。”她正埋着头捡药材,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手指捏着一张卡。
“不关你们的事,我会解决的。趁着老板不在,你们走吧。”她继续埋头捡药材。
“我刚好有许多朋友需要,帮我包起来吧,告诉我用法就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钻出来,晃得她睁不开眼,只看到她眼前的男子发着金色的光亮。
他买下了所有的药材,一张卡刷爆了,还押上了自己腕上的手表。他说有机会会回来赎,但如果她没法交代,就去卖了它。
她把每种药材的用法和剂量都给他写下来,留了自己的电话,叮嘱他有什么不懂可以打给她。
拍完片子,他带着组员离开,刚要上大巴,她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将一个东西塞给他。
是枚一百元的筹码。
他蹙眉看着她。
“这是一位手气很好的老板送我的,希望你以后大吉大利。还有,别再对女孩那么好了,她们会记在心里的。”
“一。”他笑着数了一个数。
“什么?”她不解。
“以后你会明白的……”
“没有以后了。”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跑开了,边跑边喊道,“这辈子别再碰上我了,我很晦气的,下次见了我,记得躲开……”
他不禁笑开,他倒是很想再见她一面,看看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会有什么晦气的。
离开澳门前,他给她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只是寥寥几字,然而她没有回复。
他原以为他与她之间的缘分就这样散了,却不想五年后他们在土耳其还能再遇见。
“明天还要开工,回去吧。”
思绪被她打断,他抬头,她已经径自往前面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街小巷,她没有等待,他也不曾加快速度,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回去。
酒店门口,她停下来,转身问他:“送你的东西还在吗?”
他从颈间拉出来一根黑色的绳子,那枚筹码挂在上面。
她抿着唇淡淡笑了,转身挥手道:“晚安。”
他握住了她的肩,她停下,转头看着他。
“这次是偶遇吗?”人生很多事,他不喜欢追问,可这件事,他想知道。
“我说是,你信吗?”她仰起脸反问。
“信。”他诚心说。
“不是。”她诚心答。
从两年前得知他有到土耳其拍摄的计划,她便一直联络土耳其的中国旅行社,用了一年的时间学通了当地语言,又独自穿行了整个土耳其,摸清了民俗和地理。
在他来这里的三天前,她刚拿到了这份工作。
这中间的辛苦与努力她只字不提,十多年前的伤痕和痛楚她也不想回望,可她还是想对他诚实一回。
尽管,也只有这一回。
一句撩动心弦的情话
他们在隔天清晨赶往蓝色清真寺,到达时,正赶上晨礼唤礼声响起,人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事,拥向寺里做礼拜,方圆之地上响起诵读《古兰经》的声音。
待礼拜结束,韩晨带着组员走进寺庙。他做好分工安排后,大家便去拍摄,而他回头在人海中寻找恩琪。
巨大的圆形穹顶下,阳光透过两百六十扇小窗户的彩色玻璃照射进来,金蓝交错,美得令人震惊,而她就站在那些光下,蓝色的丝巾包着长发,美得仿佛一幅画。
“二……”他在心中轻轻数了第二个数字。
之后他走到她的身边:“我去工作,四个小时后入口处集合吧。”
“你相信神灵吗?”她转脸,目光浅浅地看着他。
“我相信命运。你有宗教信仰吗?”
“十年前我相信所有,佛祖、天主、真主……也曾苦苦地祈求过所有,可神灵无一听到我的祈求。”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声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痛楚,“在那以后,我只信一个人。”
他沉默着看向她。
“只信你。”她嘴角微弯,笑容干净真诚。
听起来,这像一句轻浮的暗示,可被她说出来,他却只感觉到微微用力的真心。
记忆像一条绵长的河流,缓慢地从他的心间淌过,所经之处皆是细密而无法言说的痛。
两人无声地对视,几秒钟后,他移开了目光:“他们在等我,我先去忙了。这里人很多,你自己当心。”
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渐渐远去,她转过脸,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韩晨,我曾热烈而虔诚地信仰着你。在我怀着少女心事而懵懵懂懂的那些年,你是我世界里唯一的神,然而之后我逃了。
很多年过去,我一直以为我是无法面对你,可直到重新站到你的面前,我才知道,我无法面对的是我自己—那完整的躯壳下,早已残破不堪的自己。
拍摄在午后结束,午饭吃得简单,拍摄小组紧接着乘坐大巴前往卡帕多奇亚。
大巴是十六人座,韩晨和恩琪最后上来,车上只剩最后一排的两个位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听到了组里小年轻们的笑声。
“他们在有意撮合我们。”她坐到靠窗的位置上,笑容坦率。
他将背包放到地上,挨着她坐下来:“所以你是想直截了当地来我身边,还是让他们推着靠过来?”
“什么?”她转头看着他,目光中有惊诧,没想到他还会和人说笑。
“没事,睡一会儿吧。”他双手枕在脑后,合眼补眠。
“韩晨……”
他缓缓睁眼,看着她。
“没事,睡吧。”她也合上眼,刚才的某一个瞬间,她觉得他也记得所有的事,记起了她。
可是她转瞬便又清醒过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对她的记忆仅限于澳门和现在,她一颗慌乱的心才渐渐镇定下来。
一段想要隐瞒的过去
一行人到达卡帕多奇亚是夜里十点。
一行人提着行李入住酒店,之后去附近的餐馆吃饭。适逢父亲节,每家餐馆都有打折活动,所有男士都得到了赠送的啤酒。
组里的年轻人几分钟前还个个满脸疲累,听闻有免费的酒喝,立刻满血复活,推杯换盏地畅饮起来。
恩琪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坐在门外街边的位子上单独吃。
席间,大家都给家里人发了信息,向父亲送去节日的问候。
“组长,你不用问候下家人吗?”见韩晨一直安静地吃饭,一个年轻的男生提醒他。
“好像从来没有听组长说过家人。”一群人纷纷看了过来,好像前面的男生开启了崭新的话题。
“你们真是没见识,组长十六岁就跟着父亲做纪录片了,纪录片之父韩西成听说过吗?就是组长的父亲。”
“别……”韩晨想阻止他说下去,却已经晚了,一群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光里尽是震惊和羡慕。
韩晨飞快地转头看向窗外,那个街边的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她不在那里了。
他舒了一口气,目光扫向众人,口气不禁有些冷:“都快点吃,吃完回去休息。”
见组长有点不悦,众人不敢再开口,埋头猛吃。
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她:回去了吗?
她回复:已经睡了。
他的心这才终于落了下来。
几分钟后,一众组员一个个鼓着腮帮子举起手汇报:“吃完了。”
“走吧。”
酒店所在的街区并不繁华,到了夜晚更是寂静,一行人走到街边,正巧看到几个当地的工人拿着一个细长的仪器贴着地面,似乎在听着什么。
“是听漏工,我在纪录片里看到过。”一个组员兴奋地说道。
“组长,你第一部作品不就探访过听漏工吗?”另一个组员追上他问道。
他低低应了一声,从工人的身边走过时,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他们的每个举动都让他觉得熟悉而亲切。
那是他独立做的第一部纪录片,为了了解城市听漏工的生活,他还特意跟着师傅学习了十四个月的专业技能。
也是那部纪录片让他扬名国内外,从而成功被《国家地理》杂志看中,从此他的镜头开始游走全世界。
然而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从未经历过这一切。
晚风起,他将衣领拉高,加快步子走回酒店,甩下了身后一众组员。
“喂,你们听说过吗?那部纪录片拍摄时,组长还意外帮着警方侦破了一件大案。”一个组员见他走远了,小声说道。
“什么大案?”一众人围了过去。
“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是听电视台的长辈说的,听说是大事件,奇怪的是,当时所有媒体都没有报道。”
“别说了,组长知道我们八卦这些,又要板着脸了,快走吧。”
一场无法延续的缘分
接下来,拍摄组的任务是拍摄世界最神奇的喀斯特地貌,拍摄的最佳角度是乘坐热气球俯拍。
数百万年前,Erciyes、Hasandag和Golludag三座火山喷发,源源不断喷出的岩浆以及石块瞬间覆盖了整个卡帕多奇亚大地,岩浆冷却凝固后,多次沉积产生了不同颜色的岩层,又经过风化、日晒、雨淋以及这个地方特有的高温炙烤,形成了全世界独有的Fairy Chimneys(神奇烟囱)景观。
拍摄组提前联系了五个热气球同时配合拍摄,韩晨利落地签完了生死约,之后看向了身侧的恩琪。
“一起来?”
她摇头:“你忘了?我很晦气的,你也不想你的生死约兑现吧?”
他沉默了片刻,从脖子上摘下那枚筹码给她戴上:“我这一生都还顺遂,现在将我的运气全都转赠给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的顺遂人生路或许无人能及,从小到大一路升学保送,十六岁跟随父亲入行拍摄纪录片,十七岁独立拍摄第一部片子便斩获世界大奖,之后留学美国,他的名字和相片被存进了学校的光辉史。而他此后一直辗转于世界各地,再也没有回国。
“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回国?”身后组员在催促着他们,她却问了无关的问题。
“你呢?”他依旧反问。
“因为回不去,因为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因为离开那里,我可以假装自己是别人。”
“你就当我也是这样吧。”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无奈。
“如果今天出了什么意外,你会怪我吗?”她对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无胜算。
“你之前过不去的坎,或许是别人造就的,别总执着于此。”
身后组员在催促他,外边的工作人员也一个劲冲他招手。
他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桌边:“签吧,你不是说最信的神灵就是我吗?”
一句话引得旁边的年轻人一阵唏嘘。
她签下了生死约,跟着他上了热气球。
喷灯轰的一声点燃了,热气球徐徐升空,慢慢地,整个卡帕多奇亚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天空中飘浮着许许多多五彩的热气球,将这块荒凉之地点缀得生动而美丽,如同这个世界许诺给每个人的童话国度,时间仿佛停滞。
她握着颈间那枚筹码,身子轻倚着旁边的韩晨。他伸开手臂,双手扶着筐边,将她围在了怀抱中。
空中呼啸而过的风,将她恍惚带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夜。
那时她初二,深夜补习完,自行车不翼而飞。他是高她两届的学长,从她身边路过时,停了下来。
她记得很清楚,他骑着那时候很时髦的山地车,将书包背在身上,让她坐在前面,送她回家。
那夜之前,他不知道她是谁,住哪里,又在哪里读书。
可是他已经是闻名全市的学霸,是她暗暗喜欢了很久的男生。
那一刻,他双臂围着她,身上纯蓝色的校服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跳可以那么快。
十三岁的那一年,她的整颗心为他跃动着,她发誓要变成像他一样出众的人。
她偷偷去他的学校听他演讲,看他的辩论比赛。看着他帅气的面孔,她在数千人的会场里站了起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他喊:“学长,请等着我,我一定会走到你身边的!”
那时,她已经成绩优秀,面孔清丽,是远近几所学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他与她隔着人海,甚至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对于这样赤诚的表白,他颔首轻笑,郑重地说:“好。”
然而在她十六岁时,风云突变,她偶然收到一张他个人摄影展的入场券,在观展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意外。
她的人生在那个冬夜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她活在了一个没有光的漆黑国度。
那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伤痕,她知道这一生都无法再走到他身边了。
“韩晨,这一生,你有无法兑现的承诺吗?”
“嗯。”呼啸的风中,他轻轻应了一声,不知她有没有听清。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女生的背影,她站在黄昏的医院走廊里,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中,她长发垂落,遮住了脸颊。
他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对她喊:“不要做傻事,这辈子我养你啊!”
她沉默了许久后,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那一年,他十七岁,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一个女生去讨她的一生。他低头,看到她紧紧攥着的手,便伸出手轻轻裹住它们,之后用力握住。
心脏滚烫的温度仿佛顺着血液流至他的手掌。
云层之下,风变得凛冽,她的眼底迅速变得通红,一行泪刚刚掉落,便已被风卷走。
所有的一切,她都记得,记忆中每个画面、每句话,他说过的每个字,都如此时他握着她手的掌心一样灼热。
然而她今生所有能对他说“好”的机会,都已经葬送在那个冰冷的冬夜里。
韩晨,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一段满目皆痛的回忆
之后几日,韩晨的行程依然满满当当。
韩晨的拍摄小组刚到达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原本还有几个地方要去,便收到了中国驻土耳其大使馆的安全提示,说这里政局不稳,建议他们返回。
他带着全体成员连夜飞回到伊斯坦布尔,决定提前结束拍摄,订了隔天傍晚回国的机票。
近一周的拍摄让组员们不似来时那般生龙活虎,个个眼周青紫,到达酒店便一个个回房去睡了。
韩晨有晚睡的习惯,他整理完几日的所有拍摄素材,已经是夜里一点。听说酒店旁边的一家酒馆很有名气,他决定过去喝一杯。
刚走出房间,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他抬头穿过天井看上去。
恩琪正拿着外套走出来。
“好巧。”他笑着道。
“去酒馆?”她踩着楼梯走到他的面前,“一起?”
他默许。
他点了一大杯Raki,学着她那天的模样,将水兑进去,看着酒液变成牛奶般纯白。
“这个酒很烈的。”她虽这么说,却也要了一杯。
“今天若是不醉,怕是很难入睡了。”他轻啜一口。
“白天拍摄遇到什么事了吗?”她轻晃酒杯,看向他。
“我爸爸今天离世了。”他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凄凉。
她的目光一滞,半晌后她才缓缓道:“那你需要赶回去吗?”
“你问我为什么不再回国,因为我的家早就因为他散了。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妈妈多年前含恨而终,而我也一生无法原谅他。”
她看着他一脸难过的表情,犹豫了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再大的苦难,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带走一切的。”
“那么你的呢?时间带走你的伤痛了吗?”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她收回了手,沉默。
“恩琪,让我照顾你吧。”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她转头,眼神晃动一下:“是爱吗?”
他嘴唇轻启,却沉默了。
是爱吗?他也问自己。
“谢谢你这么说,不过我的过去大概没有男人能承受。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她将整杯酒饮下,推门走了出去。
他将头重重地抵在吧台上,心中一片凌乱。
出门后,她的眼泪便成片地洒了下来,这是他第三次向她做出承诺。
如若没有十年前那场事故,她会不顾一切地点头扑向他。
可是,韩晨,我早已失去了走向你的资格。
十年前,她参观他的摄影展,却在深夜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打晕,被劫持到了郊外的一口下水井里。
那个男子蒙着脸,每晚都会过来,虐待她,抽打她,持续整整两周。
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人终于发现了她。
她被紧急送往了医院,经过一周的抢救,才保住了性命。
从警察的口中,她得知发现她的人名叫韩晨,是在拍摄一部有关城市听漏工的纪录片时意外听到了她微弱的求救声。
韩晨。她祈祷着不是他,可他还是在隔天的黄昏来到了她的病房。
她见了他后发疯地向外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然而她却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还是来自她痴痴地喜欢了一千多个日夜的男生,他说他会养她。
她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自己那么努力地想要过好这一生,全都是为了身后那个男生。然而当他就站在她的咫尺之遥,向她要她的余生,她却不能笑着答应他。
她知道那只是他善意的怜悯,所以她拒绝了他,仓皇跑开。
那天后,她和父母搬离了那座城市,辗转去了很多家医院,接受了心理治疗。
几年后,她终于看起来和同龄的女生一样,可是心里早已经百孔千疮。
她不再信任任何人,她的世界变成了纯黑的国度,唯独还有一个人,他散发着神灵般的光,指引着她坚强地活下去。
那人便是韩晨。
她并不对他抱有任何奢求,只是每隔几年都会打听他的消息,提前赶到他即将去的地方,以陌生人的身份见他一面。
澳门那一次便是她安排好的偶遇。知道他要来取景,她提早一个月在附近药材店做兼职,原本只是想见他一面,却不想老天给了她更多的机会,让他撞翻了摊子,也从而记住了她。
土耳其的相遇依然如此,她原以为短暂的数周拍摄后,他们便会再次各奔前程,可是她发现她对他的爱和依恋越来越浓烈,甚至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留在他身边,将她心中难以启齿的往事就此掩埋不提……
可原来这世间并没有童话中那样完美无瑕的爱。
她对他尘封了自己的过去,而他欠了她一个巨大的真相。
父亲节那晚的餐馆里,当组员们聊到各自的父亲时,她就站在吧台后,听到了所有。
那些话仿佛惊天一道雷,在她的胸口炸开了一道血淋淋的裂缝。
也就是那一刻,她猛然明白了他为何要对她承诺一生。
原来,他对她一直是施舍,她却痴痴地以为,这十年中,她曾拥有过他的爱。
一场生死相隔的劫难
那一晚,她在酒店的洗衣房里坐了整晚。
机器轰隆隆的转动声中,没有人听到她悲凉的哭声。
直到天亮时,她返回房间整理好行李,将那枚筹码挂在了他的房门外,走出了酒店。
去机场的路上,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韩晨,你问我信不信神灵。在印度时,恒河圣水畔,我不曾给佛祖奉过香;在泰国时,芸芸信徒中,我不曾许过愿;可在藏地,我曾看到过一个小小的寺庙,那里一面飞扬的风马旗上写着你的名字,或许只是重名,可我还是生平第一次为你许了愿。从甘孜到冈仁波齐神山,徒步三千公里的朝圣之路,我走了四个月,一跪一拜之间只为祈求你一生顺遂康乐……我想这一生我都不会告诉你我拒绝你的理由,希望你可以忘记我,忘记你曾想用一生去施舍和怜悯的我。保重,我们不会再见了。
那一夜,韩晨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格外沉,梦中仿佛听到门外有行李箱滑过木地板的声响,可之后便又沉睡过去。
隔天,伊斯坦布尔阿塔图尔克国际机场发生三起自杀性爆炸。
韩沉在睡梦中被组员叫醒,他们打开房间里的电视给他看。
爆炸造成三十二人遇难,八十八人受伤,遇难者名单上,赫然写着中国籍女子陆恩琪。
“恩琪姐怎么突然去了机场,还把这个护身符留给了你……”组员说着便哭了起来。
韩晨看着电视,手里死死地握着那枚筹码,呼吸仿佛滞住般,半晌后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下一秒钟,他连鞋子都顾不得穿,飞奔出门。
整个城市戒严,他连所在的城区都不能离开。
天边一群白色的鸟飞过,他只觉得自己从未像这一刻茫然无助,一行泪终于缓缓淌过脸颊。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了她。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夜,他载着她穿过整个城市,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他更没有机会告诉她,他是真的爱她。十三年前的礼堂,她站在数千人面前要他等她,他说“好”,是认真的;十年前的医院,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对她说不要做傻事,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是认真的;五年前他们在澳门遇见,他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说如果老板解雇她,他会对她负责,一生有效,是认真的。他对自己说,这辈子如果能遇到她三次,就将真相说出来,永远不再放开她的手,哪怕被她记恨一生,也要强行把她留在身边……
然而他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爱她,无法还清欠她的了。
他要如何对她说,十年前的那个深夜,劫持她施暴的男子,正是他患了精神分裂症的父亲—韩西成。
伊斯坦布尔的大街上,他重重地跪倒在地面上。
远处的寺庙中,唤礼声响彻整个城市,《古兰经》的诵读声缭绕在城市上空,万千教徒从他面前鱼贯而过……
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场景,他又看到那一年扎着马尾、穿着一身白裙的她站在数千人的礼堂里,在春日的午后对他盈盈一笑。
她说:“韩晨,等我。”
尾声
一周后,韩晨护送着她的遗体回国。
将她交给她父母的时候,他原以为他们会责骂捶打他,可他们只是红着眼含着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韩晨,谢谢你,谢谢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若不是爱着你,她早在十年前就放弃活下去了。她能多看这尘世十年,我们已经知足了。”
他伏在老人的怀中,泪水成行地流淌下来。
没人知道这十年中他的煎熬与等待,他不敢去找她,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任凭心里那份积压多年的爱将自己吞噬,却还要在每一次见到她时,故作云淡风轻。
人这一生有数个十年,却只有一个十年可以爱人成伤,思念成疾。
然而爱与痛的最后,只剩形单影只的他。
十年天真赤诚,最终只是一场仓皇春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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