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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牧师家中
书名：儒林新史作者：邵洵美本章字数： 1736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1:41

记者负笈英伦，倏忽两易寒暑；很想写一点通讯寄给祖国，终以校课冗繁，懒得握笔，寒暑假中，又忙着预备做毕业论文，没有这勇气提笔写文章。我想英国的留学生，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他们总不会像着我的懒着握笔；关于英国的政治、社会、风俗、习惯等等，一定有详细系统的记述，所以我也不想多说，只就日常身边琐事，来寄给《人言》，这就算是我的第一次的英国通讯吧！

我求学的学校，是剑桥大学，这是同牛津一样为世界负名的学院，它有几百年悠久的历史；到该校求学的都是一些富家子弟，学校的费用，也较他校为高；大半的学生，都带了几分浓厚的绅士气，在剑桥地方，常常可以看到穿着黑礼服的年轻绅士，

那就是许多学生的化妆。

剑桥这地方，一连都是学校，也可算是一个纯粹的学校区，并不像中国上海的中学大学，漫无系统，散布各处，甚至有的设立在人烟稠密之区，学生每易受到都市繁华的引诱，不务学业。在剑桥近边设立有许多的商店，所出售的东西，全是供给学生应用。所以学生日常生活必需的应用品，无需再跋涉到伦敦市区去买。记者因为在剑桥读书，就寄住在学校附近的牧师家中。牧师的家庭，我想诸位都很明白的，他自己是个好好人，但是他的太太就是这样一个凶悍泼辣的妇人，因为如果不是有那样的配角，他们的家庭，就很难立足的。故中国学生一听到牧师的家庭，他们鲜有能住长两星期以上的，原因是大都受不了牧师太太的气。我之所以要住在老牧师家里，并且继续有两年之久，这也有我相当的用意，我的房东——牧师——就是剑桥有名的大学教授，同时是我的老师；他精通六国以上的文字，我为便利问学起见，只好忍受了太太的闲气，并且每星期付了七镑——约合中国大洋一百二十元左右——高代价的膳宿费。(在剑桥其他人家，每星期只要两个金镑，就过得去了。）

他平常给我吃的东西，总是几片冷羊肉和马铃薯，我吃得厌了，他们还老是买这一些经济食料。有一次，我自己破了钞，买了一只上好火腿送给牧师太太，这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因为他们家里从来不会拿出钱买这一类高贵的东西，这一回小小的送礼，果然发生了很大的效果，她时常堆滿了一副快乐的笑容向我问：“明先生，你是否最喜欢火腿么?”“并不。”“那么你欢喜点什么呢?”“辣酱比较可口一点。”其实我也并不喜欢辣酱，因为我每日吃着马铃薯，太无味道了，辣的东西是比较有点刺激性，佐膳时，也不至于食不下咽。

固然，她为博得我的欢心，第二天就买了一小瓶的辣醬回来，她的经济算盘，我真佩服，就是一大瓶也只供我一星期享受，这小小一瓶，大约只有二次够吃。在吃中饭时，她把辣酱授给我，我开瓶倒了一半，她忽然大叫一声，吓得我和那位老牧师都有点莫名其妙，她帶了十分惊异的口吻说：这一瓶我预备你半年好吃，怎么你一次空了一半?我们明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此事发生后，我隔了好几天没有再吃这剩下一半的辣酱。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他们问我为什么再不吃剩下的半瓶；我说，“半年后再吃一次”，不是可以符合太太半年好吃的目的么?他们听了我的话，都哈哈的大笑，同声赞美我：中国人士说话的聪敏，不是英国可以及至的。

牧师家庭俭樸，尤其在吃食方面，从来不会有一点浪费的，某个星期日，我和同学到乡外散步，他们以为我上伦敦玩耍，因为我不在，为了节省一点伙食起见，夫妇两个都到了教堂里去，中饭时我回到家，看见他们不在，等了一回，还不见回来。我肚子里饿得着急，于是骑了脚踏车走到离开两个半英里(约合八华里）的一个小镇市买东西吃，结果又失望。因为那天是星期日，一切商店连咖啡饭馆之类都停止营业，街上像死一般的沉寂；按英国的风俗，商店每逢礼拜天是绝对停止营业的，除了在伦敦几家少数咖啡店之外，大多数的店员学生之类，都往乡间去作短途的旅行，所以马路上绝对不像上海的礼拜天还是那么拥挤的游人，

这种寂静的空气，你只有在深山古寺中生活，才可以领略得到。

我只得抱了空肚子踏回来，一直等到天黑，他们还没回来，肚子饿得没办法，这也使我经验到饿是这样难堪呀。在无法解决之中，发现了园里一棵苹果树，结了许多半熟的苹果，我就爬上苹果树，不管生酸的味道是怎样难下咽，一口气吃了十来个，总算把我的饿的问题解决了。

我在这位牧师家里受到种种难堪，朋友都劝我易地而居，但总是为了学问的打算，安之若素。

选自1934年《人言周刊》第1卷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