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青蛇邵洵美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邵洵美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三）小青蛇
书名：儒林新史作者：邵洵美本章字数： 1331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1:41

自小不怕蛇。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近过毒蛇，也许是因为我所拿得的毒蛇都已被卖蛇的去掉了牙齿；但无论怎样当我见到她那油滑而又光嫩的身子时，我立刻会感觉到我的身子也变成一样的油滑光嫩，便是四周围的一切，怕是石头、铁、荆棘，也会变成一样的油滑光嫩，那种软，那种温柔，那种活泼，那种镇静与敏疾，实在太舒服了。

家人时常对我说，我和蛇是有缘分的。那年我还没到一岁，奶妈把我放在摇篮里，推到后园去玩，我睡着了，她恰好手里做鞋子的线没有了，于是乘我熟睡的时候，跑回屋子里去拿。拿了线走进园子却把她吓坏了，一条六七尺长的黄蟒蛇圈盘在我的摇篮周围。她不敢走近也不敢作声；于是又拼命跑回去叫了许多人来。一个最老的女佣轻轻说，千万不要惊动，这是家蛇，是保护主人的，不要紧。她又对蛇说道，奶妈回来了，你放心去吧。那蛇竟似乎懂得她的话，慢慢地游走了。家人对我说，我问祖母，祖母说是的，我问母亲，母亲说真的。从此便更爱蛇了。

六岁的那年，在一个亲戚家里寄读。他们住的是市房，一天到晚，弄里总有不少小贩进来：卖花布的，卖蔬菜的，卖洋油的，卖鸭盹肝的，卖棉花糖的。但是最使我发狂的是卖蛇的。他来时总背了两只灰布袋。一进弄门，便总有不少人跟在他边上。他拣弄里宽大一些的地方，便就地坐了下来。先拿出了一支旱烟管，一壁吸着一壁总笑嘻嘻地对大家说他今天又带来了几条新蛇，接着他便把旱烟管塞进衣裳里，把那两只布袋开了，让里面的蛇一条条自己游出来。有时也有一两条火赤链，但都不咬人。我便也是那跟在他边上不少人中的一个。每次我总杂在里面，书都不想读了。任你先生那时怎样地引诱我去崇拜孔丘、孟轲、颜渊、曾参；但我心目中却只有这卖蛇的是世上最伟大的英雄。

卖蛇的也特别对我好。无论是哪一条，他总把他从哪里怎样地捉来的经过讲给我听。试想这是怎样的魔力！干燥的书本还想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占一角地位吗?有次他又是背了两只灰布袋进弄里来，许多人又跟在他边上，他又先坐了下来抽旱烟。他一看见我便唤我过去，指指一只较小的口袋说：“我这里有样东西送给你。”接着他便把那只口袋开了向地上一倒，出来的是七八条小青蛇。有一条最小的，大概不过一尺来长，浑身青得像根竹枝，两只发光的眼睛，一根鲜红的小舌头，顶尖上很清楚地分开着像柄画叉，卖蛇的捉了又问我：“要不要?我送给你的。”我起初不敢拿，怕他要钱；后来知道他的确诚意地送给我，于是便谢了他一声，自己把手去拿蛇，这还是第一次；她把尾巴圈在我手臂上，把头昂起了对我看，似乎要认认她的新主人是怎样一等人。假使她有知识；我想她一定也跟我当时一般快乐。那时是她新主人最漂亮的时期；小圆带长形的脑袋，两只晶亮墨黑的眼睛，一根准直而高的鼻子；谁见到他都说他相貌非凡。谁知年月日时地过去，他的脸会拔得更长，眼睛也没有往常那样大那样光鲜，鼻子也似乎太高一些，可是家里的环境一天不如一天，相貌也庸碌如常人呢?

当时拿了那条小青蛇，跑东跑西地给人看，没有见惯的人都吓了一跳。我又教她做戏——我教她从桌子的右边游到桌子的左边，她竟然很肯听话，我得意极了。后来有人说夜里须把她放在露天。这便给了她一个机会重去住在草丛里。她大概已找到了当我一岁时圈盘在我摇篮周围的那条黄蟒了。

选自1930年《金屋月刊》第1卷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