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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象牙花
书名：儒林新史作者：邵洵美本章字数： 1242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1:41

现在住的这所宅子的地基便是以前那座花园。我所能记忆到的，那么，园门是黑漆的木栅，一进门便有一棵桂树，再进去有两条石凳，石凳的对面是花棚，石凳与花棚的中间有一棵小盘槐树，小盘槐树的周围有一圈杂着石子的黄沙地。花园的正中有两棵大玉兰，还有棵山松，两三棵棕树，一棵石榴树。靠北面的墙旁有一棵白婆枣树，结实的时候隔墙的那家姓李的时常偷来吃。隔墙李家的儿子跟我很熟，因此我们明知他们有人来偷白婆枣，但我们从没去查办过，一年年过去，便成了惯例，他们竟然当着我们采了，最后的两年他们爽性一待结实立刻便完全采了去，我们自己反而一颗也吃不到。靠东的墙边有两棵大柿子树，墙上也有个和西面一样的木栅，开出去是一条小河浜，现在是已经垫满成马路了。

最初的几年收拾得极精致，还用了两个园丁。但我的父亲渐渐不爱静而爱动了，以种荷栽菊的工夫去养鸟养狗养马了。他又学绘画了，刻图章了，玩金石了，又合了朋友去打猎了……园里的好的花种子，便都被园丁运走了。听说有极好的菊花兰花的种子，我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因为从我有了花木的名字的知识起，我所见到的便不过是那几棵搬不动的树了。

但是有一天，大概是为了要在后门浜里去捉些小虫喂金鱼，我独自走进花园；时候一定是秋天，因为当我走进花园；所听得的蟋蟀声，现在还很清楚地在耳朵里。我走过了玉兰树，忽然闻到一种特别的香气。当然，我不能说，那时我会觉得有什么诗的默示，但是闻到了这种香气，我顿时忘却了我到花园里去的目的，我不怕树枝上的蜘蛛网，也不怕草丛里有什么蛇或是蜈蚣，我踏上了乱铺在地上的麦冬，去寻求这香气的来处。

这是在花园的东北角。平常是比较不去收拾的，因此地上的麦冬中间还杂着些野草。还有一棵枇杷树，不过五六尺高，不结枇杷。据说因为是雄的。我跟着香气进去，到了草丛的中间，忽然香气淡了下来。没有起风也没有下雨，为什么香气忽然会不见呢?我知道我已走过了香气的来处，于是赶快缩回去。但是走遍这一方小的草丛，终找不到这香气是从哪里来的。我渐渐地发生神玄的想象来，许是有什么仙人在这个草丛里休息过了。但是休息在哪一堆或是哪一根的草上呢?我于是又兴奋起来，再寻，在地上爬着寻，仍是寻不到。

我几乎灰心了，忽然在草丛的进口、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上见到了一朵象牙色的小花，不过像女人的嘴一般大，但是它香得或者比女人的嘴更香。

发现了这个芬芳的宝藏，快乐当然不必说，但是忽然心里更觉得烦扰起来，我将怎样处置这个宝藏，采下来带回去是太残忍了，留在树枝上又怎样放心得下?也许我走后再会有人进来把它采了去，否则夜里也会有风有雨，秋天的露水又是重得很。但是无论如何我总不愿亲手来杀这个美人。也许别人会为我想出个更好的法子，我想着便急忙地跑出花园，走进屋子里……

故事在这里只得结束了，不知怎的进了屋子竟没有跟人提起这朵花，大概是有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总之我现在已记不起了。

去年好像跟我姑母谈起过，她不知道园里曾有这般一朵花。现在是花园里的树都搬到别处去了，有不少已经死了，这朵象牙色的小花，究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