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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宁负流年不负君 作者： 杨千紫 本章字数： 2931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1:30

奉天的冬天这样冷，沈群玉害了风寒，整日躺在床上，简直觉得自己就要发霉了。司徒承恩自从那日走后，便没有再来。不光是他，三少和四少也都没来，沈群玉闷得不行，奈何身子没好利索，烦闷之下便不肯再吃药，急得老妈子团团转。

这时只听“笃笃”几下敲门声，四少的声音自外传进来，朗声说道：“小六子病好点儿了没有?四哥看你来了！”

老妈子如获大赦，捧起了汤碗才去开门，见了救星似的对四少说道：“四少爷来得正好，快劝六小姐把药喝了吧……这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如果她还没好利索，我可怎么跟大帅交代啊……”

四少接过汤碗，温言道：“你先出去吧，我跟小六子唠会儿嗑。”

沈群玉的病也快拖了半个月了，本就是好动的性子，在床上结结实实地躺了几天，早就觉得不耐烦了。更让她郁闷的是，这几日不但司徒承恩没有过来看她，连三哥、四哥也都没有过来。这时见了四少，心里虽然高兴，可是把小嘴一噘，说道：“四哥，您还记得这世上有个小六子啊?我以为你们都把我忘了呢。”

“哟，我们六小姐生气啦?”四少笑着坐在床头，伸手把汤药碗往沈群玉手里一递，道：“赶紧把药喝了，病才能好利索。这两日营里严整军纪，我虽然是个皇子，可也与庶民一般无二，半点儿不敢怠慢啊。”

“严整军纪?这大过年的，爹爹怎么想起整治你们来了?”小六倒是很听四哥的话，接过汤药喝了一口，不由苦得直咂舌头，说道：“三哥呢，三哥又在忙什么呢?”

“他是太子，自然又比我这个普通皇子忙出许多倍去了。”四少随口笑道，“被枪毙的那名小兵是他们营的，四哥心里自然不好受，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说完四少顿觉失言，眼神一闪，急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也病了好几天。等大好了，四哥帶你吃好吃的去。”

沈群玉确如其父，心思敏捷，粗中带细，片刻间便有些回过味兒来，追问道：“四哥，你给我讲讲，这次严整军纪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营里的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四少囫囵道，“快过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去做几件新衣裳才是正经。”

“这事动静这么大，你瞒我也瞒不住。”沈群玉一双眼睛乌黑明亮，道，“四哥，难道你想让我向旁人打听去吗?”这句话，其实也是诈他的。四少上了套，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只好原原本本说了：“那名小兵开枪打路灯的事，承恩告诉爹爹了。”

“然后呢?”沈群玉了解父亲的性格，提问的时候，其实心里依稀已经有了答案。

“爹爹下令在早操时，当着全军的面把那小兵斃了，杀一儆百。现在军中人人谨言慎行，军纪从未如此好过。”四少为人敦厚，此时心中也是困惑，“一条人命换来的，谁能说出来到底值得不值得。”

“都怪司徒承恩！”沈群玉拍案而起，“要不是他告密，爹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真是看错他了！”

冬日天短，一转眼已是黄昏。沈群玉没来，昆西私塾只有关太亭和司徒承恩两个人。司徒承恩喜读史书，今日关太亭便给讲《资治通鉴》，一老一少切磋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了下课的时辰。

这时私塾大门忽然被人自外一脚踹开，一道红影奔将进来，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本厚书，粗粗扫了一眼，脆声说道：“还学什么《资治通鉴》啊，我看你学的是《孙子兵法》吧——明着什么也不说，倒给我来个暗度陈仓！”

沈群玉说罢将那书狠狠地一摔，秀眉一竖，道：“司徒承恩，你真是好样的啊！”

司徒承恩怔了怔，临此一变，却也只是端端地坐在座位上，琥珀色的眸子轻轻抬起，望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少女，不紧不慢地道：“沈群玉，你在胡闹些什么?”

“我胡闹?我胡闹什么了?”沈群玉见他这样，更是气急，一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说道：“我明里把人放了，你暗里却跑到我爹那里参了一本！司徒承恩，你说你安的是什么心！”

那醉酒之后枪击路灯的小兵已经被沈大帅就地正法，以正军纪。建议他这般严惩的不是别人，正是司徒承恩。事后沈大帅还赞他少有谋略，眼界深远，当着众人的面把三少训斥了一番，说他治兵不严，妇人之仁。

沈群玉惋惜那条年轻的性命，也恼司徒承恩欺骗了她，一挥手胡乱推翻了私塾里的大片桌椅，口不择言道：“你……你这个伪君子！”

司徒承恩听了这话，也不免动怒，板着脸道：“现在正是北洋政府选举换届的时候，沈大帅出身草莽，当过土匪，本来就很落入口舌。如果手下军人开枪闹事再不严惩，别人会说沈家军纪律涣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长此以往，民心何在?杀一儆百，大局为重，我做得有什么不对?”

“你……”听了司徒承恩这番话，沈群玉心头气愤不减，可是一时之间又无从辩驳。昆西私塾里沉默下来，气氛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仿佛马上就要断掉。关太亭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两个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这件事情，关太亭也有所耳闻。严惩了那名士兵之后，沈家军上下震动，风气的确为之一变。不仅奉天城的百姓口口传诵，其他各省也皆赞沈家军治理严明，奉天这支“东北虎头军”，一时间在全国各地呼声大涨。从大局上来看，司徒承恩的确是没有做错，并且也真有眼界，做得十分漂亮。

但是站在另一个角度来说，那名小兵只犯一次错就被杀鸡儆猴……他还那样年轻，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结果稀里糊涂地做了炮灰，轻易就丢了性命。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没有。司徒承恩小小年纪，也未免心狠手辣了些。关太亭默默观在一旁，看一眼沈群玉，又看向了司徒承恩，只见两个人僵持在那里，老人家想开口劝解两句，可是这事本就分不出对错，一时也只好无言。

沈群玉气得小脸通红，怒道：“反正你这么做就是不对！”

司徒承恩年少气盛，也不让份儿，说道：“我做得对不对，轮不到你来说，也不必向你交代！”

“你……你这个浑蛋！”沈群玉本来就得了风寒，此时被他顶得无言以对，满腔怒火如鲠在喉。下不来台不说，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之感涌上心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怎么可以这样跟她说话?身体本来就很虚弱，气急之下，她眼前闪过一团漆黑，一把按住了桌角，差点儿栽倒下去。

司徒承恩虽然也在气头上，可是见她这样，心也有些软了，声音缓和了些，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身子还没养好呢……这些事是男人管的，你非跟着掺和什么。”

沈群玉听了这话，眼眶倏忽一红，咬牙道：“司徒承恩，我再也不要理你！”说罢转身冲出了昆西私塾，将门狠狠一甩，震得整间房都抖了抖。

司徒承恩站在原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愣了一会儿，俯身捡起地上的书，沉默半晌，朝关太亭看了一眼，皱着眉道：“老师，您觉得我做的有错吗?”

“为师迂腐，下不了狠手，所以这一生只能与书本为伴。不过承恩，你是做大事的人。”关太亭白眉如雪，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忽然问道，“你读过这么多书，可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司徒承恩将手中书本摞在桌上，想了想，答道：“自然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关太亭眸色深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忽然扬唇一笑，幽幽说道：“承恩，你是不会做项羽的。”说到此处，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道，“可是小六子……她却是会做虞姬的。”

夕阳的余晖照得昆西私塾一片朦胧，光影虚浮，不似凡间。四下静寂无声，门板被风吹得轻叩了几下，露出外头一掬晶莹剔透的皑皑白雪。

少年怔了一怔，黑衣黑眸，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关太亭白眉白发，苍老慈祥的脸上像雕刻着漫长的时光，目光悲悯，只是沉默。

很多很多年以后，这幅画面还时常盘旋在司徒承恩的脑海中，既清晰，又朦胧……很多个不眠的夜晚，关太亭这句话总是回荡在他耳边，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何。

原来，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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