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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宁负流年不负君 作者： 杨千紫 本章字数： 2412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1:30

过了大寒，气候转暖，可是奉天城的雪依旧绵延千里。

原本接了司徒承恩回来，沈群玉就不必再与这位总督家的公子有什么瓜葛。可是千赶万赶，竟然赶上五姐沈群凤出了水痘，为了防止传染，府上没出过水痘的人都不许靠近她，整个中院都被隔离了，气得三姨太郁闷好几天，把下人们挨个骂了一遍。司徒承恩与沈群凤这对定了亲的小儿女，自然也就暂时见不得面。

沈大帅这几日军务繁忙，又不愿怠慢了曾经对自己有恩的总督家公子，便

吩咐小六子沈群玉多多照拂他一些。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日，沈大帅知道司徒承恩素喜读书，便安排让他与沈群玉一起到昆西私塾去听东北大儒关太亭的课。

这一日的上午，风和日丽，阳光照雪，明媚一片。沈群玉向来是一个人听关老师的课，这时教室里多了个人，两个人都不免有些分神。司徒承恩在老家读书时的老师，算起来是关太亭的师弟，再加上他本人仪表不凡，谈吐秀雅，使得关老师对他印象很好。

关太亭为人温和，没有大学者的架子，对待小辈十分亲近，今日见司徒承恩没穿时兴的中山装来，换了一件青色的丝绸长衫来上课，笑吟吟地闲话家常，道：“‘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这句民谚其实在奉天是用不上的。你穿这个，冷不冷啊?”

沈群玉对于老师这种非常关注司徒承恩的态度很不满，撑着下巴说：“奉天要到四月份才能看见柳呢，他能不能待到那个时候还是一说。老师您何不快点儿上课?管他冷不冷的呢。”

关老师素知她的性子，笑着摇摇头，雪白的长眉毛飘动两下，笑吟吟的道：“说起来，为师已经很久没有考校过你的功课了。群玉，来，你背首诗给我们听听。”顿了顿，又像怕难为她了似的，补充一句说：“词也可以……歌赋更佳。”

沈群玉的功课向来马马虎虎，最近父亲管得不严，已经很多天没有碰过书本了，此刻倒真有些难住了，小嘴一噘道：“就快过年了，考校什么功课嘛……”

司徒承恩侧头看她，揶揄一笑，道：“过年跟考校功课有什么关系?沈六小姐该不会是连一首诗也背不出来吧?”

“关你什么事?”沈群玉瞪了他一眼，倒是被激得超常发挥，好歹想起了一首，便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背到此处有些忘了，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继续道：“此水何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念罢有些得意地去望司徒承恩，回眸只见少年的一双美目如黑宝石一般，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那首诗的余韵还在，只见他眼尾微微上挑，真是对极美的凤目，心头忽然突地一下，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这时只听他说：“李之仪这首《卜算子》，怎么看也不像你喜欢的东西啊。”说罢，少年做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扬唇笑道：“你明白相思是什么吗?就学人家说什么‘不负相思意’。”

沈群玉自然是要反唇相讥的，正待要说什么，这时却见司徒承恩身后的窗子外有雪花轻舞，是微风吹落了松柏枝头上的积雪，倒像又下了一场小雪。她的功课向来不好，却记得关老师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南北朝时的大才女谢道韫。

那是东晋的一个冬日，名士谢安问侄子谢玄：“白雪纷纷何所似?”

谢玄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安觉得挑不出什么错，却又了无诗意，这时谢玄的妹妹谢道韫说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大悦，这句咏雪名句，也将谢道韫推上了一代才女的宝座。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这番情景，不知为何，沈群玉忽然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沁人肺脾，却又了无痕迹，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分明还是严冷的寒冬，却仿佛春天提前到来了……直直望着窗外，一时便有些出神。

正在这样想着，司徒承恩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见漫天飞雪萦绕半空，冲口而出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好一场轻雪啊。”

沈群玉一怔。没想到司徒承恩竟忽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良久才恍过神来，可是自然是要与他对着干的，顿了一顿，说道：“雪这个东西，触手即溶，开春了全部会化成水，付诸东流……说像柳絮，倒是抬举它了。”

“其实这也不然。柳絮虽然不会融化，但也长不过一个季节。”少年复又回过头来，嘴巴抿起来的时候，唇边会浮现一个清浅的酒窝，双目曜黑，望着她道：“雪化成水，奔流入海，才是真正的长长久久。”

听了这话，沈群玉心中又起了些异样，只是说不清道不明，所以一时无言。这时司徒承恩却不放过她，又挑起方才的话头，说：“不知沈六小姐是不想负了谁的相思意，才背出那首缠绵悱恻的《卜算子》?”

沈群玉眨了眨眼睛，仿佛镶嵌了一圈花边似的瞳仁锃亮溜圆，说道：“这首诗顺口，又没有那些难念的字，所以我一记就记住了……不过深究起意思来，其实倒觉得有些奇怪呢。”

关太亭望着这对儿玉似的少年男女，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含笑道：

“哦?说说看。”

“你说他们……一个住在长江头，一个住在长江尾，既然那么想见面，那为什么不搬到一起住去?”沈群玉的声音脆生生的，此刻多了几分迷茫，“这些也就算了……可是最后既然‘不负相思意’，又为什么要说‘此恨何时已’?这女的不是很喜欢那男的吗，又怎会用了个‘恨’字?”

关太亭笑着摇摇头，说：“承恩，你给她讲讲。”

“唉，跟她能讲明白什么啊?”司徒承恩瞥了沈群玉一眼，微微扬起下巴，道，“总之，诗词是不能这样品的。”仔细想了想，个中缘由好像真说不太明白，便道：“这样一来，就什么韵味也没有了。”

沈群玉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是赶紧闭嘴吧。”

“你们太小，其实都还不懂。”关太亭望着这对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小儿女，好像也想起了遥远的时光，苍老的脸上挂着笑意，良久，渐渐褪去，喃喃说道，“有些事……最好这一生也不要懂。”

窗外阳光明媚，雪花像柳絮似的轻飘而过。听了关老师这话，少年的司徒承恩和沈群玉互相望一眼彼此，眼底好像都闪过了一丝说不出的触动，一同坐在古朴典雅的昆西私塾里，片刻间沉默下来。侧头对望一眼彼此，一袭黑衣的少年清俊儒雅，眉目如画，穿红袄的少女面若桃花，灵秀动人。

东北的冬日很冷，亏得屋内的角落里燃着一盏炭炉，烧得通红，嘶嘶地冒着热气，将整个屋子熏得暖融融的。外头冬日飞雪，寒风凛冽，这里却正是最好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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