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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号赞助黄金荣
书名: 中国名人大传:蒋介石大传 作者: 宋涛 本章字数: 22914 更新时间: 2024-06-24 13:40:29

黄金荣一生为人,从做小瘪三起,直至成了大流氓为止都有一套向上拍马奉承的本领和诀窍。不管是张三李四,只要有奶给他吃,就是他的娘。他20岁到22岁时,正在老北门给门卒差役,竟碰到一位达官贵人。这位达官贵人,就是法国驻上海副领事兼法租界总监华尔兹的翻译官,名叫曹显民。

这个曹显民和他的弟弟启民两人在当时不但显赫一时,而且炙手可热。其祖曹开云,曾做过松太道盐运使。曹氏兄弟仗着祖先的财势,赴法留学,在一所天主教办的教会学校读书。回国后,兄弟俩就在法租界天主教堂里办事。

当年华尔兹既是法租界的总监,又是法国驻上海副领事,还是天主教在上海的主教。华尔兹身兼三职,更加不可一世。曹显民既留学法国,当然精通法语,又加是个天主教徒,华尔兹就一眼看中了他,命他充当随身的译官。

曹显民一经得到华尔兹的青睬,立即青云直上。他的弟弟启民,也托庇兄荫,附翼飞翔。这样。曹氏一门,都依仗洋人,鸡犬升天了。

曹显民家住在上海城里,每日去法租界,老北门是他必经之路。当时清政府虽然腐败不堪,但对于进出城门者,“文官住轿,武官下马”,这个法令尚未废除。

曹显民坐着马车进出城门口时,必须开门下车,步行出城,然后再上车关门。曹显民这个上下车开门的动作,却引起了麻皮黄金荣的注意。

当曹显民的马车临到城门口时,他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把车门打开,让曹显民下车步行出城;上车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车门关上,躬身而退,如此时间一久,曹显民对这个黑麻子小流氓就有了好印象。

法国殖民者在1849年,非法攫取到上海城外西北角和沿黄浦江、新开河之间的一片土地,陆续填浜辟路,规划市政。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租界范围的扩大,各项治安设施也与英租界一样逐步扩展。但速度较英租界缓慢。

到了1893年,也就是麻皮金荣22岁时,法国殖民者采用“以华治华”的手段,张榜招募华捕120名,维持租界的治安。虽然工资待遇非常菲薄,但麻皮金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听得这个消息后,就前去报名应募。经过考试及格,就此录取,并派专人进行训练。

有一天,华尔兹带同翻译曹显民,前去检阅这批华捕,曹显民一眼瞥见经常给他开车门的小麻皮,心有所思,就在华尔兹跟前嘀咕了几句,华尔兹点了点头。常言道“泰山不能靠,马屁不会倒”。当时曹显民即把黄金荣提拔为带领巡捕之一。

当了带领巡捕,不但是10个巡捕之长,就是工资待遇也较普通巡捕为高,并且在制服左臂上缀有一条杠,以示区别。黄金荣当上这个差事,对曹十分感激。训练结束后,又被分派到油水最好的地段——十六铺沿黄埔东昌渡码头地段执勤。黄金荣身上披起老虎皮,顿时神气活现,敲诈勒索,更无所顾忌。每日下班交差,向法国主子交纳的财物,也比其他巡捕为多。因此,法国人对他更是另眼相看,不久就升他为二埭头,左臂上又加上一条杠。

黄金荣当了巡捕,虽然脸上有黑麻子,仍勾搭了一些不正经的女人。原来这些女人,日夜在这一带勾搭行人,难免被流氓敲诈勒索,她们为了找个靠山,以贼防贼,黄金荣这个二埭头巡捕,自然被看中了。

当时,小东门十六铺一带是全沪水陆货物进出口集销地,人烟稠密,商市辐揍,水上墙桅如蓖,难望尽头;陆地车马连接,货殖山积,熙熙壤壤,道为之塞。其热闹之情景,可说是“天开不夜,云集万商。”

小东门城外至东昌渡口,原有一条通黄浦江的支浜。支浜中有一条石桥,名叫“陆家石桥”。顾名思义,想是陆姓建造的。桥的南端属于华界管辖,桥的北端属于法租界范围,而这条支浜两旁的居民,其管理权既不属于法租界,也不属于华界,过去上海人称其为“陆家石桥两不管”。因为这是“两不管”地区,无数的妓院和私娼就充斥其间。

妓院里的龟鸨们,刚从前门送走了法租界的流氓巡捕,后门却又闯进来华界的警察伸手索钱,更有无赖流氓无端敲诈。这两不管的“安乐窝”,自然并不安乐。

当时,陆家石桥北首有个妓女,名叫阿桂姐,年纪24岁,如若打扮起来,面貌尚称可人。她原是有夫之妇,并且已生有两个儿子。她的丈夫名叫马阿龙,宁波人,阿桂姐也是“阿拉”的同乡。马阿龙几年前因患中风症,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终日卧病在床,已成为半死不活的瘫痪人。

阿桂姐处于这般环境,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沦为私娼,暗地里送旧迎新。不但自己开“私门口”,而且手里还有比她年轻的两个女人,也和她同操此业。好在这一带每日进港渔船众多,渔民们卖罢鱼鲜,腰袋里有钱,便来此处寻花问柳。

阿桂姐既住在这繁华之地,只要脸上稍涂脂粉,略梳云鬓,出得门去,要勾引几只急色的人是毫不费力的。何况还有两个年轻的助手跟随左右,更不愁无人上门。一经猎到对象,或去旅馆住宿,或到她家里借台基,都很方便。阿桂姐还可从中抽些台基钱。因此,其生活倒比她丈夫有差事时较为宽裕。可是女人靠卖肉体度日,都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倘非万般无奈,是不会干这行当的。

阿桂姐出卖肉体的钱,首先要遭到那些流氓、巡捕和警察的敲诈勒索。只要他们伸出手,是不会把空手缩回去的。如若对他们说个“不”字,这个“私门口”就休想开得成,真是不铺这条桥,休想过彼岸。阿桂姐为了对付这些流氓、巡捕和警察无休止的敲诈,不得不去寻找一个更扎硬一些的后台,来拦门挡狗。虽然黄金荣生得又黑又麻,容貌丑陋,但如若有他拦挡门前,就不怕那些流氓、巡捕和警察了。于是阿桂姐便打定主意,勾引麻皮金荣。钓饵抛引饿鱼,无须多花工夫,黄金荣终于被引诱上钩,到阿桂姐家做了马阿龙的替身。

阿桂姐自请进了麻皮金荣这尊“驱魔神”,确是灵验立见,奇效非凡。平日里驱逐不开的那些五丧七煞鬼,竟然再不敢临门,影迹全无。黄金荣在阿桂姐家早出晚归,白日里也不妨碍她的“正当”职业。平日里和阿桂姐同走一条路的私门口女人,看到阿桂姐的门上竟有两条杠的巡捕来给她撑门拄户,也想效尤,但又找不到对象。

平时与阿桂姐感情较深的女人,在给这班流氓、巡捕和警察纠缠得无法解脱时,也居然走上阿桂姐的家门,要求她给她们抵挡一阵,驱散瘟神。阿桂姐因有后台靠山可倚,就挺身而出,代她们排难解纷。那些五丧七煞鬼鉴貌辨色,也不敢过分要挟。阿桂姐在这伙女人当中,也竟然有些“女亨”的名声了。

麻皮金荣在阿桂姐家里既做了马阿龙的替身,就等于有了眷属,倒也悠游自在,乐不思蜀,死心塌地。对阿桂姐来说,虽然看到麻皮金荣满脸黑麻,貌相异众,但是比起瘫痪在床的丈夫马阿龙,还高胜一筹。

因此,她对麻皮金荣还算有些情感。麻皮金荣白天上差,每日中饭,阿桂姐就叫“小南京”送至巡捕房内。这个小南京,名叫金九龄,年龄只有十五、六岁,平日里厮混在十六铺一带过着流浪生活,供阿桂姐使唤,赚些残羹剩饭。后来黄金荣得势,金九龄就拜他为老头子。

黄金荣与阿桂姐姘居了两年半时间,竟让她生了一个小孩,因排行第三,起名就叫马老三。阿桂姐的丈夫马阿龙,虽然身患瘫痪症,卧病在床,不能行动,但是毕竟还活着。

如今麻皮金荣给马阿龙代生了一个儿子,终究不能以姓黄来代替姓马的。其实阿桂姐原是什么货色,这个小老三究竟是谁生的,恐怕连阿桂姐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这种不堪过问的糊涂帐,谁也不去给他们清算罢了。

黄金荣在小东门巡捕房当了将近三年巡捕,因精于敲诈勒索,巧取豪夺,每日给法国巡捕头脑恭献财帛,益邀宠信。“有功必授禄”,麻皮金荣从原来的“二埭头”,又提升为“三埭头”。这“三埭头”的巡捕如若再提升一级,就可升为“包打听”的职位。不久,又把他从小东门巡捕房调至麦兰捕房。这麦兰捕房是法租界治安捕房的总机构,黄金荣的身价也随之而倍增。上班时对手下巡捕发号施令,吆五喝六,十分威风。手下的巡捕不仅都要对他立正行礼,还要奉敬赃金。因此他对原来开“私门口”的阿桂姐,也就逐渐产生了厌恶之心,设法要把她甩脱了。

黄金荣提升为“三埭头”巡捕,又调至麦兰捕房,他对法国主子更是感恩戴德,格外讨好。法国主子对这奴才也倍加宠信。当时在法租界内,除法国巡捕外,中国人充任“三埭头”巡捕的可说是寥寥无几。他所以能得到这个职位,一是因他能给法国人出谋献策,广辟财路;另一个便是得到曹显民的提携。他在麦兰捕房所管的事越多,交际方面就越广,黄金荣在那里也越来越有名了。

不知怎的,这消息也传到他姐姐凤仙的耳内。开始还将信将疑,认为自从母亲去世后,料想这个小瘪三弟弟早已冻死街头,尸骨无存了,因此早把这个“宝贝”弟弟忘置脑后。现在经过亲戚朋友的多方证实,凤仙想念弟弟之心又死灰复燃起来。

这时,凤仙的阿翁邹松甫病死不久,丈夫万清又失业在家,又有两个小孩,家中生活极度困难。她听到这个消息,本想偕同丈夫找这个宝贝弟弟,但转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害怕外国巡捕房门卫森严,又加自己衣衫褴褛,不敢前去。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道弟弟与阿桂姐姘居,遂找上门来,向阿桂姐诉述了自己的来由。

阿桂姐不听犹可,听说是自己“假丈夫”的姐姐,原来是个大姑子到此,当然请入上座,倍加奉承,盛情接待,叫菜请酒,怎敢怠慢!待到黄金荣下班回家,凤仙见到这个多年不见的宝贝弟弟,顿时触动了姐弟之情,泪珠儿不禁夺眶而出。姐弟对坐,说不尽亲热。眼前这个宝贝弟弟,若是脸上无麻点的话,哪里还能认得出来!

只见他身穿洋呢制服,脚着高统皮靴,头戴阔沿花边呢帽,腰间佩着勃朗宁手枪,怎不叫她眉开眼笑,舌反唇转呢?从过去“永无出息”的论定,到现在满口奉承,透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此刻,凤仙便向麻皮金荣道:“弟弟呀,姐姐今天见了你有说不尽的高兴!你能有今日,也是死去姆妈在九泉之下保佑于你。我黄家只有你一个单丁独子,你能为去世的母亲争气,为黄家创基立业,为姐今后要靠在你身上了。

正因为亲翁年老去世,你姐夫又失业在家,几年来,我又生了两个小孩,目前家中处境十分困难。听说你正需要帮手,看在为姐的情份上,何不给你姐夫谋一职业?”麻皮金荣听了姐姐一番话,遂答应给他姐夫邹万清谋个稽征班班长之职。这个稽征班长确是一个肥缺,邹万清倚仗小舅子黄金荣的势力,在各帮水上船商中,明敲暗索。

再说黄金荣提升为“三埭头”以后,身份和地位一天比一天高了,对阿桂姐便生了厌腻之心。如今在他眼中,桂姐终究是个私门口,况且家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的丈夫马阿龙,有几个既不姓马、又不姓黄的小杂种,更有暖昧不明、偷进偷出的私娼混迹其间,搞得乱七八糟。如若长此混下去,不但遭人背后议论,就是对自己的前程也是影响,于是便想甩掉阿桂姐。怎奈急切里找不到裂隙,只得暂按在心头。

时有林家母女两人,家住法租界八仙桥旁林家宅。女儿名叫林桂生,家里有祖遗的房屋和地产,年方22岁,在当时来说,是一个尚未出嫁的大姑娘了。母女两人不做其他行当,专给小东门上等烟花妓女和私娼们梳妆头面,赚些钱银,生活倒也不差。

这个大姑娘林桂生,容貌尚可称人,一天,黄金荣夜宿在阿桂姐家里,早上起床较迟,吃罢早饭,出门上班时,正巧与林桂生打个照面。林桂生知道黄金荣是阿桂姐的姘夫,更何况麻子点在脸上,哪会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林桂生流水无情,但是黄金荣却落花有意,从侧面打听,得悉林桂生还是个尚未出阁的闺女,顿时觉得“台上柳枝攀折易,顺风吹雨浸身边”,于是就托好事的媒婆,向林桂生母亲说亲,并愿作入赘乘龙。

林桂生的母也想到自己的女儿应该“好花卖个时鲜”,搁下来会越搁越不值钱。虽说黄金荣脸上别具“雅观”,但毕竟是个无绳无缚的光身汉,他既自愿入赘上门,既当女婿,又作儿子,确是两全其美,就此应下这门亲事。

黄金荣既与林桂生谱订鸳鸯结,当然必须和阿桂姐解开冤家结。须知这个结,原不是偷偷摸摸可以随便解开的。阿桂姐不听这个消息犹可,一经听到这个消息,好似轰雷下的乌云,暴风雨前的狂风,平地激起万丈怒涛,醋罐醋坛立成碎片。

她一面在外面叫赖耍泼,一面在内如蟒鱼吸盘紧紧吸住木船一般,把黄金荣直缠得走投无路。莫看这阿桂姐是个女流之辈,其为人倒是十分泼辣,她早在“青帮”女流氓群里厮混,不管你黄金荣的巡捕地位多高,她也用手指指着他的脸叫骂:“你如今要甩掉我,没有那么容易,老娘准备豁出这条命与你拼到底!

老娘原是阿桂货,你为什么早不张开你狗眼来看看清楚?老娘的‘私门口’不是今天才开张的。你自己原是个什么东西?你有四肢八膀,老娘也不会怕你,就是牵住你的鼻子不放!那时老娘到处叫坏了你,看你能不能去到林家做上门女婿!”

黄金荣虽然是个打死人不偿命的恶流氓,但在阿桂姐手掌中却是动弹不得。如今既要散伙,黄金荣也知道用硬的手段不行,只好采用软的解决。

于是找个管臭帐的帮闲向阿桂姐商谈拆姘条件。阿桂姐提出如要拆姘解缆,首先应允两个要求:第一,要黄金荣带走她生的小老三,并不许虐待;第二,要银元三千块,作为拆姘费。若是不依允这两个要求,决不轻易放过。黄金荣认为这两个要求均难应允。第一,这个小老三也不一定是他跟她生的,谁知道是张三、李四的杂种?第二,这种烂污阿桂货,一元钱就能买到,如今竟把熟烂的梅子卖青鲜的价,张开狮子口,要硬敲三千块银元,岂不是笑话?

双方拆姘的条件既然无法谈妥,蟒鱼吸盘照样紧紧吸住木船底,毫不放松。尽管你黄金荣不踏阿桂姐的门槛,但她一清早就等候在麦兰捕房门口,见了面就撒赖耍泼,甚至卧地打滚。她本来是个卧倒货,哪里顾得体面和羞耻!

越是在人多的场所越耍赖,直弄得黄金荣有火没处发,束手无妙策。为了求得太平,只有躲在巡捕房里不敢露面,避其泼锋。后经好事的帮闲奔走洽谈,黄金荣就将法租界副总监汤姆生签发给他的一张大粪专办执照,改名马老三,作为“拆姘头”的拆散费。

阿桂姐拿到这张大粪专办执照,顿时眉开眼笑,在这恶狼嘴里,居然给她攀落了狼牙。一经执照到手,马上解开缚在木桩上的这头蠢驴,从此一豁两开,各奔东西。

当时,法租界范围里的居民,每天把处理出来的大粪,随地乱倒,到了夏令季节,臭气熏天,法租界当局对此采取措施,雇用专人运到黄浦江倒掉,因此每月要支出一笔相当可观的费用。后来,黄金荣向法租界副总监汤姆生出谋献策,要每户居民每月交清洁费三至四角,店厂倍增。

这样,倒粪工人的月俸都由居民负担,法租界当局减少了一笔支出,副总监汤姆生认为黄金荣献策有功,立即嘉奖。于是黄金荣就向副监汤姆生要求签发一纸包处大粪专利的执照,由黄金荣一人承包,除他以外,别人不得插手。

黄金荣拿到大粪专利执照,就招人投标进行分包,又在新开河沿黄浦江设置一个粪码头,买了几条破船,修补后作为积储大粪的船,然后卖给郊区农民。这样,黄金荣就专滚其大粪臭利了。

阿桂姐有了这纸大粪专办执照,就等于抓到了取之不尽的财源,怎叫她不眉开眼笑呢?于是就此招佣雇工。她原是一个泼辣成性的雌虎,又善于调度和精打细算,悉心管理,不到几年,既臭又脏的大粪居然给她招来了“五子登科”的鸿运。当年上海人人羡慕的粪大王马老三,就是这么发起来的。

黄金荣既与阿桂姐解开冤家结,就准备与林家姑娘结婚。好在黄金荣有他的有利条件,就是无挂无牵,孑然一身;林家母女虽给烟花妓女梳头度日,但是家里却有祖遗的宽敞房屋和地产,也不需要黄金荣再去另筑“香巢”。到林家入赘,确是两全其美。一经聘金交纳,就此择日完婚。

当时法租界有条法大马路,因沿新开河外滩有一座法国驻沪领事公馆,因此就名为“公馆马路”。这条公馆马路,东起外滩,西止八仙桥,马路中段东新桥十字路口,有一家新开的茶楼,招牌叫“聚宝茶楼”。这家茶楼屋两房都是店面房子,当中有条大楼梯,登楼就是茶室。楼上五正室,窗户三面临街,内部装饰全新,座位舒适宽敞。室内另辟“雅座”和“幽室”,装设幽雅,安放着精工雕刻的紫檀木大框床和大交椅。

每当夏令,大框床编藤为席,冬季铺毯为褥。这陈设虽不能称为富丽堂皇,也可说别具一格。原是给流氓大富商们谈天说地,逍遥享乐的场所。这家聚宝茶楼在当时法租界茶楼业中,可称是首屈一指的。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那天,就是租借这家聚宝茶楼拜花烛的。林桂生的母亲为摆阔气,结婚那天,要黄金荣特地雇了一顶八人扛抬的花轿。这种花轿精工细雕,剔透玲珑,朱漆泥金,花鸟人物,栩栩如生;丝系金铃,珠缀龙凤。轿夫抬行,铃声叮当;嵌镜映月,光彩射目。

这种五岳朝天的朱漆泥金花桥,在过去封建王朝是诰命夫人所乘坐的。因此旧社会新娘出阁乘坐这种花轿,均是凤冠霞帔,用以表示出阁的气派和排场。当天,新娘林桂生乘坐这顶花轿,吹吹打打,仪仗整齐,从八仙桥林家宅一路直排至东新桥尽头,道旁行人注视,确是热闹非常。

一群趋炎附势的苍蝇和专吃婚丧饭的行里人,执事唯恐不速,跑腿轻健有力。黄金荣的姐姐凤仙做了“大姑姐”,好不高兴。租界里那些流氓巡捕头儿,流氓中有名的流氓,戏院和浴室的老板,还有地头蛇的蛇首,均前来送礼贺喜。给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当翻译的曹显民,也曾亲来观礼。拜完花烛以后,黄金荣春风满面,和林桂生当众对拜,向来宾敬礼,在一片鼓乐声中,排开筵席。

一班流氓兴高采烈,猜拳行令,在杯盘交错声中,贺客们又送来各档的堂会戏,在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演出了各自拿手的剧目,直闹到夜半三更,各自兴尽散去。

莫看阿桂姐是个女流之辈,她倒有些女白相人的本色。她虽和黄金荣解散了冤家结,但在黄金荣结婚之日,也居然备了礼金亲来道贺。在交杯饮宴中,不但谈笑自若,而且态度轻佻,故弄风骚,确是一个老吃老做的老行家。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为夫妻,因为他有地位和身份,林桂生再也不嫌恶他的黑丑麻皮脸了,夫妻俩倒也情投意合,相安无事。隔不几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小宝,这且不提。

黄金荣自踏进林家宅入赘为婿,过去内外静谧,门可罗雀的林家宅,如今却变成了狗钻狐逐的闹市门庭。因为林桂生家有五正间、两轩房和一间大客堂,是一所宽敞的本地房屋。墙内还有一个大院子,离闹市不远;宅院外围靠近小北门,虽然是个败柩古冢积集场所,枯骨野露,但是对那班五丧七煞们来说,原也是鬼蜮同气,魑魅连枝,山魈魍堆,凭借因缘。

每到夕阳西下,一班巡捕探目、码头党首、戏院老板、盗魁贼头、地痞恶霸等人,均接踵来到林家宅,把林家宅当作夜总会,不是分赃劈把讲斤头,就是吃酒打牌做花头,弄得乌烟瘴气,人鬼难辨,直闹得林桂生母女俩应接不暇。

好在分赃劈把坐有一份,聚赌抽头天经地义。每日有人送钱上门,风雨也不会阻挡,林家母女每日的进益,强似过去给烟花妓女们梳鬓的收入!黄金荣更广交租界内外各帮流氓,依靠法国主子包运鸦片。

黄金荣入赘林宅为婿后,便在林家宅广交各帮流氓和盗魁贼首,彼此狼狈为奸,危害地方。他为了得到法国殖民者的宠信,想方设法给租界当局出谋划策,搜刮钱财。其重要办法之一,就是为烟、赌、娼大开方便之门,危害人民。

当时,法殖民者在上海法租界驻有五百余名法国侵略军和一千多名安南雇佣军,每月饷银和军需开支需要五万两白银以上。为了解决这笔军费的支出,法国政府竟派军舰给外国鸦片公司代运鸦片,并派军队押运。

但光靠军人终究有限,途中难免顾此失彼,防不胜防。为了避免鸦片损失,法国殖民者便借重黄金荣的流氓势力,采用“以贼制贼”的计策。为此,又把他从“三埭头”巡捕,提升为“探长”。这样一再提升,就更使黄金荣对法国殖民者感激得五体投地。

黄金荣为了报答其主子的封赏,便依仗自己的职权,竭力拉拢小东门码头和关桥码头一带两个较有恶势的“大”字辈“青帮”头子。这两个流氓头子,一个名叫金福生,一个名叫李阿三,金福生是“青帮”中排行“大”字辈的正统流氓,平生一无所好,就是专靠吃“赌软子”相架饭的行当。

他手下有很多徒子徒孙。这种“赌软子”骗术,按照“帮规”是传徒不传子的。他用以骗钱的骗术和赌具,说来也非常简单,其赌具仅是三根牛骨制成的骨针,其中一根骨针的下端,也像引线针一样有个针洞,用一条细红绳系在针眼上,其余两根牛骨针是没有针洞的。他左手握着这三根骨针,另用细绳系上几个小铜圈,然后系在小手指上。小铜圈儿是给赌客们套骨针用的。

这种赌具名叫“套签子”。因此,金福生的绰号叫“套签子福生”。他们行骗地点一般是在行人众多的街道,或在码头附近的集市,口内喊着:“来来看,套套看,套着红线骨针的一赔二。”也就是套着红线穿的骨针者,连本可赔三。

想贪图小便宜的人,看到骨针摆动,马上用手去按住,并掏出赌注交给他们,然后接过小铜圈儿,套在这根骨针上,自己认为这一赔二,连本得三是万无一失,稳如泰山了。待到这个“赌软子”把左手下端的三根骨针显露时,不料你套中的骨针,却不是系有红线的一根,这不但失去了一赔二的希望,连赌注也落入他们的腰包里去了。

其骗钱的手法是:因为三根骨针全是乌光黑色,容易迷人眼目,当他在牵动针尖时,不管你用如何敏捷的动作按住这根针尖,用小铜圈儿去把这根牵动的骨针套上,其实他在手中摆动的不是系有红线的一根骨针,因此无论如何,你也休想套进这根骨针。

有时他们也真的让你套上一、二次,不过那是做做“广告”,以便招揽更多的“洋盘”和“瘟生”去上当受骗,白白送钱给他们受用。

“套签子福生”既是青帮中“大”字排行的流氓头儿,手下又有几百名门徒,凡是在上海各地集市场所,在叫“来来看,套套看”的套签子行当的,都是他的门徒。在搞这种骗局的时侯,如若遇到“行中行”的“青帮”同伙前来纠缠,就对付出:“在家靠父母,外出全靠祖爷”。

帮内的这个“海底”切口一经豁给对方,对方把手打个照面,回身就走,倘若遇到帮外人来索取“开销”,帮内人的就叫“欺洋盘”,他们宁愿放弃这种行当,对索取“开销”的帮外人,会毫不留情地挥拳动脚,直至打得对方求饶才肯罢休。

还有一种“赌软子”,骗钱的赌具称“倒棺材”,是用四张竹牌,每张分写“天、地、人、和”四个字。其赌法也很简单,用一块小木板做台面,几根竹竿做撑脚,把小木板搁在竹竿上,当作台子。这些吃“倒棺材”相架的有三四个帮内同伙结成一党,或在戏院附近,或在集市场所,搭起简易小台子,摊开四张竹牌,先亮后覆,口内高叫:“来压压看,压中一赔二,连本带三。”

有两、三个同党流氓假充赌客模祥,站在台旁,聚精会神地赌注压牌,好像是真的赌客一般。行骗者故意亮开竹牌,叫你“清楚”地看到这张竹牌是“天”字或“地”字,确是一目了然,十分明显。又见几个与赌者,压注屡中,赢了不少钱,站在小台旁边眉开眼笑,喜形于色,这般情景,岂不引诱得旁观者见钱眼红?

当然跃跃欲试,想去捞些意外钱财。当你把赌注压到自己认为最可靠的“天”字牌上,这连本带三的赢钱想是拿得十拿九稳了。谁知对方翻开竹牌时,这“天”字却变成了“地”字或“人”字,其赌注当然落人他们的腰袋里,被骗了钱还自认为是“运气不好”。若是在“洋盘”身上骗钱数目较多的,遇到帮内同伙,两句“海底”暗语,背后分拆一顿饭钱,叫开了事。这

种骗局,是“青帮”流氓中低级的相架,每日只图一饱。若遇刮风下雨的日子,“倒棺材”无处可“倒”,只得另寻其他偷摸行当。流氓队伍中有句话,叫“乌龟翻门槛,各显本领”。这帮“赌软子”的流氓们,都是挖空心思来骗人钱财。在旧社会,这种“赌软子”骗局,成了这伙流氓固定的行当,官府对此是概不过问。

金福生手下的这帮流氓,除设赌以外,还无所不为,打起架来,就是刀枪对胸,也毫不畏缩。因此,在南市沿黄浦江一带,是一股十分凶狠的恶势力。他们不管法国兵武装押运鸦片,照样冲进枪林弹雨抢劫不误。有一次,四五名法国兵,押运一车鸦片到长浜路法军仓库,途中便有三四十个流氓一齐冲上前去,把法国兵拖下车来,夺去枪支,将整箱整箱的鸦片劫走。法国人有时对这批流氓也无可奈何。

另一个流氓李阿三,绰号“打不死”,帮内人叫他“打不死阿三”。此人身坯结实高大,打起架来,拳脚利落,出手灵活,十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在“青帮”流氓中,他也是“大”字排行的流氓,手下也有百余名门徒。李阿三手下这批流氓自成一帮,在关桥和小东门东昌渡码头地区割据。

他们不但抢窃商货,还在黄浦江上翻船越货。当时有名的一帮水上飞贼,就是李阿三手下的门徒。从外滩黄浦江至南码头水面上,这批飞贼出没无常,常常爬上军舰去越货抢劫。他们有时化整为零,趁夜静更深,江面一片漆黑,便用有钩的绳索钩住船舷,缘绳而上,把船上的整箱鸦片抛入江中,等候在江中的飞贼就负箱涉水而去。迫至外国兵发觉时,早已货去人空,不知去向。

这批江上飞贼,浦东浦西都有他们栖身的窝。外国兵手中虽有真枪实弹,也无法制服他们,只有望“江”兴叹而已。李阿三在流氓帮里的凶恶行径,早被黄金荣所赏识,他使用宠络手段,把他拉在身旁,结拜兄弟。从此,这个李阿三便被黄金荣所利用,死心塌地地做他的帮凶。

李阿三被黄金荣拉拢过去了,但其他专靠偷窃为生的大小三十六帮流氓,不吃他这一套,照样抢劫水上商货,翻船寻衅,越货下水,弄得李阿三手下一帮流氓疲于奔命,欲阻不能,有时为了抢劫客商,还互相殴斗,弄得各帮船商不得不向黄金荣去诉苦。

黄金荣面对这种情况,认为机会来临,便在小东门如意楼茶馆开个茶话会,叫来了张啸林、李阿三和金福生等几个较有势力的流氓,说明相互殴斗,两败俱伤的后果,要大家摊开说话。白相人做事不大拖泥带水,在桌面上一豁两开,议定向船商按货值提取千分之一的附费,给下面小流氓分拆,并约法如下:凡是被缴征的商货,一律不准抢劫越货敲诈勒索,如有违犯者,按帮规处理。

各派专人分司其事,责令李阿三负责对付外帮流氓的入侵;金福生的门徒范长保负责保护水上货物;杜月笙协同保护已被缴征的船商货物;张啸林负责管理码头卸货秩序和缴征手续。这样,帮有帮规,家有家法,各帮小流氓在帮规家法的约束下,倒也变得平静些了。

黄金荣既摆平了各帮流氓相互争斗的干扰,各帮小流氓每日的饭钱也有了着落,倒也甘受流氓头子的约束,对水上的来往货物,不敢过分染指。就是几个流氓头儿也对黄金荣拍马奉承,听命于他。而黄金荣又借助这几个头儿的势力,使自己在流氓中的声望步步高升。有时法租界在治安问题上发生较为重大事故,总监华尔兹也要特地咨询于他。这样,黄金荣就更博得法国主子的欢心。

黄金荣自升任“探长”后,在当时法租界已是个显要人物,一般华捕和在法国巡捕房里任职的华人,见了他都要招呼或行礼。他再也不要到十六铺、新开河一带去上差执勤,上班时就坐在新盖的麦兰捕房写字间里,对下面指手划脚,发号施令。过去给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当翻译的曹显民,原是法租界第一流红人,这时对新窜上来的麻皮金荣,也得和颜悦色,另眼相看了。

当时有一个叫何宝庆的,也是上海人。他在老北门城外开设一家迎仙凤舞台。这戏院的大门朝着老北门方向,用以接揽城内来的观客。戏院内有七百多张木凳座位。这戏院因年久失修,已是陈旧不堪,下雨天东滴西漏,刮风时直穿室内。

演出的戏班虽然在轮番更换,但在常年演出中以徽班为主。其间也聘海派伶人表演连台布景戏。演出时虽然座无虚席,但是正式出钱买票的观客只不过半数左右,其余半数都是些披着老虎皮的军警和地痞流氓。这帮家伙大模大样入场占座看白戏,谁也不敢前去阻挡,有时还要吵闹场子和寻衅打架。

迎仙凤舞台老板何宝庆,为了阻挡这班五丧七煞鬼前来观看白戏,不得已邀请当时上海商业界和流氓帮较有声望的虞洽卿出面做他的替身,把虞氏扮个钟馗,挂名挡鬼。谁知虞洽卿非但没有驱走这些五丧七煞鬼,反而增加了戏院的额外支出。原来虞洽卿既做迎仙凤的出面老板,其间难免有些失业者挽亲谋戚,求他推荐在戏院内谋一吃饭职位。

这样,人浮于事,支出浩大,何宝庆的债台越筑越高了。何宝庆眼看自己的戏院月月处在入不敷出的困境,债户们接踵上门索讨积欠,直追得他无法应付。更兼戏院房屋破漏,又邀请不到好的戏班,收入当然更少。

虞洽卿声望虽高,却不肯给他垫付欠款。为了早日摆脱困境,何宝庆想起了曹显民,他曾与曹有一面之交,不如去托他代为物色一个既有财势、又有排头人物,把这戏院及早出盘了事。一可多得些出盘费,二可摆脱日坐愁城的苦境。盘算已定,就谒见曹显民,说明来访的事由。

曹显民也知道开戏院、浴室、茶馆和旅社等行业如若没有响当当的排头和硬梆梆的后台休想干成,尤其是开戏院子更难,没有不亏本的。曹显民就答应代为寻找这样一个对象。

一天晚上,曹显民来到林家宅,在闲谈中对黄金荣道:“金荣,我给你找到一个好行当。迎仙凤戏院老板何宝庆急欲出盘这个戏院,你不妨去顶盘下来。何宝庆因这戏院连年亏本,负债很多,各债主向他索债很紧,已弄到走投无路的困境。

如今只要你去出个面,把何宝庆的债户叫来,向他们当面说明一下,这家迎仙凤戏院岂不稳稳当当落到你的手中!这样,由你出面,谁还胆敢来看白戏?

到那时侯,好的戏班就会不邀自来,这是花小钱而占大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到那时候,你做现成老板,切勿忘记了我呀!”曹显民说罢仰面哈哈大笑,黄金荣听了也直乐得脸上点点生花,咧着嘴眯眯发笑。随即与曹显民约定次日下午到东新桥聚宝茶楼面商此事。

到了次日下午,在聚宝茶楼里,曹显民介绍黄金荣和何宝庆见了面。黄金荣向何宝庆询问债户和欠款金额,何宝庆答道:“积欠如地租费、土木作、柴米、杂工俸金和借款等项约五千元左右。债主日在催索,无法再宽期。”黄金荣对何宝庆道:“你明日把所有的债主一起叫到这里来,这些债务,由我来承担。至于出盘的契约,你回去请人写好,明日同来当面画押过户。”说罢,就偕同曹显民匆匆走了。

何宝庆回家后,当晚请人代笔写了出盘戏院的契据。次日约同各债主到聚宝茶楼会面。各债主听说何宝庆出盘戏院,欠款定能偿还,个个眉开眼笑,一齐来到聚宝茶楼。黄金荣照例坐在雅座室里,叫各债主人暂在外面等候。

何宝庆进入雅室坐定,从袋内取出已写好的出盘契据,黄金荣随叫帮闲把契据朗读一遍,认为内容尚可,就叫何宝庆在契约上画了押。接着便叫进各债主与何宝庆双方核实所欠金额,当场出具欠条。各债主以为凭欠条领欠款不误,各自面现喜色,等待取款。

谁知黄金荣伸手向自己胸脯一拍,就此板起麻皮脸,睁着老鼠眼,对各债主说道:“何宝庆因所开戏院亏本太多,无法偿还债务,他已将迎仙凤戏院出盘于我。关于何宝庆欠你们的债款,由我黄某负责。你们把欠据妥为保存,不会落空。你们各自回去罢。”

各债主听了黄金荣一番话,彼此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黄金荣顶债不付,有意耍滑狡赖,出具欠据只不过是一张白纸。各人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怏怏离开了聚宝楼茶楼。

黄金荣接盘迎仙凤戏院后,修饰一新,就把该戏院的旧执照向法租界副总监汤姆生处掉一张新执照,更名“共舞台”。这就是“老共舞台”的前身。

过去的戏院,正厅中要划分“官厅”,花楼上增添“包厢”。这官厅和包厢,都是有钱的阔佬们看戏享坐的座头。茶房们见到这班有钱阔佬们到来,都要打躬作揖,泡备好茶,恭送前来;水果是时鲜的,瓜子是精选的,装在崭新发光的银盘里递将上来;上白的新毛巾,给阔佬们揩手和抹嘴。阔佬们既然得到了奉承,当然要加倍给茶房“小帐”。

那时戏院里还有一种人,叫按目。他们在演出前就等候在大门外,手中握有“官厅”和“包厢”的戏票,看到坐汽车或坐马车来的看戏人,便急忙迎上前去,打开车门,口称“大爷”或“少爷”,弯身打躬,百般奉承,并陪领这些阔佬进内就座。阔佬们不要自己亲自去买票,即使戏票紧张,也照样能有上等座位。

凡是戏院有新来的名角儿和好的剧目,或者新角儿登台三天内的头座戏票,早已掌握在这班按目手中并提早分派给自己所熟悉的阔佬们。这些阔佬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对这班按目倒也另眼相看。

到了年终,戏院里演出“封箱”戏时,按目们把这次分派戏票看成一次向阔佬们“打秋风、找花销”的机会。阔佬们原也知道既要做阔佬,当然不能太吝啬,除对戏票加倍给钱外,还得另封几块银元作为额外犒赏。这种按目原是寄生于阔佬们中的特种职业,也是属于三百六十行以外的行当。

迎仙凤舞台更名“共舞台”,重整旗鼓将要开锣营业了。听说后继老板是麦兰捕房华探长麻皮金荣,不但能邀到好戏班,而且谁也不敢进去看白戏,一些帮闲们因为闲着在家,为了要解决生活问题,也愿来当按目和茶房;但要谋得这项杂缺,还得有一个较有面子和较有财力的总头儿推举,并且要自愿倒贴若干押金,与戏院订立半年或一年合同。

戏院老板对此公开招标,看谁给的押金多就包给谁干。这种陈陋旧规,在旧上海服务行业中普遍如此。这一次黄金荣在这些茶房和按目身上就捞了一笔钱财。

黄金荣把共舞台装好后,便派人去京津邀请有名的剧团。当时京津戏剧界的人,听说上海共舞台要邀请角儿前去演出,觉得可以开拓生活来路,增加收入,还可到上海开开眼界,一举两得,无不乐意应邀。

当时首次来上海共舞台演出的角儿,有老生谭鑫培,青衣花旦王瑶卿,小生金钟仁、程继先,老旦龚云甫,架子花脸郝寿臣,武生杨小楼和吕月樵,小丑萧长华等。演出那天,戏台前十几排正厅头座早已由按目包售出去。

开锣之时,黄金荣腰佩勃朗宁手枪,带了十几名下差巡捕,站在戏院门口,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那些平时惯看白戏的兵痞流氓,看到这种架势,只得眼巴巴望“门”兴叹,不敢惹事。真所谓“蛤蟆吃蝎子,恶蛇吞蛤蟆,一阶压一阶,乌龟欺王八”。这话确实不假。

黄金荣做了将近五年共舞台的老板,因打鬼有力和盘剥有术,居然赚了很多钱。后来共舞台的地皮业主要将这块地皮出卖给英商沙逊地产公司另建房屋。当时共舞台周围所有破旧房屋均已拆除,唯独共舞台仍在开锣营业,不肯搬迁。

沙逊地产公司也知道黄金荣不是好惹的,只得找人和他洽商。结果沙逊地产公司贴补黄金荣一笔相当可观的搬迁费,他才肯把房屋折旧出卖。当时黄金荣原想拿着共舞台的执照觅址另盖新戏院,但在这时,山东发生了临城劫车案,法国神甫被绑架。想不到此案又成为黄金荣加冠添翼良机。

当时有个法国天主教神甫名叫裴于松·雷狄,奉命在上海和南京等地以传教为名暗地里搞间谍活动。这个披着宗教外衣的神甫,据说在欧战时曾获得“勇士”奖章,这次奉法租界头儿的命令,从上海乘火车去天津。

动身前,先拍发一份电报给天津的法国天主教神甫费维礼,请费维礼在车站迎接。是日费维礼到车站迎雷狄时,突然得悉这次列车在山东临城地方遭受了拦路抢劫。

事情发生在1923年5月5日深夜。这天夜里,雷狄所乘的火车离开山东临城车站约三四里的地方,司机在车前灯的照射下,发现铁路上有人群在走动,急忙鸣笛警告。谁知前面的人群不听警告,他便急忙刹车观察究竟,但由于列车行使速度太快,一时停不住,继续前进。

不料前面约有数十丈的铁轨已被拆断,列车出轨倾覆。接着,砰砰一阵枪响,有近千名拖辫子的“土匪”蜂拥而来,跳上车厢,绑架了乘客。被绑架的乘客,除了中国人外,还有参加山东黄河宫家坝堤口落成典礼的几十名外国记者,以及几名外国游者。

这批被绑掳的旅客大部分还穿着睡衣,也有来不及穿鞋袜的,被挟行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偏偏又碰到急雨,加上透骨的寒风,叫苦连天,哭声震野,被押往事先布置的抱犊崮山麓内。

临城劫车和绑架洋人的消息迅速传到各国驻北京公使那里,英、美、法、意、比五国公使立即向北京政府提出交涉……上海美侨电请美国总统,要求迅速营救被掳的美侨;驻北京的美军要求直接采取行动,美国国防部长台维士公然扬言出兵中国。

当时日本虽无侨民被掳,但各报也乘机煽风点火,鼓吹什么“组织国际联军”来共管中国铁路。5月9日,驻京五国公使照会北京政府,要求在三天内将被掳的侨民全部救出,不得伤害一人。洋大人一犯嘴脸,北京政府便惊慌失措。为了平息洋人的怒气,北京政府集中全力来讨论营救外侨脱险的问题。

再说抱犊崮的情况。该处属山东峰县管辖,这里原是个深山丛林的壑谷。它的地形状似倒挂葫芦,山顶上大约有二十亩地的盆地,山腰狭小,陡峭的山壁难望尽头。

山壁两旁凿有攀石作扶手,或嵌以扶手的木桩,攀登时如若不小心,就有跌入万丈深渊的危险。这个山起名“抱犊崮”,也有来由。据当地相传,由于大牛不能上山,但山上又有可耕的盆地,农民只有把小牛抱上山去,待养大后耕地,因此有这个“抱犊”的名称,土匪占据此山以后,便在山顶周围挖掘防御壕沟,中间筑有房屋和地窖,还有三个蓄水池和不计其数的大小水缸蓄积雨水以备使用。凡是被绑架来的重要“肉票”,均安置在地窖内。多年来,北京政府对此熟视无睹,从不理会。现在为了营救外国“肉票”,急得手忙脚乱,惶惶不可终日。

在旧中国,列强侨民的生命重于一切。为了避免危及外侨的生命,驻京外交使团主张和平谈判。从5月12日起,在外交使团一再威胁下,山东督军田中玉和省长熊炳琦、交通总长吴毓麟、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江苏省交涉员温世珍、曹锟的代表杨以德等头面人物,先后到达枣庄举行谈判。那些洋大人如美国公使等也来到枣庄,督促谈判。

先是,政府派遣围剿抱犊崮一带的军队已有一年多没有领到分文饷银。没有饷银发给士兵,他们不能喝西北风过活。无可奈何,官“匪”互派代表,暗地里搞交易,经常将军械弹药出售给“土匪”,“土匪”成了官兵的好主顾。

官兵依靠“土匪”,“土匪”依靠官兵,彼此倍愈亲密。省督军田中玉有鉴于斯,放心不下,深恐发生意外,万一“土匪”再来个围劫政府人员,真要闹得地翻天覆,不堪设想了。为了防患于万一,特地从济南调来亲信军队一千余名,用以保卫谈判人员。

田中玉、熊炳琦与抱犊崮孙美松的代表周天松在枣庄“中兴煤矿公司”举行第一次谈判时,对方提出:政府军解除抱犊崮之围,将军队撤回原防;收编抱犊崮部众为政府军混成旅,以孙美松为旅长;补充军火和给养。除第三条外,其余两条官兵表示可以接受。官方提出将外侨分作三批释放。

双方谈判基本达成协议,准备签字。突然对方代表周天松要求在场外国人和邹、滕、峄三县绅士一同在条约上签字,担保官方不得出尔反尔。为何要求这些人来签名担保呢?因为官方干过背盟杀降的事情。1919年,旅长唐天喜以释放“肉票”、不咎既往为条件,收编了一支“土匪”,可是隔不几月,“匪”首十六人却全部被枭首。因此现在对方具有戒心。这个条件最后也被官方接受了。

就在这时,交通总长吴毓麟为了讨好洋大人,便自告奋勇,愿入山为质,换取“洋票”提前释放,接着,山东省长熊炳琦也不甘落后,愿附骥尾,偕同上山。省长大人深入“匪”巢,“为民”赴难的消息传到北京,总统黎元洪马上拍来电报嘉奖他们的“忠勇”,并劝他们和谈事成后提早回北京。

但吴、熊在京的亲戚、知友等却来电报,劝告他们不要“从井救人,孟浪将事”。其实,吴、熊二人怎敢上“匪”窟做人质!他们来到枣庄以后,每天坐在花车里和同伴们抽大烟,打雀牌,还嫌不够畅快,又特地派人从峄县城里招来几名美貌年轻的烟花姑娘,日夜伺奉身边,尽情玩乐。他们接到黎总统的“嘉奖”电报后,就乘坐花车回到北京领受“殊荣”去了。

谈判既已达成协议,便下令政府军解围撤退,并委任抱犊崮首领孙美松为招抚司令官,派人上山接洽释放外侨日期。谁知事出意外,变故突起,孙美松当面扯碎了委任令,并且致函田中玉,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总司令”,否认和谈条约。

还要求政府军再撤退一百里以外,接济山中粮饷,并且声称待召集山中首领会议后,才能提出正式和谈条件。

孙美松为何要出尔反尔呢?原来他看到北京许多官员和洋大人都亲自驾到枣庄,认为这笔生意还可以大赚一把。这一消息传到北京,各国公使团大为吃惊,接连照会北京政府另谋和谈途径。同时,公使团还要北京政府责成曹锟转令山东当局务要和平了结,以免伤及外侨。为此,山东当局不得不继续谈判。

孙美松向官方提出的和谈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即要求任命张敬尧为山东省督军,改编他们为两个师;又要求划邹、滕、峄三县为他们的割据地,政府在百里内不得驻扎军队;对苏、鲁、皖、豫四省“同道”中人,须一律收编,并要求英、美、法、意、荷、比六国公使签字担保等等。由于条件苛刻,无法和谈,田中玉赶到北京坚决主张改抚为剿,代理内阁总理认为非剿不可,连夜开了一个内阁会议,拟派别人为“剿匪督办”。

这个意见顿时激起外国公使团强烈反对,曹锟得悉后也不以为然。田中玉深恐曹锟出来阻拦,特地到保定向曹辊密报,曹锟才霁颜转喜。原来这是田中玉采用一个明“剿”暗“抚”之计,用以恫吓,迫使对手放弃过苛的条件,重新进行和谈。

于是本来撤围的政府军又围拢过来。孙美松等人果然不经一吓,就在十几名外侨中挑选了法国天主教神甫裴于松·雷狄,派他下山向官方接洽,并叫他对天宣誓,保证于三天内回山。还派了两人跟随同去监视。谁知这个雷狄和两个随往的人竟一去不返。孙美松等对此颇为惊讶,认为外国人也不讲信用,欲杀几个泄恨。

却说临城劫车绑架外侨的消息传到上海,驻沪各领事馆也为震惊。法国驻沪领事甘世东得悉裴于松·雷狄被土匪掳去,急得寝食俱废,马上和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商讨此事。

为了快点营救雷狄脱险,即从上海派出六名中国人,由法国驻沪领事帮办脱司曼带领,专程来到山东峄县探听雷狄的下落。临行前,华尔兹对六名中国人说道:“如能救得雷狄生还,愿出赏银一万元。”

这六个人中,一个是曹显民的胞弟曹启民,因他懂得法语,其余五名侦探中有一名就是黄金荣。他们到达峄县后,便与当地军警配合,化装深入山区,侦查被掳外侨的下落。

再说雷狄受孙美松的派遣,宣誓下山。因他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被关了多日,饮食不对口胃,更兼天气炎热,蚊蝇交集,在途中肚泄不止,行不到一天,就在一座山神庙里病倒了。离这所山神庙约十里的地方,就是抱犊崮设的哨所。

跟随雷狄的两个人,一个在庙里监视雷狄,一个去哨所向“蜂头”报信。蜂头一面派医生给雷狄治病,一面向孙美松报告情况。

谁知事有巧合,适逢这个哨所里,有一个名叫喜子的,与给黄金荣做向导的乡民是同村人。这个做向导的乡民,一天偶然来到那哨所附近走动,无意中与喜子打了个照面。喜子被孙美松裹胁已将近一年,家里人四出打听。

不料在这里竟会遇到喜子,高兴得直叫起来。喜子急忙拉过这个同乡人,来到偏僻的地方,问道:“兴山哥,你因何来到此地?”

兴山灵机一动,转问喜子道:“喜子,你如何会来到这里?俺到各地寻找你好苦呀!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如今在干什么?”

喜子答道:“俺被胁掳后,已入伙。”

兴山问道:“你在他们那里干些啥?”

喜子答道:“烧饭打杂,什么都做。最近两天倍加忙碌,到了晚上,还得站岗放哨。这里地处禁区,你要赶快离开,如若给‘蜂头’看见,那时不但你的性命难保,就是我也难以活命。现在他正去送茶饭,就要回来了。”

这个兴山倒有几分机警,他听到喜子说蜂头前去送饭,就问道:“你那蜂头送茶饭给谁吃的?”

喜子答道:“俺不知道底细,据同班弟兄说,前面山岙里有座山神庙,庙里新近住了一个外国人,每日两次送茶饭,都是这里蜂头亲自送去的。”

正说间,喜子面现惊慌之色,指着远方对兴山道:“兴山哥,你快躲开,蜂头来了!”

急忙挥手叫兴山快走,喜子自己也躲入哨屋去了。

黄金荣、曹启民等一行人侦察外侨下落已过去十天,依然杳无影踪,不免有些心焦起来。因为他们在山区的行动,不同于官兵,只能偷偷摸摸侦访。这天几个化装侦访的人在一个人烟较多的村子里歇脚,叫向导兴山探听前方路由。

片顷只见兴山回到下处,将刚才遇到喜子的情况,从头至尾向黄金荣等人叙述了一遍。黄金荣等人听了,兴奋得将兴山一把扯在身旁,问道:“这座山神庙的地方,你是否去过?”

兴山答道:“这个地方原是偏僻的地方,人迹罕见,是土匪出没的老巢。这山神庙坐落在何处,俺也不知。既有地名,定有人到过。”

于是黄金荣就从村子里请了几个上年纪的老乡,唆以酒肉,盘问这座山神庙的所在。内有一个老者道:“山神庙离这里有约有五十里远,其间还得翻过两个山嶂才能进入山脚,尽是迁回曲折的羊肠小道。俺在年轻时曾上这山神庙去过一次,如今相隔已有四十多年。常听人说那边山里有土匪盘踞,要到这山神庙,恐有困难。”

黄金荣又问道:“除此被土匪盘踞的路外,还有其他道路能进入山神庙吗?”

内有一个老乡答道:“只有绕道去后山,到了那里,再问当地老乡,便知端的。”

于是黄金荣谢过了几个老乡,回到下处,便和曹启民等人磋商一番,然后和乡民兴山等一行六人,乘着明月,连夜绕道往后山进发。到了天将微明,东方出现鱼肚色,估计已到山后,便进村找个歇脚处,随便吃些早点,就向当地老乡探问山神庙的路径。

内有一个老乡说道:“只听人说山前有个山神庙,俺们这寨子里人都没有到过,更不知上山的途径。”于是黄金荣就对当地几个老乡追,:“如能探得出这山神庙的道路,愿出重赏。”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两个年壮乡民应声而出道:“让俺先探,探不出着落,不领分文。”黄金荣闻说大喜,遂叫向导兴山一同前去。

于是三人饱餐一顿,并各带干粮,认定方向,翻过几重丛林,绕过迂回险道,揣度已入深山尽处。从高崖上极目远望,山岙里隐约有一座建筑物,三人不由喜出望外,精神顿时振奋,不顾步履艰险,迤逦向前走去。

待至不远处眺望时,一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历历在目。他们深恐被匪徒发现,再不敢走近庙旁,就在四周一一置以暗标,寻找原路回返下处。此时已是黄昏了。

黄金荣听了老乡们回来的报告,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立即重赏了两个老乡,并请他们吃酒,又许以如若成功,再另重酬。这两个老乡自然愿意拼力效劳,当下便与黄金荣商讨如何深入古庙的计策。

到了次晨,两个老乡作向导,一行八人,分作前后两队,随带武器干粮和抬人长棍,按标志到达离破庙不远处一个丛林中暗伏下来。到了二更时分,仍分两路,不顾山路坎坷,分头闯入了古庙。

这座古庙,也不知建自何年,庙门早已败落,大殿也已倒塌,只有殿旁尚存两间偏廊屋,也是瓦碎椽露,柱梁孑立,漫长荆榛,杂草丛生。他们闯入破庙内,打开回光灯,在廊屋四周照望,只见杂草没踝,怪虫飞陋,寂如鬼域。

这时,黄金荣一手擎着回光灯,一手握着勃朗宁手枪,闯至廊屋门前,正欲举手推门,谁知这回光灯的灯光,早已映入破门内,晃动的灯影,却惊动了两个看押外侨的人,慌忙翻身爬下床来,异口同声问:“谁呀?”这破门原无门闩,在这眨眼间,随同黄金荣同进破庙的其余七人,闻声急步赶来,同进破廊屋内,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捆绑结实。

黄金荣以手枪敲敲他们的头颅,喝令他俩不许声张,否则就要杀头。那两个人见到突如其来的外路人,已知来者不善,又看到有几个人手中握着从未见过的手枪,早已吓得魂飞天外,浑身颤抖连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不止。

黄金荣见状,更进一步逼问道:“你们这里还有几名同伙?外国人共有几名?现在何处,须要实说。”那两个人同声答道:“这里只有一个外国肉票,是山主叫他到官方那里去和谈,两天前因病歇在这里,现睡在隔壁屋内。我们俩是山主派遣监随他下山去的,其余并无他人。”

黄金荣和曹启民等六人走入隔壁屋内,用回光灯一照,只见一个黄发披面的外国人僵卧在土炕上。这人见到灯光,又听到脚步声,惊慌得缩做一团,不断用手划十字,像是在叫“上帝保佑”。

曹启民见到这个人,便用外语盘问他是哪国人,对方回答是法国人,名叫裴于松·雷狄。黄、曹二人一听,不由惊喜若狂。一齐把雷狄扶起来,急忙把他抬出险境。

政府军见雷狄“反劫”回来,怎敢怠慢!一面备车将他护送至临城车站,一面向枣庄和峄县电告情况。在峄县等候的法国人脱司曼闻讯,急忙赶到临城车站,将雷狄护送返回上海。当黄金荣等人将要上车时,那同来的两个老乡和向导兴山,苦苦要求愿随他们前往上海,听候差遣,决无异心。

征得雷狄同意,这三人就同车来沪。后来这三人,因效忠法国主子有功,一个名叫沈长赓的,做了麦兰捕房侦察队长;一个外号叫“山东码子”的,做了法租界花捐班稽查,并开了几家幺二堂子;兴山后来在十六铺巡捕房做捕头,这些都是后话,顺便表过。

暂且不提黄金荣等人反劫雷狄返回上海,单说孙美松自雷狄下山不返后,心中十分恼恨,拟杀几名外侨泄愤,经旁人再三劝阻,方寝其事。为了防止政府军劫走外侨,孙美松等将鲍威尔等三名重要外侨用绳子吊上山顶,押在洞内。

但此时政府军的态度日益“强硬”,孙美松等无奈,只好又叫鲍威尔宣誓下山,限两天内回来,并派两人相随。鲍威尔下山后,便向官方转达了对方所提的条件:发给六个月军饷;收编一万名;以张敬尧为山东督军。

官方拒绝了这些条件,鲍威尔遵誓回山。不日,田中玉由北京返回枣庄,命令政府军加强合围,并派飞机绕山飞行投发传单。孙美松等又派鲍威尔下山,转达了两个比较让步的条件:要求政府军解围撤退;收编为两旅。官方也提出两个条件:先释放外俘三分之二;收编以有枪者为限。

和谈终于接近解决,便由官方派徐海镇守使陈调元上山主持收编事宜。孙美松众人已经就抚,外侨也陆续释放。孙美松随同陈调元下山与郑土琦签署和平条约,最后八名全部释放,孙美松部众正式改编为“山东新编旅”,以孙美松为旅长,周天松、郭其方为团长,指定郭里集为其驻防地。

孙美松干了一场举世震惊的劫车案,只做了六个月的旅长,后来新任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在“中兴煤矿公司”设下鸿门宴,当场将其击毙。

再说黄金荣等人护送雷狄到达上海。甘世东和华尔兹接到电报,就赶往车站与雷狄会面,这且不提。眼下雷狄既已救出,华乐兹许有一万元赏金的诺言怎能抵赖!

遂犒赏黄金荣和曹启民各3000元,其余随同几人,具各分赏有差,并立即提升曹启民为法国天主教堂帮办神甫,黄金荣为法租界麦兰捕房“督察长”,其余几个同去营救的人,也都提拔重用。黄金荣升为督察长,便成为华人在法租界捕房职位最高的人物,名声日大。谁知横路里又窜来一位外国“财神爷”,双手高举银盘,向黄金荣揖送过来。

黄金荣被提升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后,林家宅上更是热闹非凡,有些想在法租界开设商行、旅社、浴室和饭店的老板们暗送礼金,恭请黄金荣作为后台靠山;有的大企业和“慈善事业”机构,也请他为董事或董事长;想在法租界开设幺二堂子的龟鸨们,为了要领取一张执照,深恐黄金荣前门不通,便怀着白花花的银元,去钻他老婆林桂生的后门。就在这时,另有一位特大的外国财神爷——法国军方,也向他揖送金钱来了。

当年,法国殖民者和外国鸦片贩子,相互依靠,沆瀣一气,把大批鸦片用法国军舰护送运到上海,在法租界卸货上岸。他们在各自的利益上,均订有合约,法国人方面要收取运费,首先要保证鸦片安全无损,如有被盗窃而发生意外损失,法军方面要按照合约规定给予赔偿。但即使如此,有时仍不免被人盗窃。

一次,法国兵从军舰上卸下150箱鸦片,在押运到长泊路法国军营时,检点之下,竟缺少十箱。这十箱鸦片,价值万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于是军方要求华尔兹予以追究。华尔兹急忙唤来黄金荣,不问情由,一顿训斥,并限三天内要将窃去的十箱鸦片完壁归赵,如有差迟,撤职处分。黄金荣对主子华尔兹打躬作揖,并满口答应,负责追查。

黄金荣对这十箱鸦片,心里是一清二楚,了若指掌的。因此,他敢在华尔兹跟前拍胸脯,追查失物。心想到了晚上,把兄弟们自会来上门报赃。结果果然如此。于是他的腰板骨顿时硬起来,隔天便反向华尔兹提出质问:“既然有武装押运,为何还让人偷去?如今被盗窃的十箱鸦片完壁归赵,以后如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黄某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华尔兹眼见失物复得,也不予追问。井向军方提出:“以后如再发生,由军方自己去处理。”把被窃去的十箱鸦片交给了法军头子。怎奈法国兵人数毕竟有限,在这码头上明抢易挡,暗盗难防,况且这三十六股流氓头儿早有打算,这次虽然给了麻皮金荣的面子,缴还赃物,以后还是照偷不误,弄得那些武装押运鸦片的法国兵防不胜防。

为了使法军包运的鸦片不受损失,华尔兹向军方头子提出了一个“坐收渔利”的良策,就是把用军舰运来的鸦片,交给中国人去包销,每箱鸦片给军方提取白银一百两。如若每月有五百箱来货,军方就有五万两白银收入。法军头子听了华尔兹的计策,不由笑逐颜开。高兴的是,一来驻军的饷银有了着落,二来再无鸦片被盗窃的烦恼,恨不得马上付诸实施。

一天上午,黄金荣照常去麦兰捕房办公,曹显民通知他,华尔兹要传见他。黄金荣走到华尔兹的办公室,却见华尔兹面现笑容,对着黄金荣把手一摆,叫他坐下。

就在这时,华尔兹对着曹显民说了很多法国话,说罢以后,曹显民咧着嘴对黄金荣道:“金荣,你交大运啦!法军叫你开公司,给鸦片贩子包销鸦片,法国军方言明在码头上交货,每箱鸦片收取运费一百两。你赶快答应下来,内容细节双方订立合约时再作商量。”黄金荣听了曹显民一番话,他平日虽然反应敏捷,但在法国主子华尔兹面前,脑筋顿时变得迟钝了。

他向来是惯做不花本钱的生意,现在听说要他花钱买鸦片,正坐在沙发上犹豫,曹显民又道:“晚上在你家再谈细节。”于是黄金荣就答应下来,离开了华尔兹的办公室。

晚上,曹显民来到林家宅,坐在小客堂里和黄金荣详谈包销鸦片的事。曹显民道:“金荣,要接这尊大财神,眼前非你不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若每月有五百箱来货,除按规定每箱付给军方一百两银子外,我们卖出去每箱也赚它一百两,那么每月就有五万两银子的收入;如能提高售价,还可多赚。现在得先要找寻几个有钱的老板来垫出一笔资金。好在这笔生意有利可图,这几个老板看来也不难找寻。”

黄金荣听了曹显民一番话,顿时心血来潮,欢喜得麻皮脸上点点生光,立即站起身来,拱着双手向曹显民道:“曹爷叔,此路如能铺成,决不忘你铺路的恩德!我黄某得有今日,皆仰仗你大力提拔。”曹显民听了黄金荣的一番恭维,当然也乐在肺腑。为了抓住时机接这尊大财神,就嘱咐黄金荣明日上午早些上办公室,听候华尔兹的传唤。

次日,华尔兹约定黄金荣,在曹显民陪同下,乘车来到法军头子的办公室。双方商议包销鸦片事宜,井签署了鸦片的合约。合约除正文外,还附有两个具体条件:货到之日,必须先交货银而后提货;卸货上岸,由买方自己负责。如发生意外损失,不得向卖方提出交涉。黄金荣当然一口应允。接着便去物色人出钱,成立公司。

当时有一个富孀,名叫阿金,年纪四十岁左右,苏州人。在城里三牌楼开设万昌珠玉店。因她专做金钢钻的买卖,别人就给她起个绰号,叫她“金钢钻阿金”。这个阿金,为人不但精明强干、鉴貌辨色,而且又长于辞令,与一般达官贵人和富门豪第都有往来。她还结交了一个无国籍的外国钻石商人,名叫薛铁生。薛铁生从外国钻石产地贩来钻石,销给阿金。

每次来到上海,阿金都另辟房间接待。时间久了,便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关系。谁知一次,薛铁生又从国外回来,不明不白地死在房间里,阿金急忙报告官府衙门,派了仵作和捕快来到现场,调查致死情由。

仵作看了薛铁生的尸体,内心早已有数,对此等情事,原也不屑一顾;况且阿金又暗中使了钱财,当然要与人消灾,一纸公文上呈,死因纸上明载:“死者委系因病身亡,查无国籍,由其主人阿金代为收殓。”三言两语,即便了事。此中内情,那只有孀妇阿金自己知道了。

在旧社会,孀妇的处世原是很难的,欺凌、讽嘲等,无时无刻都会袭来,使你有步难行,有口难言。可是这个阿金却具有“高亢明爽,不拘浊流”的风度。她膝下只有一女,名叫小蓓。因为家里富豪,又是独生女儿,当然格外钟爱。

小蓓虽到了出阁年龄,却不肯嫁出去为人家媳妇,就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名叫范回春,再说黄金荣为了包销鸦片事,正在寻找合伙的股东老板,因富孀阿金原是曹显民家里的常客,经过曹显民从中牵线拉拢,阿金便在曹显民陪同下来到林家宅。

见过黄金荣,彼此商谈开设公司事宜。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听说金钢钻阿金是个有钱的富孀,当然格外奉迎,口中不停叫称“大姊”,倒茶敬烟,招待惟恐不周。两个妇人说话情投意合,见识各有千秋,经过几次来往,便结成异姓姐妹,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黄金荣手中虽有钓鱼的香饵,但要钓上孀妇阿金这条大鱼,也并不容易。对阿金来说,一个孀妇与流氓合资开设黑店,有“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

可是这个阿金却富有见识,她是看准了牵线人曹显民的根底和他与黄金荣的关系,所以才敢与黄金荣搭伙。孀妇阿金开门见山对黄金荣道:“我是一个孀妇,也不想发财。不管是什么,既然有曹先生对我保证,大家都是路上人,万事要从远处着眼,切勿过桥拔板。”

黄金荣听了连声应喏不迭,曹显民坐在一旁又拍胸作保。经过几番谈判,合资开设黑店已有头绪,孀妇阿金投资多少也就定下来了。

其间又经过帮闲们搭桥牵线,没几天,林家宅又来了一个大流氓商人,名叫金廷荪。此人是宁波人,原是“青帮”中“通”字排行的流氓。他自幼来沪经商,逐渐爬上社交场中。欧战爆发以前,他看到“青帮”的“贩猪仔”获利无穷,就投身“青帮”门下,大做其“贩猪仔”的行当,居然发了不小的罪恶财,后来又做颜料和丝茶进出口买卖,又获巨利,成了一个流氓大富商。这时听到黄金荣要包销鸦片,认为这是一桩好买卖,闻听之下,早已利击心动。经过流氓和帮闲们的搭桥,几经商谈,好在双方都是一只袜筒里的货色,无须多谈细节,就此投资合伙。

林家宅上三个黑店老板几次磋商,不久一个特大的名闻全沪的有名毒窟——“三鑫公司”的招牌,就在林家宅张挂出来。黑店起名“三鑫”,是因为“鑫”字是三个“金”字拼成,即一个是孀妇阿金,一个是金廷荪,一个是黄金荣。

当下,“三鑫公司”的三个股东,还议定了如下分工:因为金廷荪善于经商,就由他管理进出业务;孀妇阿金委托女婿范回春管理财务;至于黄金荣的职责,即使不说也谁都知道的。

“三鑫公司”布置就绪,就此开张营业。这是一所大毒窟,规模在法租界中可说独一无二。不到半年,这个公司源源出售黑膏,白银滚滚流入,每月净入白银十二万两。接着就在林家宅附近买地建造了一幢三层既不像中国式,又不像外国式的大楼,这就是三鑫公司的总毒窟。不到几年,白银恰似数九寒天的飞雪飘来。

雪上加雪,越积越厚,不但这三个“鑫”字头老板发足了罪孽财,就是在这里打杂的帮闲们也都腰饱袋满,衣丰食足。这时,黄金荣自感羽毛丰满,顿时神气活现,独揽公司大权,目中早已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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