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妖道孙恩02旧文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旧文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一章:妖道孙恩02
书名: 寻妖记 作者: 旧文字 本章字数: 15701 更新时间: 2024-04-30 09:32:08

张庭云自幼心思聪慧,比同龄人早熟得多,他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闾山、梅山、瑶山三教掌门前来报丧之时,年纪轻轻的他表现得极为克制,他何尝没有想过替父亲讨个公道?

父亲明明是跟着他们一起下山降妖的,可最后他们三人均无大恙、只有父亲永远地回不了家。

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时时惦记着父亲在临行前对他的那一句“振兴正一”的嘱托,可能他早已死在复仇的路上了,而正一教,也已不存于世了。

在一个合格的掌教和一个合格的儿子之中,张庭云只能选择一条道路。

张庭云选择继承父亲的遗愿,可内心的自责和对父亲的歉疚没有一日不折磨着他敏感的内心。

他只好告诉自己,父亲是为了降妖而死、死得其所的大英雄!三教掌门也并非他的仇人。

唯有如此,自己的心中的歉疚和自责才能稍稍有所平复,这十多年来,张庭云都是这样麻痹自己的。

可眼下孙恩已然把赤裸裸的真相展示在张庭云面前,张庭云他已经无法再自欺下去,只能正视自己的懦弱。

孙恩的目的达到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张庭云重提旧事,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张庭云叫骂着“废物!废物!”

张庭云已经被逼得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在他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承认自己懦弱苟且的现实,在孙恩的攻心术下彻底崩溃。要么愤而向前,以生命为代价去证明自己的血性犹在。

张庭云挺剑向前、选择了后者,他要用仇敌之血,来将自己的心魔浇灭。

张庭云疾步向前,挥举宝剑,向着孙恩划出一道道剑光。

可他的攻势猛则猛矣、却因心智失控、怒气烧身,而显得步法凌乱。

陶弘景在一旁打坐疗伤,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是心焦不已。

孙恩说他们之中已有一人会因至爱而死,一人会因至亲而死,还有一人会因至交而死。

想来师姐因复仇心切而落入孙恩圈套,这第一条预言已经应验,那这第二条预言,“因至亲而死”想来也就是指张庭云了。

孙恩将张庭云的生父制成傀儡,不在于傀儡之术本身,而是想通过父子相残来进行攻心之术,使得张庭云的心智大乱,如此便可轻易将其击溃。

陶弘景受伤难以站起,纵是想去助阵,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坐在远处接连大喊,反复提醒张庭云不要中了孙恩的奸计。

可张庭云此时此刻哪里听得进去!

他的剑招破绽百出,孙恩轻轻松松地便连番躲过了张庭云的攻击,还不忘继续用言语来激他:“你父亲被人阴谋暗害,你自己却缩在龙虎山中,二十年不敢下山。有你这样的掌教, 正一教何来复兴之日?”

“我今日便杀了你这个逆贼,何愁不能光大正一教门!”张庭云将层层破魔符包裹在天师剑上,每一道剑光划出,都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爆炸。

孙恩身子却是动也不动,他将傀儡线轻轻往回一扯,便将张庭云之父张延宗拉了回来,挡在身前、替自己抗下了这一道道凌厉的剑光。

“我安排你们父子相见,你竟连你亲爹都打,可真是个不孝子啊!好嘛,今天我就借你爹之手来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子!”

孙恩阴冷一笑,张延宗便如利箭一般窜了出去,猝不及防地跃至张庭云跟前,手中掐着一道灵符、直直地点在了张庭云胸口。

从灵符上的符文看来,这是他们正一教的秘符“阳离符”,阳离符乃是由他的父亲、十七代天师独创的宝符,和云篆不同,阳离符并非是用来感应天神之力的,而是发动自身灵场向符内注入灵气,将自身的魂魄短暂地附着在灵符体内,达到人符合一的境界,能够显著增强符文的威力。

张庭云没有想到初一交手,父亲….不,孙恩那狗贼竟然就使出如此杀招,自己胸口挨了重重一击。

剧烈的灼烧很快便传递至全身上下各处经络,张庭云已是痛不欲生,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胸口,鲜血已然浸湿了自己的前胸。

就在他摇摇欲坠,就快支撑不住之时,忽然听到心中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喊:“庭云,坚持住!”

怎么是父亲?父亲,是父亲在安慰他!

张庭云心中马上回应道:“爹,孩儿不孝,不能把你从哪妖道手中给解救出来!列祖列宗传承下来的正一教,竟…竟然要毁在孩儿手中!”

“孩子,别说这种丧气话。那贼人他自以为把我的灵魂锁在傀儡之中,便能沦为他的棋子。但他却没有想到,只要意志力足够强大,灵魂便不能完全为其奴役。我忍着巨大的折磨,用自己独创的离阳符来进入你的体内,他不懂此术,一时片刻是察觉不了的。孩儿,你与我交手时,心中切勿再有任何负担,你的父亲已经死了,在那具傀儡之中苟活的,不过只是一个失去自由、苟延残喘的阴魂。你只有将他打败,我才能得以安宁!庭云,为父这辈子没有为光大正一做出过什么贡献,唯一值得骄傲之事便是生下了你,你自幼天资过人又灵根非凡,日后正一教的历史之上,定然有你光辉卓著的一笔。去吧,孩子,用你正一教天师的身份,去清理门户、除掉孙恩那个叛教者!”

张延宗说完这一番话后,灵魂又重新被拉扯回傀儡体内。

张庭云听完父亲这一番语重心长的鼓励,再次面对着刀兵相见的父亲。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已经不再有任何迷惘。

他长袖一甩,一张紫色的符纸便飘然立现于眼前,张庭云咬破指尖,以手为笔,在上面龙飞凤舞,血未冷,符已成!

张庭云大喝一声,灵符上的符文瞬间消失,随即便复现于天师剑的剑刃之上。

就在张庭云画符入剑的这短短一瞬间,张延宗也已完成了这同样一套动作。

父子二人几乎是同时跃起,同时举剑,两只布满符文的长剑在空中轰然相接,剑光激荡,发出一阵一阵惊雷般的炸响。

经过符文之力淬炼的宝剑杀伤力大为增强,每一道剑光皆是伴着电光闪耀、每一只剑花皆是带着雷声轰鸣。

张庭云与张延宗两人一来一回,已经不知刺出了有多少剑,这巨蛇心脏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

双方来回已久,张庭云额上已经不知不觉浸出了数层汗珠,反观孙恩,只是轻轻地拨了拨线,显得毫不费力。

这也是孙恩的僵尸之躯和傀儡之术的最大优势:他是完全感觉不到疲惫的,即使不能在一时半刻间打败张庭云,可就这么拖着,也能拖死他了。

张庭云心中如何不急? 他一边疲于应战,一边绞尽脑汁去思索各种破局之法,分心二用,好几次险些受伤。

问题的关键在于,张庭云一身法术,皆是其父张延宗所亲授,而妖道孙恩,先前亦曾是正一教内子弟。

孙恩操纵着张延宗的灵魂,早把张庭云的一招一式给摸得清清楚楚,张庭云足尖轻轻一抬,孙恩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走哪一步,张庭云手臂微微发力,孙恩便已猜到他接下来会剑指何方。

张庭云纵然是天资聪颖,可他毕竟是从小谨遵父亲教诲,所谓知子莫若父。

纵然他的修为再是精进,至多也不过和父亲打个平手。

想要制胜,唯有出奇!

陶弘景也早早看出了此番缠斗的症结之所在,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朝着张庭云念出了一道咒语:

“丹天火云,威震乾坤。上摄妖炁,下斩邪氛。飞电烁烁,扬风无停。通真变化,朝谒帝君。急急如律令!”

陶弘景念完之后,又掐了一道指诀,可并未有任何异常发生。

“你在干什么?!”张庭云愣了一愣。

战事凶险,陶弘景来不及多解释,只是喊道:“我现在尸气入体,施不了法,这只是示范给你看的。此咒名为飞电咒,乃是我下山前师父教授给我的,可导引雷电之力到指尖之上,以此退敌。快掐诀念咒,你用正一教的三天正法是赢不了他的。得出奇制胜!”

陶弘景又迅速将其演示了一遍,可张庭云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他素性孤傲,眼下哪里容得陶弘景一个小辈对其指指点点,尤其是陶弘景那最后一句“你用正一教的三天正法是赢不了他的”,在张庭云听来,更是满含对其正一道法的贬低,张庭云哪里能忍!

他看也不看一眼陶弘景,只在心中默想:“我若靠着这些外道的帮助,便是赢了,父亲也不会欣慰的。”

陶弘景看出了张庭云不愿学他的飞电咒,知道他是刚愎自用,也只得摇摇头、继续打坐吐纳,恢复伤势去了,不再做徒劳之功。

不过,陶弘景虽然没有说服张庭云,但这一句“出奇制胜”却点醒了他。

他想到自己的道术虽然大多为父亲所授,但仍有一些乃是自己在当上掌教之后,结合正一教的秘术所独创的。

这些秘术要么极其狠辣有悖天德、要么会对施术者造成极大损害,是以一直作为禁忌之术,并未广为人知。

或许连前代天师张延宗本人都未曾习得,可张庭云身上背负着振兴教派的重任,为了提升正一教的实力,他不仅亲自研习那些禁忌之术,还将其加以改良。

譬如那“七煞夺魄阵”就是张庭云在“七煞锁魂阵”的基础上改良而成,七煞锁魂阵本来是用来抓鬼的,可他把祭品由凶恶的厉鬼换成了带有七煞命格的活人,就变成抵御僵尸等有形之物了。

又譬如那“钉心术”,乃是张庭云融合“真言术”和“钉鬼术”的特点创制而成。

当然,在正一教所有禁术之中,还当以《西川秘典》上所记载的种种邪法最为厉害、也最为狠毒。可惜,《西川秘典》传到第十三代天师之时,便被叛徒孙恩所窃取了。

眼下,张庭云既已决定以奇制胜,便不再拘泥于父亲教给他的一招一式,他的步法诡异起来,身形也开始叫人捉摸不透。

方才还一直得心应手的孙恩,此时此刻竟也有点慌了慌神。

张庭云瞬间画出十几道灵符,又瞬间将其全部吞了进去,身体上下,开始呈现出一股暗紫色的光辉,一道一道的符文在其身上开始显现!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道术!

“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来人符合一么?年轻人真是无知无畏….竟不怕走火入魔。”

孙恩口头上虽是如此说着,行动上却并未大意,他开始两手并举、十指齐用,将自己的灵力一点一点地灌入傀儡之中,若说原先张延宗的阴魂还多多少少保留了自己的一点意识,那在此时此刻、孙恩的灵力压迫下,张延宗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了孙恩的傀儡。

他身上开始泛出一层耀眼的金光,他双手一挥,便将这金光聚在手中,最后,金光竟然化作了七道神符!

这是金色符箓!比之张庭云的紫色符箓更胜了一筹。

硬碰硬绝无任何胜算,张庭云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他趁着傀儡还未将符箓抛出,赶忙冲上前去….

可张庭云的速度,比起前代天师、比起孙恩,终究还是慢了几步….

张庭云长剑尚未落下,傀儡便一口气甩出了七道神符,这七道神符以张庭云为中心,以战场为星图,分别落在岁星、辰星、荧惑、镇星、太白、太阴和太阳这九个位置。

这便是十七代天师张延宗的成名绝技:七曜神符阵!

寻常的符箓一般都是被当作远程武器来使用的。

但这七曜神符阵则不然,每一张符箓都达到了金光之境,内含大量灵力,不再是受人驱使的死物。

每一张符箓都可以看作是一个法力高强的修道者,每一张符箓都可以看作是张延宗的一道分身。

以符化人、以符入阵!把符箓之术和天机阵法相结合,参合周天星数,应感天机之变。如此,才得此阵。

是以,若非是符箓之术登峰造极之人,是学不来此阵的。

张延宗二十五岁名扬天下,三十六岁殒命巫山,这十一年来,曾有无数人想要破此阵法,可无一人能在此阵中坚持哪怕半柱香的功夫。

此阵能够参合天相、导引群星之力,又有何人能敌?

孙恩见阵法已成,张庭云已成瓮中之鳖,便缓缓松开指尖,轻轻放下了傀儡线……

七纸灵符化身的七颗曜星如追逐猎物一般,向着张庭云围追堵截,任凭张庭云如何左冲右突,始终都只能局限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孙恩自以为操纵张延宗使出这“七曜神符阵”,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却岂不知这一招正中张庭云的下怀!

他只知道知子莫如父,却忘了知父亦莫如子。

张延宗以此阵法而名闻天下,对于他唯一的儿子、以及未来的正一教教主,自然是悉心教导、平生所学,无所不教,这七曜神符阵,自然也是其一。

张庭云虽然修为不如张延宗,未能结成此阵。

但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成名绝技,自己要想超越父亲、要想让父亲为自己骄傲,迟早得过了这一关。

是以他自小便把破此阵法当做是修行目标,唯有如此,才能令父亲刮目相看。

在父亲向其抛出七道神符的时候,他心中便已有了破阵之法: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到了!

七道神符带着耀眼金光,跟着张庭云紧追不舍,擦之即伤,触之即死。

张庭云在七曜神符阵中上下翻腾、左挪右移。他看似被困在阵中,东奔西窜,然则实际上每次七曜神符都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未能与其近身。

而他那诡异的身形步法,看似杂乱无章,内中亦有规律可循。

不知不觉间,张庭云已然坚持了半炷香的时间。

简直前无来者!

“这…这怎么可能。”就连孙恩,脸上亦是充满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这所谓的七曜神符阵,竟是浪得虚名吗?”

要知道,这神符速度比张庭云不知要快上好几倍,再加上耀眼的金光来干扰视线,张庭云是绝无可能避开这七道神符的攻击的!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张庭云早在神符飞来之前,便已预判到了神符的运行轨迹!

陶弘景暗暗观察张庭云的每一个步伐,很快便已猜到这张庭云的破阵之法:

这七曜神符阵乃是参合天星运行规律创制而成的,能够导引星辰之力与阵中,势必与周天星象相对应。

那么,只要算准了星空之中七个曜星的运行轨迹,便能提前预判神符的方位。

“难…难道张庭云竟是通过观测天文星术的办法来破解此阵?…这么巨大的计算量,他竟以一己之力给推算出来!”

陶弘景在心中惊叹不已,要知道这一步算错、便得推倒重来,这得经过多少次的观星推演,搜集多少年的天文资料,才能将七曜运行的轨迹给完全测算出来!

他当然不知道,张庭云为了破此阵法、令父亲刮目相看。已不知道仰望过多少次星空,多少次计算到昼夜不分,各式各样的天文仪器排列在龙虎山的各大锋顶之上,密密麻麻的草纸堆满了他的书房之中。

他这二十年来,忘却一切享乐,推辞一切俗务,为的便是超越父亲,复兴教派。

可这样仍是不够,即便算准了七曜的运行轨迹,也只能避开神符的攻击,而无法破解此阵。

“定然还有后招。”陶弘景看了一眼志在必得的张庭云,便知他已是成竹在胸。

可孙恩仍是有恃无恐,即便神符伤不了张庭云,可他的体力毕竟有限,终有力竭的一刻,到时候,他便是知道了神符将自何处攻来,亦是无力闪躲。

可眼看张庭云就要被灵符黏上之时,他突然之间便停了下来。

“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啊。”孙恩望着气喘连连的张庭云,笑道。

可他的笑容才只刚刚浮现脸上,很快便就凝固住了。

跟着停止了的,还有那七道神符,七道神符连成一线,滞在半空、光芒渐熄。跟着,便就如寻常纸屑一般,轻飘飘地给落了下来。

“这是….七星连珠!”孙恩扫了一眼连成一线的七道灵符,已经全然明白了。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惶之色。

这七曜神符阵的弱点便是七星连珠!七曜神符阵感应天相运行的规律。星象有吉有凶,阵法也必然有吉有凶!

而七星连珠,正是大凶之兆,七星连珠之时,主星暗淡,星云混沌,而仰赖群星之力的七曜神符阵的灵场自然也会瞬间失效。

七星连珠乃是百年一遇之天象,在这七曜神符阵中,每一眨眼、便对应着一年的星象流转,张庭云方才在那阵中,一边依据星象运行之轨迹来进行闪躲,一边又在心中默数,等待着七星连珠的到来!

孙恩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张庭云破了此阵,不过他毕竟是以一己之力,对抗道门联军之人,自然不会临敌自危,当下也没有沉浸在懊恼之中,见一招不成,便又欲再次驱动傀儡来掀起一波攻势。

可他没想到,张延宗方才使出七曜灵符阵,耗损了大量修为,已是阻挡不住人符合一的张庭云了,张庭云轻轻掠过了张延宗的头顶,直直地向着孙恩攻来。

张庭云低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眼中满是欣慰,而张庭云的眼角,也落下了几滴泪珠。

孙恩自信自己修为深厚,能够正面迎住这一击,故而不躲不闪,摆开阵势,准备一掌击穿张庭云的胸口。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的掌尖还未触到张庭云胸口之时,就已经有几滴鲜血溅在了孙恩脸上。

是张庭云,他竟在空中用剑尖在胸口之处轻轻划开了一道口子!

陶弘景瞪大了双眼:“张道长!”

孙恩亦是瞪大了双眼:“血….血毒术!?你….你从哪里学来的?!”

张庭云忍着剧痛冷笑道:“去死吧!”

孙恩大惊失色,他从方才到现在,没有如此失态过,他试图将手掌收回,可张庭云实在太快了,自己方才又用力过猛,此时此刻,已经是完全收不回来了。

张庭云的胸膛稳稳地落在了孙恩的掌上,可奇怪的是,张庭云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之态,他的胸口之上甚至连一道伤口都没有,他只是轻轻地将孙恩的手掌从自己胸间抽出,而后嘴角上扬….眼神之中尽是嘲弄。

反观孙恩,脸上却是扭曲不堪。他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膛,胸膛之上却早已经被破开了一个口子,绿色的血浆从其中喷涌而出,阴森的白骨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这边是血毒术的诡异之处,施术者放出自己的鲜血,然后施以血毒术,便能使沾染血毒,再将毒血滴在目标的身上,就能使得伤害转移到身中血毒之人的身上。乃是一套杀人于不备的阴毒道法!

张庭云知道自己实力远逊于孙恩,以力取胜是绝无可能的,便早已下定决心,要以此狠毒之术来将孙恩一击必杀。

本来这血毒之术因为条件严苛、难以命中,对孙恩这样的老手丝毫构不成威胁,可孙恩哪里知道张庭云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这们邪术,是以掉以轻心,身受其害。

孙恩身受重创,因身体不支而跪倒在地,狼狈不堪地问道:“这….这是《西川秘典》上的血毒术!你是如何学来的!?区区血毒术,竟然废了老夫五十年的功力!”

“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张庭云已经举起了剑。

“哼哼,你们正一教就这点本事么?自己教派的雕虫小技拿不出手,最后还是得趁我情敌之时,靠这些西川的邪教法术才能伤得了我。”

孙恩虽是身负重伤,可嘴上仍然满是嘲讽,丝毫不见其有半分服软。

“西川法教当年被祖天师所灭,那些邪术既然被祖天师记载于《西川邪典》之上,就自然为我正一教所有。从前的掌教将其使为邪法,未肯好生研习,致使门派日渐衰微。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正法邪法?!全看使用者是正是邪,即便是我正一教的三天正法,落入你这妖道手中,依然会沦为害人的工具。”

“呵…”孙恩又笑了:“不….你根本不了解西川邪法。”

张庭云不再多言,他在动手之前,还不忘瞥了一眼正在闭目打坐、调养身息的陶弘景,他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二人的谈话。

张庭云不愿让陶弘景这个外教之人知道过多关于本教的秘密,是以当即便手起剑落,直直地向孙恩斩去。

“你若杀了我,你父亲的灵魂就将永远被禁锢在那傀儡之中了!”尽管剑已悬在头上,可孙恩仍是有恃无恐。

张庭云本能地回头一望,只见张延宗的眼神之中满是焦急与惊慌!

“快动手!”张庭云这才醒转过来中计,长剑匆忙斩下!

太晚了!

“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我的主场!”一个粗哑的嗓音伴随着声声冷笑骤然从张庭云身后传来。

张庭云方才那一刹那的回头,给了孙恩他一个喘息之机,先前四散流溢的尸水瞬间便聚拢了过来,悄然从孙恩的脚下流向了身体之中,将其胸前的窟窿给补了起来。

方才还伤重难支的孙恩,登时便恢复了大半。

“糟了!”张庭云惊声喊道,长剑落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孙恩一把抓过张庭云的剑来,死死攥在手中。

张庭云见天师剑被孙恩攥住,无法动弹,当机立断、松开剑柄,试图咬碎自己的手指,对其血液施加血毒术。

可孙恩眼下既已有了提防,自然不会像先前那样轻易中招,他还未等张庭云咬破手指,便召唤出八只水箭,向张庭云射了过去。

水箭或浮于张庭云的水平面上,或悬于张庭云头顶之际。

水平面上的四只水箭分别位于张庭云的乾、坤、离、坎四个方位;水平面上的四只水箭则分别落在了震、艮、巽、兑这四个点上。

可谓是全方位无死角,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张庭云只得掐诀护体,可他掐诀的速度哪里比得上水箭飞袭的速度!

半道指诀还未掐完,张庭云便已被这八只水箭,钉在了地上。

乾、坤、离、坎这四肢箭分别刺透了张庭云的任冲督带这四脉。震、艮、巽、兑这四只箭分别钉住了张庭云左右手足这四肢;

陶弘景看了张庭云的那副惨状,已是不堪细想…..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还是三人一同进入这水洞之中,谁知转眼之间,竟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即使是如小师姐这般的风灵化身,张庭云这般的一教之主,都无法与孙恩一战,更不要说眼下尚未完全恢复的陶弘景了。

孙恩知道陶弘景伤势尚未痊愈,他既已把风灵子和张庭云除掉,眼下就要腾出手来将这最后一人斩尽杀绝了!

然而,就在走到陶弘景跟前不过十尺远的距离之时,他却停住了。

因为他正从陶弘景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死期将至,怎么还笑得出来?” 孙恩心中疑云顿生,他想到陶弘景方才一直在此地打坐,或许在周围布上了什么隐秘的阵法也未可知,自己若是贸然闯入、说不定正中其下怀!

经历了方才身中血毒之事,如今的孙恩,已经戒心大增,一步一行,都是慎之又慎。

他思忖良久,在陶弘景的脸上扫来扫去,心中这才有了对策:

“与你一同下山的师兄师姐尽数殒命,你眼下竟然还笑得出来?!普天之下,薄情寡义之人,简直莫过于你!”

陶弘景看出了孙恩这是在使攻心计,目的就是为了使自己心神大乱。

他也看出了孙恩之所以不敢踏足向前,乃是担心自己于方才布下了埋伏。

陶弘景清楚得很,以他自己的实力是远远无法战胜孙恩的,明明孙恩只需冲到自己面前,轻轻一掌拍下,便可让自己就此殒命;

可孙恩方才中了张庭云的暗算,眼下已是草木皆兵,他看到陶弘景大敌当前却仍是一副安然端坐的模样,定然会担心有诈,从而不敢向前。

陶弘景提紧的心骤然放下了,心中暗道:“你这老狐狸….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天。”

陶弘景既已掐准了孙恩的弱点,就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脸上的笑容愈加令人捉摸不透了,眼神之中也闪耀着捉摸不透的光彩:“我怎么笑不出来?我当然笑得出来,师兄师姐一死,无人与我争功,师父日后见爱徒丧亡,独我一人归来,定会倾心倾力来培养我。你说,我难道不该笑么?”

孙恩狂笑数声:“原来只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可你师兄师姐已尽数殒命,就凭你一人,也想从我眼皮底子下生还么?”

“那是自然,若非是有必胜之心,我也不会兵行险着了。”陶弘景说完,趁着孙恩不备,连续拨弄了三下千引丝,来呼叫萧道成的援助。

孙恩冷眼看着陶弘景,并不答话。

陶弘景偷偷瞥了一眼孙恩,知道孙恩虽然没说什么,但自己已经顺利勾起了孙恩的好奇,便再进一步,跟着冷笑道:“我不过是借你之手除掉师兄师姐、还有那张庭云罢了。你不过是个棋子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神通么?”

孙恩放肆大笑:“黄口小儿,我今次便来试试,你有多大能耐!”

以孙恩之智,他听到陶弘景的这番大话,已然便猜到了他这是在故弄玄虚。当即便解除戒备,召唤出八道水箭,向着陶弘景直射过去。

正是之前用在张庭云身上的那招!

依然是乾、坤、离、坎、震、艮、巽、兑这八个方位。

依然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攻击。

眼见水箭就要将陶弘景开颅贯胸,陶弘景依旧是端坐原地,眼皮子眨都未眨。

“这不可能!!”孙恩惊得双目圆睁!

陶弘景动都不动,竟然便将这四面八方袭来的利箭尽皆弹开!

“为何他先前没有展露出如此实力!难不成….果真是?”对于陶弘景,孙恩已是完全捉摸不透了。

陶弘景一眼便往出了孙恩心中所想为何,他仍是语气平淡地说道:“你想问我,之前为何保留实力,对么?”

见孙恩只是立在原地、不置可否,陶弘景心中一喜“鱼儿上钩!”,他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早说了,我是故意让他们去一一送死的,这样,就没人和我抢了!”

陶弘景眼中满带杀机,孙恩在他眼中,竟如待捕的猎物一般。

这充满压迫的眼神,即便是在久历沧桑、老谋深算的孙恩看来,亦是极为少见,他眼睛直直逼视着陶弘景,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孙恩在战前得到了有关陶弘景的资料极其有限,他见其年轻轻,又无甚名声,故而轻视了其人,然而、依眼下所见,才知自己是大意了。

“我乃太上老君座下银灵童子!哈哈哈!”陶弘景嘻嘻笑道。

“什….什么?”孙恩愣住了,呆立好久,自言自语道,“太上老君?这….这怎么可能?太上老君怎么会….”

“信不信由你!”陶弘景腾地一下翻身跃起,“待会儿我把你打死,你去阎王殿下一问便知!”

孙恩这才反应过来,陶弘景之所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眼下他的伤势已然痊愈,只怕是更加不好对付了。

“管他是谁!便是老君真身下凡,我也要来杀一杀!”

孙恩见自己被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耍来耍去,已是暴怒不已。他一连召唤出九九八十一只水箭,以间不容发之势向着陶弘景接连射去。

陶弘景望着这如豪雨一般袭来的水箭,依旧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他非但不躲、不避、不闪,反而迎着这接踵而来的利箭,向着孙恩直奔过去!

孙恩这次发箭的力道比起之前已经强了数倍,可那些明明早已瞄准的水箭,竟然都在离陶弘景的身体不到咫尺之处被弹了开来。

那些被弹射开来、偏离运动轨迹的水箭四下散去,误入熔炉底下,竟将用来炼制阴气的炉火给浇熄了。

“这….这阴火可是老夫花了七七四十九天,费尽心力才点燃的。你….你竟然!”孙恩一头枯草似的头发高高竖起,杀气腾腾。

陶弘景却只是一边狂奔、一边回望;一边大笑、一边鼓掌,全然不把孙恩给放在眼里。

孙恩被陶弘景这充满挑衅的动作给彻底激怒了,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挺身便从阴影中窜了出来,抛却黑袍,如狂怒的野兽一般向着陶弘景飞扑过来。

孙恩的速度不知比陶弘景要快了许多,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扑到了陶弘景跟前。

陶弘景这才第一次完完全全看清楚孙恩的相貌,这哪里是人类,又哪里是僵尸!他的身上一半腐肉、一半白骨,身上骨节纵横交错,嘴中獠牙破开皮肉,只有右脸之上高高凸出的眼珠,存有一丝人类的生气。

陶弘景似是被孙恩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和那非人非鬼的模样给吓到了,连忙往上一跃、试图与其拉开距离。

陶弘景抽出拂尘,往下猛然一甩,试图以流云惊月尘上的毫毛结成一道丝网,来困住孙恩。

可万没想到,这孙恩不仅速度比陶弘景快上远矣,就连弹跳力也远非陶弘景能比。

要知,陶弘景可是用了轻身之术、来减轻自己的重量,这才能在一瞬间跃至高空,可这孙恩,不用轻身功,随便一跃,竟然就突破了丝网阻隔,抢身上前,一只手爪笔直地伸到了陶弘景身前,就要往他的胸口穿去。

“糟了….被近身了。”陶弘景大喊一声,连连侧过身来,试图避过这一击。

可自己滞在空中,转身不便,即是陶弘景已经在第一时间进行应对,肩膀仍是受到了重重一击。

孙恩将左手指尖嵌入陶弘景的肩上,直直插进了他的锁骨,将其牢牢锁住,另一只手也在此时攻了过来。

陶弘景急忙收回流云惊月尘来,缠住孙恩的两只手腕,使其手爪难以向前。

陶弘景趁着孙恩双手被缚的时机,迅速向着孙恩的身体攻去。

“就凭这点小花招,也能拦得住我么?”

孙恩纵使手爪被重重尘丝所环绕,腕部无法向前发力。可他丝毫不以为意,左臂奋力一挥,凭着强大的臂力,便将陶弘景重重地摔倒在地。

而这场战斗的从始至终,陶弘景都连孙恩的皮毛都触碰不到。

“都….都已经这样了….竟还是不行么…..”陶弘景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眼。

“原来只要近身,你便毫无招架之力了么?”孙恩在一招一式间,已将陶弘景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他绵弱无力、近身作战全赖着那一柄拂尘,论贴身肉搏的功夫,实在是不堪一击。

孙恩既看穿了陶弘景的弱点,便丝毫不予其喘息之机。

他随手就将陶弘景的拂尘打落在地,而后便又朝着倒地不起的陶弘景俯冲下去。

他的手爪瞬间便疯长起来,宛若一根一根锋利的钢刺,直直地插向地面!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如此势不可挡的一击,竟然被软绵绵的拂尘丝给挡住了!

陶弘景竟在这生死之际,瞬间将流云惊月尘上的千万根尘丝聚拢起来,来将自己层层裹住…..就如一个巨大的蚕茧,生生挡下了这万钧之势。

而陶弘景,就如那茧中之蛹一般,安坐其中。

“流云惊月尘乃是由云丝制成,刀剑不可断、水火不相侵,你还是省省力吧!”

孙恩不信凡世间竟有此物,他在手爪之上汇聚灵力、猛然刺向那“蚕茧”,可仅是留下了一处爪痕,完全无法将其破开。

“这….这种至宝….怎么会在你这个毛头小子手里?”孙恩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件宝物怕是不好对付,须得花费一番精力才行。喜的是待他杀了陶弘景,这件宝物便可据为己有了。

蚕茧之中、也在此时传来一阵嘲笑:“你在人间活了这么久,竟连这流云惊月尘都没听过。不过嘛、也不怪你,这毕竟乃是师父赠予我的神器,你这种凡夫俗子不识货,也是正常。”

“哼,师父?”孙恩见眼下片刻之间不便以力取胜,便又心声奸计,“有哪位师父是这样对待徒儿的么?”

“怎么,你是嫉妒我有这样一位好师父么?不如这样,你现在便拜我为师,我也可以像我师父对我一样对你这个徒儿关爱备至。”陶弘景的声音依旧是满带嘲弄、全无正经。

“死到临头了,还被蒙在鼓里。”孙恩发出阵阵冷笑,“你师父若真的爱惜你们这几个孩儿,怎么却让你们下山来送死?”

孙恩说完这话之后,蚕茧里面瞬间便沉默了,显然,陶弘景他也无法解释:

如果师父明知敌人如此强大、为什么还让他们来下山?三师兄、二师兄接连死去,师父他老人家应当有所察觉才是,为什么还放任自己和小师姐去面对这个实力远强于己的怪物?既不阻拦、也不救援…..

“师…师父他老人家神机妙算,自然另有考虑,岂容你这个妖道来胡乱揣测?”蚕茧之中过了许久才传来陶弘景的声音。

“揣测?我可没有揣测?胡乱揣测的怕是你自己吧?”孙恩纵使没有见到陶弘景的神色,可仅仅听着语气变化,便已能猜到陶弘景的所虑所思,在他心中,已经对师父、对此次下山的目的有所怀疑。

“师父让我们下山,最初的目的乃是为了捉捕变异的妖怪,查清此次妖界发生异变的真相,定是他….他老人家也未能想到,这背后主谋,竟然是你….若他知道是你在暗中捣鬼,定然不会放过你的。”陶弘景千思万想之后,只能想到这种说法来加以解释。

“什么妖界异变?与我有何干系!你们自己要多管闲事、帮助刘宋朝廷,却不想到落入我手。”孙恩笑得更加狂肆了,“这位小兄弟,你师父他应当是某位神仙罢?你就没有想过,他遣你们下山的真正目的么?”

“什么目的?”

孙恩听得出来陶弘景的心中有一丝急切,便不慌不忙地说道:“想来你师父他命你们下山捉妖,不是为了维护妖界秩序,而是为了捉妖炼丹罢了…..”

“你这妖道,少来血口喷人!”

孙恩丝毫不去理会陶弘景的谩骂,他继续笑道:

“世间妖怪,大多都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广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化成,体内蕴有极强的灵力。将其炼为金丹,能够极大地增强修为。可毕竟三界六道,各有其序,仙人捉妖炼丹乃是违反天道之举,你师父担心会受天庭责罚,故而不便亲自出马,这才让你们这几位所谓的“爱徒”来下山捉妖,可谁知、你们误打误撞竟然查到我头上来了,你师父担心事情败露,故而明知你们身陷陷阱,却不来救援,反倒是正好借我之手,来除掉你们这几个弃卒。不然,以你师父神仙之能,对付我这一个凡界的修道者,是何其容易?他既没有前来相救,说明早已不顾你们的死活了。”

陶弘景的额上沁出了数滴汗珠,落在地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他嘴里想说这什么,可很快便欲言又止。他想反驳孙恩的这般言论,却实在是找不到这番分析当中的任何漏洞、更是不知该从何驳起。

孙恩显然是从这长久的沉默之中,察觉到了转机之所在:

这蚕茧乃是陶弘景凭借着自身灵力来构筑的,眼下他的心绪既然紊乱、必然难以灌注精力,那么这个用云丝搭建的保护层,也势必会露出破绽!

孙恩大手一劈,连插三次之后,终于是划破了“蚕茧”,跟着便往前一刺,尖利细长的手爪便将蚕茧整个穿透!

而陶弘景的沥沥鲜血也在这一瞬间将他那漆黑的手臂染得一片殷红。

“总算是抓到你了!”

孙恩的利爪已经贯穿了陶弘景的右胸。

可这笑声竟不是来自孙恩,却是来自陶弘景!

尽管被贯胸而入,可陶弘景依旧是屹立不倒,他的右手紧紧攥住孙恩的手腕,带血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还笑得出来!”孙恩只觉陶弘景这番笑容实在是面目可憎,他手腕发力,让手爪在陶弘景胸中翻滚搅动。

只把他的经络血脉,搅得訇然寸断。

可陶弘景仍是丝毫未见松手:

他大喊一声,咳出血来:“师姐,出….出来吧….帮二师兄、三师兄报仇的时候到了!”

孙恩这才骤然紧张起来:“她….她?她在哪儿?”

一阵惶恐的表情在他脸上骤然闪过,看样子,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陶弘景嘴角散发出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你利用怨魂来炼养僵尸,怎么竟连这一点都忘了:死后怨恨不止,则魂魄不散。小师姐大仇未报,怨恨深重,死不瞑目,她死后难以安息,复归于一阵清风、在此地徘徊不离,我当时挥舞衣袖,便把她召入袖中。眼下,就是师姐她来找你还债的时候!”

孙恩这才回想起来,之前风灵子被自己所杀的时候,陶弘景在一旁翻起衣袖,他不是在挥手作别,而是在将风灵子揽入袖中!

“可恶,又被这小子给骗了!”

这风灵子的本体乃是一道神风,神风是无形无色、无明无识之物。是以自己方才竟没有察觉!

他一瞬间便全部明白了。

方才陶弘景之所以能够躲过自己的八门水箭,全靠着这道神风庇护、神风在陶弘景周围建立起一道风场,从而使得水箭偏离轨迹,如此重要的情报,可自己方才竟全然忽略掉了!

可眼下不是慌乱无措的时候,孙恩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在须臾之间便把方才的战斗过程回顾了一遍:

“这个小道士明明不善近身,当时却仍要冲上前来与我肉搏、暴露短处,他是故意卖个破绽,诱使我与他贴近!他当时意图伸手来擒拿于我,却因速度太慢,而徒劳无功。而后又作茧自缚,故意在茧上露出破绽,这样便能通过蚕茧的受力点来预判我的攻击方位,从而一举将我手腕扼住……”

方才那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战斗过程,在孙恩的脑子里不过仅是一瞬。

他回顾全程,很快便已猜到了陶弘景的战斗策略:

“风灵子已死,她已复归本源,化作神风被陶弘景收入袖中,可陶弘景毕竟修为尚浅,尚不懂得如何操纵神风,这才不得已与其贴身相近,再在极近的距离内将神风从袖中唤出…..”

孙恩一想到此处,连连将手爪从陶弘景胸中抽出。

可陶弘景哪里肯放开手来,他不仅双手紧扼不放,更是聚引拂尘上的毫丝将孙恩牢牢捆住。

孙恩只得以进为退,他当机立断,准备抢先一步将陶弘景杀掉…..

他另一只手利爪高高举起,如刀如锯,正欲猛然往下劈去….

陶弘景早已料到孙恩会下次杀手,他也正是要借此机会对着孙恩迎面一击。

陶弘景忍着剧痛、快步向前。飞扬衣袖,神风瞬间便从袖中脱出,借着狂风之势,陶弘景这一掌,足有排山倒海之力,竟将这巨蛇心脏隔空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比起陶弘景之前软绵绵的攻击,不知道强劲了多少倍。

就连孙恩,也在这摧枯拉朽的掌风之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强风灌入他的身体,他的身形也随之一点一点地膨胀起来,到了最后,竟被撑得好似一个浑圆的球体。

可陶弘景又哪里好受?

他与孙恩双掌相接,只觉一阵又一阵威猛无比的邪气,往自己体内袭来,不断地侵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血肉…..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骨头一节节腐化、碎裂的声音。

“再坚持….最后、最后一刻….不能让师…师…姐死不瞑目!”陶弘景紧咬牙关,持续往掌上发力。

强风聚于一处,在孙恩的体内四处游走,只把他折磨得不成人状!

纵使练成了刀枪不入的僵尸之躯,可这神风之力,又岂是钢铁之躯所能阻挡!

紧跟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孙恩,他的肌肤、他的皮肉尽数炸裂,散落在四周各处….轰隆巨响之后,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孙恩竟只剩下了一具干瘦的骨架,倒了下去。

而陶弘景,亦是在用尽全力之后,瘫倒在地,再也无力动弹,就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小…小师姐….你可以安息了。”陶弘景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

可神风,却仍是没有离开,仍是逡巡此处。

陶弘景心尖骤紧:“小师姐为什么还不走?”

跟着,他便分明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颤抖地向着孙恩的遗骸望了过去。

是骷髅,是骷髅!孙恩的遗骨站起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孙恩的头骨那一片竟然闪着血红的光泽,宛若琥珀一般。诡异至极!

这不是寻常的骷髅。

不….不化骨!!

尽管孙恩目前还未修成不化骨的完全体,只修来了十之一二,可陶弘景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和孙恩之间的实力之中隔着一道遥不可及的鸿沟,是无法以任何策略和智计来弥补的。

他已是万念俱灰,向着身旁的柔风无可奈何地低诉道:“师…师姐,你…你快走吧。”

神风没有听从陶弘景的劝告,她奋不顾身地朝着孙恩冲去。

可不论狂风如何大作,那副干瘦的骷髅架子却是岿然不动。

“还….还有五十年,我就可以完全修成不化骨了….全….全被你们给毁了!”

骷髅一步一步地向着陶弘景走了过来,他没有眼睛、没有舌头,看不清他的眼神、也听不出他的语气,但这一番话语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明明白白地带着一股浓重的杀意。

骷髅走到陶弘景面前,渐渐停下了,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手指平举,对准陶弘景的眉间。

他的指节仅是微微一动,指骨竟便从手上飞出,向着陶弘景直射过来。

陶弘景心中明白,这看似绵软的一指,却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但他已经彻底做好了赴死的打算,眼皮一闭,便已忘却了尘世种种,心中空无一物,无牵无挂地去迎接死亡…..

“吧嗒”一声…..陶弘景感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脸上,是那节指骨,可这不化骨的指骨打在脸上,为何却只如一粒小石子扑面而来一般,不痛不痒?

“这不可能!”陶弘景惊讶地睁开眼来,但见得骷髅正在一点一点地散架。

而原先还杀气腾腾的孙恩,他在笑,他竟然笑了!

这笑声不再是如从前一般阴鸷、诡诈的冷笑,而是一股发自内心的、饱含欣喜的畅慰之笑:

“远来之人….谢谢!终…终于解…解脱了!”

孙恩说完这番话后,便彻底倒了下去…..

陶弘景联想到之前的那条巨蛇,很快便已猜到发生了何事,怪不得方才孙恩一直捂着额头…..

果不其然!

是蛊,一只足有长蛇大小的蛊虫已经咬碎孙恩的头骨,从他头上钻了出来。

“连他也只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么?到…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划这一切….”陶弘景深吸了一口寒气,又长长地舒了出来,他眼下已经不知是当喜还是当忧。

喜的是孙恩竟被蛊虫反噬、自己也不用命丧于此;忧的是竟然连孙恩都只是一个棋子、那这背后的势力之强,已经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陶弘景定了定神,把目光聚焦在了那只蛊虫身上,这只寄生在孙恩骨中的蛊虫,比之前见到的任何一只都要长大粗壮得多,它行似长蛇、头尾不分…..透过它透明的肌肤,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的五脏六腑,一应俱全。

即便只是远远望着,也能感觉到这只蛊虫绝非寻常的邪物。

若说之前在陶罐中见到的那只乃是蛊王的话,那这一只简直可称作是王中之王了。怕是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厮杀,历经多少个时日才能练成这样一只毒虫。

陶弘景正欲趴在远处细细观察,可它自从孙恩体内钻出来之后,便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难道是死了么?”

陶弘景用左手手肘支撑着伤重难支的身体、一分一寸地艰难无比地向前爬去。他这才发现,这只蛊虫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全部震碎,鲜血顺着伤口一点一点地流出,不多时便将这只蛊虫透明的身躯染成血红之色。

陶弘景观察过后、略一回想,便已明白,方才神风进入孙恩身体,在其体内四处翻涌,这只蛊虫在方才神风的震击下,肝胆俱碎,疼痛难耐,这才发了疯一般地啃食孙恩的头骨,意图从中脱逃、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一想到自己竟是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方式来打败孙恩的,陶弘景不禁哑然失笑。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放眼四周,只有自己一人独存:

地面上躺着张庭云连同两位前代天师的尸体、孙恩四下零落的骨架、还有寄托着小师姐无限哀思的那道徘徊无依的神风…..

见此情形,他的心中已是五味杂陈,他最后望了远处的风儿,叹息道:“师姐….这背后的真正势力虽未查出,可孙恩已经死了,你也不必留在此地了,去和二师兄相见吧….”

那道神风缓缓向着陶弘景吹来,在他身侧环绕三圈,替他轻抚身上伤口,而后,便向着远方、一去不回。

陶弘景竭力振作,他一边捂着自己胸口、一边呕血不止,他一次次地想要站起,一次次地却又再倒下。

“不….不要费力了….等….等着萧将军他们过来吧….”

一个衰弱至极的声音缓缓传入陶弘景耳畔….是张庭云?

陶弘景惊望过去,张庭云和他一样,亦是伤重难支地躺在地上,唯有指尖还在微微颤动。

原先将其贯入的那八只水箭已经随着孙恩之死而消失不见了,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处又一处的伤口….幸而孙恩死得早,邪气尚未完全浸入全身,若孙恩再坚持片刻,张庭云只怕有九条命也是活不成了。

不过纵然是捡回一命,可看张庭云的样子,他亦仍是危在旦夕….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邪气入体,元神大损。

若援兵不至,他和陶弘景,怕是都得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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