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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尘归尘、土归土
书名： 寻妖记 作者： 旧文字 本章字数： 19353 更新时间： 2024-04-30 09:32:08

陶弘景和萧练各自回了房间，这一夜他们都是很晚才睡。

然而，才闭上眼睛没多久，两人就被一阵巨大的喧闹声所同时惊醒了。

雷声嘶鸣，风声呼啸！

“是二师兄和六师姐？发生什么事了？”陶弘景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将乾坤一气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如惊鸿一般掠出了门去。

夜色未央，只见张庭云佩剑拈符、傲立于城楼的一端，而雷鸣子和风灵子则亦是掐诀施咒，并肩立于城楼的另端。

大战一触即发！

陶弘景心中咯噔一响，匆匆忙跑了过去，眼前所见，令他大惊失色，陶弘景很少会有如此惊惶的表情，但这次非比寻常，因为他看到，就在雷鸣子和风灵子的旁边，赫然躺着三师兄的尸体！

“弘景，你来了，待会儿我们一齐杀了这个邪道，为三师兄报仇雪恨！”风灵子满脸怒容、一袭长发高高竖起，这是秘术的施法前兆。

“发生什么误会了？诸位为何大动干戈？”人影未到，萧道成的话音已达，他正带着萧衍以及一列护卫往这边匆匆赶来。

“这个妖道，趁我三师弟熟睡之时，阴谋将其杀害。”雷鸣子周身雷光环绕，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鸣。此时见师弟惨死，悲愤交加之下，就连素来沉稳的雷鸣子也是狂怒不已，他已将自身完全雷电化、随时准备对张庭云一击必杀。

张庭云亦是怒发冲冠：“我若想杀你三师弟，大可光明正大地将其击败，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地、暗施杀手吗？”

张庭云拈着一张足有三尺来长的符箓，神色之间只见狂傲、毫无半点惧色。

陶弘景仔细看了看张庭云手中的符箓，那是一张赤色的云篆。

道家符箓分为四大类，分别是复文、灵符、符图和云篆，这云篆乃是修道之人模仿天空云气变幻形状而画成的法器，不同的云形能够导引不同的天神之力到自身体内。

符箓共有五种颜色，分别是金、紫、赤、黄、白。赤色符箓是除了金色和紫色符箓以外、威力最大、灵力最强的一种。

“正一教素来以符箓闻名于道门，可没想到张庭云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够操控赤色符箓了。”

陶弘景看着这一张三尺来长的云篆，上面的云形连他也无法看透。

“难道这又是什么邪术？”陶弘景深知张庭云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对手，师兄弟合力取胜或许不算太难，但势必元神大损，若是日后僵尸袭来，更是不知该当如何应对。

他看了看张庭云的表情，又看了看三师兄的尸体，隐隐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若是贸然出击，或许只会两败俱伤，不仅无助于为三师兄报仇，反而会使真正的幕后主谋渔翁得利。

陶弘景没有急着助阵，而是拦在了双方中间，喊道：“事情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不要贸然决战，恐落入敌人圈套。”

而萧道成亦同样是忧心忡忡，他并不在意双方谁胜谁败，他只担心这双方斗法会不会使得阵法崩坏，让那些窥伺已久的僵尸们有机可乘。

“陶仙人说得有理，况且，据夜里在张天师门看护的守卫报道，张天师整晚都未踏出半步房门，又怎么会去杀害黄尘子道长呢？此中定是有什么误解。”萧道成说着，用眼神扫了一眼身边的几名侍卫。

那几名近侍见状，立即站了出来陈词道：“确如萧将军所言，我们自戌时起，便见张道长回了房中，此后我们一直尽心值守，连眯眼的功夫都没有，而张道长也一直未曾走出房门。”

风灵子听完近侍的陈言，仍是不依不挠：“他是修道之人，精通各种邪法，足不出户而杀人于千里又有什么奇怪的？”

张庭云怒道：“我乃名门正派正一教的教主，修的是三天正法。精通邪法的，怕是你们这些不知师承何方的邪门歪道吧！”

就在双方各执一词的同时，陶弘景已经走到了三师兄的尸体旁边观察审视了一番。

“二师兄、小师姐….三师兄不是他杀的。”

“什么？….弘景，你这说法可有依据？”雷鸣子和风灵子仍是不大相信，毕竟，这整个建康城中，有能力杀死黄尘子的，除了张庭云，恐怕也再无他人了。

“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说笑。”陶弘景看着三师兄的惨状，心中泛起了一丝酸楚，“你们还是过来再看一眼三师兄吧，再过几天，就看不到。”

雷鸣子和风灵子一听此言，心中的愤怒一瞬间都转为了悲痛。

他们同时都收起了法器、中断了施法，跟着陶弘景，一齐来到黄尘子身边，凝望着他带着一丝余温的身躯。

黄尘子的面色极为扭曲狰狞，身体蜷缩成一团，想来是死前遭受了巨大的折磨。但从他的身体上看不到一丝伤口和淤青，显然是既非为刀剑所杀；亦非是拳脚所害。

上一个死状如此诡异的还是那个被琴妖所杀的樵夫。

难道这次也是？

陶弘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抚摸三师兄的眼耳口鼻等七窍，发现毫无异常，只是从里面爬出了好几只细小的虫子，这些虫子俱是浑身透明、状若米粒，仍未死去、还附在黄尘子的身上一点一点地蠕动。

“哎呀，好惨！都已经生蛆了啊。”人群之中不知哪个多舌之人嘀咕了一声。

风灵子看着三师兄的惨状，又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开始低泣起来：“三师兄他….他…我们昨晚应当和他一起的。”

雷鸣子把风灵子拉倒怀里，遮住她的眼睛，而后便朝着那个多嘴的士兵怒视过去，那人立即不敢说话了。

“这不是蛆。”陶弘景分析道，“当今已是深秋，尸体怎么会这么快就生蛆？这应当是某种寄生虫。那些僵尸都是一堆一堆的腐肉组成的，身上不干不净，有些虫子也不奇怪，三师兄曾吃掉了上百只僵尸，这些虫子也便跟着进入了三师兄的身体。”

萧道成问道：“那…黄尘子道长会不会是被这些虫子…..？”

“不可能的。”陶弘景摇了摇头，“我三师兄的本体便是一只田鼠，平生最喜欢吃各种虫子和腐肉，即便是修成人形了这个习性依旧未改，他这三百年来，不知吃下去了多少毒虫，莫说是这些小小的寄生虫，就是身长三丈的千足蜈蚣、体重千斤的五色妖蟾，他吃下去都毫无反应。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陶弘景一连发出三个反问，心中显然也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小看了这些虫子。”陶弘景悲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取来两只箭矢，把那些虫子都给夹了起来，交给左右的士兵：“把这些虫子保管好，我待会儿去看看。”

说完，陶弘景试图继续检查三师兄的亡身，可仅仅是片刻之后，便再也难以忍受内心的压抑了：他难受并非仅仅是因为三师兄的死，亦是由三师兄之死而感悟到了人生之无常，昨天晚上还一起谈笑自如的三师兄，仅仅是一闭眼的功夫，再见面就已是一堆死肉了。

一夜之间，生死殊途。人生亦只百年，对于永恒天地而言，又何尝不是骤生骤死呢？

陶弘景念了几遍静心咒，才使自己的心情略微平静下去。他检查了三师兄身上的每一处地方，可实在是检查不出任何线索了。

“你们就没有想过，黄尘子昨天吃了上百只僵尸，难道就不会是感染尸毒而死的么？！”张庭云不屑地说道。

张庭云这番嘲笑倒提醒了陶弘景，只怪他一见三师兄的遗体，心神大乱，竟连这一层原因都没想到。

“按理来说，三师兄既然吞下了那上百只僵尸，事先就一定考虑到了僵尸身上的尸毒，可是说不定这些僵尸异于寻常，身上的毒素要远远超出三师兄的预想。”

陶弘景自顾自地说着，又再检查了一遍黄尘子的尸体，虽然没发现中毒的迹象，但是他也不能太早定下结论，因为那很有可能是一种极难发觉的隐性毒素。

“没办法了，只能亲自去验证了。”陶弘景说道。

“如何验证？”萧道成问道。

陶弘景站立起身，指了指望着远方说道：“方法不难，我去抓几个僵尸上来。”

雷鸣子首先表示反对：“三师弟接触过这些僵尸过后就莫名暴死，小师弟你怎能再去？”

“放心吧师兄…我这次会注意的。”

雷鸣子仍是不大放心的样子：“你若执意要去的话，我与你师姐陪你一同下去捉僵尸。”

陶弘景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二师兄旁边耳语了几句：“二师兄，你必须得和师姐一同留在城上。若三师兄真是张庭云所杀，而你们又不在城中的话，我恐怕他会用七煞锁魂阵把我们留在外面，到时候我们便是想回也回不了。”

雷鸣子心中一惊：“还是师弟你想得周全，这样，你就在城下把僵尸引过来，我和你师姐在城楼之上盯着你，若有危险你便施以千里传音之术，我们感知到后便马上下来救你。”

陶弘景看了看周遭越来越浓的迷雾，说道：“我看这四周妖雾弥漫，千里传音之术恐会受到妖雾阻隔。不如这样….”

陶弘景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了几根丝线，一端连接在自己的后颈之处、一端粘在了二师兄的指尖之上，细声说道：“这是千引丝，乃是盘丝大仙进奉给师父的秘宝之一，长有千万里，可无限伸缩。硬如玄铁，能承千钧之重，此外，它还具有感应之用：把千引丝连接在两个人身上，此二人彼此之间便能够互相感知。现在我把蛛丝连接在我们二人身上，若我身陷险境，便会利用此物来通知师兄；若师兄和师姐在城楼之上遭遇张庭云的袭击，也请向我发出信号，这样我便能够有所感应，马上飞过来驰援。”

“嗯。”雷鸣子和风灵子同时点了点头。

陶弘景向师兄、师姐以及萧道成将军拜别之后，便请求张庭云暂时将阵法解除，自己去城楼之下吸引僵尸们过来。

张庭云不露声色，咬破手指，随手一洒，阵法便被解除。

“道友多加保重！”他嘴上虽是如此说着，心中却是在暗中冷笑，他看了看一眼黄尘子的尸体，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陶弘景的死状。

陶弘景轻飘飘地跃下城楼，可在附近巡视了几圈，竟却连一个僵尸也没碰到。

“看来这背后的控尸人的确不简单，经过昨日一战之后，已经开始警惕起来、不敢贸进了。”陶弘景拈起千引丝，对二师兄说了几句话。而后便抬头望了望城楼，又用手指了指远方，暗示自己要去更远之处抓僵尸了。

雷鸣子和风灵子的心中同时揪得一紧，他们已经失去了三师弟，实在是不忍心再失去一个师弟，雷鸣子紧紧攥着千年蛛丝，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对弘景的感应。

和他们一样，为陶弘景担心不已的还有站在人堆之中的萧衍，只是他手里没有蛛丝，既不知道陶弘景现在何处，也不知道陶弘景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危险。

陶弘景一路往西走，妖雾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只能看见周围几尺远的距离。

虽然目力不大管用了，可陶弘景毕竟是修道之人，就算只修行了短短三年，可接触到的妖魔鬼怪已有千百计，对于僵尸这类生物的习性自然是毫不陌生。

他一挥衣袖，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众法器，罗盘、法旗、三清铃……一应具全。

所谓罗盘，又叫罗庚，乃是风水师的必备工具。

按易经及河洛原理，参以日月五星七政及天象星宿的运行原则，再察地表之上山川河流，平原波浪起伏之形态，加以修正改良制造而成，能够定方位，勘地形。

寻常人只道罗盘是用来断验阳宅和阴坟的风水，其实罗盘的功用尚不止于此，它还能够用于盗墓和寻妖。

对于阳宅筑基、阴坟择址而言，须得寻龙捉穴、趋刹避吉；但对于寻妖抓鬼而言，则必须去至阴至险、至凶至恶之地，才能有所收获。

僵尸和鬼魅一样，同属至邪之物，喜欢呆在那些凶煞阴僻之地，尤其是在这青天白日里，所以陶弘景目下正手执罗盘，专门去那些阴森峡谷、裸岩山丘、野外孤林之处，去找寻僵尸。

兜兜转转了有两个时辰，终于有所收获。

“来了！”陶弘景在踏入一片树林中时，手中的罗盘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这是邪气渗入法器的征兆！

陶弘景袖手一挥，眼前顿时烟消云散，可哪里有半只僵尸？只有在秋风之中飘摇的老树，和一片片枯枝败叶…..

“看来是躲起来了啊！”陶弘景笑了笑，开始剧烈地摇动手中的三清铃，一阵阵清脆的铃音顿时便覆盖了整片树林。

这声音在人类听来是格外的清扬动听，但是在僵尸听来却是无比刺耳，许多养尸人正是凭借着三清铃才能够驯养僵尸，就如驯兽师能够利用长鞭来驯服野兽一般。

果不其然，铃声响了不到一会儿，在树上、在泥中….同时爬出了数十只僵尸，尽管他们的身上都披着甲胄，可透过盔甲见的缝隙看去，还是能够看见一层墨绿色的皮肤。

“他们白天就躲在这里站岗么？不过还好，只是绿僵而已。”陶弘景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群绿僵们出现之时，各个皆是双手掩耳，龇牙咧嘴…..显然是被这三清铃的铃声折磨得痛苦不堪。

陶弘景的左手一刻不停，同时不断在三清铃中注入真炁，那些僵尸们不堪忍受如此折磨，便一齐朝着陶弘景扑将过来！

“上钩了！”

就在僵尸们离陶弘景不过几尺远的距离时，陶弘景猛地丢掉三清铃，而后一手掐诀，一手拿起法旗，往地上插去，念出一道金光咒：“天地玄宗，万气根本。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旗有金光，罩护吾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陶弘景一气呵成，念咒完毕，一道耀眼的金光自法旗上面扩散开来，覆盖了整片树林。

先前还张牙舞爪的群僵们，顿时就躺倒在地，动弹不得。

陶弘景收起诸般法器，在众多僵尸们身边转来转去，自言自语道：“带哪几只僵尸回去交差呢？”

巡视三番过后，陶弘景从诸多僵尸之中选取了尸体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只，他蹲下身去，把那只僵尸拽了起来，又缓缓扛在肩上。

“哎唷，怎么这么重….你每天吃的都是什么东西？脸上都起褶子了，僵尸也得注意形象的嘛。你说你这个样子去吃人，把别人给吓死了怎么办，吓死了，人肉就不新鲜了….”

陶弘景一路上嘻嘻笑笑，僵尸则不停发出一阵一阵低沉的怒吼，陶弘景知道他这是在表示不满，便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我待会儿把你带回去，从你身上剜几块肉下来研究研究，顺便帮你减个肥。”

陶弘景扛着僵尸走了三五里路，越走路上就越是寂静，风声停了，鸟虫也不知往何处去，只有肩上的那只僵尸断断续续地、“嗷嗷嗷”地叫着。

陶弘景找不到人说话，心中闷得慌，便与僵尸说道：“唉，要是你能说话就好了，且不说帮我解解闷吧，直接告诉我，是谁在暗中操纵你们这群僵尸，那也省的我们到处去找控尸人，你也能早日入土为安。”

陶弘景说完后，又看了看僵尸，见他仍是一言不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可这一口气尚未叹完，陶弘景却又猛然将其收了回来，反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分明听到，就在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背上，传来一个低沉的、仿佛是自幽冥传出的声音：“恩主大名，你们别想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这只僵尸竟然会说话！！”陶弘景大惊失色，赶忙把他丢到一边，跟着便又掐出一道枷鬼诀将那只僵尸死死地封印在地上。

“哼哼…..你以为我方才在路上发出叫喊声，是在向你摇尾乞怜么？我是在召唤尸王大人！他已经来了，你走不了的！！”

陶弘景不惊不慌，扫了一眼四周，将法旗插入地面，来退散邪气。

陶弘景从袖中抽出自己的流云惊月尘，直指僵尸问道：“幕后的控尸人到底是谁？他把你们变成这一具具腐臭的行尸走肉，投入到这无意义的杀戮之中。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人不人鬼不鬼，你本来是应当在黄土之中安睡的，现在变成了这幅模样，竟然还要死命维护着此人？！”

“当作工具又如何，行尸走肉又如何？我们以前貌似是在活着，可活着还不如死了。我们现在虽然看似是死去了，却是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永生。我们不在乎自己的皮囊和躯壳变得如何不堪，我们现在有最纯粹、最自由的灵魂，这一切都是恩主的赏赐！从前的一切罪恶都不会勾销，一切公道都要得到偿还，世界欠我们的，我们要在死后重夺回来！”

那只僵尸说完，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尸气顿时感染到全身，他的肌肤也一点一点地由绿转黑….

陶弘景赶忙跑了过去，只见那只僵尸高大的躯体在一瞬间腐烂、肢解开来，迅速融入泥土之中，只剩下一具白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好不容易得来的标本顿时就没了，陶弘景本该感到叹惋，可在眼下，他已毫无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知道，有一只极其强大的僵尸在暗中窥伺着自己，即使是隔着浓浓的数重妖雾，陶弘景都能感知到这一团迷雾中潜藏的邪气。

是尸王，尸王来了！

陶弘景屏息凝神，不敢大意，暗道：“敌在明我在暗，必须得赶快布阵…”

眨眼之间，陶弘景就已经抽出七只法旗，握在两手，选好落点，往四周扔去….

他准备以自身为半径，布下一套北斗七星阵，只要法旗落在指定位置，阵法即成，到时候尸王便不敢轻易进入阵中，有足够多的时间让陶弘景思考对策。

可陶弘景的第一步便想错了。

快！太快了！

陶弘景的法旗还未落在地上，便被蹿出来的一道黑影所截，七只法旗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咔擦”的折断声。

四周妖雾环绕，黑影的速度又实在太快，陶弘景完全无法看清僵尸的身形。

伴随着耳边的一阵尖啸，四周气压顿时变得紊乱起来，这一丝丝的空气的流动之中倒使得陶弘景抓住了机会：

就在那黑影的手爪即将刺入陶弘景的咽喉之时，陶弘景微微往侧身一避，便躲过了这次攻击。而后他又以迅雷之势，抽出流云惊月尘往那只僵尸身上轻飘飘地扫了去。

拂尘看似软绵无力，毫无杀伤效果。然则流云惊月尘并非是靠劲道取胜，而是以灵活著称：

流云惊月尘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是由云丝所制，以月之光芒浸润，历时数十年方才制成，云丝被陶弘景注入了灵力，陶弘景便能够随意驱使拂尘上的每一根云丝，使其触手一般自由伸展、缠绕和拉扯。

早前陶弘景在和萧衍比武时，任萧衍的剑法如何精妙，都无法寻得陶弘景的一丝破绽，这并非是由于陶弘景的武艺高绝，他只是用这流云惊月尘上的无数云丝将剑锋一一拨开了。

这便是流云惊月尘的四两拨千斤之妙，眼下陶弘景这轻轻一扫，看似无甚厉害之处，实则拂尘之上的云丝已将那只僵尸牢牢地抓住了。

陶弘景驱动云丝，奋力一扯，那只僵尸便被陶弘景拖了过来。

陶弘景仔细看去，只见这只僵尸全体通黑、浑身上下皆被毛发所覆盖，身形硕大无比，陶弘景也是个身形挺拔高挑之人，竟还不到他的肩头高。

果然是一只“黑僵”，黑僵又叫毛僵，乃是僵尸中万里挑一的存在，练到如此境界的僵尸十分罕见。

“怪不得那方才那只绿僵称呼他为尸王，这大家伙的确也能在僵尸群中称雄称王了。”陶弘景不敢大意，准备使出雷法来将其一击毙命。

所谓雷法，即是根据天人感应的原理来召唤雷霆的一种法术，因其威力巨大、而被尊为道门中的“万法之首”

雷法共分五种，按威力从小到大而计，分别是紫府神雷、仙都神雷、太宵神雷、太极神雷和太一神雷。

紫府神雷乃是最基础的雷法，雷光为淡白色，可以破坏房屋、摧折树木。一般略有修为的道士即可操纵自如。

仙都神雷则是稍高一级的雷法，雷光呈幽蓝色，劈在人身，便能令其瞬间化为灰烬，这是只有人间各派宗师级的人物以及如陶弘景这般方外的修道天才才能掌控的雷法。

太霄神雷则是更高一级的雷法，雷光呈紫色，有开山凿岳、夷山削峰之能。能够操纵太霄神雷的都是仙人了，陶弘景的二师兄雷鸣子因为先天资质的原因，虽未修成仙体，但也能导引太霄神雷，只不过还不能控制自如。

太极神雷又比太霄雷高了一级，雷光呈赤朱色，能使千里之地，寸草不生，同时衍生出虚空破碎、时空倒错等种种异状。上古之时，炎黄与蚩尤大战期间，整个世界都被这恐怖的红色雷光所笼罩。

也正是因为太极神雷拥有改造天地的威力，九州大陆才得以成为如今这幅模样。山川河流、大陆岛屿，皆是太极神雷造化而成。

至于太一神雷，雷光不知呈何种颜色，何种形状，因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陶弘景也只是听师父提到过：太一神雷的雷光一旦落下之时，便是宇宙毁灭、水火重开之日。

以陶弘景目前的修为，最多能够驱动仙都雷，不过，想来仙都雷能够将一些百年妖怪轰为灰烬，对付这一只毛僵或许不能做到一击必杀，但也应该足够将其降服。

陶弘景完全不给这只尸王机会，用流云惊月尘将其捆住，仅仅在一刹那间，便已掐好指决、念完咒语。跟着便是一道蓝光划破天际。

随后…..随后就消失无踪…..

直到数秒之后，才听到周围数里开外爆发出一阵轰天巨响。

陶弘景望着被自己拂尘缠住的僵尸王，疑问道：“没理由啊，明明是一个死靶子，怎么没打中呢？我的功力有这么差嘛？”

直到他望了望一眼天上的浓雾，这才恍然明了：“看来是这些妖雾干扰了雷电的定位啊。这背后的控尸人真不简单，我先前还以为妖雾只是用来掩蔽僵尸的，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层功用。”

陶弘景没有放弃，他一手仍是紧紧攥住流云惊月尘，另一只手则从怀中掏出了数张灵符。

“寻常的枷鬼诀是降不住他的。”陶弘景咬破自己的指尖，在一张张灵符上写下形态各异的符文，准备待会儿一并贴在这只尸王的额上，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镇住这只僵尸。

可陶弘景却低估了对手的力量，也高估了自己的臂力：陶弘景素来喜静不喜动，修的是心法和灵力，忽略了体力的锻炼，他身轻力弱，力量与凡人无异，仅凭拂尘上的蚕丝之力，又怎么能够拽得住这只壮如蛮牛的尸王？

这只尸王在被陶弘景手中拂尘流紧紧束缚，但却丝毫没有坐以待毙，他不断运劲提气，准备挣脱开来。

果不其然，不等陶弘景将符文画完，这只尸王就猛然发力，顿时便将陶弘景拽出了老远，陶弘景仍是死死地抓住拂尘柄，马上就要大功告成！

可这只尸王似乎看出了陶弘景的小心思，他的膝盖微微屈下，脚尖发力，猛然向上一跃，就将陶弘景拽到了百丈高的高空之中。

在这激烈的升跃过程中，“咔擦”一声，陶弘景似乎听到了自己手臂骨折的声音，他剧痛难耐，再也握不住流云惊月尘了……

蚕丝从尸王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松散开来，陶弘景的身子也跟着猛然坠落。

底下到处都是错综而立的巨岩，若是摔了上去后果不堪设想，陶弘景当机立断，迅速施法使出轻身功来，将体重减轻到与树叶差不多，张开双臂，增大阻力，而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可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陶弘景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见那只尸王在空中四处搜寻目标。

陶弘景见状赶紧站了起来，躲在了一棵巨岩后面。

可谁曾想陶弘景在底下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高空中的尸王尽收眼底。

他瞄准了那块巨岩，如觅食的鹰隼，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陶弘景俯冲过来。

“这怎么可能？僵尸明明视力衰弱，又加上这重重妖雾阻隔，他是如何发现我的？”陶弘景已经意识到，这并不是普通的僵尸，普通的僵尸怎么会说人话？怎么会如此聪明？

这群怪物显然是被背后的控尸人给改良加强过了的。

“怪不得这么难缠！”眼见自己已经躲无可躲，陶弘景不紧不慢地挥起衣袖，把这座山丘上的岩石、沙砾、树木全部吸入到乾坤一气袍中，而后对着俯冲而下的尸王奋力扫去，他要用这整座山丘，把尸王硬顶回去！

一瞬间，无数块巨石、无数颗大树….都如火炮、如箭雨一般，朝着尸王撞击过去！而那只尸王，面对急蝗骤雨一般袭来的障碍物，竟然丝毫也不闪躲！

他就就如同一只穿云箭般，将所有阻隔一一穿透，那些巨大的山石和土块，对他来说，都不过只如轻飘飘的云彩一般，一掠而过，丝毫不构成威胁。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陶弘景！

“轰”！伴随着一声惊世巨响，地表之上，出现了一个方圆百丈，深达数尺的坑洞。

明明是一座小山丘，竟然在一瞬间就被夷成了盆地！

尸王傲立在巨坑之中，看他的肌肤，仍然是黝黑地发亮，如刚刚锻成的钢铁一般，连一丝擦伤都没有。

尸王不断环顾四周，发出一阵一阵低沉的嘶吼。他在找寻着陶弘景，可他扒开了每一块巨石，翻遍了每一块废墟，都没有找到陶弘景的痕迹。

莫非是已经粉身碎骨了？

可为什么就连一丝血迹都找不到？尸王巡视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是一无所获，他的獠牙、利爪和身上的绒毛瞬间疯长开来，到最后竟如豪猪一般尖刺遍布全身。

这是僵尸发怒的表现。

“出来！出来！出来！”僵尸连发三声怒吼。

尸王当然找不到，因为他不会料到，陶弘景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脚底之下。

“差一点就没命了…还好先前三师兄就把他的遁地术教给我了，本来还以为这辈子都用不到这招了….”

陶弘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按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口，这是方才的撞击留下的：即使他方才已经躲在地下两丈深的地下了，可仍是受到了余波的冲击。

“唉，看来是打不过了，干脆遁地回去算了，反正僵尸多得是，还可以再抓。”陶弘景叹了一句。

就在他准备潜走之时，心中忽然闪过了几分歉疚：“这是三师兄教我的法术，若不是他，我今日也活不了了…..眼下他死因未明，我一走了之，也太对不住他了。”

陶弘景捏着千引丝的手也放下了：“不，我也不能让二师兄他过来，如果三师兄之死真的是张庭云搞的鬼，那么我把二师兄叫过来，小师姐孤立无援，怕是会有不利….陶弘景啊陶弘景，你的胆气呢？区区一只僵尸王而已，值得让二师兄来帮忙么？”

陶弘景不再犹豫，逃生的念头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在他脑海里装着的，就只有一如何降服尸王这一件事。

可是思来想去，始终都没有万全之策。

“这只毛僵已练成至刚至硬之体，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千刀诀、剑雨诀这些自是无用的了，火云咒、大水咒这些怕也是难以凑效。符箓的话，如果贴在僵尸的额前应当会有用，只是那家伙全身布满尖刺，只怕还未近身我就被贯胸穿腹了…..可惜啊，我的流云惊月尘方才已经不知道散落在何处，不然，我现在便可以把符文画好，然后用流云惊月尘中的蚕丝将其束缚住，待其动弹不得之后即可用灵符将其制住….”

“流云惊月尘，到底丢在哪里了呢？”陶弘景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摸着自己的后脑不停地回忆思索。

陶弘景摸着摸着，指尖摸到了什么东西，浑身上下便触电一般，跟着便是一阵忘形大笑：“哈哈哈！何必一定得用流云惊月尘，我这里不是有更好的东西么？”

陶弘景放肆的笑声一阵阵地从地下传来，尸王这才意识到原来陶弘景就藏在自己脚下的土壤之中，他也跟着狂笑数声：“小道士！你逃不了的！”

随之，尸王便高抬右足，将全身力量汇聚于足下一点。他要以自己的怪力将地表震碎，让陶弘景葬身在黄泉之中。

可就在尸王足尖即将落地的一刹那，陶弘景的双手猛然从地表伸出….

“就用三师兄的法术来替他报仇！”

陶弘景的声音自地下传来，尸王瞬间感到脚踝之处的肌肉传来一阵一阵的压迫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勒住了。

从地上骤然伸出一双手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脖，是陶弘景！和当日黄尘子在新亭城外大战群僵的招数一模一样！

只不过陶弘景没有将尸王拽入土里，而是用早已备好的千引丝勒住了尸王的脚踝。

尸王本来是将浑身之力汇聚于脚掌这一点之上，可眼下力道突然受阻，以致于他失去重心、猛然摔倒了在地上。

再次爬起来之时，陶弘景已经悠然悠然地坐在了他面前，用千引丝把它的身体给捆住了。

尸王怒吼一声，试图挣脱千引丝，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扯断。尸王遂只好一蹦一跳地朝着陶弘景的话袭过来….可他连半步都未踏出，就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面。

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他前进。

“听说你力气很大，大得过二师兄不？”陶弘景毫无顾忌地走到尸王跟前，随手便将几道镇尸符甩在了尸王额上。

建康城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雷鸣子身上，他正紧紧攥住陶弘景给他的千引丝，如渔夫收网一般，一点一点地将其往回拉。

“小师弟他说了什么没？”风灵子在雷鸣子身后，一边为师兄擦去额上的汗滴，一边焦急地问道。

“没有，他就说了送我一份大礼，让我好好接着。”雷鸣子疑惑得很，“是什么大礼….竟然如此之沉。”

雷鸣子本是万钧雷霆之中的一道雷光，天生便有一股神力，可如此这般连续不断拽了有半个多时辰，他也有点疲累了，正准备腾出手来、稍作休息….

谁知就在此时，突然便听到一阵怒吼，跟着一道巨大的黑影就蹿上城楼，直往雷鸣子身上扑来。

他额上的灵符已经散得七零八落了。

雷鸣子顺手就使出雷光掌来抵御冲击，风灵子也在旁边施以狂风乱流之术来干扰黑影的运动轨迹。

那道黑影在空中受到狂风影响，落地不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雷鸣子的掌上。

黑影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哀嚎，前胸已经被雷光掌产生的高温所融化掉、腐肉也一点一点地从身体上剥落下来。

城楼之上的人才发现这道黑影原来是一只僵尸，而且还是万中无一的黑僵尸王。

雷鸣子不敢大意，他高抬右手、将体内的雷电之力全部汇聚于手心一点。

这一掌劈下去，足以叫这只僵尸灰飞烟灭。

“等等，二师兄！我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标本，可别把他弄坏了。”陶弘景跃上城楼，气喘吁吁地说道。

“弘景…这是？”

雷鸣子掌劲尚未全部使出，就已收了回来，他看到躺倒在地的僵尸，本想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他一见了浑身是伤、落拓不已的弘景，就只顾着挂念小师弟的伤势了：“弘景，你这是…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陶弘景摆了摆手：“不要紧…一点皮外伤而已，待会儿我配点药，过一夜就好了。现在得先把这只僵尸给制住。”

“都已经贴了七道镇尸符了，没想到还是不够。”陶弘景说完，便取出了方才画好的镇尸符，将其分别贴在僵尸的额头、肩膀以及膝盖各处。将其裹着严严实实。

那只方才还满地打滚的毛僵，一沾了镇尸符，便顿时如同一具枯木，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直到尸王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先前那些观望的官兵们才敢凑近这具僵尸。

“弘景，你能根据这具僵尸来判定三师兄的死因吗？”风灵子问道。

陶弘景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针：“此物名为白毫银针，只要沾上毒素，便会被其染黑，毒性越重，银针就越黑，靠它，应该能验出僵尸体内的毒性含量。”

陶弘景说完，便用银针在僵尸胸口猛地一扎….可这只黑僵已练成铜皮铁骨，任陶弘景如何用力扎下，都不能刺入分毫。

“果然还是不行。”陶弘景望着僵尸胸口处已经融化掉的黑洞，忽然有了想法：“二师兄，看来得借你的雷光掌一用了。”

“我应该怎么做？”

“师兄，你可用你雷光掌产生的高温将其身体上的腐肉软化，如此我便可将白毫银针插入其体内来验毒…”

雷鸣子应了一声，便将手掌按在僵尸的肩上，重新在掌上汇聚雷电之力，意图将其软化。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僵尸的肩上，只有陶弘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这只僵尸的眼神和以前所见的僵尸都不一样…..

他的身体虽是不能动了，可在他的两眼之中，却分明有着无数种情感一闪而过….怨憎、不甘与自哀….以及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隐秘而又敏感的情绪。

“它的眼睛…怎么和人类一样？”陶弘景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动摇了，似乎眼前的这只怪物不再是死去已久的、受人摆布的邪物，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有血有肉、有爱憎、有哀乐、活生生的人类。

“二师兄，还是先等一等吧….”

“怎么了？”雷鸣子收起了雷光掌。

“这只僵尸会说话，我有些话要问他，或许我们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会说话的僵尸？”雷鸣子也是一惊，“不是只有达到了飞僵级别的僵尸才有思维、通人语吗？他只是一只毛僵，乃是无识无情之物，又怎么会通晓人类的语言？”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莫说是这只毛僵，就是我方才遇见的绿僵，他们也会与人沟通。奇怪的地方还不止于此，你看，这是只毛僵，按理来说，少说也得修炼了有一两百年，可你看他身上的盔甲还没有完全锈掉，衣服也保存完好，显然死了还不到十年。谜团太多，现在毫无头绪，只能是先问问他了。”

陶弘景说完，雷鸣子也收起了雷光掌，陶弘景撕去尸王头上的灵符，那只僵尸的头部便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了。

他恢复行动能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对着身边众人咬去，不过幸好众人都有所防备，与他离得比较远，这才不致于为其咬伤….

陶弘景见此情形，叹了口气：“我先前还以为你们都是被奸人操纵所以才来为害人间的，本来对你们还抱有同情，现在看来，这倒像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来杀人害命。”

尸王在低吼了数声之后，终于开口了：“恩主于我们有再造之恩，岂容你们这群宵小来污蔑！我们的一切所为，都不是出于胁迫，是你们罪有应得！老天爷收拾不了你们，还有我们几万个弟兄！”

他一边嘶声怒吼，一边环视左右…..眼神之中藏有无尽的愤怒和不甘，如地狱中的炼火一般，在审判着罪恶的灵魂。

这只僵尸明明是至邪至恶之物，在这一瞬，却仿佛是天理公道的化身，仿佛这城楼之上的所有人，都是应该下地狱的罪人！

不管是守城的主将萧道成、还是前来应援的修道者，城楼之上的每一个人，都被他憎怨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不少将士更是被他这一眼给吓得不敢直视。

陶弘景彻底被弄迷糊了：“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怨恨？我们似乎从未谋面吧？又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尸王发出一声惨烈的大笑：“你们为了富贵荣华而助纣为虐，我难道不该怨恨么！？”

尸王的这番话在不远处的张庭云听来，显得十分的刺耳难容 。他见陶弘景一直在同尸王喋喋不休，闲得十分地不耐烦：“道友，何必与那僵尸多说什么废话。先前你们不还怀疑是我杀害了黄尘子么？现在就给你们一个验证的机会，赶快动手，看黄尘子道长到底是死于我的暗害，还是死于他自己的自负。”

“这位尸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吧。若你回答我，我可助你入土为安，再不用为这尘世的爱憎所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尸王冷笑数声：“凡人啊，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在你们还未见到他之前，就将被我们的大军所吞噬…军中像我这样的尸王还有十几个，你们杀得完么？！你们将在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而我们，则会以另一种方式在这人间永存！”

陶弘景还欲再问下去，张庭云已将其打断：“这位小道友，你身为修道之人也该知道，和一只失了本心的僵尸是谈不出个什么结果来的，这只僵尸嘴里说出的一切，都是受人操纵的，你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是陷入了幕后控尸人的圈套。”

萧道成也担心尸王继续讲下去，会引起将士们的恐慌，便走到陶弘景面前劝说道：“陶道长，可不能再让这只僵尸继续危言耸听、惑乱军心了，是时候动手了。”

就连二师兄雷鸣子和小师姐风灵子也对陶弘景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们不明白，小师弟在眼下这个本该为黄尘子找出真凶的节骨眼上，为什么要一直与这只失了神识、木偶一般的僵尸多费唇舌。

陶弘景在多重压力之下、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那好，师兄….开始吧。”

雷鸣子再次将雷光凝聚在掌心，紧紧摁着尸王的肩膀….顿时，尸王便发出一阵恐怖而痛苦的哀嚎，

雷电产生的高温已将尸王的肩膀烙地通红发亮，气化过程中产生的蒸汽缓缓上升….

即使是尸王这钢筋铁骨一般的躯体，也一点一点地融化、变为了软凝状。

不一会儿，尸王巨大的右肩就已完全消失不见，整条手臂也随之与身体分离下来。

眼前这一幕叫那些围观之人看得是瞠目结舌，即便是如张庭云这种一教之主，虽是嘴上不发一言，心中也已经是思绪起伏：

“没想到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道士的修为竟如此深厚，看来之前我是小看了他，若与其正面发生冲突，恐怕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更不用说他还有一个师妹、一个师弟，他们若是联起手来，我怕是连脱身都难了，也罢也罢…暂且不与他们争锋，等我当上国师之后，再凭全国教门之力，对其或施笼络、或施打压。”

和张庭云一样，萧道成见此情形也开始遥想起来：“这雷鸣子气度不凡，果然是个狠角色，张庭云野心勃勃、日后怕不好控制，我也得须好好拉拢一些世外高人，来制衡于他。他与张庭云有隙，正是一个上好的棋子。”

两人心中暗想完后，目光一直放在雷鸣子身上，毫不游移。却鲜有人注意到陶弘景手中的银针、颜色渐渐起了变化。

针尖之处，已经被尸毒所染黑了….

萧道成见此，说道：“看来令师兄果然是身中尸毒而亡，我想，应该是能还张天师一个公道了。”

岂知陶弘景却将针尖放在嘴角，轻轻舔舐了一口：“不是的，师兄不是因中毒而死，这只是十分寻常的尸毒，每一只僵尸体内都有，师兄在啃食僵尸之前肯定是考虑到了尸毒的危害。就这种程度的尸毒还要不了师兄的性命….要想毒死三师兄，至少得把这只银针给腐蚀掉才行。”

张庭云的脸色在不声不响之际便暗沉了下来：“看来这位道友，事到如今，还是没有放下对张某的猜忌么？你们无凭无据，平白冤枉我这么久，我本该与你们讨一个公道，只是念在诸位同道仍然处在丧亲之痛中，故也未加多言。还请诸位道友不要欺人太甚，本道二十年来未下龙虎山半步，今番从龙虎山不远千里来到新亭，乃是为了退治妖邪，可不是来与同道斗狠的。”

若是在早先，被这些人如此污蔑，张庭云可能瞬间就撕破脸来。可他在方才见了雷鸣子的神威之后，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取胜，故而也忌惮了几分，言辞和神态之中都不敢太过张狂，只是在不露声色之间暗藏了几分威势，将一副大宗师在受辱时不屈也不傲的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张天师误会了，我并未说天师是凶手…只是说二师兄非是因为尸毒而死，这其中仍有许多谜团。”陶弘景说完，望了望一眼二师兄和小师姐，示意他们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要猜疑张庭云。

雷鸣子和风灵子眼神之中虽仍有一丝不甘和疑问，但他们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素来机敏过人，既然他也不认为张庭云是凶手，那么此事就先搁置。

眼见误会已经暂且得以消弭，陶弘景再度把目光放在了尸王身上，他的右肩虽然被整个熔掉，但仍未完全死去。他的喉头哽动，嘴唇一翕一张，似有千言万语、可惜连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显然是已经虚弱至极了。

“他还没死，萧将军…..这只僵尸请暂且留着，我先用符咒将其禁锢住，将军可再命人将其关押在铁牢之中，日后说不定能从他身上获取一些重要情报。”

陶弘景一说完，萧道成便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很快就有几名士兵走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将尸王抬走了。

“对了，萧将军，之前的那些虫子呢？”陶弘景向萧道成问去。

萧道成大手一挥，不一时，便有一名侍卫捧着一个陶罐过来了。

陶弘景揭开陶罐，发现那些小虫子仍是在其中一点一点地蠕动。

“如果是寄生虫的话，应该早就死了。”陶弘景心中疑惑不已，跟着便伸出手来，把指尖放在罐中。

“弘景，你怎可？”二师兄大喝一声。可是已经为时已晚，陶弘景的手指已经伸了进去。

“不用担心。”陶弘景淡淡地说道，“他们咬不到我的，我只是试试他们有无攻击性。”

陶弘景如此一说，雷鸣子和风灵子才稍稍放宽了心，可仍是紧紧盯着陶弘景的指尖，若是发现苗头不对，他们立即便可冲上前去阻止。

“这些虫子并不咬人。”陶弘景缓缓将手抽出，“不过还是不能确定他们在人体之中会不会啃食脏腑。”

“这个好办。找人一试便可。”萧道成说完，对着身边之人嘱咐了几句，那人便匆匆退了下去。

“萧将军的意思，可是找活人来试验？”陶弘景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嗯，为了给黄尘子道长一个公道，也是为了还张天师一个清白，也只能如此了。”萧道成叹了口气，语气之中似是颇有无奈。

“不必了。”陶弘景摆了摆手，“若三师兄不是为这些虫子所害，那么你找人来以身试险，毫无意义；若三师兄果真是因这些虫子而死，那么你再找人，也只是平白害了一条性命。反正三师兄已经不在了….何苦再去为难无辜。”

“可是…..”

“放心吧。”陶弘景已然猜到了萧道成接下来要说什么，“陶某已自己性命担保，此事与张道长无关。师兄师姐若是仍有疑虑，我也会说服他们的。”

陶弘景说完便望向了雷鸣子和风灵子，两人俱是向着他微微点头，他们都选择相信小师弟的判断。

可是萧道成心里想的又怎是仅仅查明黄尘子的死因这么简单呢？他身为三军统帅，为了最终的胜利，不得不竭尽一切可能去得获得情报。

“董大白，去把阿黄牵过来。”

那名叫做董大白的百夫长看着主帅萧道成的眼神，似是明白了什么，他身体略微有些颤抖，满是不安地问道：“可….可是阿黄是跟了您三…三年的….”

“一条畜生罢了，和退敌大计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见董大白仍是眼神闪躲，战战兢兢却不肯迈大步子，萧道成又大喝了一声，“快去！还愣着干嘛？！这狗常伴我左右我都不心疼，你心疼它做甚？”

陶弘景看出了董大白的一直在偷偷瞄着自己，显然是想让自己替大白求情，他也跟着劝道：“萧将军，事情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的，不急于如此”

“陶真人有所不知，城中粮草已经撑不了几天了，本帅何尝不怜惜我的爱犬，只是眼下形式危急万分，越早获得敌军的情报越好。”萧道成以恭谨有礼一种却又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董大白见主帅已如此说了，再也没了办法，也只得满腹心伤地下了城，那只阿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由他所饲养，还曾经救过他的命，要他前去把他的救命恩狗牵来试虫，实在是于心难忍。

可是萧道成素来治军严苛，眼下这危急关头，军令更是难以违抗，董大白只得不情不愿地把阿黄牵上了城楼。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虫子放在阿黄面前，阿黄只是嗅了嗅，并不理睬这只虫子。

“阿…阿黄他不肯吃…”

“不肯吃就塞进去，来人，把它的嘴巴掰开。”萧道成军令一下，立时便有三个壮汉过去，一人扼住阿黄的头颈部，一人掰开它的嘴巴，再由一人把地上的那只虫子给塞进了阿黄的嘴里。

阿黄一个劲地嗷嗷叫着，尾巴还在一摇一摆，它并不知道主人这是有何用意。他吃下那只虫子以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不叫也不跑。所有人都围在它左右，直直盯着它，目光未有片刻游移。

阿黄显然是被这一众人的围观给吓到了，尾巴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可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异常举动了。

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唯有萧道成的眉头却锁得更深了。

“看来这一时半刻是查不出什么的了，只能等以后再找寻线索了，二师兄、小师姐，我们还是先去看一看三师兄吧。我们现在都聚在这里，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陶弘景缓缓开口了。

雷鸣子和风灵子听完俱是感伤万千，他们领着陶弘景，一同来到了停尸房中。

陶弘景在踏入停尸房前，又不自觉看了一眼那陶罐里面的虫子，他隐隐约约觉得虫子的数量似乎比先前少了一些，可因为之前没有细数，故也不敢轻下判断。

“一、二、三…..四十七、四十八。”仅仅是余光一瞥，陶弘景便已将那些虫子的数量给数清了。

“四十八。”陶弘景离开之前，已经牢牢记清了这个数字。

停尸房中寒气森然，空空荡荡，挽联、灵柩….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片孤零零的白布裹在三师兄的尸身之上。

风灵子最先开始失控，眼角不知不觉便红了。雷鸣子则是握紧了拳头，雷电不知不觉缠绕在他周身。

只有陶弘景，揭开了白布，直视着三师兄的亡体，他只是呆立了许久，脸上不悲也不戚：“二师兄、小师姐，不必再沉湎于伤感之中了，还是早点为三师兄送葬吧。”

“自从大师兄消失之后，教门之中就只有我一个弟子，一百年后，三师弟拜入师门。师父经常闭关，整个山中，很长一段时间便只有我和他两人…我们一同打坐、一同修法，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过的，怎么如今？….你别说了，我还想再看看他。”

小师姐也说道：“小师弟，就让二师兄再陪陪三师兄吧….”

“如今三师兄不在了，二师兄你应当为他感到高兴才是。”陶弘景的语气有些凉，只是不知是悲凉的凉，还是凉薄的凉。

“弘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风灵子有些生气，虽然陶弘景拜师较晚，与三师兄的相处的时日不长，只有不到三年；可她还是没有想到陶弘景竟会说出如此叫人寒心之话来。

“三师兄本是一只田鼠，因机缘巧合咬下了师父的一块肉，故而沾上了师父的一点灵根，才能够化为人形。他的灵魂不是消散了，而是复归到了师父身上。至于这具皮囊，他现在正安稳地寝于天地之间，无刀兵之痛，无寒暑之苦，而我们却为之感到伤悲，此不知命也，岂不可笑至极？”

雷鸣子和风灵子一时之间沉默了。

隔了许久，雷鸣子才说道：“其实似这般话语师父以前也曾对我们说过，尤其是下山前更是把你三师兄、小师姐还有我叫入侧殿、再三叮嘱。他叫我们不要于生有恋、于死有怀，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都只是过眼云烟，圣人秉天地之德，无情无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惜啊…可惜….”

雷鸣叹了一声：“可惜我们三人都把心思都花在了练功修法之上，对于大道的修行，始终未能参破。而弘景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将世俗的离合悲欢看得通透…..”

“那不知师兄师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师父在下山之前会再三叮嘱我们不要计较生死呢？”

雷鸣子和风灵子一时之间难以回应。

陶弘景继续说道：“以师父的通天之能，他或许早就预见了，我们此次下山，乃是有去无回，有死无生。”

众人同时一惊。

许久之后，雷鸣子才呢喃自语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便该是我们的命中之劫吧！”

陶弘景望着三师兄的遗体，淡然说道：“既然是劫，那渡劫过后会是什么？”

“你是说…..尸解成仙?”雷鸣子和风灵子听陶弘景如此一说，脸上顿时便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

所谓尸解成仙，乃是登仙的三大道之一。

登仙之下道，谓之尸解成仙。乃是指修道者死后舍弃遗体，飞升成仙。绝大多数仙人都是通过尸解得方式得以成仙的。

登仙之中道，谓之肉身成圣。乃是指修道者活着之时，便由凡人肉身而晋升为仙，肉身成圣的仙人在整个仙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登仙之上道，谓之道成仙身。乃是由包裹宇宙的“道”化为仙身，是至高无上的登仙途径，历数前后古今、三界六道，由道体化为仙体的只有三清而已，三清乃是由“大道”衍生而出的三位至高神明。成仙对于众生来说，是一次跃升，但对于三清来说，却是一次降格，因为“大道”是一种远远超越神仙的生命形式。

仙人仅仅是与天同寿罢了，而“大道”却是万物本源，是一切“有”和一切“无”的根基。

听到二师兄说“尸解成仙”，陶弘景也跟着笑道：“不错，正是尸解成仙，三师兄修为高深，死后定会飞升成仙。所以你们就不用为三师兄伤心难过了，应该高兴才是，此时他说不定就在天上笑话我们呢。”

风灵子听了陶弘景这番话也不由得破涕为笑，她拉着二师兄的手臂，甜蜜蜜地笑道：“那这样的话，我们便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反正到时候还能在仙界重逢。”

“小师姐你可得想好了，天庭可不准谈恋爱哟！哈哈哈哈…..”陶弘景望着面色发窘的小师姐，大笑不止。

没人知道，在他爽朗的笑声背后，隐藏着的却是另一番心绪：“唉，天命这种事，又岂是我能窥见的呢？也许….也许三师兄他死了就真的死了吧，遁入六道轮回，魂魄灰飞烟灭….不过万物皆是本是无中有，今复归如初，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不知不觉间，黄尘子的尸体已被陶弘景三人给抬了出去，萧道成急急率众赶来：“我已命人布置好灵堂，香炉、贡品、蜡台和长明灯一应具全，就等着诸位道长择址选坟，不日便可令黄尘子道长入土为安了。”

陶弘景摇了摇头：“不必，三师兄生前在土里来、土中去，早就厌倦了与黄土为伍。他此次下山，心心念念着想要师父教他腾云驾雾之术，想来黄泉不是他的居所，天空才是他的归宿。”

“道长的意思是？”

“我们准备将其葬于高山之巅。”

“可是….那样的话，吾恐会有鹰鹫去啄食黄尘子道长的遗体….”

“在上为鸟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又有什么分别？三师兄魂已归天，难道还在乎人间的这一副皮囊么？”

萧道成心中想着：“这些人怎么行事都如此莫名其妙？”不过嘴里仍是应声道：“嗯，我这就去命人搬来香炉、供品和符纸….”

“这些都不必了。”陶弘景淡淡地说道：“三师兄以天地为棺廓，以日月为连壁，以星辰为珠玑，以万物为济送，何必再加上这些匠器与凡物？

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萧道成也不再坚持，如此这般精简葬礼，倒正合他意，送葬越是赶快，这些人的心思也越能转移到退治僵尸身上，他也能跟着马上便召开除尸大会，好与众人一同商量退敌之策。

送葬的队伍很短，只有雷鸣子、风灵子和陶弘景这三人，他们抬着黄尘子的遗体，来到不远之处的一座高山之上，将黄尘子静静放在了一块山石之上。

而后只是各自作了一揖，就回头往城中走去了。

他们一转过身，便有无数只鹰鹫自高空冲下，挥舞着羽翼，扑腾在黄尘子身上…..

张庭云隔着远远的，透过一阵阵浓雾听到秃鹫的嘶鸣，轻蔑地笑了笑：“果然是邪门歪道，一点礼法规矩都不讲…..”

陶弘景他们一行人再次来到城楼之上时，城楼之上的众将士皆是半跪下来，高举戈矛、分列两队，显然是在迎接着哪位贵客。。

陶弘景见状，心中暗暗疑问道：“他们这是来欢迎我们的么？怎么搞得如此隆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并非如此，在建康城楼的另一端，一个拄着拐杖却又丝毫不显老迈的男人缓步走了上来。

他峨冠高高耸起，衣褒带博，乃是典型的文士装束，恰与一身甲胄的萧道成行成鲜明对比。

“看来又来了一位大官咧。”风灵子道。

“诶，真麻烦….不知道待会儿又得搞什么仪式，惺惺作态一番。”陶弘景只想着早日把僵尸除去，并不愿卷入到人世的纷争之中。

“我替诸位来介绍一下，这位大人乃是当朝侍中袁大人。此次陛下遣袁大人率众来此劳军，是为了提振军心….袁大人不辞辛劳，远涉来此，实乃值得大庆之事。稍后在除尸大会上，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这番话说得令半跪在地的萧衍难受不已：

“也真是难为伯父了，要对这样一个两面三刀之人献媚。伯父在前线死守城门，他却在后方进献谗言。什么劳军，小皇帝明明就是猜忌伯父，这才派他来监视….不，拖后腿来着….”

对于这一层关系，陶弘景、雷鸣子、风灵子都不甚了解，毕竟他们远离庙堂，对于朝局，可说是知之甚少。

宋国当时有四位手握重权的朝臣，分别是萧道成、褚渊、刘秉和这位袁粲袁大人，其中萧道成与褚渊结成一派，袁粲与刘秉结成一派，明争暗斗，互相倾轧。

陶弘景他们虽是不知，但张庭云确实早有打听，他此次下山，既然是为了同朝廷拉拢关系，便自然得选好靠山、站好队。

“原来此人就是萧道成嘴里所说的袁粲，小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怪不得如此清高。”张庭云暗想道，“此人以巩固儒学礼教为名，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遗余力地迫害我正一教门人，也好，待把僵尸除掉之后，就把他当作是给萧道成的投名状。”

陶弘景没那么多小心思，快言快语便道：“萧将军，眼前可不是讲排场、说客套话的时候，我们还是早点召集人手，召开大会，来商量退治僵尸之策吧。”

袁粲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对着诸位将士招手致意，看起来是春风满面、意气飞扬，可不论怎么用神态去遮掩，陶弘景还是能够看出他面色之中的些许胆怯和紧张。

可以断定的是，他本是不愿意亲临前线，来趟着趟浑水的，只是皇帝有命，他这才硬着头皮前来建康外城劳军。

而萧道成虽然在表面上对袁粲恭恭敬敬，其实心中也明白这袁粲不过就是例行公事而已，此人素性谨小慎微，只敢在后方进献谗言，绝不敢在军中耍什么心机。

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萧道成看了一眼袁粲，想听听他有何看法，可等了许久仍是见他毫无意见，便顿觉心中舒然，连忙邀集众位将士及道士一同前往议事厅去，商量退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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