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风云际会旧文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旧文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五章:风云际会
书名: 寻妖记 作者: 旧文字 本章字数: 18331 更新时间: 2024-04-30 09:32:08

“哎,我说你们也太惊弓之鸟了吧,你们看看,这哪里是妖怪嘛…..”陶弘景右手轻轻一扬,浓雾顿时被吸进袖中。众人眼前也立时出现了一队身着戎装的士兵。

“妖,妖怪啊!”这些凡人一见到手冒雷光的雷鸣子和飘在空中的风灵子,顿时就吓得丢盔卸甲、一路狂奔。

“站住,站住!”萧练大喝两声,疾跑过去、很快便把这对士兵给拦住了。

“这位妖…不不…大王….饶了我们吧….我们皮肉松垮,吃了也没什么味道….你若是想吃肉,我待会儿回去给你挑十几头上好的肥猪过来。”为首的一名百夫长战战兢兢地说道。

“董大白,你这小子说谁是妖怪呢!”

那个叫做董大白的百夫长一听到萧练的声音心中便是一阵狂喜,对着身后的部下激动得大喊大叫:“是萧参军!是萧参军,萧参军你可回来了。”

萧练捡起他们方才落下的长剑,丢到士兵的脚下,“战士就该有战士的样子,怎么还没打就想着逃,这样还怎么上阵杀敌?!”

陶弘景一行人随后也跟了过来,调笑道:“萧参军?哟,果然是个世家子弟呐。”

“别说了…”萧练垂头丧气,“城中的士兵一个个都如此贪生怕死,真不知道该如何退敌。”

百夫长满脸委屈:“萧参军,我在你手下当过差的,俺以前可从来没干过临阵脱逃这种丢脸事,可这次的敌人实在是太吓人了!跑得快跳得高,不怕痛也不怕烫,一只手就能剜出一颗心、一张嘴能咬掉半个脑袋。不跑的话哪里有半条活路哟!”

“有这么厉害么?”萧练眉头紧锁,“可敌人若是如此厉害,你们为何还跑出城来?只带着这么一点人,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萧将军非得让咱们来侦查敌情。”百夫长想抱怨又不敢说出来,只得在嘴里小声嘟囔。

“侦察敌情为何又到这儿来了?不是已经兵临城下了么?你不去前线、不去敌营,大老远跑这儿来却是为何?”萧练心中满是不解,他的伯父如今这番谋划,似乎与从前的完全指挥风格不同。

“萧参军,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那些叛军呐,前阵子确实是兵临城下,准备强攻。他们不搭云梯,也不挖地道,就是硬生生地顶着箭矢和滚石冲上去!那阵势,浩浩荡荡,像硕大的蚁群一般,简直都要把城墙给冲垮咯!而且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井井有序,不慌不乱,头被砍了都不吭一声,简直是一群怪物。”

“后…后来呢?”萧练焦急不已,“那建康城是怎么守下的?”

“嗨,差一点就守不住来,大战开始的头几天里,可真是死亡无数呐,朝廷急调临近州郡的兵力到新亭驰援,那可真是拿十数万将士的命去填呐!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头几波攻势才稍稍被遏制住了,那些叛军虽然没能攻进城来,可他们已经把建康给团团围住了,他们不吃也不喝,每天一到夜幕降临时就集结在城下,天色一亮又不知道四散到哪儿去了。”

“这便是僵尸么?”萧练不安地望向陶弘景。

陶弘景点了点头:“听他的描述,的确像是僵尸….”

“不过啊,萧参军,你们来得也算是时候。前一阵子萧将军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个高人,他给将士们的箭上配备了灵符。贴了灵符的箭矢,一箭就能干掉一个怪物。守城的滚木和礌石也都换成黑狗血和童子尿,只要哪些怪物敢爬上城墙,一桶黑狗血浇下去,准把他们烫得灰飞烟灭。最后,他还在建康城周围布下了叫什么阵法来着,哪些怪物从此以后便不敢靠近建康了。”

萧练眉头稍稍舒缓了些:“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百夫长仍是苦着个脸:“萧参军您可以放心,咱们却放心不下啊,哪些怪物虽然攻不进城来,可也不能这么一直僵持着吧。怪物可以不吃不喝,可咱们得吃粮啊,你瞧我这肚子,两天没吃过一勺白米了。萧将军为了探查敌情,隔三差五就派人出去侦察,前前后后去了有十几拨人儿,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我….我…”

百夫长说着说着,竟然不知不觉流出眼泪来:

“本来还以为活不成了,幸好今天遇见的是萧大爷你们….我心里这个激动啊。”

萧练把手搭在董大白肩上,安慰着笑道:“不必激动、安下心来。这次我带了一些厉害角色来助阵,你就等着打完胜仗回家接小媳妇去吧。”

雷鸣子和风灵子见萧练话已问完,也急着向那百夫长问去:“那些敌兵,他们都长什么样子?什么颜色?身上有无绒毛?”

雷光子和风灵子抛出了一连串问题,可百夫长怯生生地看着这两个怪人,迟迟不敢作答,看他脸上的神色,显示仍然心有余悸。

“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朋友,是来协助平叛的,你把你看到的情况告诉他们。”

经萧练如此说道,董大白这才定了定神:“他们长得和人差不多,一样的形体一样的四肢。但是他们的力气比咱们要大得多,他们有的披着盔甲,有的没有。虽然没有佩戴武器,但可以徒手就把人开膛破肚乃至是撕成两半,至于颜色….”

他挠了挠头,细细回想:“什么样的都有,大部分是绿色、小部分是白色的,还有…黑…黑色的…我倒是没见过,但据说军中有人见识过,黑色的那家伙可厉害了,黑色的是他们的将军,一巴掌就能把人的脑袋给拍飞好几丈远….”

“那他们身上有没有细细的绒毛?”不知为何,雷鸣子似乎这些僵尸身上的细节格外关心。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吓都吓死了,哪还有余暇去管这些东西….”

“那….你们没有抓到过一两只俘虏么?就算没有俘虏,连尸体都没有吗?”

“俘虏….这玩意儿怎么可能逮得住,能杀死一只就不错的了。”

萧练心中悚然,他扭头问向雷鸣子:“这就是僵尸吗?竟如此厉害??”

雷鸣子同样是眉头紧锁,缓缓答道:“厉不厉害,要看是哪种僵尸….”

“哦?此话怎解?”

“僵尸共分为紫僵、白僵、绿僵、黑僵、飞僵以及不化骨六种。最低级的僵尸称为紫僵,修为大多只有几个月,刚成僵尸之型,行动迟缓、手足不便,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就可轻易将其杀死。

比紫僵稍厉害一点的叫做白僵,经过数年的养炼,已经摆脱腐坏之气困扰,并开始具备妖气。能和常人一般行走自如,但极其畏惧阳光,战斗力与一般青壮男子差不多。

白僵修炼数十年,可化为绿僵,肤色也会随之由惨白色转化为幽绿色。只有到了绿僵这一等级的僵尸才能杀人吮血,他们拥有一定的自主意识,行动迅捷、跳跃能力极强,不过,身负武艺者对付一两个绿僵也不算难事,修道之人凭借符咒也可轻易将其解决。

真正难对付的是黑僵,黑僵也叫毛僵,因其浑身上下长满黑色的毛发而得名。乃是出了名的铜皮铁骨,寻常刀剑难以伤其分毫。行动敏捷,力大无比。跃屋上树,纵跳如飞。修炼到如此境界的僵尸,往往须得百年之久,已非寻常道士能够解决,往往需得宗师级的修道者才能将其制服。我、灵儿还有弘景俱有宗师级的修为,对付两三只毛僵还是不难的,可如果面对的是几十上百只,那便难有几分胜算了。

毛僵在经数千年的修行后便可化为飞僵,顾名思义,这一阶段的僵尸已经能够上天入地、纵横千里。杀龙吞云、行走如风,都不在话下。而且僵尸一旦化为飞僵,便是九窍俱开、灵智萌生,不必非得困在养尸地中进行修炼。飞僵往往伴随着大旱同时出现,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因黄帝之女魃乃是世间的第一个飞僵,故飞僵又称旱魃。飞僵是僵尸修炼的一道重要关卡,僵尸一旦迈过此道关卡,便如鲤鱼跃龙门一般,修为大为精进。也正因此,古往今来,修成飞僵阶段的僵尸极其罕见。如果碰上了飞僵,我们几个凭借一己之力怕是难以降服的了,但若是同心合力,也可与之一战。

至于飞僵之上,还有不化骨这一重境界。不化骨能够出入阴阳、神游太虚。要想修成此如此境界,须得经历“天雷”、“阴火”和“赑风”三重劫数才行。总之,炼成不化骨的僵尸已经完全褪去了妖气、证得大道,登入太阴仙阶,非我们所能降服得了的。”

萧练听完雷鸣子这一番话,已是目瞪口呆:“想不到僵尸还分了这么多门类,那依仙人之见,今番面对的这些僵尸,是什么级别?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雷鸣子摆了摆手,苦笑道:“别叫我仙人,我们离得道成仙还早着呢。至于这些僵尸,从方才的那一点情报来看,应该主要是白僵和绿僵,以我们师兄弟的修为,对付这些僵尸,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可如果他们以成千上万僵尸大军的形态出现,那恐怕就难以招架了,需得凭借阵法和天时的优势才能将其尽数歼灭。”

萧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陶弘景在此时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疑问道:“如果真是有几万只白僵、绿僵的话,整个凡间,到底有谁能够仅仅凭借一个阵法就让这些僵尸不敢靠近?军中那个神秘的高人又会是谁呢?”

“我我….我知道….是龙虎山张庭云张天师!我打听到的。”队列之中一个小兵举起手来,高声喊道。

“哦?是正一教的张庭云道长么?他也来了?怪不得….”二师兄说着说着,脸上紧张的神色不由得舒缓了许多。他虽久未下山,但张庭云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此人便是正一教教主,人间玄门之中的后起之秀。

“对啊!他可是张天师的第十八代孙呢,法力深不可测,听说昨天晚上还抓住了一只老鼠妖呢!”士兵之中又有人附和道。

“老鼠妖!”风灵子和陶弘景同时一愣,大声喊道,“那老鼠妖长什么样?”

“嗯…对,就是老鼠妖。身形和人差不多,不过长得却是一副老鼠嘴脸,还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道袍,怪丑怪丑的….”

陶弘景扑哧一声就笑了:“哈哈哈,三师兄啊三师兄,僵尸没抓到,你倒是先被人给抓住了。”

“小师弟,现在可不是笑话你三师兄的时候,我们得赶快奔赴建康,和张庭云道长说清原委,要是晚了,恐怕你三师兄都得被炼成丹药了!”雷鸣子说完,化作一道雷光,倏忽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好好好!萧兄弟,你就慢慢跟上吧。”陶弘景窃笑过后,便和小师姐一道,乘着疾风往建康城驰去。

至于萧练,则只好带着一众兵士在后面苦苦追赶…..

陶弘景一行人来到城楼之下,周围的妖雾已经少了许多,但城门却仍是紧紧闭着。

陶弘景气沉丹田,正欲向城楼之上喊话。可突然便有无数只利箭便从城楼之上落了下来,每一只箭矢上都贴着一道镇尸符。

“这箭….果然是用来退治僵尸的啊。隔着浓雾,他们这是把我们当作僵尸了。”陶弘景轻挥衣袖,将箭矢尽数收入袖中,笑道:“幸好他们没泼童子尿,要不然,我这袖里可得沾上一身的骚气咯。”

“没办法,只能硬闯了。”雷鸣子身上雷光闪耀,他与风灵子相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后、便一如雷电、一如疾风般地往城楼之上跃了上去。

区区三四丈高的城墙,这对于他们而言,本该是轻轻松松就能一跃而上。可谁曾想,就在他们跃至半空之时,忽然感到自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感,似乎是有什么结界,硬生生将他们逼退回去。

“师兄师姐…小心!”陶弘景话音未毕,又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来一道黑影,他正手执一把钢叉朝着雷鸣子和风灵子刺去。

“来不及施咒了….”陶弘景心念一动,想也不想就大甩衣袖,方才收进去的千百只箭矢同时迸发,向着那道黑影劲射过去,伴随着一声怪唳的叫喊,那道黑影如刺猬一般被生生钉在了城墙之上。

“师妹?你没事吧….?”雷鸣子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风灵子身上有无伤势。

“没,没事。”风灵子方才运力中断、气息受阻,可看着师兄这一脸关切的样子,却是全然察觉不到任何伤痛,心中反倒是开心极了。

“唉,我说,现在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哩,那怪东西还没死呢!”陶弘景瞥了瞥嘴,用手指着那只被钉在墙上的怪物。

他没有五官、不着衣饰,全身都是黑魆魆的,只有一排尖利的獠牙呈现出暗淡的红色,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墨绿色的浆液。

“这是什么怪物?异种僵尸么?怎么和寻常所见大不一样。”雷鸣子疑问道。

“这不是僵尸。”陶弘景摇了摇头,沉思片刻道:“这是七煞之一的“魉”。看来,我们是陷入七煞夺魄阵中了”

“七煞夺魄阵?”

“嗯,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道法,施术人选用七个命带七煞的人为阵引,召唤出魑魅魍魉魈魃魋这七只凶恶的煞星来困守,施术人脚踏八门、牵一发可动全身。”

陶弘景的师兄们久居方外,对于人间的道术了解得还不如他这个小师弟多。

不过这种阵法陶弘景也只在小时候翻阅杂书时有所了解,这是他第一次亲见。

“仅仅凭着这七煞夺魄阵就能够与僵尸大军相抗衡么?”尽管方才已经见识了煞星的威力,可陶弘景对此仍是有些怀疑。

然而眼下情况危急,一刻都容不得陶弘景他多想片刻,他用千里传音之术将话音送至楼上:“我们乃是云游的道人,听闻建康城外有妖孽作乱,故而前来助战,并无半点恶意,萧将军何必如此?”

“浓雾之中,错把诸位当成是僵尸了。失敬!失敬!”一个浑厚雄壮的声音自城楼上传来,即使没有使用道门的传音之术也能叫人听得真真切切,此人显然是内力深厚、中气十足。不消说,自当是守城的主帅萧道成。

“你说你们是来助阵平叛的,可有凭据?非是本帅不信任诸位,而是此事关乎建康百姓的安危,城门不便轻易打开。”

纵然他已知城楼之下的并非僵尸,可还还并未完全信任陶弘景他们。

“凭据没有,但我们是受了一位小兄弟之托来到此地,想必将军你应当认识他。”

“他姓甚名谁?”

“萧练。”

“萧练?”楼上那人迟疑了一会儿,跟着又像是和谁在商量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军中没有叫萧练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萧练他不是朝廷的人?可我明明听到那个百夫长称呼他为萧参军啊?”陶弘景心中涌起一阵一阵的疑惑。

“看来是没办法了!只能硬攻上去,先救出三师兄再和这些人解释。”雷鸣子发出号令,三人很快就摆好架势,准备再次冲击城楼。

而就在此时,原先被钉在墙上的那只煞星也将身上的箭矢一一拔除,咆哮着向着陶弘景袭击过来。

雷鸣子和风灵子正欲催动咒诀、准备回援,只见身侧又有两只黑影扑杀过来,又是两只煞星,“魃”煞和“魋”煞。

他们其一持铁索、其一持双环,招招直逼两人的脖梗、心脏等要害之处….

雷鸣子身形有如雷动,很快便闪至魃的背后,对其后脑之处猛地劈下一道雷光掌来,那只魃煞的脑袋很快便被烙下了一块焦印,重重地倒了下去;

风灵子则滞空不动,任魋闯入风阵中来,魋煞一入阵中,便被其中的无数道风刃划开了千万道口子,惨叫了一声而后便摔落到地上去了。

至于陶弘景,则是一边闪烁游走,一边手掐狮子诀,大喝一声过后,提叉的“魉”煞便被震飞了七八丈远。

三人俱是一招制敌,原想着这七煞夺魄阵也不过如此,就在各人均是松一口气时,那三只被打倒得不成人形的七煞竟然又如泥团一般重新聚成原状了,还在酝酿着下一波攻势…..

“住住…住手,别….别打了!他们是来降妖…妖的!”是萧练的声音,他说话之时喘着一阵一阵的粗气,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停!”伴随着楼上威严的一声令下,不论是七煞还是官兵都停止了进攻。

“他果然和萧道成关系密切嘛……可为什么方才萧道成不愿意放我们入城呢?”陶弘景托着下巴细想:“难道他骗了我?他根本就不叫萧练?”

伴随着萧练的现身,误会也得以解除,城门很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队人马来,把陶弘景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众人一上得城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背影,他全身披甲,簪缨高立。一手按剑、一手凭栏;待听得身后动静,随即便转过身来,向着陶弘景一行人赔礼道歉:“方才萧某行事过于愚鲁,多有多罪,还望各位道长海涵。”

雷鸣子见萧道成连连致歉,便也对其回之以礼:“如今战事凶险,将军谨慎行事也是理所当然。”

萧道成看着相貌威仪的二师兄雷鸣子,心中一喜:“我看此人相貌不凡,方才在城下亦是神勇过人,若能为我所用,定能大破贼军!”

萧道成如是想着,又悄悄打量了一眼风灵子,再想到:“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遇事不惊、喜怒无形,亦或许是一名巾帼豪杰。”

最后,又瞥了瞥一眼陶弘景,此时他正倚在墙上,斜望着萧练,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点没把他这个守将放在眼里。

萧道成见此,心中暗生不悦:“此人不知礼节、站没站样。行事轻佻,不可大用。”

“三位远道而来,多有劳顿,我这就命人去布置好几间厅房,来供各位歇息。”

“这个就不必了,眼下还有一要务尚待解决。”雷鸣子心中忧急。

“哦?愿闻其详。”

“萧将军这几日是否抓到过一个身高五尺、脸若老鼠、浑身黄毛的怪道人?”

“噢?你是说那只鼠妖?不错,昨日张天师确有抓住过一只鼠妖。”萧道成说完,心中疑云骤起,“怎么?难道助阵是假,这群人的真实目的竟是那只鼠妖?”

二师兄素来与同门师弟们关系亲睦,眼下听得萧道成把自己的三师弟称为鼠妖,他的脸色也顿时阴沉下来:“萧将军,他不是鼠妖,他是我三师弟。既然抓错了人,就还请萧将军早点把人给放了。”

萧道成听罢,看了看他们身上的道袍,果然与那“鼠妖”有几分相似,这才意识到是抓错人可,他爽朗一笑、连连致歉:“原来如此,是、是本将军的错!来人,快去把那位神仙给请过来!”

知道雷鸣子的言语中带有不平,萧道成也不介意,不停地赔礼道歉,眼下非常时期,他宁愿在部下眼前失了颜面、也不愿与这三个强援发生摩擦。

趁着等人的余暇,萧道成突然朝着人堆之中大吼了一声:“练儿,过来!”

萧练暗叫:“糟了!”知道躲无可躲,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萧道成跟前。

“练儿,你这次又跑到哪里去野了!?”

“我….我….我就随便周游了各地….好增…增长一些见闻,学…学习…一些”

萧道成不等萧练说完,“啪”地一耳光打在了萧练脸上:“说什么增长见闻!明明就是不想呆在建康读书,跑出去玩闹去了。”

萧练捂着发红的脸颊,小声说道:“伯父….眼下这么多人,要训孩儿的话,等到待会儿人少之时再训也不迟。”

谁知道,紧跟着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如果你犯的只是家法,我又怎会在众将士们面前来羞辱你?可你身为陈将军的参军,明明有公职在身,还跑出去贪玩,我难道不该当众罚你么?!”

萧练满脸委屈:“孩儿….这….这不是一看到战事吃紧,马上就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了么,我还带了三个帮手过来呢….若我留在建康,哪里能找得到这些世外高人来当援军。”

“你还敢狡辩?!”萧道成满脸怒容,正高举右手、准备再打下去之时,陶弘景急急忙忙喊了声:“萧将军,我看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若非是曾与他萍水相逢,我们眼下也不会到这里来啊。”

陶弘景嘴上在帮萧练开脱,心中却是暗暗嘲讽:“这小子可真会邀功,说得好像我们没碰到他,就不会过来降妖一样。”

萧道成见陶弘景也如此说了,也就不便再多责骂:“既然这位真人都帮你求情了,那前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若再度逃跑,伯父我定饶不了你!便是你阿爹找我求情也没用。”

萧练捂着脸颊、立下承诺:“伯父放心!放心!先前我在建康是因为闷得发慌,这才逃了出去,眼下大敌当前,我巴不得杀个痛快呢!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萧道成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之色:“要是你爹现在此处、听了你的这番话就好了。记住,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咱们萧家没有怕死的男儿!”

他嘴上虽是对萧练勉励有加,可没人知道,他在内心深处,装的却是另一番说不出的衷肠: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我打你的用意。先前战事未起,我把你留在军中是希望你能跟着我好好学学处世之道。如今妖兵作乱、建康朝不保夕,我巴不得你走得越远越好。只不过这些话我不便在此时说出,怕影响了士气。我打你岂是因为你当时离家出走?我打你是在怪你不该在此时回来啊!你是我们萧家唯一的种,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沙场殒命?”

萧道成正训着萧练,不知不觉间,黄尘子已经被人绑了过来。

“蠢东西,听不懂我说的请字么?怎么不帮道长把绳索解开?!”萧道成喝退左右,亲去给黄尘子松绑。

黄尘子解绑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风灵子笑话他:“三师兄,你不是说你一人便可将这些僵尸全部降服么?怎么僵尸没降服,你自己倒是被降服了?”

“嘿…..这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这伙人太过阴险,本来我用钻地术搜寻僵尸的足迹…结果钻到了建康城外,这时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跑出一个臭道士召唤出了七只怪物来打我。本来嘛….那七个怪物也不是我对手,可我不知怎地,一到了这城附近就法力骤减,再加上他们七个、哦不,八个打我一个,所以我这才一个不小心被捉了去。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雷鸣子听完他这一番自辩,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师弟,败就败了,找这么多借口,也不怕人笑话。”

陶弘景则从中听出了端倪:“你说你遇到了一个道士,他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张庭云?”

萧道成插话道:“正是张庭云张天师!多亏了张天师帮我们结成法阵、置备法器,这才令那些僵尸不敢靠近新亭。”

“哈哈哈…什么天师,早就是陈年旧事了,贫道道行低微、功德浅薄,有何资格妄称天师?”

自天上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来,羽扇纶巾、青袍鹤氅,恍惚之间有神仙之概。虽然年纪轻轻,只比陶弘景大了六七岁左右,但是一举一动间都极显宗师气派,完全褪去了稚气。当然,与稚气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那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超脱气质。

“不才正是龙虎山正一教教主张庭云。祖辈的天师赐号早已在三国期间便被曹操削去,而后门派分裂,道统不张,我虽然是祖天师的第十八代孙,却早已不再享有天师之名了。诸位直呼我名号即可,不必多礼。”

张庭云说完之后,向着众人作了一揖,满城将士不约而同地对其还之以礼。

萧练施礼完毕,偷偷瞄了一眼张庭云,见其清冷俊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非凡气态,不由得暗自感慨道:“正一教现今虽已没落不比往昔,但毕竟是玄门正宗,根基深厚,此人如此年轻便当上了正一教的教主,想来修为定然不浅….三师弟栽在他手中,也不算奇怪….”

然而,对陶弘景而言,张庭云给他留下的却是另一番印象:他的仪表完全是造作的,言语完全是违心的。

他用淡然的语气和庄重的姿态做掩饰,竭力想把自己身上的傲气压制住。可若是细看他的眼睛,便能发现,在那双瞳孔之中灼灼燃烧的野心,丝毫不比大将军萧道成要弱。

在场的诸多将士都对张庭云恭恭敬敬的、就连身为万军统帅的萧道成都对其礼遇甚隆,唯有雷鸣子一行人对他不大顺服。

毕竟,他们师兄弟之间同门情深,而这个张庭云就在前一天,还把黄尘子当作鼠妖给抓住了,他们又怎能就此罢休。

张庭云看出了他们眼中的不满,连忙赔罪道:“昨日是庭云冲动了,误将道友当作妖怪抓了去,失敬、失敬。”

黄尘鼻子翘得老高:“你这话说得!如果我不是一不小心钻到你的阵法中去,怎么会被你抓住?你赢得不光不采,怎么还好意思提这事。”

黄尘子显然是不愿意再提自己被抓的糗事,可这张庭云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说,弄得他十分不爽。

“道友不必恼羞成怒,那阵法可不是寻常阵法,乃是我将七煞夺魄阵、北斗七星阵和五星七曜阵三阵进行融合之后的改良阵法,阵中有阵,阵上叠阵。你破不了此阵也很正常,若是道友区区一人便能攻破此阵,那这千万只僵尸还不早就攻破了?”

黄尘子说话带着火气,张庭云亦是不肯退步,他的话语之中虽无明显的怒意,可字字句句都带着嘲讽。

“这张庭云还真是厉害,竟然能够想到三阵合一,怪不得师父说他乃是当今人世玄门之中难得一见的新秀。”陶弘景心下佩服,然而其心念很快便是一转,暗暗叹息道,“只是,以后此人可能得误入歧途咯。”

黄尘子眼下想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张庭云一直揪住此事不放、来羞辱他。气得他一头的老鼠毛都竖起来了:“等把这些僵尸大军都退治了,我再与你斗法,把你打得叫爷爷叫外公。”

“好啊,到时候你与我下战书便是了。”张庭云淡淡地说道,随随便便就答应了,似乎从未把黄尘子当作值得重视对手。

张庭云他不羞不恼也不计较,转而向向雷鸣子一行人问道:“不知道诸位道友师承何派?”

雷鸣子回应道:“临行前师父有命,不能为外人道出师承,还请张道长见谅。”

“原来如此,想来是尊师怕惹上麻烦,那我也就不多追问了。”

张庭云轻飘飘地抛出这句话,看似仅是客套,实则满是讥讽。言外之意即是:雷鸣子的师父是怕人知道了自己所在前去寻仇,故而连名号也不敢报出。

听到张庭云如此侮辱自己的师门,黄尘子已是气得青筋暴起、龇牙咧嘴。他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下便什么都不顾了,跳起来破口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侮辱我师父?告诉你,我师父打一千个你,一万个你都是绰绰有余!若你真有大能耐,怎么连这些小小的僵尸都降服不了?只会靠着这些歪门邪道的阵法来当缩头乌龟!”

张庭云本来只是想暗地里嘲讽一般,没想到黄尘子竟是如此不讲涵养之人,竟然直接就翻脸起来,反叫自己失了面子。

纵使他定力极深,也难免心生波澜,尤其是他听到这个不知道师承何方的老鼠模样的妖怪竟然称自己修习的正一道法为“歪门邪道”,更是心火骤起。

不过张庭云毕竟是一教掌门,不可能像黄尘子一样用粗鄙之语来回骂过去,他只是冷冷地还击道:“庭云一时半会确实是难以想到完全的退敌之方,不过既然道友如此自信,大可以自己去试试,既能扬眉吐气、又能解救城中百姓,何乐而不为?”

“去就去!区区几只僵尸,还不至于把我吓得缩在城里。”黄尘子大叫一声,身体往前一倾,如老鼠一般四足着地,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城楼之上:“快把你的阵法解开!把僵尸放进来!”

“呵!”张庭云斜看了黄尘子一眼,随即念动指决,喝道:“解!”

“张道长,这….?”见阵法被解除,萧道成心中倍感不安。

“萧将军不用担心,僵尸进不来的,我们还是先看看好戏吧。”张庭云淡然一笑,随着一道黑光骤闪,阵法瞬间就被解开….

一阵死寂过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由远及近、一点一点地传到城楼之上。

“看我杀他个片甲不留!”黄尘子唳叫一声,便从城楼上跳了下去,身体平平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四足着地,发出一阵一阵“吱吱、吱吱”的叫声。

几乎所有人都攥着栏杆、死死地盯着城下,不时有汗滴落下。

只有陶弘景一脸轻松,他朝楼下大喊道:“三师兄,记得带几个活的上来,让我好研究研究!”

起风了,一阵一阵的哀嚎夹杂在其中;地动了,僵尸大军的脚步临近了…

在一片薄雾之中,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僵尸,先是细长的手爪、平伸的双臂首先破开了雾霭,跟着便是青色的面容、锋利的獠牙….骤然浮现在眼前。

“吼、吼、吼!”如战鼓一般的、千万声的嚎叫同时响彻云霄,只教人头皮发麻….

好快!

他们以跳为主、以跑为辅,如蝗虫一般朝着黄尘子扑了过来,声音还未传至楼上,身子就已经扑倒了黄尘子跟前。

反观黄尘子,却仍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只细长的尾巴在高高竖起。

眼看他就要被僵尸撕成碎片之时,忽然一阵沙尘扬起,等黄沙散去之后,黄尘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是钻到地下去了么?”张庭云扑哧一笑。

“原来这就是他的本事啊?怪不得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呐。”张庭云摇摇羽扇,也摇了摇头。

“张道长,话不要说得太满,免得待会儿被打脸。”雷鸣子不动声色地回击道。

那群僵尸一下子扑了个空,纷纷愣在原地,开始搜索新的杀戮目标。

他们左顾右盼,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脚下的危险。

很快,地表上面出现了一个、两个、无数个地洞….每一个地洞中都有一只手伸出来,将靠近的僵尸们拖拽下去。

紧跟着,便是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对付会飞会跳的敌人便没了用处。”张庭云指指点点、宛如看穿了一切。

果然,张庭云刚一说完,就看到一只僵尸猛然一跳,跃至五丈高的半空之中,而黄尘子此时手里还死死抓住僵尸的脚踝。

“你看吧,他的力气连僵尸都比不过,这才硬生生地被僵尸从土里拽了出来。”张庭云继续分析局势,雷鸣子只是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已经由最初的冷漠变成了厌恶。

黄尘子被僵尸从土里拽了出来,其余的一众僵尸们一瞬间就发现了暴露在外的黄尘子。

他们在同一时间跃了上来,再次朝着黄尘子扑了过去。

黄尘子悬在空中,钻地之术无从施展,周围又无任何东西可以借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圈又一圈的僵尸向自己袭来。

“现在抢救,还来得及。”张庭云说完,看了看雷鸣子,眼神之中的意思分明是:“若你向我示弱求援,我现在便可下城去救你师弟,保他性命无虞。”

可雷鸣子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不看张庭云一眼。

“哼,死鸭子嘴硬。宁愿师弟惨死也不愿向我求援么?”张庭云心中冷笑,他对雷鸣子的假清高甚是不屑。

见热讽不行,他马上又换了一种哀怨的调调来冷嘲:“可怜呐,他马上就要被僵尸分食了,师兄却在一旁置之不理。”

连陶弘景也看不过去了,他也在此时悠悠地插嘴说道:“是啊,好可惜。唉,要被吃得渣渣都不剩了。”

张庭云被陶弘景这一番话搅得迷迷糊糊:“这帮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同门师兄弟都快要死了,还一个两个全都不为所动?”

果然,如张庭云所料,黄尘子孤立在半空之中,很快便被一大群僵尸给抓住了,他们撕扯着他的四肢、啃食着他的脏腑。

一根又一根的肢体、一块又一块的碎肉被僵尸撕碎、扒落了下来….鲜血淋漓。

见此恐怖情形,城楼之上不少人已是吓得心惊胆寒,就连见惯了生死的萧道成和萧练也都掩面转身,不忍直视。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那些从黄尘子身上散落下来的东西,不是他的肉块、也不是他的脏腑…..而是,老鼠!

千千万万只老鼠从他身上剥落下来,密密麻麻…..鼠群堆积成山,细看开来,整个平原之上尽是涌动的鼠群,数量比僵尸多出何止千倍百倍!

他们顺着僵尸的嘴、耳、鼻钻到他们的身子里去,在他们的体内翻江倒海,由内而外,一点一点地将其吞噬,原先不可一世、跑跳自如的僵尸们全部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千万声“吱吱、吱吱”的鼠鸣一同作响,很快便盖过了僵尸的哀嚎!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群僵尸已经消失无形,甚至连一点一粒的残渣都没有剩下。

鼠群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很快又聚拢在一起,直至化成人形,是黄尘子,黄尘子又回来了。

他纵身一跃便跳上城楼,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斜着眼睛瞟了瞟一眼张庭云:“你看,这不简单得很么?不像某人,做什么缩头乌龟。不过嘛,这僵尸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呐,还是….额…”黄尘子打了个饱嗝,“还是细皮嫩肉的东西好吃。”

张庭云当然听得出来黄尘子这是在骂自己,他强忍着心中怒火,皮笑肉不笑地恭喜黄尘子道:“道友法力高强、歪门邪道的功夫着实不错,不过嘛,这才百来只僵尸,只是他们派来侦察的斥候,如是遇到上万只结成大军的僵尸,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别说是上万,就是上亿、上兆!我也得给他吃个干干净净!”黄尘子抹了抹嘴,看也不看张庭云一眼,就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了。

陶弘景一直捂嘴窃笑,直到被张庭云发现,目光扫过来时,陶弘景这才立马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微微颦眉,向黄尘子抱怨道:“唉,师兄,我不是让你帮我抓几只僵尸过来让我研究研究的嘛,你怎么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哪怕是留下根骨头也好嘛。”

“哎呀!怪我怪我!”黄尘子一拍脑袋,吐了吐舌头:“光顾着和那厮较劲去了,等师兄我把肚子里这些消化完了,再给你抓上几只过来。”

他们越是畅谈甚欢,张庭云看了就越觉得碍眼。

就连萧道成也嗅到了空气之中的火药味,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三名高人相助,可不愿意让他们和张庭云的矛盾再次激化,便也乐得充当个和事佬的角色,他分别派人将两拨人送回寝房,自己则把左顾右盼的萧练给揪了回来。

雷鸣子师兄弟四人一同回到客室,还未来得及落座。就听到黄尘子躺倒在地、大发牢骚:“一口气吃了上百个僵尸,可把我给撑死了。”

陶弘景笑道:“你大可不必把他们全都吃掉嘛。”

“不露几手绝活,岂不是让那个叫做张庭云的小子给看轻了。不过,师弟诶,你还别说,如果再多来几只僵尸,我说不定真得交代在那里了。”黄尘子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

“那些僵尸应该是只是来试探的前军,只有在确认没有埋伏之后,才会集中出阵。”

“僵尸见得多了,这么有心机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僵尸有心机….是幕后的控尸者有心机。”

“或许,这也是张庭云为什么死守城内,不敢贸然出击的原因吧。”

“别提那个张庭云了,就知道缩卵,换上我们四人一起出马,早把僵尸都给收了。那个缩头乌龟,胆子没几个,口气倒是不小,还敢侮辱我师父,我是师父手臂上的一块肉,他敢看不起师父,岂不是把我也看不起?”黄尘子一提到张庭云便气得不行,要不是因为张庭云,他也不会撑成这个样子。

风灵子笑了笑:“三师兄,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难道不该说,他敢看不起我,岂不是连我师父也看不起?”

“我是师父手背上的一块肉,师父和我都一样,都一样!”

雷鸣子不去理会黄尘子的耍宝,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先弄个明白,便望向陶弘景道:“弘景,你说这个张庭云到底是何来历?我们同门众多师兄弟中,就只有你是人间出身,对于人间的各门各派,你应当比我清楚。”

陶弘景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庭云乃是张道陵张天师的第十八代孙,而张道陵呢,又是正一盟威道也就是正一道的创派祖师。太上老君曾授之以三天正法,张天师得道之后便携王长、赵升二位弟子和黄帝九鼎丹经,来到北邙山修行,平定了川渝一带祸害百姓的各种巫妖之教,传播三天正法。张道陵因此而位居仙班,名列九宫仙阶。”

陶弘景稍稍停了下,继续说道:“因此无量功德,张道陵及其子张衡、其孙张鲁,都被人间的统治者赐号为天师。可到了其四代孙张盛之时,因为和当时人间的掌权者曹操发生矛盾,被剥夺了天师赐号,张盛一气之下迁居到江西龙虎山中进行修行,不过,因其处处受到朝廷的打压而渐有衰退之势,这两百多年来教门不断分裂。正一教虽其仍以道教正统自居,但掩盖不了信徒离散、教门没落的事实,早就沦为小教派了。民间虽然仍有不少人以天师之号冠之以历代教主之名前,但“天师”这个称号已经渐渐被同道中人所弃用了。”

“也就是说,那个张庭云虽然名义上是正一教教主,但其实早就没落了咯?”黄尘子不屑地说道。

陶弘景微微一笑:“这么说也没错。”

“可我看此人年纪轻轻,修为就已如此不凡,若其决心勤加修行、励精图治,会不会重振教门也很难说。总之我们不能小看了此人,你们也不要再与其发生冲突了。师父遣我们下山,毕竟只是来维护人间秩序,而不是来得罪人间同道的。”

“确实如此。我听闻张庭云此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潜心修行,不曾下山半步。他此次亲自出山绝不是单纯的降妖除魔,而是在向朝廷交好,若他能够在今番扬名立功、得到朝廷支持的话,正一教定能东山再起,只是……”

陶弘景说到此处,眉头之间不知不觉有了一丝隐忧:“….只是我看此人虽然以正道自居,所使的道术却是邪门得很,就拿这个七煞锁魂阵来说,我从未在正典上看过,只在一些传说中有所耳闻。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阵法,需要用到七个人牲来充当材料,而后才能成阵。”

“人牲?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风灵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问道。

“师父不许我们修习这种邪术,小师姐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所谓人牲,就是祭品,是布阵素材的一种,只不过寻常的阵法至多不过是取来鸡血、狗血等材料来做素材,而这个七煞锁魂阵所用的素材却是七个活人,只有七煞命格的人才能被充作祭品,我们今日在城下所见的那些黑色的影子,他们不是怪物,而是被注入了凶煞之气的七个活人,被注入煞气之后便成为了魑、魅、魍、魉、魈、魃、魋这七个煞星。他们守在这个阵法之中,会对所有无端闯入的生物进行无休止的攻击,直至其魂飞魄散才肯罢休,想来正是有了这七煞的守卫,僵尸们才不敢靠近建康。不过这七个被当作祭品的煞星,在这七煞锁魂阵,也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巨大的酷刑,如千刀万剐、火烹油炸,仿佛置身地狱….”

“可是,真的有人愿意受此酷刑来充当七煞锁魂阵的祭品吗?”

“当然没有人愿意。这七个祭品,要么是被骗来、要么是被逼来的。”

风灵子哀叹了一声:“真是惨无人道,看那个张庭云,模样还算正派,想不到使用的法术竟是如此恶毒。不过….如果没有这个阵法,说不定建康也早就被攻破了….”

黄尘子听到风灵子说张庭云“模样正派”,登时就不乐意了:“小师妹你这话可算是说错了,他那模样哪里正派了?明明是一副大奸大恶的伪君子嘴脸。”说完,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细细长长、长满绒毛的嘴脸,“看到没,我这种长相,才叫正义凛然。”

风灵子扑哧一下就笑了:“好好好,三师兄长得最端正、最人畜无害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闹哄哄地笑成一团,自下山之后,很少有这样欢聚的时光了。

雷鸣子心中虽然也是心潮澎湃、欢欣不已,但作为众人的兄长,毕竟不能像他们一样没大没小地闹下去,还是得出来主持下局面,他劝众人镇定下来,跟着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想来是下山后的降妖之路太顺畅了,我看你们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今天才来了不过百来只僵尸,就已经让三师弟疲于应付了,若是千万只一齐出动,我们如何招架?大家切勿掉以轻心,这几日现在阵中思考下有什么退敌的良策。还有,三师弟你过来。”

雷鸣子招了招手,把黄尘子唤至身边:“你不要再同张庭云斗气,此人道行高深,所使法术又诡异得很。你若是惹恼了他,说不定他会在暗地里对你使用什么妖法…”

黄尘子把鼻子翘得老高:“师兄,你说这话是瞧不起我咯?难道你也觉得我打不过他?”

“不是不是。”雷鸣子把手放在黄尘子肩上,耐心说道,“师兄不想你横遭灾难,你不喜欢他,不与其往来便是了,切勿主动挑衅,明白了没?”

为了安慰黄尘子的自尊心,陶弘景也帮忙补上一句:“二师兄和我们当然知道你的能耐,若是堂堂正正地对决,十个张庭云也不够三师兄你打的。可张庭云此人生性阴险、不似师兄你光明磊落,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使坏?这种人就像臭狗屎、一脚就可以踩扁,但又何必去自找不快,沾染上一身臭气?离远了些定是没有错的。”

听到陶弘景将张庭云比喻成臭狗屎,黄尘子这才觉得心中解恨了些,便也不再过多计较了,十分爽快地就同意了二师兄的指示,不再同张庭云斗气了。

稍后,四人又分享了自己下山之后的所见所闻,见识了何方水土、抓到了那些妖怪。

在他们四人当中,还属黄尘子抓到的妖怪最多,但大多是些狐狸精、猫妖等常见的妖怪,这些年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连很多修炼才十几年的道行浅薄的小妖怪都跑出来危害人间了;

陶弘景抓到的妖怪最少,只有一只雪妖和一只镰鼬,数量虽少,但却都是极其罕见的妖怪。

陶弘景将这两只妖怪放出,向着众位师兄师姐问道:“这两只妖怪都非中土所有,乃是东瀛国的妖怪。不过我也只在古籍上见到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其他的就不甚了解了,不知道师兄师姐见没见过?”

雷鸣子、风灵子和黄尘子纷纷表示:“听都没听说,更别说见过了”

陶弘景见周游广泛的师兄师姐们也都不甚了解,心中就更为困惑了:“我看书上说,这些妖怪都分布在东瀛,怎么会远隔重洋跑到中土来?”

“这个好办,你问一问他们不就行了。”

陶弘景摇了摇头:“没有用的,我拷问过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中土的,就像是失忆了一般….”

“还有这等怪事?”雷鸣子顿了顿,“不过师弟你也不用太担心,把他们带回去给师父看看就行了,以师父的通天神眼一看便知。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把这些尸兵给除掉,才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这群僵尸就已残害了数十万生灵,漫天妖雾弥漫整个江南,许多家禽家畜受了妖雾的感染都修炼成精,如果不把这起异变得源头给弄清,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江南之地,都会成为妖怪肆虐的活地狱。”

“嗯….”陶弘景挥了挥衣袖,把雪妖和镰鼬都收进了自己的袍中。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且先回去休息了。”

“对对对,时候不早了,我也得早点去睡觉了,不然这一肚子僵尸这不好消化….”

陶弘景退了回去,黄尘子也从地上翻了翻身,四足着地、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只留下雷鸣子和风灵子在房间中说着悄悄话。

在城楼之上,不远之处的另一个房间里,萧道成正与萧练相对而坐。萧道成一脸严肃,双目炯炯有神,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你都跑到哪些地方去了?”

“回伯父,我去了江州、豫州还有荆州….”

“可有什么收获?”

“额…这个…..”萧练顿了顿,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剑术精湛了不少,对于各地的民俗风情也有一定的了解。”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萧道成猛地一拍桌子,“我且问你,这次出游,可曾结交了什么名士和豪强?”

“嗯…这个,小侄一直低调行事,没有和地方名士来往。”萧练嘴上是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暗自叫屈:“我哪能与那些地方名士们结交啊,万一被我爹的人打听到了,还不得立马便把我抓回去。”

萧道成叹了一声,语气突然缓和了起来:“伯父我不是反对你周游各地,恰恰相反,人在少年之时多一些游历,亦足以磨练心性、交结贤良。尤其是在当今乱世,更是尤为必要。晋文公亡居外十九年,而后能图霸中原,孔仲尼游列国行数千里,方有其万世之名。他们都是怀着壮志而出游,唉,哪里像你这个不成器的小子,纯粹是游山玩水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萧练不敢反驳,只在伯父仰天长叹的时候偷偷翻了翻白眼。

“不过,惟有一件事情你算是做对了。”

“嗯,什么事?”萧练用手扶着脑袋,歪着脖子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三个道士….”

“哈哈哈,对啊,有了他们三人帮助,那群僵尸叛军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击溃的。”

萧道成敲了敲案板,摇摇头道:“练儿,你是我们萧家的好儿郎,应当把眼光放长远些,难道他们的用处仅仅是帮我们退治僵尸么?”

萧练满脸疑惑:“那是….?”

萧练话未说完,就被萧道成打断:“当今之世,且不说这绵延百年之久的南北混战与侯王割据,单是这天下各处的妖魔横行,就是见所未见、千古未有之大变局!古往今来,可曾有哪一朝哪一代经历过如此巨变?大丈夫要想在这个群雄群妖并起争锋的世间闯出一番事业来,不仅要拉拢那些名将和贤人,还得笼络那些方外的僧道术士。你道那张庭云为何愿意下山来援助于我?还不是想与与我交好,在这乱世之中立功立名,将其教派发扬光大?我看你那三位朋友,也均是能人异士,你既然与他们有缘,就更得利用好这层关系,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当与他们频加走动,好笼络人心。如此,日后才能开创不朽之基业。”

萧练在前面听得是频频点头,可一听到后来的“笼络”二字,脸上便不免有些不悦,经过多次的携手渡难,他已经是把陶弘景当作了知交,若把“笼络”这个词用在弘景身上,总叫他不太舒服。

萧道成没有注意萧练脸上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练儿,你我都是一家人,我和你也不绕弯子,今日就和你掏心掏胆地把话说明白:当今主上昏庸、朝政衰败,这大宋的国运,怕是长久不了的了。我身为当今宰相、又督五州军事,已是位极人臣。皇帝虽然幼小,但这其中的利害之处还是看得清楚的,偏偏朝中又有袁粲、刘秉此等奸臣进献谗言。我若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族之祸,为了避免处处受制于人,我也不得不图长远之计。”

萧道成说道焦心处,沉沉地叹了一声:“只是我已年逾五十了,却仍无子嗣,我们萧家虽然门阀甚高,可到了这一代,就只有你这一个后辈了,你是我们族中的希望,将来这份担子,早晚得由你来扛下。我看得明白、你父亲看得明白、天下人也看得明白。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了,从今往后,你须得跟在我和你阿爹身边、好好锻炼锻炼。你清楚了么?”

萧练听完伯父这一番肺腑之言,得知他竟然如此看重自己,心中亦是大受感动:“孩儿一定谨遵伯父教诲,不叫伯父和父亲失望!”

可说完之后,再细想起伯父那番话来,背上却又难免汗滴涟涟:

“伯父为什么要说宋国的国运长久不了?“长远之计”是什么?难不成是指?…..”

萧练已是不敢细想下去,他心中半是惊惶、半是激动。惊惶的是兹事体大,稍有差池带来的便是灭族之祸,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做好准备。激动的是终于有机会在这乱世之中一展身手,立下不世之功。

“今日我与你说的这番话休要让外人知晓,接下来你要把它放在心里,千思万想。”萧道成说完这番话后,便走了出去,留下萧练一人在房中思索日后要走的路。

萧练在屋子里想了许久,可心中思绪万千以致睡意全无,便想着出门到城楼之上四处走走。

夜色下的建康静得可怕,因为七煞锁魂阵的存在,周围没有任何活物敢接近这座城市,就连附近的树木,也早就或枯或死了。

其时正是秋冬之交,本该有寒蝉鸣切、大雁南飞,可在萧练看来,四时却像是静止了一般。只有极远之处的密林之中,树叶仍在娑娑作响,让人知道而今仍是深秋。只是谁也不知道那草木零动到底是秋风催动的,还是说那林木之下,暗中隐藏着什么妖怪。

萧练极力远望,恍惚之中,发现那密林深处,繁枝茂叶之下,竟然也有一只冒着幽光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萧练心中一惊,猛地把目光收回,可谁知这时又突然冒出一只手来、搭在了他的肩上,把他吓得后背一耸。

“跟了我这么久,胆子还是这么小呢。”陶弘景扶在栏杆之上,和萧练一同远望,“看什么呢?”

“还没睡么?”

“有一大堆事情还没问你呢。”

“那就快问吧…我待会儿还得休息呢。”不知怎地,萧练的语气有些冷漠。

陶弘景愣了一愣,说道:“我与师兄在楼下之时,曾报上你的名字,可谁知萧将军并不买账,反而命令士兵放箭?这是为何?”陶弘景的语速很慢、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放松了。

“你报的名字是萧练么?”

“对啊,不然还能是什么呢?你伯父不也叫你练儿么?”陶弘景有些奇怪。

“我的名字不叫萧练。”

“哦。”陶弘景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气氛一时之间十分尴尬,过了好长时间,陶弘景才开口道:“那你的名字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萧衍,练儿只是我的小名。我本名萧衍,从小名中取一“练”字作为化名,是骗你的。你直接喊萧练,萧伯伯担心有诈,故不敢轻易开门。”

“哈哈哈…萧练儿…练儿….哈哈哈….好娘炮的名字!”陶弘景一阵捧腹大笑,可却丝毫未能缓解当下尴尬的气氛。

若是往常,萧练…哦不,萧衍,一定是会撇撇嘴角、翻翻白眼,不情不愿地去配合陶弘景的嘲讽。

可此时的萧衍,脸上竟然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回应道:“你笑够了没有?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没有的话,我可要回去睡了。”

陶弘景再次愣了一下:“唉,不知道你今天这是中了什么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瞒着你又如何?你不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么?”萧衍每字每句都带着火药。

“待这次把僵尸退治之后,我会一点一点细说给你听的。”

“不必了。你是方外之士,我是朝廷之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等这伙尸兵被除去之后,我们一归庙堂、一归江湖,你的事情我不去打听,我的事情你也不必过问。”

陶弘景带着试探性的语气说道:“可是,当今世道凶险,妖怪横行….我有一些法宝,可保护萧…萧公子的安全。不…不如….”

萧衍怒斥一声:“我乃堂堂丹阳尹之子,当朝宰相兼大将军之侄,身边护卫无数。纵使遇上了妖魔鬼怪,也自有张庭云张天师来作法降伏,什么时候用得着你这个山野小子来保护?”

手中拂尘轰然落下,陶弘景心中也跟着重重地一沉。他看了一眼萧衍,只觉得此人容貌虽在、可皮囊之下却已今是昨非了。

陶弘景不知何故,只道是人心易变,悲叹了一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也。”

陶弘景拾起拂尘、伴着清歌飘下了城楼。见陶弘景人已走远,萧衍这才往前跟了几步,把自己的身形藏在黑暗之中,默默目送了陶弘景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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