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诃梨鬼母02旧文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旧文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章:诃梨鬼母02
书名: 寻妖记 作者: 旧文字 本章字数: 19235 更新时间: 2024-04-30 09:32:08

“其二嘛…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天夜里我找到的小孩吗?”

“嗯,你找到了他….去某处山顶与我汇合,最后他却突然消失了。”

陶弘景突然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我记得我还吓唬你,说那小孩看到了邪祟的东西!”

萧练一瞬间就回忆起来了,心中有怒,却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鄙视着陶弘景,撇撇嘴道:“无聊!”

陶弘景凑到萧练耳边,坏笑道:“那妇人一点都不邪祟,若她果真是妖魔鬼怪的话,我怎放心你与她同路?”

“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不成?”萧练初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小道士三番五次把自己吓得够呛,现在倒来假装好人。可一番细想过后,才觉得陶弘景确实对他多有关照,从他入山的那一刻起,陶弘景便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

陶弘景望着萧练,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邪祟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那个孩子!”

“孩子?”

“是的,他不是人,是鬼。”陶弘景淡淡地说道,“我从刚一入山之时便发现了,那山谷之中堆积着浓重的阴气。后来那阿婆请我们帮忙找寻她遗失的孩子,我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往那山谷之中,没有发现半个活人,却找到了一只野鬼,也就是那天我带过来的那小孩。”

“那…莫非他就是我们正在找的亡魂?”

“嗯,我当时也猜测他便是那妇人死去的孩子,便带着他来到事先约定之处。可他们母子二人方一见面,便同时消失无踪了。我方才又用招魂术想来唤他过来,他却仍是不肯,也不知到底是有什么隐情。”

“那应该没错了…昨夜你带他与母亲相认,他畏而逃跑,今日你用招魂术招引亡魂,那小孩不愿归来见母。看来应是一个人….不,一个鬼。不会有错的。”萧练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陶弘景皱着眉头、不发一言,他心中忽而闪过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可终究是觉得有些耸人听闻,故而话到嘴边、又仍是咽了下去。

“你说,那妇人的亡子,为什么不愿意再见生母一面呢?”素来胸有成竹的陶弘景此时忽而抛出了一个疑问,倒叫萧练不自觉愣了一愣。

“也许…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恨吧…”萧练的语调,不知为何悲凉了起来,“我听说一个人小时候若是不被父母爱着,死后灵魂是无处归依的。他们的身心没有寄托,死后难免会成为孤魂野鬼的…这乱世之中,抛弃骨肉的事情不算少见…..或许,他也是个被抛弃的、感受不到父母之爱的孩子吧…..”

“可是,他的母亲都已经思念成疾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其爱子之心吗?”陶弘景仍是有些不解。

这个问题,萧练答不上来;陶弘景一时片刻也难以找到合理的解释。他只得低下头来,看了看脚下那幽不见底的峡谷。这确实是一块适合阴气滋养的凶地,也是游魂野鬼最喜欢逗留的地方。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看来,只得亲自去找那小鬼问个明白了。”陶弘景领着萧练一点一点地往崖下走去。

就在二人缓缓下行之时,四周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无数细碎的雨丝,雨滴落入谷中,山谷中的雾岚便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直到淹没了整片山林。

而那天夜里陶萧二人初入山时、响彻山林的哀哭,也在这一片朦胧烟雨中重新回响了起来。

陶弘景伸手,取了几滴雨水,放入嘴中,尝了尝,咸咸的、涩涩的,如眼泪一般的味道。

陶弘景望了一眼萧练,轻声叹道:“看来,有些东西…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啊。”

陶萧二人顺着陡峭的山岩,身子一半露出云上,一半隐没雾中,远远看去,就如同漫步云端的仙人。本该是逍遥至极的场景,可因着山雾浓重,又兼雨水冲刷、道路湿滑,两人不得不扶着山壁,一步一步地向下蹑行,偶尔一不小心将碎石踢落山下,久久之后,竟连跌落的回声都听不到。

“想不到这座山看起来小不起眼,竟有如此险怖的深崖。”

陶弘景幽幽说道:“险怖的怕不是深崖,而是更邪更恶的东西呢!”

萧练深吸了一口气:“你别说那么多废话,我知道你想吓我,可我既与你下崖来,就没想着怕了。”

“哈哈哈,好!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可不要尿裤子哟!”陶弘景朗声大笑,袍袖一挥,满山雾岚,顿时消散。萧练看着地面的淤水,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平平稳稳地下到了谷底。

“怎….怎么?我们这就下来了?”萧练仍是不知所由。

陶弘景抬头望了斜处的山崖,“这座山谷本来就不深…只不过是有些小东西,制造雾障,不愿让我们下来罢了。”

“既知主人不喜,客人何不请便?”一个苍浊、沙哑的声音自崖壁的缝隙间传出,在狭长的山谷间来回激荡,发出无数声幽怖的回响。

“这…这是什么?”萧练一听到这诡异的声音,便紧紧攥住了陶弘景的衣角。

陶弘景望着萧练竭力镇定的模样,心中只觉一阵滑稽好笑。他把手放在萧练的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便对着悬崖上的那道石缝冷笑道:“你这小鬼,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了么!?”

陶弘景冷笑过后,便开始掐诀,左手大指压中指掐于乾文,四指压大指。并同时念咒道:“干元亨连连!八卦祖师出玄门,飞驾到吾灵符中,镇定灵符斩妖灵。诸邪妖魔鬼听令!听吾法语退走他方,否则八卦死门擒他不放生。吾奉八卦祖师敕 神兵火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敕!天地定位 水火不相射 山泽通气 雷风相搏….”

就在陶弘景即将念出最后一个“敕!”时,山谷间突然响起了恐慌的叫喊:“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陶弘景收了收指,笑道:“看来你也对指诀也是略懂一二,这叫丁甲诀,可使荡魔天尊的护法神将六丁六甲为我役使。六丁六甲虽是末阶小神,想来制服阁下应是绰绰有余的了。”

陶弘景本以为亮明实力后,躲在壁缝中的小鬼会因此乖乖就范。

哪知他非但没有现身,反而可怜巴巴地哭起来了:“呜呜呜….我躲在这里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要闯进来,为什么一定要我出去!道长,我知道你是她请过来找我的,可是你上次招引我,我就已经说了,我不想过去….不想过去!求求你,放了我吧!”

不仅态度与先前大异,就连音色也是骤变,先前明明是个威严凶恶长者的训斥,现在却忽然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哭啼。

陶萧二人这才知,原来这个小女孩才是那妇人死去的孩子。

“可若是如此的话,之前的那个男童又到底是谁?”才刚解决了一道困惑,又一个疑问涌上心头。

陶弘景两眼直直盯着那岩缝之中的小鬼,问道:“你不想出去?为什么?”

“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不出去…不出去…你叫天兵天将来也好,叫鬼差鬼卒来也罢。魂飞魄散也好,堕入地狱也好,总…之我…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小女孩的声音仍是啜泣不停。她的语调越来越悲愤,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猛地一声大吼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是钻到岩石里面去了。

“唉…”陶弘景摇摇头,正欲从胸间掏出符纸,不想却被萧练一把抓住了。

“再等等…我们得先把事情弄清楚。”萧练听着那小女孩的哭啼,心中显然是有些不忍。

“不把她招出来问明白,事情如何弄得清楚?”

“你忘了吗?你昨夜在这里见到的那个鬼男孩,虽然现在已知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些线索也不一定。”

“呐,是啊!”陶弘景轻轻一笑,随手就把符咒给撕了,“那就在这儿等等吧…那只小鬼应当晚上才出来。”

萧练趁着时辰未到,靠在石头上懒懒地补了一觉,陶弘景却是寻了一棵松树,在细长的针叶上躺下了,他特别喜欢在松树上睡觉。

“大哥哥…醒一醒…醒一醒…”迷迷糊糊之中,萧练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他的身子被摇得厉害,差点从石头上滚了下来,他揉了揉眼,正看到一个白白壮壮的小男孩正泪眼盈盈地望着自己,“阿母,阿母不见了!我要阿母!呜呜呜…..”

不远处的陶弘景对着萧练使了使眼色:“有我在,不用怕,走吧。”

有了陶弘景的眼神作为鼓舞,萧练这才把心中的恐惧给按了下去。

陶弘景在动身之前一连问了小男孩好几个问题:你阿母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为何不去找他?

那小孩所答均与初次相见时并无二异。

萧练凑近陶弘景耳旁:“这个小鬼,为何也像那个阿婆一样,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一日?”

“应该是怨恨吧,他是怀着极大的怨恨死去的….怨恨就如杂草,若无正念清除,就会疯狂生长,越来越芜杂,直到完全侵蚀宿主的神识….与其说是记忆永停在一日,不如说是怨念永驻在一日,那一日….一定是发生了令其痛苦不堪的事吧。”陶弘景看着眼前这个活泼的小男孩,轻轻叹了一句:“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伶俐的孩子,竟是一名厉鬼呢?”

“厉鬼?”萧练望望男孩,又望望陶弘景,这“厉鬼”的形象似乎和他从前所想相距甚远。

“这确实是只厉鬼,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这种鬼害人之心尤其深重,我上次就发现了,就在那山顶高台之上,他对我有了杀意,可不知为何,一看到那名妇人,他竟害怕起来。”

“害怕那名妇人?这又是为何?你不是说那妇人只是个普通人吗?从来只听说过人怕鬼,难道鬼也会怕人么?”

“也许…也许他是把生前的恐惧带到了死后吧,这小鬼只有一日的记忆,也许就在这一日之中…他对妇人生了极大的恐惧。”陶弘景说话之时,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浮现起了种种骇人听闻的画面。

萧练呢喃自语道:“也难怪那妇人终夜在山间游荡,竟然没被这厉鬼加害。”

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小男孩却是早就等得有些不耐了,气得两手叉腰:“你们到底帮不帮我找了!”

陶弘景盯着那小男孩,知道若是再不帮他找父母,这小鬼立时就会涌起杀心,便笑了笑道:“你不说你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们怎么帮你找啊?”

那小鬼鼓着嘴巴嚷道:“马家山上马家村,我爹叫马赖狗,我妈叫张细花,我叫马小虎。”

“小虎?!”陶弘景和萧练同是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向远方山脚下的马家村望去,叫道:“三年前死去的小虎!”

两人既知此鬼便是那对夫妇的亡子,便带着他一刻不停地上路了。

夜已渐深,小虎已经完全显出了鬼魅的原型,他双脚离地、飘在空中,诡异地跟在二人身后。

可萧练方才既已见识了陶弘景的神通,知道这区区小鬼对陶弘景而言算不得什么,便也不再恐惧,而是渐渐镇定下来,与陶弘景有说有笑。

“我们这是要带他去与父母阴阳相会吗?”

“虽说人鬼殊途,阴阳相会,有违天道,但毕竟骨肉相连,让他们见一面倒也无妨。”陶弘景顿了顿,继续说道:“此鬼怨念深重,一直不知自己已死,想必这三年来,以寻亲之名害了不少人。或许,我们唯有让此鬼知道自己已离人世,他才能安心地轮回投胎。”

“况且….我们还可以借此弄清楚一件事:马家村的村民为什么要骗我们。”萧练补充道。

陶弘景笑了笑:“….越来越聪明了嘛…”

萧练不屑地瞥了一眼陶弘景,而后自顾自说道:“既然山中根本就没有“鬼母”,那么村子中的小孩被吃掉这一说也就不成立了。”

“嗯嗯,说得不错。”陶弘景看着萧练,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那么,偌大一个村子,又是为何竟无一个小孩呢?”

“是天谴。”陶弘景淡淡地说着。

“天谴?”萧练瞪大了眼睛。

“嗯,他们村中之人,定是做过什么败坏阴德之事,故而天降神罚,令其断子绝孙。”

“啊?”萧练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这当中竟然还含了如此一层隐情。

陶弘景看了看飞在上空的鬼童马小虎,叹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比我们更清楚….待我们助其找到父母,将他的怨念解除之后,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陶弘景说完这句话后,那鬼童忽而悠悠地飘了下来,他把手搭在了陶弘景肩上上,冷冷地说道: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才到?”

小鬼说这话时,陶弘景已经明显看到他手上的指甲渐渐变长了些,脸上的血色亦一点一点褪去…..厉鬼的姿态已经开始渐渐显露。

“看来要是逾期未能找到父母,这个小鬼的本相就会慢慢开始显形了啊。这么些年,也不知多少人被他害死了。”陶弘景心里想着,而后便从怀间取出一张灵符,攥在手里,慢慢捏成了碎屑。

陶弘景走到萧练眼前:“张嘴。”

“啊?”萧练不明所以,就在他张嘴疑问的这一刻,陶弘景猛地将那符纸的碎屑塞入了萧练的嘴里。

“这是辟邪的灵符,不要乱动,吃下去。我担心这小鬼恐会变异,你吃了辟邪符过后便可保你无虞。”

萧练心中“咯噔”一惊,赶忙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瞥去。只见小虎的指甲正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弯如钩、尖似箭,而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嘶哑诡怖。

“到底还要多久?!”小虎把自己的利爪搭在萧练身上问道,语气之中已经是破不耐烦。

萧练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再多想,他狼吞虎咽般把符纸吃了下去,身体顿时如火烤一般的灼热。而就在这一瞬间,那鬼童搭在萧练肩上的手指也猛然缩了回去。

陶弘景指着前方的村子,瞥了一眼小虎道:“快到了,那便是你的家了。”

鬼童停了下来,环视四面,见周遭景色与往时似已大变,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道:“可那不是我家!”

“三年了,早就物是人非了。认不出来也是正常。”萧练叹了一句。

小虎咬着牙,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我家在山顶上,这个村子在半山腰….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你们…你们在骗我!!”

小虎说完之后,就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陶弘景无奈地摇摇头,攥住小虎的手腕道:“你还真是不死心….跟我走一遭。”

陶弘景说完,便催动体内真炁,纵身一跃,掠过了一片小树林,跟着就带着虎子来到了马家村前。

小虎来到村头之后,仍是左顾右盼,瞪大了眼睛叫喊道:“不…不….这不是我们村子!”

“难…难道他竟连自己的家都忘了么?”陶弘景心中疑惑不止,他扫了一眼四周,而后问道:“那他呢?你总该记得吧。”

陶弘景说完之后,便指了指不远处一名挑柴荷担的农人,正是小虎的父亲。

他正挑着薪柴、步履沉重地往家门步去,一路上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过去,似是在堤防、害怕着什么东西。

直到来到家门口,他才擦了把汗,长舒一气。而房门也在此时“吱哑”一声被推了开来,先是一双粗糙的双手伸出,继而露出半个身子出来,帮男人接过了扁担,正是小虎的母亲。

“阿爹,阿母!”小虎隔着远远的、哀哭了一声,他现在虽是一副半人半鬼的可怕模样,可眼睛却丝毫没变,仍是小孩子一般的清澈,泪光在其中不停打转,叫人看了万般心疼。

“你可别吓到他们了,我带你过去。”陶弘景按住小虎的后背,轻轻一提,就把他变回了原来的、纯真无邪的小孩模样。

陶弘景与萧练就跟着这么个鬼童小跑到门前,他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可屋中却是无人响应。

小虎急于见到父母亲,双眼之中满是乞求、可怜巴巴地看着陶弘景。

陶弘景正欲运功推开大门,忽而听到门中响起了一阵低声私语。

“你….你刚才听到了吗?….你回家的时候,不会被什么东西跟….跟上吧?”是女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带着明显的恐惧。

“怎….怎么可能…都过去三年啊了…”男人的声音,除了恐惧之外,更多了许多焦躁。

“小虎….他…怎么不就肯安心投胎去呢?”女人哭了,在门外可以真真切切地听到她的泣诉,“我们都从山上搬到山腰来了!我们给你做法,请人为你超度,孩子,你就不要再来折磨我们了!”

陶弘景与萧练心中俱是一惊:“这是什么回事?”,他们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小虎,只见小虎眼眶中的泪珠早已泛滥成灾。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指,可他体内早就没有半滴鲜血了,唯有眼泪一直在流个不停。

“这是什么了?我是死了么?”小虎一阵啜泣、颤颤巍巍地问道。

陶萧二人本来是欲使小虎明白自己已死好早去投胎,可见此情景,一时之间,二人反倒有些不忍告诉他自己已死的真相了。

屋内的声音却仍在继续:“老天爷要杀人,又不是我们害的!家家户户都这样的啊,谁都不想的。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报仇,就去找那山林的疯婆子寻仇去啊!我们已经是绝后了…现在只想安安心心地了却余生。老天呐!此儿是我所生,莫说不是我们下的手,纵是我们杀的,我们的养育之恩也足以两两相抵了,死便死了,何苦再来难为我们!”

依旧是那妇人的声音,只不过言语之中的惧意渐渐散了,而怨气则越来越重。

“死便死了,何苦再来难为我们!”

这在小虎听来,简直就如五雷轰顶一般!

小虎捂住双耳,脑子里飞速浮现出生前的种种记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犹如刀割一般,直叫他得跪在地上哀嚎不止:“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睛哭得越来越肿,越来越红,到了最后,竟生生哭出血来…..不…那不是血 ,他体内的血早就流干了,那眼眶之中喷涌而出的红色液体,不是鲜血,而是复仇的怨念。

陶弘景赶紧取出一道灵符、试图压制小虎体内的怨念,却不想小虎早有准备,就在灵符落下的一瞬间,他猛然抽出尖长的手爪,一把将符箓撕碎。

他纵身而起,飞至半空,滞在猩红的月晕中,抱头痛哭。

在这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不断有人皮从天上剥落,血雾在月下弥漫…..

小虎被撕裂着、折磨着…..皮肤、毛发全部剥落殆尽,直至最后完全褪去了人形….变成了一团极强的、纯粹的怨气,遮天蔽日,往山中滚滚卷去。

萧练听到这一声毒誓,心中悚惧不已,急问道:“弘景,这….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赶过去,路上我和你说。”陶弘景一声长啸,先前送其入山的白鹿瞬间听到召唤,一路跋山涉水、踏青而来….

“上鹿!”陶弘景拉着萧练,脚尖一抬,二人便坐在了鹿背之上。

“小虎他怎么了?何以变得如此恐怖?”

“他本是一只怨鬼,可现在正在魔化….怨鬼一旦入魔,那他身上的怨念远非寻常厉鬼所能比….要降服他…怕要花一番功夫了。”

“什么叫“入魔”的怨鬼?”

“人死之后,若怨恨未消,便难以投胎转世….此后若是无亲友为其度亡超荐,怨恨便会日渐生长,游魂变为怨鬼,怨必有求,求又生怨。怨念生长到极致时,便会侵蚀怨鬼的自主意识,它原先的情感、记忆这些全都都将消失不见….灵魂被侵蚀的过程就叫做“入魔””

陶弘景皱着眉头,他很少皱眉:“不光是怨鬼,任何生物只要心中有强大的执念,都有可能入魔。入魔后的生物没有理智也没有情感…..它们只有一个目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使执念得以消除…..我之前曾提到过的诃梨鬼母便是由人而化魔的。

诃梨鬼母因众生冷漠不救,令其痛失丧子而发下毒咒:誓要投胎转世、化身鬼母,食尽城中小儿,令那些冷眼世人承受丧子之痛,当她发下誓愿的时候,它就已经堕入魔道了。看来….小虎也像鬼母一样,灵魂和元神全被吞噬了.….他现已许下邪愿,一旦堕入魔道,它就会完全丧失理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方才许下的誓愿———杀尽天下父母。”

“….可他方才还好好的, 怎会?”白鹿飞驰的速度越来越快,萧练只好紧紧抓着陶弘景的手臂,才不至于被甩下来。

“怨恨生长到极致,便容易着入魔道….我想,他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生前的悲惨记忆全部恢复,是以怨念剧增,堕入魔道。”陶弘景想了想,“你还记得方才小虎父母所说的话吗?”

萧练咬牙“嗯”了一声:“这两人心肠也太狠硬了…即使孩子死了变成鬼,为人父母的,也不应说出如此心寒之语啊。”

“小虎方才在门外,通过父母的言谈,必是得知了自己死前的一些痛苦的真相….之前因为记忆的保护机制,他在自己欺骗自己,是以这段真相尘封了。如今真相重见天日,小虎再也受不了这种打击,故才堕入魔道….”

“那…..到底是什么真相?”萧练隐隐猜到了,但却没有说出口。

“对一个孩子来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是被父母抛弃吧…”萧练抬头看了看天,那黑色的怨气如云团一般时而聚拢、时而扩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嘶鸣。

“还有呢?”

“还有被欺骗….”

陶弘景不断回忆着前情往事…不知不觉之中,先前的无数疑问都开始缓缓串联起来了。

“欺骗…是的,欺骗,我们从始至终,所听、所闻、所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在欺骗,都是谎言。”

萧练不再问了,他知道陶弘景心中已经有了推断。

“我们到山里来的见到的第一人,那名失子的妇人,从我们听信她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陷入了这个骗局之中。她说她的孩子是迷路走失了,可其实孩子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我们为她的亡女招魂,亡魂却因对其母心存怨恨、不肯归来。或许这孩子不是自己走丢,而是被母亲抛弃的。她的母亲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抛弃并害死孩子的事实,故心生妄想,认为孩子是自己迷路的。

“而她的记忆之所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天,也是由于她在潜意识之中试图去补救,强烈的执念扭曲了她的记忆….故而她才终日终夜地游荡在山林之间,苦寻自己早已死去的孩子。而其余的村民,表现也颇为反常,夜晚来客不敢应人,一点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若非心中有鬼,何故恐惧至此?”

萧练心中冒出一阵寒意:“你…你是说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们的孩子?”

“想来应是如此,村子里后来之所以没有小孩….不是因为被妖怪吃了,而是因为天谴,村民们抛弃骨肉、悖逆人伦,这才引来神罚。”

萧练没有应答,或许心中仍是存着几分不信。整个村子里的父母都抛弃了他们的骨肉,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骇人听闻。

陶弘景亦没有多言,只是驾着白鹿一路狂奔,可惜仍被那团怨念给甩远了….

“太快了,它要逃到哪里去?”萧练望着那漆黑一团的月夜、无可奈何。

陶弘景他最初亦是不知,直到观察远近地势,偶然发现眼下正在临近了之前寻人时的那座山丘之,心中顿时便有所得:

“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带小虎入村时,他曾说过:“我家在山上,不是在山下。”这是为何?”

“是….小虎记错了?”萧练试探性地问道。

陶弘景摇摇头:“不会记错的。小虎的记忆永远停在了被抛弃的那一天,怎么可能记错?只有一种解释:三年前,全体村民抛弃旧居,集体迁徙到了山下居住。故而小虎认不出来。”

陶弘景说完,对着白鹿耳旁悄悄吹了口气,白鹿登时便停了下来,陶弘景来到那座小山包之上,拾起一块瓦片,道:“你看这碎瓦,再看看这周遭的景致….显然这里以前是有人居住的。”

萧练眺望着四周地势和水草,点了点头:“的确是个适宜人居的好聚落,比山下的那块湿地要好多了…”

“那为何他们要集体搬居?”陶弘景自问了一句,而后用手指了指地:“因为这里有他们的记忆…孩子们阴魂不散、死有不甘,便萦绕此地,村民们心中恐惧、同时亦无颜面对被自己抛弃的孩子,便搬到了山下,以此来躲避心理的恐惧和良心的谴责。”

萧练听完格外生气,不是对陶弘景生气,而是一团无名火,一种说不出来由的激愤:“这…这一切简直骇人听闻!他们又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孩子呢?这些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被遗弃,也可以再回来啊!?”

“回不来了,他们都被吃了。”陶弘景轻叹了一声。他眉头凝重,把手指插入地下,似是在挖掘些什么。

“吃了?你不是说山中没有妖怪的吗?”

“谁说吃人的,一定是妖怪呢?”

陶弘景冷冷地说道,他的一字一句宛若冰锥,萧练听后心中只觉阵阵发寒,已是不堪细想:“你是说?”

“人相食。”

陶弘景说完之后,便把手指从土壤之中抽了出来,他的指尖正捏着一块白色的石子……不,不是石子….而是…碎骨。

“这…这怎么可能?”萧练仍是不敢相信,他气得有些发抖,“你凭什么断言这就是他们的尸骨?怎么就不可能是鸡骨头!猪骨头?!”

陶弘景指了指附近的光秃秃的几株老树,摇了摇头:“你看,这附近的树都死掉了…树皮被剥、干枯而亡,这应当是村民们在饥无可耐的情况,剥食树皮,以充饥用。”

“先吃树叶、树皮,继而是腐根、是白泥,最后方圆几十里,一切能吃的都吃完了,就只好吃人了。弱小无助的孩子自然是首先被吃掉的…..百姓不忍自食骨肉,便易子而食,若我想的没错,就在这黄土地之下,还有许多这这块碎骨一样的,被剁烂了的尸骨。”

陶弘景的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平眉顺目之间,似有大悲苦声。

“别说这个了。”尽管事实太过惨绝人寰,但萧练必须承认,陶弘景的推测确实有理有据、没有破绽。

“…我从未听闻过此地三年前有过大旱、蝗灾和水患….那饥荒又是从何而起?竟至于到了百姓易子相食的地步,萧公子,不知道你对此有无印象。”

经陶弘景这么一问,此时的萧练在心寒和恶心之余,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些往事。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嗯?”

“说是天灾,倒不如说是人祸。”萧练眉头深锁:“六年前,那应该是泰始二年的事。当时的皇帝刚登基不久,又得位不正,引发了诸侯叛乱。皇帝遂派军征讨。战事持久、又逢军中粮饷紧缺,朝廷以及各路反王都纵容部下劫掠民财、粮食和青壮。田地荒芜、生产凋敝….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者不计其数。

后来叛乱虽然平定,可朝廷的威信已是大不如初,中央羸弱不堪,偏偏天子又不思进取、奢侈无度。地方长官看穿了皇帝的小心思,故也阳奉阴违,报喜不报忧、享乐益甚而租调不减。至于民间灾情,朝廷上下,无人愿意担责,此事也就被遮掩过去了。我亦未曾想到,灾情竟是如此惨烈,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这些事情,萧练是从他的父亲和伯父口中得知的,可当时并不能有所触动,直到今天,他才对“人命如草芥”,“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这些俗语感受得如此深切。

陶弘景叹了一声,他没有问萧练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只是指着西北面的某处山谷道:

“你还记得我们先前去过的那个山谷吗?那里阴气极重,想来孩子们的亡魂,都集中在那处。小虎便是在那里死去的,应当就是被那个妇人给杀害的。大人们哄骗孩子们去到谷中,而后消失不见,由邻里们杀而食之,这便是小孩“失踪”的真相。于受难的孩童而言,那里是丧命之所,于他们的父母而言,那里却是人肉集市。”

陶弘景目光如炬:

“既然事已查明,那么那团怨念定是往山谷中去了。他现在是要去唤醒其余亡童心中的怨恨,借此来使自己变得更强大、更邪恶。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若是去得晚了、或许我也未必能够降服这个小魔头。”

没等陶弘景说完,萧练就已跃上了白鹿背上:“快上来!”

陶弘景飞身上前:“这个邪魔可是难缠得很,你不怕了吗?”

“我以前觉得妖魔鬼怪是尤其可怕的东西,现在看来,不论什么邪魔怨灵,歹念邪愿,本源不过一个“心”字,比起人心,区区妖魔鬼怪又算得了什么。”

不一时,两人便已骑着白鹿来到崖下,举目望去,简直是如同地狱…..

无数的鬼魂从地表、从岩缝中钻出,发出尖利刺耳的呼号….这声音再不是初入山时哀怨的呜咽….而是更加恐怖、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嚎!

所有鬼魂同时发出了一个声音:“誓要杀尽天下父母!”

恍惚之中,眼前之景,已非人间;这些鬼魂,尽是在地狱中受刑的罪人。

之前陶弘景他们所寻的、那壁缝之中的女孩也在其中,她的亡魂极不情愿地被小虎拉了出来,仿佛正被施以五马分尸的酷刑….

她一边发出受难的哀哭,一边发出愤怒的呼号,她的怨念正一点一点地被激发出来…..往天上的那团黑云中赶去….

“救我!大哥哥,大真人,快救我!”

“来不及了,拿剑来!”陶弘景向萧练使了使眼色,萧练旋即扔过剑去。陶弘景接过长剑,将其置于指节上,横剑一抹,指节处的鲜血瞬间便迸射出来。

陶弘景跟着便脱去了衣裳、捏住领口,向前甩去…..扬眉、转身…..法袍如长练一般在他手中舞动,而溅出的血液,悉数落在了陶弘景的白袍之上,恰恰以北斗七星的方位精准落下,如同一组封印法阵。

陶弘景跟着便是一段念诵: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

归来!恐自遗灾些!”

陶弘景念完了一段招魂辞,方才那群躁动不安的亡魂顿时便寂静了下来,他们全部被陶弘景聚引到了衣裳之上…

陶弘景挥了挥衣袖,邪气骤消。这件八尺长的白绢,得以成为供这些可怜亡魂休憩的避难所。

陶弘景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被黑雾笼罩的血月、沉吟道:“我们现在…可以去…去找小虎了…”

哪知陶弘景这一句话方一说完,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血液溅到衣服之上,将上面的封印全部损毁,方才招引至白绢之上的众小鬼们,突然之间就都逃窜了出来。

“你不是要找我吗?我就在你身后啊!没发现吗?!哈哈哈。”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响起,竟是游荡在山间的那个妇人!

她正一边狞笑,一边把双手从陶弘景的胸膛中缓缓抽出…..

“怎么是你?”萧练又惊又怒。

“是她吗?哈哈哈哈哈!”那妇人发出数声锐利的冷笑:“我就是被这个歹毒的女人给吃掉的,现在该由我来吞噬她了,真是天道轮回、恶有恶报啊,哈哈哈!”

陶弘景强咬着牙,大挥衣袖,猛然震开了这妇人。

他方才聚引、安抚亡魂,已是耗损了大量真炁。眼下只得瘫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唏嘘叹道:“诶!怪不得突然就感知不到邪气了…原来你附着到她身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告诉我真相!?”这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来的一般,恐怖至极。

“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想让我去轮回转世?我宁愿永远都活在那一天!一切都是你们害得…是你们…毁了我日复一如充满希望的生活….”

女人一点一点地向陶弘景迫近,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含冤而死的孩子附着在她的身上…..怨恨聚积越来越多、她的身形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完全扭曲了人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怪胎。

这个怪胎身体浑圆,里里外外都是由鲜血淋漓的肉块组成的,每一块肉上面都印着一个死去孩童的脸….每一张面皮俱是恐怖不堪,毫无生气….

这怪胎正一点一点地蠕动受伤的陶弘景身前!

萧练挡在了陶弘景身前,提起五尺长的长虹剑,直指那个骇人的怪物,颤颤巍巍地说道:“不….不要过来!”

哪知这怪物只是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杀!杀尽天下父母!”

这怪胎悲鸣数声过后、便伫在原地,不断吸收着这些亡魂之中的怨气。

陶弘景按着萧练的肩膀,缓缓从地上爬起:“我没事….他不会伤害我的…他已经完全入魔了,现在,这个怪物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尽天下父母…趁现在他还在吸收怨气,需得早些阻止他。否则若它杀人越来越多、怨气越积越深,恐怕就真的像鬼母一样,到时候怕是只有佛祖能降服他了。”

萧练看着受伤的陶弘景,脸上尽是关切之色:“可…可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挡得住他吗?”

陶弘景虽是捂着伤口,可嘴上却是大笑:“…自然是你去挡啊!不然你以为我先前问你怕否是为何?”

“我?!”萧练指着自己的鼻尖叫道,“我不会道术啊!怎么降服他?”

陶弘景摇摇头:“不,是我来降服他,你拖住他就好了。”

“我…我怎么拖住?他是鬼啊!”

“笨!他现在已经不是鬼了,他已经拥有实体、完全堕入魔道了,即便是凡人之剑也可以伤得了他。你吃了我喂你的辟邪符,片刻之间,不会有事….我现拘六丁六甲十二神将助你降妖…”

“那…”萧练复欲再问,陶弘景已经念出了一段咒语:“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神兵火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令!”

一语念罢,天地骤然变色。数道金光闪过、伴随着十二道雷鸣,六丁六甲十二雷将各执神兵,从天而降。

分别是鸣雷、兴雷、追雷、策雷、运雷、烈火雷六阳神,以及天雷、神雷、龙雷、地雷、水雷、烈雷六阴神。

“看来这次遇到的妖魔不简单啊。”阳神之首鸣雷神声如惊雷,一开口就震得两侧峭壁开始耸动。

“陶真人…你受伤了,交给我们就可以了。”天雷神是个女将,声音温婉动人,但方一开口,天上就阴云密布,电光交错。

“一点小伤,不碍事….有劳诸位了!还请看着点这位小兄弟,别叫他受伤了。不求速胜,撑到我来便可。”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萧练不等神兵作答,就急急忙忙朝着陶弘景问道。

“怨因谁人起,便往谁处去。”

陶弘景说完,推了一把萧练,轻拂血衣,白鹿掠过,翻身跃起….陶弘景一边呕血、一边回头叮咛:

“若十二雷将突然消失,说明我已于路中死去,你记得拔腿便跑….越远越好,你不是他的目标,只要你不阻拦,他便不会伤害你的。切记切记!”

陶弘景走后,便只剩萧练一人来面对这个丑陋的怪物了。

“这臭道士,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萧练望着面前这个肉瘤一般的怪胎,握剑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了。

他将长虹剑挺于胸前,望见了环护于周身的十二神将,直到这时,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有这十二神将在….”

哪知,就在他刚松完一口气时,伴随着数道耀目的光芒,那六丁六甲十二神将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糟了!弘景….”萧练惊叫一声,“难道弘景他….他已经….”

到了这个时分,萧练已经没了恐惧,只剩下了愤恨,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全然忘记了方才陶弘景对他的叮嘱。

而那个怪胎也在此时一点一点地逼近了….这个肉瘤组成的怪胎上伸出了无数条湿黏的触手,缠住了萧练的身体…..

直到他意识到此人不是它的猎物,这才绕道走开,转而向山村放下疾速爬去…..

萧练想到弘景已死,身子不住地颤抖,他目中带火、直指盯着那个怪胎。

“我要为陶兄报仇。”萧练猛然大喝一声,提剑跃起,飞赶怪物。

哪知脚尖稍抬,便已跃出了数十丈远。眼看就飞到了怪胎眼前,萧练屏息凝神、举剑刺去,而怪物也在此时猛然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

“快躲开!”一个不知名的声音自萧练的体内发出。

“咦?怎么声音如此熟悉?难…难…是方才的雷将?弘景没死,他没死!”萧练大叫一声,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十二雷将并未离开,只是附在了自己身上….怪不得自己方才快若闪电、有如神助。

“陶真人乃不世出的玄门奇才,哪有这么容易就死的?还不快躲开!”又一名雷将提醒。眼看着就要被怪胎吞食,萧练身子微微地向右一倾,瞬间就从怪胎嘴中飞移而出,而怪胎亦在此时分裂出无数条触手追赶过来。

萧练跃至空中,单手持剑,舞出一道道剑花,仅只一眨眼间、就将千万条触手斩成片、切成丝。

更惊奇的是,这剑中还蕴含着雷电之力,每一剑挥去,都有一股极强的电光通过触手传导至那怪胎身上,令其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嚎。

“原来这就是神力啊。”萧练暗暗赞叹。

其实这神将附体,虽然能够通过雷电增强身体的活性、刺激筋络的反应,但附身之人原本的实力才是根本,而萧练本就是一等一的剑道高手,兼之神力加持,则更是如虎添翼。

萧练屏息凝神,正准备一鼓作气,将那怪胎一击毙命。

哪知那怪胎竟开始慢慢膨胀起来,萧练担心生变,立刻便收回长剑、后撤几步,准备静观其变。

怪胎不断膨胀,到最后竟有如一座小山般大小。伴随随着一声轰天巨响,几十名血红的血婴破胎而出,那怪胎竟是在分娩!

这些分娩而出的血婴每个都只有三四尺来长….可身上的利爪和尖牙却有刀剑一般长短….

这些血童瞬间便朝着萧练扑咬过来,萧练仗着身形轻便,左闪右躲,剑刃乱舞。可是奈何血童数量众多,又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萧练抵退了几波之后,很快便力有不支。

“快布阵!”又是一名神将发话了。

“对,还记得陶真人说的话吗?他让我们不求速胜,只求拖延。我们用六丁六甲阵来困住邪魔。等陶真人回来,再降服他。”

“可….可是…如何布阵?”萧练一面御敌,一面回话。

“跟我念:“画地局,出天门…..”

“画地局,出天门….”

“入地户,闭金门,乘玉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腾蛇。六丁六甲神将乘我而行。今日禹步,上应天罡,下辟不祥,万精厌伏,所向无殃。所供者达,所击者破,所求者得,所愿者成。请玉女真君护我,急急如九天玄女道母元君律令!”

萧练跟着神将又念了一遍咒语,念罢过后,天空中骤然便是阴云密布,电光闪耀,很快、一道、两道、三道…千百道、千万道雷霆砸下,轰击在了血童之上….顿时血光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血腥味。

人体是一小宇宙,与天地万物之大宇宙同形、同构、同律,皆为道所生,为炁所化。故而天人之间能够互相感应。而各类阵法,则是天人感应的一种媒介。

当时之阵,便是六丁六甲阵,能够将邪魔困在阵中,令其遭受五雷轰顶、直至灰飞烟灭…

萧练看着阵中的数十名血童被轰得血肉横飞,惊得说不出话来:“它….它们…死死了吗?”

“它们应当撑不了多久了…”神将话未说完,语气忽而便变得焦急起来,“再等等…不…不…这怎么可能!”

萧练绝望地看到,在那些被轰碎鬼童的血肉之上,开始散发出一股血雾,这些雾气在阵内慢慢地扩散、蒸腾,越来越高、越来越越快…..最后竟迎着无数道电光和雷霆直冲云霄,将雷云全部遮覆,天空中的电光骤熄,雷霆也被阻隔,几个哑雷过后,便再悄无声息。

而夜空,则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鲜血、鲜血污染了夜空,猩红的满月已经彻底溶化在了血雾之中….天地万物,都被罩上了一层诡异的血光。

再没有了星星,只有一张又一张婴孩的脸,诡异地悬在空中….

它们慢慢地移动、聚拢,朝着山村、也就是陶弘景奔驰的方向追去。

“阵…阵法竟被破了!神雷已被邪魔用血雾阻隔….无法下达人间。”连神将都发出了悲哀的叹息。

“不不….不能让它追上陶弘景!”萧练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额上也急出了汗珠,只得狂乱地挥舞长剑,却不能对那些血婴造成丝毫的损害。

“我们是不死不灭的!”那些血婴一边狞笑、一边再度集结起来,重新聚成一团、变成烂泥肉瘤一般的怪胎,“只要怨念不消,我们永生不死!”

“我等时限已到,不能再下界助你….是生是死,就全凭造化了!”就在那怪胎再度复活之时,偏偏六丁六甲神咒的时限也已将至。

萧衍只觉心中万念惧灰,他能明显地感到那十二神将的身影渐渐模糊,体内的力量不断衰竭…..

经历了方才一场恶战,萧练的身躯早已是疲惫不堪,双手双脚已经完全麻痹,就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拦住这个怪物了。

他见自己身躯已经是动弹不得,便只得利用自己的口舌来拖住他们:“他们毕竟是你们的生养父母啊!”

“父母….生养父母….哈哈哈!!”怪胎的声音越来越诡怖,越来越清晰,是小虎,他的声音在其中显得格外明显。

初听如同狞笑,细听却又像是在哀哭:

“我们从他们的血肉里孕育,最后又重新沦为他们的肚中肉、腹中餐。他们自以为将我们生养,便能随意处置我们的性命….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小虎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萧练,它缓缓地转过身去,望着山下的村落:

“这么多年来,他们没有为我们举办过一场法事、表露过一句忏悔。他们欺骗过往的行人、造访的来客,说我们是死于意外,说我们被妖怪给吃了。可他们才是真正的妖怪,真正吃人的妖怪还心安理得地活在世上呢!

他们不敢吐露半句真言,丧子的悲痛,比起脸上的光彩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迁居到山下,继续过着畜生一般恬不知耻的生活,把旧居荒废,把往事尘封。任我们的冤魂在这山间流浪,日复一日地迷失在归家的路上。”

萧练听完一阵愕然,他难以想象这些小孩模样的血婴竟然会说出如此悲怨之语。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意料之中,若他们不死,这个时候应当也比自己小不了多少。

听完这番话后,萧练虽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拖住他们,可始终都是如鲠在喉,半句话都说不来。而那具怪胎,也不再彷徨,它已经伸出了无数条触手,向着山下赶去….

“叮、叮、叮”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忽然响彻在山野。

萧练张望过去,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后便惊声叫道:“是弘景!这小道士,创伤未愈,就急着来送死吗?”

等到铃音越来越近,萧练这才赫然发现,陶弘景并非是一人前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山下的村民们,排排列列,缓步行进。

“这蠢道士,怎么把他们也都带来了!这不是带人来送死吗!”萧练心下焦急,正欲高声呐喊,可那怪胎一见了仇人,当即便杀红了眼般、飞奔过去。

萧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一场杀戮,鲜血将会染红整片山林、尸体沿着溪水顺流而下,堆满整片河谷…..

却不想就在萧练心中怆然之际,远处忽而响起了一阵声势浩大的诵经声。

“晨昏运度,耀明古今。万类受禀,结化成形。冤业误染,三世相侵。正一之气,解免冤魂。闻之即散,听之离分。天丁甲卒,扶护无倾。速生速免,各得安宁。元皇符命,时刻不停。急急如律令。”

陶弘景每念一句,身后的村民便跟着念一句。

说来也奇,这经文一念,周遭顿时清净了些。就连萧练,也感觉到怪物的行动开始放缓,怨气略有消散了。

那个怪胎滞在空中,已经伸出的利爪又一点一点地缩回了。那终究还是曾经生养过他们的父母,要在这片刻之间便下杀手,谈何容易。

这其中一个声音勃然大怒道:“削你们骨、食你们肉的仇人就在眼前了,还不速速杀了他们,你们若不动手,我便叫你们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受无尽痛苦!”

是小虎的声音,在所有死去的孩童中,当数他的怨气最为深重。

小虎的威逼和恐吓过后,方才那些犹豫不定的怨魂也渐渐重新生起了杀心,他们催动着怪胎伸出无数只触手,化作千万只钢枪,往他们的父母身上刺去…..

可就那尖刺距离咽喉不过三五寸之处时,攻击又再次停了下来。

小虎见此情形,已经是暴怒如雷,“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遭受的苦!!”

小虎大吼一声过后,他的半个身子已经从这怪胎之中挣脱出来,他高叫着,煽动着,竭力想要唤醒这些亡魂的怨念……直到他看到排排列列的父母们都一时之间跪倒下来。

“这是我的孩子”

“我的玉儿”…..“我的灵儿”…..“我的阿离”….“我的宝贝”

村民们一边抹泪,一边在已不成形的怪胎上去寻找自己孩子的脸庞,他们越是望着自己的儿女,就越是止不住地痛哭起来。

小虎挥舞手抓,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明明….明明都已下定了决心….你们少在这儿假惺惺的作态….怨念不消,我们永远也得不到解脱。欠你们的命,已经偿清了,谁是你们的孩子?现在我与你们无亲无故!”

小虎说完,凶光又露,再次尝试扑杀过去,可仍是感到一股不由自主的力量在阻止他向前。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其他的怨灵。

“你们忘了你们是怎么死的吗?!”

那些死去的亡灵,没有一个吭声。

“如何能忘,反反复复的噩梦已不知道折磨了我们多少回。”就在此时,小虎的母亲站了出来,她的双拳紧紧攥在胸前,眼泪也顾不得擦拭,“为娘这么多年,活得比死了还不堪,醒来是你,睡时是你,笑也因你,哭也为你。而今终于再见,却已然是这幅模样,早知如此,娘亲当时真不如饿死一了百了。”

“现在死,也还不晚。”小虎脸上怨气仍未消散,却不知从何时起脸颊之上划过了两行浊泪。

“若是我们早些去死,能消散你的怨气,让你安心转世,那为娘便是死一万次也无怨无悔。”

她说完后便一步一步地走到怪物跟前,准备引颈受戮,目光之中尽是悔意,毫无惧容。

而紧跟在她身后,其余的村民也都接二连三地走上前来、请求以死来换得原谅。

怪胎之中、那些婴孩脸上的泪水越来越汹涌,最后竟然伸出无数只小手,将小虎捆缚住了。

“住手,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仇!这些话都是骗你们的,就像当初欺骗你们把你们抛弃一样。他们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小虎说完,那些捆在他身上的小手已经有几只开始松动了。

“他们根本不爱你们!”小虎继续嘶吼。

“哦?果真如此吗?”一直沉默不语的陶弘景终于开口了,他一手按着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口,一手指了指怪胎之中的那名妇人,正是入山时遇到的那位,怨灵占据了她的肉身,她现在已经被掺混在这具巨大的怪胎之中。

“自从女儿死后,她便终日游荡在这深山之中,如同行尸走肉。每当遇到过往的行人,总要拉着他们询问女儿的下落……痛苦和愧恨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想来若非碰上饥荒,她定是位慈爱的母亲…可惜这生逢乱世,性命多有戕害,人伦又岂能独全?”

“别信了这道士的谎话!你们的父母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们。”

“你既然不信,那我现在便招来她的亡魂问个清楚。”陶弘景舞动白幡,一阵咒语过后,那女人的亡魂便飘然而至。

她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人脸中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冲上去抱住那张非人非鬼的脸,哭得难以自拔。

“阿婴,先时是为娘对不起你,可事已至此,你也不能一再错下去了,趁早回头了罢….若是地府的阴司前来捉拿你们,你只怕要被打入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啊!”

女儿不言不语,只是一直哭声不断。

“娘亲尸身未寒,七魄尚在其中,你现在还魂到我身上还不晚!先前是我害了你,而今娘亲把命还你,你就代替娘亲好好活下去,不要再造杀孽了!”

“没错。”陶弘景接了一句,“若是姑娘有意,我可主持作法,把你的亡魂牵引进她的身子,从今往后,你便代替你娘亲在这人世好好活下去。”

那位唤做阿婴的小姑娘先时死咬着下唇,而今终于是抑制不住,悲呼一声:“阿母!”

在这一声呼声过后,余下冤死的亡灵也纷纷呼喊自己的父母的名字。

那具怪胎之上的血肉也开始纷纷剥离、融化、直至无形。

怨念一点一点开始消散,那些诡异的人脸也逐一消失了,只剩下小虎死死瞪着自己的父母,眼中满是不甘,他至此仍然不愿意原谅他的父母。

可他除了用眼神和呐喊来宣泄怨恨以外,什么也做不了:这具怪胎是凭着强大的怨念才不死不灭的,如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怨念已经消散了,怨恨式微,这具怪胎也即将毁灭了。

小虎知道自己已是无能为力了,他凄凄地苦笑着,体内的怨念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而那具身形巨大、如肉瘤一般的怪胎,也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只剩下那名妇人凄零的尸体跌落在地上。

陶弘景咳了口血,替小虎诵了段经文,指引着他去往黄泉了:“唉,差一点就永世不得超生了,下辈子投到太平世吧。”

那名叫阿婴的小姑娘与母亲的魂魄在作最后的诀别,她们不久后就要各赴幽冥,坠入轮回了。

陶弘景向她招了招手:“若要借体复活的话,需得快些,待会儿七魄受损…就不好复活了….”

阿婴抹了抹眼泪:“不必了,便是重生又能如何?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活在这乱世,想来也是徒增苦难….还不如早早喝了孟婆汤,把此生的记忆都遗忘了。至于下辈子是人是畜,是贵是贱,都不要紧了,想来众生皆苦,苟活也好、投胎也罢,不过是换一副皮囊受苦。”

陶弘景默然不语,只是挥了挥衣袖,与其道别。伫立良久之后,这才望了望四周,念了一声“解”。

而萧练,也在此时……一点一点地爬了过来。

“萧公子怎么变成如此模样?”陶弘景看着萧练趴在地上难以站立,也不伸手去扶,反而站着直挺挺的,不忘戏笑一番。

“还不是为了救你!”萧练狠狠瞪了陶弘景一眼,“还不快扶我起来!”

“你这身体,要想浪迹天涯,在这世道,怕是早晚得被妖怪给吃了。”陶弘景笑了笑、缓缓将萧练扶了起来。

萧练只觉全身酸疼,嘴里一个劲地喊着“疼、疼、疼。”

萧练站起之后,望了望附近,见周围毫无一人,便疑问道:“咦?刚才那些村人呢?”

陶弘景把手束在背后,叹息道:“哪有什么村人?”

“就是方才那些孩子的父母啊!”

“他们根本就没有来,那只是我用纸人法捏出来的。”陶弘景言语之中似有哀怨,“我去山下找他们时,把实情都说予他们听了,恳请他们帮我超度怨灵。结果他们要么认为我是妖言惑众,要么就慌不择路地急着逃跑….我没有办法,便取来他们身上的一魂一魄,做了这几十个假人。”

“可…可他们是孩子的父母啊!”萧练气得不行。

陶弘景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山下,哀道:“枉为父母罢了,人常言子女乃是父母的心头肉,其实有些人的人心都未必是肉长的,他们死去的孩子与其说是心头肉,不如说是肉中刺。他们连孩子的死因都不敢面对,整日里自欺欺人,又怎么会亲来认罪,解度亡灵….”

萧练叹了口气:“若是叫那些亡魂听到了,不知道他们的怨念又该如何滋长。”

“他们已经带着原谅离开这儿了。”陶弘景举目四望,神色惨然,“唉,小孩子到底还是容易被骗呐。”

“哼,要我说,你就不该拦着他们,冤有头,债有主,放任他们把那些人渣杀了算了。”

“不用去杀,他们已经遭了天谴,死后怕也是要下地狱的。”

萧练仍是忿忿不平:“今世的债今世来偿,为什么非得等到死后?那些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杀了一了百了。”

“你可知,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若是被那些孝义不离口的正人君子们听到了、报到官府去,可是得杀头的。”

“哪个狗官敢来抓我,我先杀了他。”萧练仍是怒气未消的样子。

陶弘景啧了啧嘴:“杀了这些父母又有何用?这乱世有几百年了,黎民妻离子散、骨肉相食由来已久,靠杀,是止不住的。”

萧练力气渐愈,站直了身子,指天叫骂:“泰始二年,荆州大饥,那些对此事装聋作哑的昏君和欺下瞒上的狗官,一个都跑不了,这帮子尸位素餐的家伙,早晚得被赶下来,这乱世也早晚得有完蛋的那么一天。”

他见陶弘景眼色之中仍是不大信服,便又补充道:“陶兄,我就不瞒你说了,这国中啊,要不了几年就得变天,到时候就是我辈大显身手、平定四方的日子了。不过事乃机密,现在不便多言,待到时机成熟,我再说予陶兄细听。”

陶弘景自是心知肚明,他早就看出了萧练身世不凡,但他素来对人间世事了无兴趣,顾也不多追问,而是乘着白鹿一去不返。

“你这臭道士!我救你一命,你怎的连一声道别也不说!”萧练望着陶弘景远去的背影,不知怎地、心中竟生起了几分惆怅。

就在萧练呆立原地、不知所措之时,陶弘景忽而转过头来,用手指着东南方向,望着萧练、轻笑道:“萧公子,贫道察觉到东南方向似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妖气,这便要去一探究竟,不知萧公子是否有意与我同行呐!?”

萧练一听到“有妖气”,初时尚有几分害怕,可陶弘景反复用一种轻蔑、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萧练哪里忍受得了这种轻视,他大喊一声:“哪里有积怨,哪里便有妖孽,不就是区区妖怪么?我萧练又有何惧!”

一番豪言过后,萧练便驾着赤影宝马,往陶弘景远走的方向追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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