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山神女旧文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旧文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一章:雪山神女
书名: 寻妖记 作者: 旧文字 本章字数: 18779 更新时间: 2024-04-30 09:32:08

南北朝,江夏郡,一个叫做孝昌的小县。

这里辖区不过百里,人口不满千户,置县十余年来,一直远天灾、离人祸,在这纷纭乱世之中,实是一处乐土。

某天夜里,这块乐土的县令正躺在在床榻之上,不知怎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逼人。

恍惚之中,他隔着眼皮仍感到有一股强光直逼自己的双目,可睁眼一看,外面仍是漆黑一片。

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正欲继续酣睡,可眼角余光一扫,顿时受惊,睡意全无

原来地面之上铺满了细碎的金饼,从床底一直延伸到门后。

县令吓得直从床上滚落下来,匍匐在地,拾起一块又一块的金饼,抱在胸前。又是用牙来咬、又是用手去摸。

“是真的!”县令欢喜大叫,很快又将嘴巴捂住。缓缓举起手来,狠打了自己一大耳光。

“这也是真的!”县令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将黄金聚拢,囤积在床底,以帐幔遮掩。

在他不知不觉堆起一座小小金山的同时,还注意到还有一个巨大的装饰华美的箱子横放在门板之后。

难道又是一笔横财?!

县令欣喜若狂地走近,谁知打开一看,一股极寒瞬时侵占全屋。

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县令,竟吓得瘫到在地……..

天色仍是未亮,孝昌县民陶贞宝在案前写了一宿,执笔研墨,一刻不停。只在酸疼难耐之时,才略有停笔,对着一轮圆月怅然若失:想来他原本也是侯门出身,到了自己主事的时候,家贫竟至于此,沦落到要靠誊抄经卷来养家糊口。

他虽然也兼行医道,救济县民,却从未想着以此来谋利。正当他失魂落魄时,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陶贞宝慌忙整理好衣装,前去迎客,他刚一开门,与屋外之人絮语了几句,就猛地往外疾驰,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日的县衙堂后,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百十来号人,都是县令从孝昌县境以及邻近各县寻来的医官、郎中。

众人声音嘈嘈切切,均要求打开箱盖。县令一夜未眠、忧容满面,道:“诸位离远了些”。

县令说完之后,便命两位身着裘皮的大汉各抬一角,将箱盖掀开。

箱子一开,众人瞬时如堕冰窖,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这里面是装了什么东西!”

偶有几个好奇心重的,想要走近了看,可稍一走近,须发之上,竟然瞬间沾上了雪白的冰霜。

“妖…妖怪啊!”先前那几个胆子大的,还没来得及再往箱内看一眼,就纷纷往后撤散开来。

陶贞宝自然是不相信这些妖异之说,他只在心中暗想:“箱子之中莫非是装了什么千年玄冰?”

陶贞宝少了这一层恐惧,胆气自然比其他人大了些,他强忍着极度的严寒走近箱前,低头一看:

箱子之中,铺陈其中的尽是锦衾绸被,而在这层层锦绣之上,赫然躺着一位少年。

观此少年,年龄当在十六七岁左右。眉目明秀,身形修拔。身披甲胄却丝毫不显臃肿鲁笨,面色柔白却豪不减却男儿英气。即便是闭眼不动,仍能感到他眉宇之间迸射出的一股英气。

陶贞宝缓缓伸出手来,他握着那少年的腕处,简直就像是在握着一块坚冰。

在这位少年的身体上面,仿佛附着一层薄薄的晶体,就如一件寒冰铸成的甲胄,将少年裹在其中。

陶贞宝的眉毛瞬间皱成一团,他现在虽以抄经为业,但毕竟出身于医学世家,家学渊源,从未敢忘。可他从医数十年来,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症状。

“奇了,这寒气,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更奇的是,如此渗人的寒气侵入肌体,他竟然还有一息尚存…..这少年到底是何体质?”

陶贞宝将其所诊脉象告予众医,旁人皆是不明其由,摇头丧气,有几位游医正欲告辞,却被衙役拦住。

众人一时脸色骇然,不知县令为何不准放行。

可县令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本官也并非存心为难诸位,只不过此事着实蹊跷。本官夜里听得一阵声响,起床视之,就见得屋中忽然多了这么一个物件。不瞒诸位,这箱中还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若三日之后,子时已到,仍若不能医好此人的话,就要将孝昌全境老小,全部杀掉啊!”

众人又是一阵悚然,他们从未听过如此奇闻,有人试探着问道:“何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定是哪个小蟊贼在作怪,大人只需做好戒备、巩固城防,谅那些贼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实在不行,还可以向邻近州郡的长官们借点兵马过来。”

“混账话!”县令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你当这调兵遣将是游戏呢?兵马说借便借?”

被训之人满腹委屈:“就算没有增兵,城中防卫也是够的,想来那人不过山贼盗匪之流罢了。”

县令长叹一声:“若果真如此,那倒是好办了。”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去,众人只见县长后襟之处,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本官在睡梦之中被人划破的,不仅是本官,整个县衙之中,上至职官、下至守吏,衣背之处,皆有所伤。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他显然是未施重手,若是稍一用力,整个府衙上下几十口人,有哪一个不被贯胸剖肚?此人简直形同鬼魅,你说,一般的守卫,如何能够阻挡?”

众人又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哪里是人力所能为…难不成此…此人竟是妖怪?”

全堂哗然!

“躺在箱子里那人莫…莫非也是妖怪!”

“大人…这病小的怕是治不好了…恳请大人放小人回去….”

跪在地上哀哭的是几个都是被请到孝昌县的异乡人。至于本县的大夫,虽心也怯,但终归是顾念着家人和旧土,不敢如此草率就做出离乡避难的决定。

县令赶忙命人关好大门:“本官深知诸位的难处,可是大伙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全县百姓、上万老小就要任贼人宰割了!日后诸位纵是幸存于世,难道不怕这满城冤魂入梦寻仇吗?”

县令一边用鬼神之说恐吓群医,一边在心中暗骂:“哄祖宗一样把你们请过来,岂能让你们白白便跑了?你们这些贱民东西流窜不怕没处落脚,老子可是个朝廷命官,能跑到哪里去?”

县令这么一说,人群之中又开始骚动起来。

陶贞宝第一个站出来陈词:“医者父母心,贞宝家贫,徙居孝昌,幸得邻里乡亲施以援手,方能于此地立足,而今怎可弃恩人于不顾?三日之内,纵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把此人医好了!”

县令见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响应,忙不迭附和道:“陶先生仁心无双,爱民之心,岂是陶公独有?本官也誓与孝昌共存亡。”

县令一面鼓舞众人,一面命衙役堵死了各路出口。

县令封锁了消息,接下来的时日里,从县城的药铺里源源不断地运来了各种药材和药皿。

第一天,所有大夫都围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翻读医书,急得如乱锅之上的蚂蚁。

他们在那少年身旁点燃火把、立起炉灶,寒毒仍是未能驱散半分。

他们将人参、红花等名贵药材研成粉末涂于患处皮肤,将老姜、桂圆熬成浓汤喂入患者口中。可仍是毫无起效。

第二天,众人还未离散,县令就已经打起了跑路的主意:“这种庸医是指望不上了。管他呢,反正金子是真的,朝廷追究下来也没法了,横竖是死,给自己造个金棺,要死也死得气派。”

整整一个上午,众人都没见到县令出来走动,他们急忙进后堂一搜,果然已经不见了县令的影踪。

“狗官跑了!”愤怒的声讨此起彼伏。

县令一走,人心也彻底涣了,从大小衙役到各处郎中,皆是四处奔逃。

留守在病人身旁的,只有几个年长体衰、行动不便的鳏寡老人,以及陶贞宝。

第三天,莫说是官府上冷冷清清,就是整个县城,也只留下了一些老弱病残。

有人要来屠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孝昌。

陶贞宝眼看着一个祥和热闹的小镇,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一座鬼城。

不过他的家中已无父母、妻子又已亡故,就连唯一的儿子,也在十五岁那年就游历远方去了。

想到此处,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只愿儿子能够在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仍在责怪自己医术平庸,未能医好少年,致使全县人民都得遭此大难。

可事已至此,恨亦无用。他只想在临死之间,知道这个冰封少年的来历,以及那个神出鬼没、誓要以全城性命来为少年陪葬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若他善心未泯,我必当竭力死谏,劝其作罢。若他执意造恶,我留守最后一刻,纵是一死,

也能心安理得地去面对乡亲们的亡魂了。”

陶贞宝如此想着,可就在他已经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之时,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却出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闻其声,先嗅其香。

一股清幽恬淡、混杂着草木零落的气息自远处弥漫开来。

不同于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气,来者的身上空灵细腻,他缓缓走近,就像是移动的山川、行进的松林,浑身上下不沾一点俗世烟火。

非人也!

莫非那个神秘人物,真的是个精灵鬼怪?

就连先前躲在室内、紧锁门窗的百姓们,也被好奇心抑制住了恐惧,时不时地悄悄探出头来张望….

可看他那副模样,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脸上有泥也不擦、鞋底磨破了也不换,分明就是个行乞儿!陶贞宝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骤然紧张起来。

“难不成….是他?他怎么回来了?”

果然,跟着便是一声清爽凌厉却又未脱稚气的嗓音:“孩儿向父亲请安。”

“果然是你个小兔崽子!”陶贞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气的心火攻心,差点就站不稳了。

他强行摁了摁胸口,满脸怒容地走到那名小乞丐面前,举手就要打他。

那少年也不闪躲,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这么微微抬起,望着父亲。

正当那一双大手要落下时,陶贞宝却突然将其却收了回去…..转而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弘景,从前为父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你一去不知所踪,而今为父唯愿你走到天涯海角、越远越好,你怎么却偏在此时回来了!”

那个名为陶弘景的少年一言不发,嘴角微笑——他在用笑容来安慰父亲。

“你不该回的啊,你快走罢….快走罢….”陶贞宝把手掌搭在宏景肩上,不知是该往外推还是往里拉,“你这两年过得如何了?怎么如此落魄?….”

离家两年的儿子,突然相逢。陶贞宝本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眼下这是非之地,哪里能让儿子久留。

几年不见,没想到而今重遇,再见竟是永别。

陶贞宝的心里像是有一块悬空的大石,放下,是一阵剧痛,举起,却又无力承担这份重负。

这时,却换做是少年来安慰父亲了:“没事的,父亲不会有事,孩儿不会有事,孝昌县也不会有事。”

陶弘景说着,稍微擦了擦脸上的污迹,即使蒙上垢渍,仍能看出风尘之下的那张面容,却是极美。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仿佛一切灾厄都只是过眼云烟。

陶贞宝看着儿子熟悉的面容,心中却突然觉得陌生了,陶弘景一身污衣之下,是一股清冷旷逸的气质。大敌当前的时刻,竟是一副等闲自若的姿态。

“怎么弘景的气象、仪态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他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眼下还不是絮聊旧事的时候,陶贞宝他知道眼前更为要紧的是如何让孝昌县度过此劫:“弘景,你为什么说不会有事?”

陶弘景指了指不远处的霜冻少年:“因为他。既然此少年可以令灾祸降临,自然也能让孝昌县自险境脱离。”说着,陶弘景走到那名少年身旁,用手指碰了碰少年的面颊,很轻、很快,就缩回手来。

“孩子,你是说?你有办法医好此人了?”陶弘景自幼天资聪慧,所读甚广,外出这两年说不定又有奇遇,因而陶贞宝还是对此存着一些幻想。

岂不料陶弘景想也不想就答道:“这病,我断然是医不好的。”

陶贞宝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哭:“不是说笑的时候,弘景,你都十七岁了!怎么还是如此顽皮!”

“孩儿没有说笑,父亲,你带领城中百姓,将此人连同此箱搬去一隐秘处,今晚,孩儿一人留守此地,那名妖人就由我来应付。”

陶贞宝不大放心,本想再问几句。只见陶弘景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微笑着点了点头。这自信满满的一个动作,终于是让陶贞宝不再迟疑。

时间一点接一点地过去,很快就要到了子时的大限。陶弘景百无聊赖地躺在县衙后院的泥地,竟然——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时,脖子上已经感到了一股浓重的寒意,是剑锋上的寒芒,完全地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一个蒙面黑衣人像鬼魅一般,站在他面前,从身形上看,似乎是个女子。她以黑衣黑袍、黑面黑帽,遮覆全身,只在鼻梁之上,露出真人的面目,严冬一样的冷,冰霜一般的白。恰与身上衣物之色形成极强的比对。

“好快的剑,可惜材质不怎么好。”陶弘景毫无惧意,反而伸出手来,用两指捏住剑身。

黑衣女右手微抬,剑身一转,剑刃便划破了陶弘景的手指:“既然未能将人医好,那就履约受死罢!”

陶弘景吮了吮受伤的指尖,苦笑道:“才疏学浅,未能救好贵家少主,实在有愧。”

“少主?”黑衣女的声音略有战栗,“你怎么知道?”

“他腰际所配之剑,价值是你的百倍有余,定是哪位贵人家的公子咯。你如此惦记着他的安危,不惜以全县百姓的性命陪葬,想必是主人家的杀手、刺客之类的,对么?能够让你这样的高手为其心甘情愿卖命的,整个大宋国也没有几个。难不成你是…..?”

黑衣女担心说得越多、泄露得越多,当即便要杀人灭口。

陶弘景看准了黑衣女眼中的杀机,在剑尖刺过来的那一刻笑道:“杀了我,就没人知道你家少主在哪了。”

剑停住了。

陶弘景继续说道:“我已选了一绝密之处,让人好生照顾你家公子,若我久不归去,他们就要把你家公子抛入江流,杀我又有何用?那时你家公子也该葬身鱼腹了”

“少主若是活不成了,我就把孝昌县杀个鸡犬不留,然后以死谢罪。”黑衣女的话是狠话,可语气、已经明显怯了几分。

陶弘景不再调侃,脸色郑重了几分:“眼下虽是无方,再宽待片刻,兴许我能救好你家少主。”

“当真?”黑衣女迅速将剑收好。

“姑娘剑术高明,可对医术实是一窍不通,疗伤诊疾,需得望闻问切,缺一难行。岂有送上一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病体给人查看,就能平白治好的道理?”

“那…小相公…你说该怎么办?”

“我现在问的每一个问题,请姑娘务必认真作答。”陶弘景拍拍衣上的灰尘,从地上慢慢爬起。

“你家公子是在何处染上此疾?”

“孝昌县西北一百八十里处,不高山翠云峰。”

“如何受的寒?”

“不知。当日我自翠云峰上偶遇公子,便遵照家主之命接少主还家。那日天正下着大雪,可少主自幼习武、筋骨健壮,想来这江南之地的靡靡小雪,也奈何不了公子,因此小女也就未曾放在心上。可谁知走着走着,少主的脸色越来越煞白、手脚也越来越僵直。我登时便乱了手脚,飞速带公子下山,等我们走到山脚下时,公子已是不省人事。

我想来这方圆百里,只有孝昌县这一处聚落,少主伤势,一刻不得延缓,便带着少主来此求医。想必阁下已猜得小女身份,余下之事,我也不再遮掩。干我们这一行的,仇家众多,向来不宜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我也只好隐身幕后,以黄金为铒,以性命相胁,让本城长官召集临近名医来救急。”

陶弘景一声嗤笑:“可那县官却跑了。”

黑衣女冷笑一声,从背后取出一个包裹,随手一扔,县令的人头便滚落出来。

“啧啧啧….”陶弘景摇了摇头,“张县令贪是贪了点,女侠的手段也未免太狠毒了….还有这满城百姓何辜,怎的连他们也不放过?”

“噢?我只说要取县官狗命,可没说过要让县民殉葬。想来是这县官散播谣言,弄得满城风雨,好让自己跑路….罢了罢了…..我何须去理会这些,全县百姓,怎比得上我家公子金贵?你问的,我都说与你听了,我家公子如何得救?”

“解铃还需系铃人,上路吧,去不高山翠云峰。”

不声不响间,陶弘景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包裹,离门而去。

不高山的确不高,从山脚走到山顶翠云峰,不过半个时辰。如今虽已十月,但此处位于江左,御寒只一单衣便已足够。

黑衣女子一边张望山景、一边忧思:如此小寒,是怎么将自幼习武、筋骨健壮的少主,冻得不省人事?

“高松上兮亟停云,低萝下兮屡迷鸟。鸟迷萝兮缤缤,云停松兮纷纷。”陶弘景在这时刻,竟还兴致勃勃地念起诗来。

黑衣女嗤笑一声:“看你邋邋遢遢的模样,没想到竟还懂几句诗文。不过,我们是来找解药的,可不是让你游山玩水、卖弄诗艺的。”

陶弘景不去理会黑衣女的奚笑,平心静气道:“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陶某不是在游山玩水,而是在观察此山之气象,夫山川者,天地之精华,造化之神秀,既是招仙之灵台,亦有聚妖之岩穴。是故凡人入山,一步一行,不可不慎。”

黑衣女听到这一句,顿时紧张起来:“小相公此言….莫非我家公子,乃是为山上的妖怪所害?”

陶弘景不屑地笑了笑:“我与你谈玄论道,你倒只记得一个妖字。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都是人心作祟罢了……这座翠云峰,也不是什么荒山野岭、时常有孝昌县人来此采药,若果真有妖邪,怎么百十年来,一直未有听闻?我看你家少主多半是被人下毒了,只是此毒怕非中土所有,故遍寻名医,也是无效。”

黑衣女低头沉思:“莫非?….”

“莫非什么?”陶弘景问道。

不想只是随口一问,剑刃竟就横在了陶弘景脖子之上:“不该听的话别听!”

“不该说的话别说!”陶弘景淡淡一笑,装模作样地学了一句。

“黄毛小子,稚气不改。”黑衣女说完,以为陶弘景还欲与其顶嘴。哪知陶弘景只是立在原地,看着远处的一方小池,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此处有埋伏?”

“不是…我要沐浴更衣了。”陶弘景悠悠地说道。

黑衣女愣了片刻,随即勃然大怒:“眼下都什么时刻了,还不速去救人!”

“我这幅样子,是救不了你家公子的。”陶弘景看了看自己的邋遢模样,言语郑重地说道,“转过去,别看了。”

黑衣女正欲拔剑,忽而便听到陶弘景身上长衣散落在地的声音,急忙转过身子,气得瑟瑟发抖:“哪家的流氓野小子?竟敢如此无礼!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若你还不穿好衣服上岸,我管你赤身裸体还是穿戴齐整,定叫你暴尸在这荒野之中。”

陶弘景没有回应,黑衣女只听得噗通一声、弘景入水的声音,跟着便听到陶弘景在四肢划水、吟诗作诵。

“你有完没完?”黑衣女气得忍无可忍,右手不自觉地握住剑鞘,剑身已经抽出了大半。

“杀了我,就没人能救你家公子了。”话音未毕,一袭素袖挥过,黑衣女感受到这轻柔的一拂之下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方才已经出鞘的剑竟然生生被逼了回去。

好快的身手,好强的内力,来者是谁?

“是我啊…稚气未脱的黄毛小子。”一个淡淡的声音回响在黑衣女耳边。

黑衣女微抬双目,只是偶然一瞥,就被惊得半晌无言。

陶弘景换上了一袭白袍,不施祛口,不添纹饰。衣袂飞扬,不知其中暗藏了多少风流。身形秀拔,看起来竟像是凌云而立,不沾一点凡尘。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白玉拂尘,白玉颜色竟与手上肤色并无二致。而在这通体雪白的冰肌上,是热烈的朱唇、是耀眼的明目,是冰与火的交融。

他扬起了衣袖、他按下了剑柄,如孤松之独立,如明月之高悬。他举手投足,便是松涛竹波;眉目顾盼,便是星云流转。

“想…想不到,这小子竟生得如此好看!”黑衣女暗暗叹道,虽有面罩遮掩,看不到黑衣女的神态,但她说出此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挂着层层红晕的了。

可即便如此,她嘴上还是没有示弱,继续冷嘲热讽:“你打扮得如此俊秀,到底是要去救人,还是去约会?”

“一副臭皮囊罢了。”陶弘景一副了听惯美誉的样子,早就波澜不惊了,“不过,这副臭皮囊待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黑衣女心中正疑。

“你看,下雪了。”陶弘景淡淡地说着,他的声音比冰还冷,比雪还酥。

雪花不是慢慢地由小变大,而是一瞬间就如鹅毛一般飘散下来。

“这么心急吗?”陶弘景伸手去接,雪花没有融化,而是附着在了陶弘景身上。“快走罢…暴风雪要来了…”

“走?到哪里去?”黑衣女一脸困惑。

“到风暴中心去。”陶弘景淡淡说道。

不仅是着装和外貌与先前迥异,就连说话的语气、行事的风格都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如果说之前的陶弘景尚只是以一个轻佻少年的模样出现在黑衣女面前,丝毫不能叫人放心。

可到了现时,少年还是那个少年,气场却强了千百倍。黑衣女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引力在着她的行动。纵然她武艺精绝,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两人往山顶的路上走着,黑衣女看到陶弘景身上的雪越来越厚,嘴唇开始结上一层薄薄的冰翳。而反观自身,却是半片雪花都不沾染,丝毫不觉寒冷。

黑衣女不由得想起了先前遇见少主时的场景,当时少主他也是这幅模样,走着走着,很快就被冻得不省人事……

黑衣女不禁替陶弘景担忧起来:“小相公….你没事吧,还撑得住吗?”她内心有一种冲动,想劝陶弘景不必勉强,不要冒死向前。

可是很快,她的心里又冒出另外一个念头:“此人纵是俊美无双,可比起少主,也不过只是贱命一条,我怎可对其心生同情而置少主安危于其后….”

在内心的反复纠结中,黑衣女很快随着陶弘景来到了顶峰之下,风雪已经越来越大了,眼前飞舞的已经不是鹅毛,而是连成片、聚成团的雪帘,风雪浓重到竟使人连几尺远的前方都看不清。

黑衣女怎么也想不通,这么温润的水土、这么低矮的地势,是如何能够催生出如此剧烈而恐怖的冰风暴?

“解铃人就在前面了,我去取解药。姑娘待在这里,切勿轻举妄动。”陶弘景的脸上已经半结成冰了,可即便如此,他的话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清亮空灵、丝毫不见颤抖。

黑衣女脱下自己的黑袍,想搭在陶弘景的肩上,陶弘景握住她的手腕,想退回去,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搭上了。

“半个时辰之内,若我不能从风暴中走出,请姑娘一定尽快下山!越快越好!”

“嗯。”黑衣女应了一声,看着身形逐渐远去、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的陶弘景,呢喃自语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陶弘景越过那道浓重的雪帘。

“终于摆脱了这个女人…”陶弘景长舒一口气,可是很快就被寒气阻塞住咽喉,忽然自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先得把风雪止住。”陶弘景说完,便开始行步罡踏斗,以按星辰斗宿之方位,九宫八卦之图,以步踏之。

所谓步罡踏斗,又叫禹步,乃是大禹在治水途中根据神鸟行走时的步伐创制的一套法术,修道之人按天罡北斗之势踏步行走即可汇聚自然之力、影响四时天气。

禹步之法,三行九迹:一步像太极,二步像两仪,三步像三才,四步像四时,五步像五行,六步像六律,七步像七星,八步像八卦,九步像九灵。

眼看着陶弘景已经走完七步,只待走完最后两步,就能凝聚三元、齐并九气,将风雪止住。

可就在此时,寒意突然又加重了数层,天似雪幕、地若冰石,漫天的大雪瞬间将陶弘景裹成了一个雪人。陶弘景只觉全身上下,处处皆是冰锥一般的寒痛,尤其是身上各处关节,仿佛有千根针在里面攒刺、万只虫在其中啮食。

他紧咬牙关,誓死也要踏出这最后两步,可低头一看,右足已经完全被冻结成冰,身体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之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陶弘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的暖床上,窗外仍是风雪弥漫,门内却是热气腾腾。

一个面貌皎丽的女子,正倚坐在床边,两手紧紧攥着陶弘景的掌心。

一袭白衣,裙尾覆盖在陶弘景身上,犹如玉色的锦被。

她一看到陶弘景醒来,便赶忙抽出了手,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公子不要误会….小女…不是那种轻薄女子,只是…只是担心小相公的身体受寒,故来以手试试体温。”

陶弘景身体仍是被冻得僵硬无比,他艰难地扭转脖子,环顾四周,发觉这一屋之内,除了眼前这名女子,还站立着数名青年男子,他们的眉目皆是清秀得很,可面色确实僵硬无比。

“噢…这…这些都是我的兄长。”女子怕陶弘景误会,赶忙解释道。女子说完之后,那几名男子也就此走开了。

“哦….没、没事。敢问姑娘,我….我这是在哪儿?”

“是在小女的家中啊!我今日外出拾柴,发现公子在雪中、被冻得不省人事,便赶忙让我的这些兄长把公子抬入屋中,生火取暖、熬制姜汤,好不容易才令公子醒转过来。”

“好不容易?….”陶弘景面有惊惶,“过了多久了?”

女子微微蹙眉:“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而后又掩嘴偷笑,“幸好是醒过来了,我发现公子当时,公子已经成了个雪人…小女还以为…还以为公子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女子刚刚才笑完,忽然间竟又低声啜泣起来,叫陶弘景心中好一阵捉摸。

“姑娘大恩大德,在下永不敢忘…只是,在下昏迷日久,耽误了许多要紧事….必须赶紧动身。只能等来日之后,再亲上山来报答了。”陶弘景说着,就要强撑着起床来。

“公子、公子….你而今伤寒未愈,外面又下着风雪,怎可轻易下山?不如在我这里休息几日,待小女将公子调理周到后,再下山也不迟。”

陶弘景摇摇头:“我与她人定下约定,而今已经耽搁了许久,又岂可再生延误?”

女子嘟了嘟嘴:“原来是与佳人有约了啊….能让公子心心念念,想必定是个绝色佳人吧?”

女子说完,将嘴巴凑近了陶弘景:“那她有我美吗?”

陶弘景先是苦笑一声:“我连她的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哪里知道她是不是倾国倾城?”

说完之后,陶弘景盯着女子的面庞看去,竟然缓缓怔住了:“不过,定是不如姑娘貌美的,想来姑娘如此绝色,天底下怕是难觅其二。”

女子的脸上泛起红晕,她重新抓起了陶弘景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凑着陶弘景的嘴巴吹气:“小女美的地方,可不止是这张脸呢。”

“不、不、不…姑娘不可….”陶弘景亦是满面通红,他把脸转了过去,可女子的气息又顺着陶弘景的耳朵,一点一点地,她的话音如幽香一般注入他的身体,勾魂摄魄、直抵心脏。

直叫陶弘景紧张得不停喘气。

“公子,你在怕什么?难不成还以为我会吃了你么?我又不是妖怪…..而且,我还听说了,妖怪都是没有心脏的。”

女子说到此处,笑得更加柔媚了,她把陶弘景的双手攥着,往自己的胸前贴去:“小相公,你来看呀,看看我的心…看它跳得多剧烈,这里面可有一丝妖邪之气?这里面装的都是七情六欲呐!”

陶弘景伤寒未痊,完全使不上力。尽管双手被冻得僵硬无比,可他仍能感到少女的春心在急剧地跳动,她的胸脯,就和自己的心房一样燥热无比。

“….不!竟然不是妖怪?是人….她真的是人…”陶弘景的心中、脑中慌乱无比,他感到一股原始、冲动的血气涌遍全身,替代了神智,叫他完全陷入了迷乱当中。

而那名女子,也不知在何时已然坐在陶弘景身上,慢慢俯下了身子….

陶弘景走后,黑衣女的目光一直都未敢从眼前挪开….生怕发生了什么变故。

可不过才半柱香的功夫,陶弘景就从风雪中走出来了,而就在他走出来的那一刻,风雪就骤然停止了。

他面色仍是一如既往地清爽俊逸,一边走着一边拉扯自己的衣服。

“拿到药了吗?”黑衣女赶忙跑上去问,迎面正撞见了还在整理衣冠的陶弘景,他的衣服还未穿好,右肩仍然裸露在外。

黑衣女怒中带羞:“你把衣服穿好再和我说话!”

“是你来找我的啊!”陶弘景无奈地摊摊手,掏出一个小口袋,在黑衣女面前晃了晃:“解药已经到手了。我们现在下山,你家少主应该无恙了。”

“这么快?确定没问题吗?”黑衣女仍是放心不下。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陶弘景又变成了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滑头滑脑的少年,从这副轻薄模样的他嘴里说出的话,总是叫人不大放心,“你是怎么拿到解药的?是谁下的毒?是人是鬼?”

陶弘景见她一连抛出六七个问题,毫不慌乱,一一镇定应答:“你家少主身上所中寒毒,要说起来,来历可就大了….”

“什么来历?”黑衣女冷笑一声,心中暗想:“待我查明之后,定奏报主公和师父,请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千刀万剐。整个大宋国境,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江湖名士,没有哪个人,是影门杀不了的。

“来历么?”陶弘景皱了皱眉,“敕勒山上、雪山神女你听说过没?”

“雪山神女?这是什么?”黑衣女自信行走江湖日久,可这个名号竟然闻所未,“是人是妖?”

黑衣女联想到翠云峰上诡异的天象变化,唯恐是妖邪沾上了少主的身子。若是凡人寻仇,至多不过杀却了事;可若是被妖怪盯上了,事情可就复杂多了。

“什么妖怪?”陶弘景笑笑,“装神弄鬼的名头罢了,她自称从小生长在极寒之地,练就一身寒冰真气,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至阴至寒的寒冰真气,凡与其相接者,初时全身战栗,牙关震得格格作响,待片刻之后,全身就会冻结为冰。”

“所以,你的意思是,少主是中了她的寒毒?”

“正是,是她一掌将你家少主打得不省人事。”

“她人现在在哪儿?”黑衣女说,“我去将她追回来问个清楚,看是谁指示她这么做的!”

“早就走了…”陶弘景耸耸肩,“远近都是群山,你去哪里找?依我看,还是先救你家少主要紧。”

黑衣女环顾四周,只见远近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要往雪地里一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当下也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也罢…日后再找她算账。”

“不过…你是怎么让她把解药交出来的?是打赢了她么?可你若是赢了她,为何又把她放跑了?”黑衣女往山下疾驰,解药虽是拿到了,可她心里却是半刻不得宁静,仍然感到此事疑点重重。

“我这么一个弱男子,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陶弘景对着黑衣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不过略施小计罢了。”

“什…什么计?”不知为何,黑衣女看着陶弘景诡异莫测的笑容,头皮竟然开始发麻…

陶弘景不忙着作答,他把镶金嵌玉的发簪从发束上取下,随手往山涧扔去。轻轻摇了摇脑袋,那一头柔顺的头发就顺着山风、飘散在陶弘景身后,在初晨朦胧阳光的照耀下,似流动的云霞,似溢彩的山岚….而陶弘景凭着轻功,在竹叶间腾跃、在松顶上驰翔,简直如同守护群山的精灵,隐匿凡尘的游仙。

“什么计?当然是美男计咯!”

“美…美男计…”黑衣女刚才还看着陶弘景兀自失神,现在听他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心中满是疑问。

“什么美男计?”黑衣女歪着脑袋问道。

陶弘景摊了摊手道:“她看我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便色心萌动,想让我陪她就寝,风流快活过后,就把解药给我。我打又不打过她,唉,只好行此下策咯。”

“什…什么?!!”黑衣女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原本还以为陶弘景有什么妙招,原来竟只是出卖色相。

陶弘景看着黑衣女一连难以置信的表情,淡淡说着:“不然呢?若不是要出卖这副色相,我上山之前何必去沐浴更衣?”

“下流!”

“下流?我为了救你家少主,可是连童贞都失却了呢!你非但不谢,还恶语伤人,真是不近人情…..”陶弘景叹道。

黑衣女听了,心中也略感亏欠….但又不便就此道谢,脸色甚是尴尬。

谁知陶弘景竟又颇不识趣地补上一句:“雪山神女嗜色成性,你家少主论容貌虽然比我差远了,不过好歹也算是一表人材。待他醒了,你可得好好问他一番,看他有没有被那淫女占了便宜。”

黑衣女气的登时便要飞身上来教训陶弘景,可哪知陶弘景在林间穿梭自如,举步生风,翩若游龙,任凭黑衣女的轻功如何了得,始终都是差了几尺。

陶弘景如约将黑衣女带到她少主的藏身之处——孝昌城墙的壁面之中。

她用手抚摸着墙面,又轻轻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这的确是我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们二人一点一点地拆去墙砖,不久之后,城墙之中便露出那少年英俊的面庞。

虽然仍是被冰霜封存着,可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憔悴之色。陶弘景将袖口对准了少年的口鼻,而后轻轻一挥,便有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只一瞬间,少年脸上的气色就开始变得红润如初。

“你家少主应无大碍了….”陶弘景把手收了回来,话音放一落定,那少年跟着就开始醒转,黑衣女也赶忙将少年从墙内扶出来。

因为城墙年久失修的缘故,壁面上的灰石纷纷落入那少年的眼中,叫他一时睁不开眼来。他一边揉着眼眶,一边望着眼前的黑衣女,忽然之间、便惊声叫道:“钩吻?是你!”

“少主!”就在那名少年喊出她的名字之时,那名叫做“钩吻”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拔出佩剑,横在脖颈之上。

“糟了!”那少年很快上前一步,将钩吻扶起来道,“是我一时说漏了嘴,你不必如此。”

陶弘景并未过多留意那名少年,只是斜斜地倚在城墙之上,向天伸了个懒腰:“人我已经救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开孝昌县了罢。”

哪知话音未毕,一道寒光从他侧下方直直地闪过来,这次可不是恐吓,而是直取要害。

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彼时陶弘景的双手正慵懒地举在天上,又哪里来得及收回阻挡?

“唉,要死了要死了!”陶弘景叹了口气,顺势把头往上一抬。

岂知剑尖在距离生死线一厘一毫之处止住了,是那名少年。他侧身上前,右手一抬,便用剑鞘抵住了钩吻的手腕,使她不能再往前使出半分力气。

“你是说?是他救了我一命?”那少年将陶弘景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之中半是感激、半是疑惑。

“是!他是少主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属下都不当对其刀兵相向。可是主公定下的规矩…钩吻不敢违抗。”

“哪一条规矩?”

“第八条,凡我影门中人,名不可使外人知,容不可为外人见。此人方才已经知道钩吻的名字,要么钩吻死、要么他死;少主既不让我死,我便只好杀却此人了。”

“爹爹定下的这规矩未免也太严苛了些,你先等等、不要动手。”

少年把钩吻手中的长剑按了下去,叫其暂且等着。自己则开始沉思起来,不一会儿便想出了一道法子:“没关系!你刚才说不可为外人知,那么好办,只要让他加入影门,那便不算坏了规矩。”

钩吻听后,顿时便也恍然大悟:“这样倒是不算违背门规….只是….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

“这个嘛….不愿意,我也得打得他愿意!此人救我一命,想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我将其笼络过来,说不定日后有用。”

钩吻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少主英明!”随之又压低了声音:“不可小看了他,这小道士….邪门得很。”

而后她又凑近了陶弘景道:“好好表现,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

“离远了些…钩吻,我怕伤到你。”那少年说完,便将剑鞘往前一掷,跟着便飞身上前,脚踏剑鞘、手执长剑,以电光火石之势向陶弘景刺来。

在那名少年脸上,满是必胜的骄傲,和进取的锐气。而陶弘景这边,却是满脸萎靡、斗志全无。

他不情不愿地抽出自己的流云惊月尘,而后只轻轻一挥、一聚、一转,就把少年的力道尽数消解于无形,而拂尘上的白毫,竟连一根都未被人划破。

少年又连刺了十三剑,每一剑皆是被陶弘景轻巧地且挡且避。

“你手上这是什么兵器?在我的长虹剑的锋刃之下,竟然丝毫无损!”

“长虹剑….气贯长虹….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可毕竟只是人间凡铁,比不上我这把流云惊月尘,你再怎么贯,都贯不穿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少年不服气,无数道剑花,密密麻麻地刺了过来。

“这样下去没个结果的….”陶弘景拆来挡去,几十回合过后便困到不行…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我是如何身中寒毒的?”少年一边和陶弘景过招,一边问询。陶弘景便一一解释给少年听,哪知这个少年仍是不依不饶。

“你骗不了我,就你这身功夫如何救得了我!还不快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少年继续找陶弘景缠斗,从城飞上墙楼,又从城东斗到城西。他久久未能与陶弘景分出胜负,非但没有半分气馁,反而是棋逢对手一般,斗志愈加昂扬。

钩吻满县城地找,一直找到酉时三刻,才在城角的货摊处找到了两人。

少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抱起水碗连续不断地痛饮。而陶弘景,早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这…这小道士同意加入了么?”钩吻指了指陶弘景,而后轻声问道。

“嗯!此人轻功不错,我可以让他教我几招。明天一早我们就一同返回建康,不会再让父亲担心。”少年一边喘气,一边应答。

见少主终于同意回家、不再漂泊,钩吻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

四更时分,陶弘景将行囊收拾完毕,便正欲去往家中向父亲辞别。

他遥遥望见家中灯火通明,便知父亲是一宿未眠、只为等他回来。一想到这儿,陶弘景心中便觉有些不忍,在门外犹豫许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准备做一番道别。

在门内伫立已久的陶贞宝,一听到敲门声立时便将房门给打开了,他装作一副刚从床上起身、漫不经心的样子,本想拉着儿子进来闲叙几句。可当他看到陶弘景背上的行囊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愣住无言了。

“咳咳,这次又要出远门吗?”陶贞宝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试图以此来掩饰心中的不舍。

“嗯…..”陶弘景似乎不愿多说,但又不能瞒着父亲,“这次下山,师父交代了任务….”

“唔…既然身负师命,那我也不强留你…当初若不是他…恐怕你也活不下了….”陶贞宝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是想着,等你学成回来以后,多读些诗书,多结交名士。本郡的中正官我是认得的,你祖父当年没少提拔他。一旦你将来名声在外,我就去求他给你定个资品,以后也方便你进入仕途,走上正轨….不要在求仙问道的邪路上越走越远。国家而今风雨飘摇,想来你聪敏俊秀,日后定能成为匡复社稷,报效国君的栋梁之才…”

“匡复社稷?报效国君…”陶弘景扑哧一声就笑了,“社稷是谁的社稷?国君又是哪个国君?这人世啊,就快变天了。小皇帝刘昱残暴不仁,宠信奸臣…这刘家的天下怕是长久不了了….”

陶贞宝脸色骤变:“弘景…这话可是要杀头的啊,你可不能乱说….”

陶弘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阿父,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卜问苍天时、上苍说的,皇帝他本事再大,还能把老天爷的头给砍了不成?”

陶贞宝板下脸来,训斥道:“弘景….别胡闹….天命岂是那么容易便能为人所窥探的?”

陶弘景无奈地摇了摇头,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父亲,您还没有发现么?当今之世,乃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人间已经失序了,像此次这般的怪事,还会越来越多….孩儿此番下山,是为了查清真相,可不是为了在朝廷里封个一官半职。”

陶贞宝摇头叹息道:“既然知道当今乃千百年未有之乱世,大丈夫生于世间,就更当以匡复社稷、救济苍生为己任啊….”

陶弘景知道陶贞宝接下来想说什么话,大道理他听得太多了。他只是把手搭在父亲肩上,淡淡一笑道:“救济苍生?….爹爹,孩儿这不是刚刚才救了孝昌县民吗?若是心中有仁,何处不能行善?又何必非得踞于庙堂之上?”

陶贞宝半晌无言,他知道再怎么苦劝,也是留不住他这朵行云的:“唉,你从小便自由散漫,天南海北到处跑,怎么拦都拦不住。我送你去学道…本是想着有人能替我管着你,没想到如今修道归来,非但未有转好,反而还更加率性妄为….也罢也罢….你的本事越来越大,我是留不住你的。”

“一路小心。”陶贞宝心有百般不舍,只说出来这四个字。

“父亲勿念。”陶弘景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说出来这四个字。

清晨的迷雾中,两位清秀的少年并行走着,一个持剑的女子在两旁的屋顶之上四顾巡逻,暗中守护。三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城门之外。

而此时的城楼之上,眼见得那三人走得越来越远,少年忽而便从砖石之后走出,向着身旁的陶弘景问道:“小道士,该不会有闪失吧?”

“怎么可能?”陶弘景手里捏着一把折扇,一边敲打楼墙,一面解释:“这叫纸人法,我从你我二人身上各抽取一魂一魄,注入纸人体内,那纸人便有了我二人的血肉精气。寻常人看来,绝对难分真假。至少得等个三五天,才会现出原型,而那个时候,你我二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哦?从我们身体抽取魂魄?”少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从他的眼神能够看出来他满是惊恐和好奇,但他生怕被陶弘景小觑了,故而装作一副见惯不惊的姿态道,“这个,我以前也曾听说过。”

陶弘景心中暗笑:“一看你就是不知的。”

可他口头上到底还是给少年留了几分面子:“公子见多识广,想来定是哪位贵胄王孙,弘景这一手雕虫小技只能骗得了山野匹夫,又怎能瞒得过公子这样的大人物?”

少年怕再说下去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不再纠结于此,而是转移话题,向陶弘景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没有为什么。”陶弘景坐在城墙上面、悠悠地望着远方,“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也是个从家里跑出来的孩子。我以前就经常偷跑出来,然后被我爹给抓回去…..我那时就在想啊,要是有人帮帮我就好了!没想到如今真的在芸芸众生之中,偶然遇到自己的同类,那就随手帮帮忙咯,也不算什么难事,幸事一桩!成人之美算了。”

少年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理由真奇怪….你帮我这个忙,不怕惹上麻烦吗?”

陶弘景不以为意:“能有什么麻烦?”

少年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不知道我的来历。也罢…不知道也好,免得他惹上祸端、日后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叫什么名字?”陶弘景问道。

“兰陵萧氏…萧….”少年一口气念出自己的郡望,迟疑了片刻,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萧…萧练…”

“这名字不错,一听就是贵家公子。我叫陶弘景,名字有点绕口,你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我就要走了,以后你也听不到这个名字了….”陶弘景说着说着,便欲飞身跃下城楼。

“等等!”萧练心中仍有一事未明,他拉着陶弘景的衣袖,一定要追问个明白:“我想知道雪山神女的事!”

陶弘景“嗤”地一笑:“哈哈哈,什么雪山神女!这么蠢的名字,是我临时想到的,其实就是个雪妖罢了….”

“雪妖?”萧练心中忽而悚然,“什么雪妖?”

“雪妖是一种生长在深山中的女妖,容貌秀丽,肤色雪白。所居之处,常有风雪环绕。雪妖对女子无害,唯男子可见。一见有面目英俊之男子踏入雪妖领地,雪妖便会催动风雪,使其寸步难行。而每当行人极寒难耐之时,雪妖便会以一副艳丽女子的状貌出现,诱惑男子与之交合。

雪妖喜对人言:“请让小女用肌肤来为阁下取暖吧。”凡人如若答应雪妖的请求,雪妖便会立刻爬上男子的身体,并以嘴唇与其对接。一旦肌肤相接,那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不仅如此,雪女每每遇到心仪的男子,都会掏出他的心脏安在自己体内,来使自己青春永驻、爱意常存。同时,雪妖还会将这具身体永远地冰封起来,作为观赏之用。

我曾在雪妖住处发现十几个面目英俊、但却毫无生气的男人,想来他们都是被雪妖冰封的标本。”

陶弘景说完,看了看满脸骇然,说不出话的萧练。其实他还有很多话隐去了未说,这倒不是因为存心瞒着,而是他自己也不能知晓:“这雪妖乃是东瀛国的妖怪,非中土所有,何以会出现在这座小小的不高山上?”

萧练呆立良久,才惊魂未定地说道:“也就是说…我当时受寒倒在山上。若不是钩吻及时看到并将我拖下山来,雪妖就要将我剜心冰存?”

“不错….雪妖的法力对女人无用,这也是钩吻感觉不到寒冷的原因。”

若不是刚才萧练已然见到陶弘景的纸人之术,还以为这个怪小子是在编故事。可他的的确确看到了陶弘景的神奇法术。于是也只略一迟疑,便相信了陶弘景口中所言。

不过他仍有一事不明:“那…你是怎么帮我拿到解药的呢?我听钩吻说,是你以身色诱,才换来解药….怎么而今听你此说….不似如此?”

“哈哈哈哈…”陶弘景又是一阵大笑,“我可没兴趣和那老妖怪颠鸾倒凤,况且,我这具童子身可抵得上凡夫近百年的修为呢!我与你素未平生,要我为了救你而失身,那可太难为我自己了。你还不如检查下自己,看看有没有被破身!哈哈哈”

萧练满脸羞红,从小到大他都是养尊处优,别人对他百般吹捧还来不及,又哪里受到过如此调戏?

他当即便站起身来,提剑指着陶弘景的嘴巴道:“我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事暂且作罢…若再有下次,定割下你的舌头来!”

“别别别….我也只是开个玩笑。”陶弘景笑罢,摇了摇自己的衣袖:“我没有使什么美男计,也没有什么解药,这袖中装的不是解药,而是那只雪妖。”

萧练本能地抽出剑来:“你是说…她还在里面?”

“不必担心…她已被我发咒困住,只剩一团精气,是伤不了人的。我不是用解药救了你,而是把这妖物抓获了,用她的精气给你解除咒术。”

“哦?那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将此妖擒获的。”萧练不只是好奇,更是想以此试试这名小妖道的功力如何。

“我进入翠云峰后,知道雪妖忌惮我的修为,一时不敢现身,便在步罡踏斗之时,故意露了个破绽,令其放松警惕、小瞧我的道行。明面上看,我是九步未成,只踏了七步,其实不然,我不是在步罡踏斗,而是在布阵。”

“布阵?”萧练从小到大,只知道在军事谋略中有鹤翼、长蛇、冲悬等阵法,没想到这降妖除魔,竟然也有阵法之说。

“是的,布阵。北斗七星阵乃是道门之中一套简单实用,却又玄奥无穷的阵法。布阵者先将元神凝聚在双足之上,然后对照星图,依次踩踏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此七个点位,便可成阵。妖孽若是陷此阵中,便为离水之鱼,任我处置…”

“所以你故意让雪妖亲近,只是为了将其引入阵中来?”

陶弘景以扇骨遮住面容,戏笑道:“不然呢?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对这只妖孽动了情欲?”

“那你为什么不对钩吻说出实情?”

“她若是知道了,定会上报令尊,令尊来历怕不一般,我那时就难得逍遥咯。”

“你既然已知她的家主正是吾父,那为什么还会对我说?”

“你不会说给令尊听的。”陶弘景神秘一笑,“我知道你在躲着他,不然你怎么不与钩吻姑娘一起返回建康?”

“和你没什么关系。”萧练嘟囔了几句,其身便要告辞,他固然对陶弘景此人颇感兴趣,但是更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此人看穿。

“不管怎么说,这次多谢你救我一命。只是…..我得走了……”萧练说完,从两丈高的城楼上飞身跃下,翩翩然落在了马背之上。

正是提缰欲行之时,听闻城楼之上传来陶弘景的高喊:“去哪里?”

“天涯!”

陶弘景的声音突然欢快起来:“天涯在何处?”

“路上!”

陶弘景又是数声大笑。

“你笑什么?”萧练以为他是在轻笑自己,脸上便又气得通红。他根本不是想浪迹天涯,只是因为整日里被父母逼着读《论语》、《礼记》这些“无聊透顶”的书,故而选择离家出走,好在外逍遥快活上一阵子。

他故意伪装出一副潇洒不羁的姿态,却又生怕陶弘景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才异常敏感。

可也不知陶弘景是未能看穿,抑或是看穿了却不拆穿….他只是在城楼之上放声笑道:“我也在浪迹天涯。”

“所去为何?”

“遗形!”

萧练知他口中所说“遗形”便是登仙之意,暗想:“我看此人不似另有所图,果真,原来他也是好游山水之人,那我不若邀其同行。山高路远,强人盗匪也就罢了,我自能应付。可是碰上妖魔鬼怪就没法了,还得依赖此人。”

一想到这儿,萧练便有了邀其同游的打算,可是他天性自傲,怎能明说自己惧怕路上的妖魔?于是便心口不一地说道:“我一人游历四方已久,独来独往闷得慌,我看你这人倒颇为有趣,有无兴致陪我一同寻山求道?”

哪知陶弘景心中想的也是同一个意思:“当今世道丧乱,大小山头,盗匪横行,我虽有道术傍身,但对凡人用法,会折损修为。我看此人剑术了得,与他同行,倒也能省却许多烦恼。”

陶弘景想完,便也张口答应下来:“而今天下,兵荒马乱,路途多有险阻。我是修道之人,不便在人前滥施道术,有你帮我护法,倒也不错,算了,就勉强应许了你的请求吧!”

萧练是心高之人,平日里从来不肯让人半分。又哪里受得了陶弘景这么一张贱兮兮的嘴。

“不必了,萧某反悔了!”萧练说罢,便是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行至傍晚,萧练来到一处不知名的荒山,见山上草木秃秃,四周一片死寂,忽又生了一丝悔意:“我是不是不该拒绝那个小道士的?要是再碰上什么妖怪,我可怎么办?”

“没关系啊,你陶兄保你平安无事,哈哈哈!”不知何时,陶弘景从萧练眼前的一簇灌丛中蹿了出来,把萧练下了一跳。

陶弘景双腿盘踞,坐在一头高大无比的白鹿上,算上鹿角,竟然与萧练所骑的汗血宝马一般大小!

而陶弘景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坐在鹿背上面,身体向前倾倒,手肘倚在鹿角上面,眯着眼睛地盯着萧练。

“我….我这匹赤影良驹,乃是国中数一数二的名马….你是怎么追上的!使了什么妖法?”

不仅是萧练满脸错愕,就连他胯下这匹良驹“赤影”,也是嘶鸣不止、羞愧地无地自容,它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只白鹿,是如何追上自己的。

陶弘景笑了笑道:“你那匹马再好,也是人工饲养的俗物,而我这匹“无骸”,乃是秀聚山川之灵气所称的神兽,我游行各地,将其放在深林之间,朝饮醴鹿,暮食汀草,我只需一声长啸,任它与我有天南地北之隔,都会鹿不停蹄地过来接我。”

那匹“赤影”听到陶弘景用“俗物”来称呼自己,气得抬起前蹄,不停地跺脚。

陶弘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轻轻抚摸着“赤影”额头上的伤纹:“想来那些凡夫为了为了把你训练成所谓“名驹”,对你施加了不少苦刑吧…放心吧,跟着我,带你领略山川之秀美、汲取自然之精华,不用受人苛待,你也能成为一匹神马!”

“赤影”打了几声响鼻来回应陶弘景的邀请。萧练不懂马语,也不知道它是在义正严辞地做出拒绝,还是在满脸兴奋地表示同意。

总之,萧练气得狠狠朝空甩了一鞭子:“陶弘景,你戏弄我也就罢了,竟然连我的马也要诱拐。你走罢!….我是不会与你同行的。”

“确定不要我跟你一起嘛?”陶弘景意味悠长地说完了这句话,然后环顾四周道:“我可是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邪气哦!看来这座山里,藏着不一般的邪物呐!”

萧练正欲问个明白,陶弘景却一步一步地开始后退,“那我走了哟、萧公子多保重!”

半黑的天色之下,陶弘景的身形渐渐远去,面容也慢慢模糊,只剩那他那双诡谲多变的双眼,在直直地盯着萧练,就如同蛰伏在黑夜之中的鬼魅。

萧练和赤影同时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宝马嘶鸣、侠士语颤:“喂…喂!!陶弘景,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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