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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陈柏和金珍
书名: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 姜辜 本章字数: 6474 更新时间: 2020-05-09 17:25:56
陈柏仰起头:“帮你点了牛奶咖啡,热的。”
“谢谢。”江棉一边落座,一边将头发甩去肩后。
在发尾飞起来的那瞬间,陈柏好像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窗外的呜呜风声。
“这个降温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
牛奶咖啡的香甜直钻江棉的鼻间,但这也无法解释眼下诡异的天气。
“明明昨天还在穿短袖,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妈就非塞给我一件外套。不过,你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这里难道不好吗?”休息了几天之后,陈柏的气色明显好多了,人也感觉硬朗了一些,“你尝尝这杯牛奶咖啡,我猜它肯定不是我们以前念书时候的味道了。”
“比以前的甜多了。”江棉放下杯子,甜腻的奶味让她莫名地尝到了一点腥气,“像是放了无数粒咖啡糖的甜牛奶。”
陈柏对江棉的评语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眼神从自己杯底的那袋茶包上移开,他笑着说:“我选在这里,是因为这是我和金珍确定关系后第一次来约会的地方。”
“看来我们当时那个教导主任说得对,抓早恋,就要从学校周围的奶茶店抓起。”
“当时……”陈柏顿了顿,“那个‘当时’多好,除了花钱和谈恋爱之外,我什么也不用干。”
“陈柏,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所以我选在这个地方和金珍进行第一步的告别。既是起点,又是终点,一个圆,比较有意义。”陈柏将殡仪馆的宣传手册递到了江棉的手边。
“我真的是这几天里才发现原来殡仪馆已经经营得像个现代企业了,而我呢,还只知道埋着头开车送货。”他自嘲。
“悼念会的日子,你选好了吗?”江棉问。
“9月19号。”陈柏像是很牵强地笑了一下,“本来是想定在9月28号的,因为金珍的幸运数字是‘28’,但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提醒我注意尸体的保存时长——所以退一步,‘9’加上‘19’,也是‘28’。”
“那也是好日子。”
江棉在目录检索那一页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入殓师介绍。
可就在她准备翻过去看看官方是如何介绍祁又生时,一阵莫名的眩晕却突然找上了她,紧接着,两边的太阳穴也突突地疼了起来,连带着脑子都变得昏昏沉沉。
一连串的反应几乎耗尽了江棉用来翻页的力气,于是她只好任由宣传册停留在目录检索这毫无意义的一章。
“怎么了?”陈柏好像有点紧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江棉费力地摇了摇头。
天旋地转间,她觉得自己的头部仿佛变成了一个铁皮盒子,而自己的脑仁则变成了一个填不满铁皮盒子的巧克力豆,巧克力豆摇摇摆摆,游刃有余地撞击着盒子的各个角落,弄得她又脆又疼。
“大概是昨晚上陪我妈妈画画陪到太晚了,所以现在有点晕。”
“原来是这样。”陈柏笑着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确定什么?悼念大厅还是丧葬司仪?”
“接下来……”
接下来是什么,江棉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在沉重的倦意排山倒海般朝她袭来时,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倦意过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
但这种疼和倦意到来之前的那种疼是不一样的,之前的疼是突然出现,并且无比剧烈和尖锐的,就像是震耳的鼓点。而现在的疼,是一种非常绵延、酸胀和拉扯的疼,如果非要和鼓点对应比较的话,那么它大概是一把快要拉断的琴身。
江棉轻轻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四肢的关节处。
果不其然,她感受到了麻绳的粗粝和自己僵硬的身体。
然后,她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陈柏。
他坐在不远处,正在抽着烟,那样流畅的姿势和分明的侧脸,让江棉觉得前几天见到的陈柏和眼前这个陈柏,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醒了?”陈柏感受到视线便回了头。
他看着江棉,将抽了一大半的烟直接丢在了地上,也许是橙红色的烟头在漆黑的室内有些过分耀眼了,他在下一秒就用脚狠狠地踩灭了它。
“陈柏。”嗓子的喑哑程度让江棉自己都有些意外,她刚刚甚至以为是另一个人说出了她本来要说的话,“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陈柏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江棉。
他微笑:“要不要我给你绑松点?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和你打个商量而已。”
“不可能。”
江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房子不大,中等偏高,不远处停着一辆大卡车,应该是陈柏放置卡车的私人车库。光线不好,睁眼的一瞬间甚至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而且这里平常肯定没有什么人来,因为空气中满是灰尘和生涩的味道。
还有,江棉发现自己的皮包和手机一块被扔在了离自己至少十步远的地方。
“你说什么?”陈柏仍旧保持着微笑。
“我说不可能。”江棉毫不畏惧地盯着他,但因为角度原因,她不得不将自己酸痛无比的脖子无限度地往后仰,直到她可以看到他全部的脸为止。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棉才后知后觉,就算陈柏的相貌、气质再怎么变,他的鼻梁也依旧笔挺如初。
“在金珍受害这件事上,我说什么都不会退步。”
陈柏冷笑,眼睛深处的凋零一闪而过。
“你是从哪句话开始怀疑我的?你那个同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跟你说了哪些话,或者我同事的反应,都没有关系。”江棉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股涌到她喉咙口的悲凉给吞下去,“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生物老师,金珍跟我说过她很喜欢这个老师,特别是这个老师送给班里的那几盆绿植,你也没忘吧?那几盆绿植一直都是金珍在打理,你还开玩笑,要我给她封一个‘绿植委员’。她一边笑着打你,一边跟我说,以后就算是住在沙漠里,也要养一堆绿植。”
江棉正视着陈柏:“陈柏,你们的租房里有许多绿植,客厅有,餐厅有,卧室有,过道也有,它们都被金珍照顾得特别好——你别这么看我,阳台上的兰花盆里有几个烟蒂,牌子就是你刚刚在抽的那种,退一步来假设,她跟你抽同样的烟,但我相信,她一定舍不得朝里面扔烟蒂。”
江棉笑了笑:“我不知道金珍的抑郁症是不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但我觉得,一个抑郁到要以自杀来寻求解脱的人,是根本不会认真照顾那么多植物的。而且你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把金珍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也说过她的病情已经有了大幅度的好转,所以,陈柏——”她以一种非常凛冽的眼神看着他,“金珍她,一定死于他杀。”
“江班长。”陈柏自己也意外,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喊她班长,“你明明都已经笃定我就是凶手了,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无限留白的样子?”
“因为我不愿意相信。”江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这几天试想了很多种可能,也问过很多人。因为金珍性格内向,所以她在公司人缘一般,但也没有哪个同事跟她起过争执,大家对她的印象普遍停留在‘不太熟’。还有,你们在紫金路那几个为数不多的邻居,大家只见过你,却从来没有见过金珍,有一个老奶奶问我,是不是你们那个房子里关了一个疯子,因为她偶尔会听见尖叫怒骂和打架的声音。我甚至都想过也许是她哪个粉丝——可是,以上,又怎么可能呢?”
江棉梗着脖子,非常缓慢地笑了一下:“要是真的是他人所为,你作为金珍那么亲近的人,怎么会注意不到她身边埋藏着可能致命的地雷呢?连金珍的模特老师骂过金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告诉我们了——如果不是你刻意隐瞒,那么那个人,除了你,又能是谁呢?”
陈柏也跟着笑了:“你们女人,就是虚伪。”他将椅子拖过来,与江棉面对面地坐着。
“我知道,你表面上这么正义凛然、凄凄楚楚地跟我讲道理摆事实,但心里一定在骂我畜生、人渣、冷血、无情等等你知道的所有脏话——算了,你是个好学生,知道的脏话应该也不怎么多。”他又笑了,从被压瘪的烟盒里掏出了两支颇褶皱的烟,“要不要来一支?”
“谢谢,不用了。”江棉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表情,“我不抽烟。”
“好学生,好警察……”陈柏像是在嘲讽,“果然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你什么意思?”
“夸你啊。”陈柏点燃了其中一支烟,“还不明显吗?”
“你知道我问的是你之前的那句话。”
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下,“你们女人”这种群体性的泛称,实则指的只是其中一个。
“也是夸奖。”陈柏的眼神像是随着他吐出的那口白烟而迷离了起来,“天天都那么虚伪——几年如一日地坚持虚伪,不是件简单的事。”
“陈柏你什么意……”
“我问你,你觉得我和金珍配吗?”
“什么配不配?你和金珍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讲究这些东西?”
“听听,多虚伪。”陈柏看着江棉,虽然在笑,语气却让她不寒而栗,“你们女人为什么就是学不会直截了当地回答问题?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其实你刚刚说那么多,意思不就是觉得我和金珍不配吗?”
“陈柏,是你这个问题本身就……”
“江班长。”陈柏打断了江棉,“上次我说的话可能有真有假,也可能自相矛盾,但是我说了一句特别特别发自肺腑的话,那就是我觉得金珍跟我在一块,受苦了,我配不上她。这跟我们有多少年感情是没有关系的,你明白吗?”
“高三那年,也就是2012年,是我人生中最惶恐无助的一年。”陈柏微笑,夹在指间的那支香烟攒了好长一截烟灰也懒得弹掉。
“我曾经以为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最靠得住的一样东西。可是高三那年,我突然就没有钱了。你能懂我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坚守了很久的信念被猛然推翻,又像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被砍走了一双腿。所以我开始感到害怕、感到无助,可是我孤立无援。”
“你在开什么玩笑?孤立无援?”江棉皱眉,“你明明……”
“不用‘你明明’了,我猜得到你要说什么。”烟快要烧到陈柏的手指了,或者已经烧到了,但他毫无知觉,“对,没错,我爸直到判决书下来的前一秒都在奋力挣扎,但是他不全是为了我,他还为了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继母,还为了他公司的运营和手底下千万人的饭碗,当然,也为了他自己。然后,我就退学了,金珍也跟着我退学了。”
“听到金珍,你可能又要质疑我的孤立无援了。”
陈柏继续微笑,仿佛除了微笑之外,他再也做不出第二个表情。
“我得承认,她这个举动实实在在地温暖了我,但我忘了,她在温暖我的时候,同时也感动了大家。于是,每个人——至少是当时我们那个年纪的人,好像一夜之间都被某个组织统一了口径,大家居然开始羡慕我,羡慕我有一个就算贫贱也不离开我的女朋友,可是,你们在看戏感叹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么?这份所谓的‘贫贱’,它并不仅仅是因祸得福的爱情试金石,它更是一颗实实在在摧毁了我的原子弹。你们看不到这层也就算了,可你们居然……”
陈柏顿了顿,眼神也像是喝醉了般涣散开来。
“让我来猜猜,除了吃软饭让我觉得窝囊、无奈之外,我心里那些多年散不去的愤懑不平,是不是和金珍当时的壮举也有一点关系?”
“陈柏。”身体的疼痛和僵硬让江棉不得不将牙龈咬到发酸,“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我自私?那是因为你压根不知道这些年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陈柏冷笑着将已经燃尽的烟头丢在了脚边,没有去踩,“其实那天我还是说了很多实话的。比如2012年那一段,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爸就是在那个冬天病死,金珍的抑郁症也是在那个冬天开始。我还说了,那是毁灭她的开始——其实不然,因为被毁的,并不是她一个人。”
他停了下来,脸上散布着一种类似忧伤的东西,不过太浅了,江棉也不能确定。
“我和金珍陷入了一个很糟糕的恶性循环。她朝地上扔东西,我去捡;她朝我扔东西,我让她砸;她失眠睡不着觉,我陪着她整夜不合眼;她不愿意吃东西,我变着法子做她喜欢的食物;她哭个不停,我又哄又求。”
他顿了顿:“我知道作为模特,结婚太早的话会阻碍事业发展,可她甚至连让我去接她下班都不准。渐渐地,她买的那些牌子我照着念都会出错,她飞去了哪个城市也不再跟我报备,和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要那么不修边幅’‘不要再一日千里地发胖’‘不要整天跟一群没有出息的卡车司机鬼混’——听到了吗,卡车司机前面加了‘没有出息的’,这是骂我呢!”
他继续说:“其实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感激她病情加重到开始自残的那段时间。因为只有在那段时间内,我才感觉到以前的她回来了——房间里一片狼藉,我抱着冷静下来浑身瘫软的她。她就在我怀里一个劲地哭,哭到声音哑了就会不停地跟我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就算只有她自残,但挂彩永远也有我的一份。不过,我不介意,甚至还有点欣喜,因为我能感觉到只有那时候的金珍,才是完完全全地、不带任何批判和嫌弃地依赖着我。”
“哦,对了,有一次。”陈柏又笑了,好像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真的很令人开心。
“在我将她制伏,我们以十分熟练的姿势拥抱在角落里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话了——我的意思是除了‘对不起’和‘我不是故意的’之外的话。她跟我说,活着为什么这么苦呢?我当时一只手勒住她的腰,一只手拿着她刚刚用过的,还滴着她血的水果刀,突然就觉得非常无力和疲惫,很多画面在我脑子里一一闪过,我对她迁就的、她对我漠视的、我们两个厮打在一起的……太多了,就像是积压了很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我抱紧了她,我跟她说,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爱她,但有的时候我也是真的想杀了她。”
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亮。
“在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已经把那把水果刀对准了她的后背。然后,我就知道了,总有一天,我会真的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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