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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祁又生
书名: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 姜辜 本章字数: 7215 更新时间: 2020-05-09 17:25:56
“据我台报道,今天北京时间十八点四十七分,我市在城西淮安街的莫寒清吧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名曾遭受过硫酸毁容的年轻女性,二十二周岁,叶某,大学生。刑警大队的干警们第一时间赶到了案发现场,经初步勘查,发现作案工具是一把十五厘米长的水果刀,与莫寒清吧厨房里所使用的水果刀规格相同,同时从摄像头保存的影像资料来看,死者在遇害前曾与一名女子发生争执,互有推搡。经确认,那名女子正是该清吧的老板,宁莫寒,但当刑警赶到现场时,该女子已不见踪影……”
“奶奶。”祁又生将一杯温热的豆浆递到正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老妇人手里,“这都是上个星期的报道了,我给您换个频道?戏曲台好不好?”
“你让开一些呀,你挡到我看电视了。”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端坐在轮椅里摆了摆手,但很快她便发现这招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位不速之客仍旧挡着自己看电视。这可真不妙。老妇人有些不开心地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在充满透亮晨光和食物馨香的客厅里,她慢慢地仰起了脸。
她看着面前的祁又生,认真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奶奶。”祁又生又往老妇人手里送了一个祁母刚煎好的鸡蛋饼,“我是祁又生。”
“你才不是阿生。我的阿生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今年暑假都没有回来,大家都说,他以后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老妇人撇了撇嘴,目光倏忽暗淡了一些,“可是他都不回来。”
她本来不想和眼前这个谎称是阿生的陌生人说这么多的,但阿生不回来这件事着实让她有些伤心,况且这个人刚刚还给过自己一杯豆浆,应该是个能倾诉的好人吧。
老妇人在心底叹了口气,将玻璃杯握得更紧了些,但紧接着她又困惑起来,她牢牢地盯着手中的豆浆,口气和五六岁的孩童有些相似:“请问……这杯豆浆是谁给我的?”
“是我。”祁又生蹲在轮椅面前,没有一丝不耐烦,尽管他知道很可能三分钟之后奶奶又要问起他这杯豆浆的由来,不过不要紧,他愿意解释。
他微抬着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眼前沧桑的老人,手掌也不自觉地轻贴在了她薄毯下的膝盖处。
“奶奶,我是祁又生,我已经回来了。吃完早餐,我让妈妈推您去阳台上看鸟好吗?您昨天答应我的,看了鸟,就会按时吃药。”
“阿生?”老妇人全然不记得看鸟和吃药这回事了,她只问,“你不用念书吗?”
“不用了。”哪怕已在心里过滤过千万次,但提及当年的事情,祁又生还是有些不自在,“都过去了,奶奶。您刚刚说我不回家的那个暑假,是五年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老妇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可惜那已经过去的五年时光,她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电视上。
她伸出一根像是冬日枯枝般的食指,静静地指着屏幕上一个眼睛被打了马赛克的女性图像,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那个女孩子,我认识。”
祁又生随之回头,看到了电视上的宁莫寒——或者说,是刚刚那通报道里莫寒清吧的老板。
其实,贴出来的这张照片选得并不好,显得她最引以为傲的鹅蛋脸有些太圆了。
祁又生甚至都已经想到了宁莫寒在看到这张照片后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一定会夸张地跺脚,并且愤懑不平地大喊:“有没有搞错,我这么漂亮,哪一张照片不能给时尚杂志做封面,怎么偏偏就选了一张这么丑的放上去了?有没有搞错?”
“有没有搞错”是宁莫寒的口头禅之一,从高中开始。
可不管是被人喊着宁大美人的宁莫寒,还是淮安街莫寒清吧的老板,现在的她,都逃不脱另一个新身份了——凶杀案里的犯罪嫌疑人,还是一个特别窝囊、杀了人就跑路的犯罪嫌疑人。
“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在电视里?”老妇人不解。
她咬了一口鸡蛋饼,很小一口,就像是电视里常常出现的美食评论家:“酱有点咸,但鸡蛋很香,是土鸡蛋。”
“因为他们怀疑她杀人了。”
“怎么可能?”老妇人夸张地提高了音量,像是和谁赌气似的停止了她的美食之旅,“她绝对不可能杀人,那些人乱讲!”
“为什么?”
祁又生有些好奇,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宁莫寒和奶奶的关系这么好。不仅能让老年痴呆的奶奶一秒认出她的脸,并且还能得到奶奶如此笃定的维护——要知道,他和祁母每天都得做无数遍自我介绍。
“因为……因为她送过我好看的花衬衫。”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想到柜子里那件衣服又立马充满了底气,“反正我就是知道,她没有杀人。”
“您说得对。”祁又生点点头,眼尾扫过了角落里的落地摆钟,八点四十五分,差不多是时候了,“三天前那个女孩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告诉我,不是宁莫寒杀的她。”
“你看,我说什么。这才对嘛!”
老妇人见找到了同盟,这才放心地笑了出来,丝毫没有察觉祁又生刚刚那番话里的不对劲。
接着,她又伸出两个手指,捻了捻祁又生的衬衫,是她喜欢的棉麻质地。
“你要出门呀?”
“是的,奶奶。我要去找一个人。”祁又生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昨晚,那只在便利店里遇到的小鸟和她掉落在地的单位饭卡。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那么瘦弱、背部的蝴蝶骨几乎要戳穿她那件灰色T恤的女孩子,居然是一名刑警。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老妇人撇撇嘴,有些孩子气地舍不得,此刻,她已经认出——或者是已经再度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阿生,“你昨天也答应我的,陪我一起吃水捞豆腐。”
“我没忘。”祁又生只有跟家人说话时,声音才会放柔一些。
他站了起来,将覆盖在奶奶腿上那床本来就没什么褶皱的薄毯整理得更为平整。
“回来的时候,会给您带礼物的。”
市刑警大队。
祁又生其实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或者说,是五年前的祁又生对这个地方不陌生。
五年前的祁又生,就和奶奶印象中的一样,在上海一所名校念大学,专业是法医。
老人家小城市待惯了,总记不住外面那些繁华的地名,为了省事,奶奶便统称那些不相熟的城市为“很远的地方”,祁又生后来想了想,其实奶奶这么理解,是没有错的。
五年前,他念大三,和所有同学一样,交上去的职业规划中,法医是不二选择。所以哪怕他的爸爸、他的爷爷,甚至再往上走几个辈分的祁家人都是入殓师,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踏入这个行业——虽然都是和死人打交道,但到底是天差地别。他自小就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他清楚他想要的东西。“子承父业”也好,“一脉相承”也罢,在他看来,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词语。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大概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热的天气,灼人的阳光和绿到不可思议的树叶。
是大三的暑假,祁又生和几个学生被留了下来,一边跟进导师的学术研究,一边被学校安排进公安局提前实习,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任何差错和意外——直到那具女尸的出现。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被人先奸后杀,再被抛进河里的未成年的女孩。尸体泡了整整一夜,或者更久,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全身都已经被泡得惨白而肿胀,连带着皮肤表面上那些创伤都像被揉开了的山水画一样微妙。就在祁又生预备戴上手套进行进一步的工作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且原始的力量。他愣在原地,被那名死者慌乱且尖锐的脑电波,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他不动声色,却异常艰难地和那股蛮横的力量僵持着。那名死者告诉祁又生,她好疼,水里特别凉,她想念爸爸妈妈,她好想回家。
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在祁又生正尝试着和不同的尸体进行脑电波沟通的时候,他在信号非常不好的停尸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爸爸死了。
祁又生请了假,风尘仆仆地回了家,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但他心底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上一次离开家的时候,爸爸还和他在家里那张老红木餐桌上一块吃饭,夹了很多菜给他。这次回来,左右不过隔了五个月,可那个总爱给自己夹菜的人,却已经躺进了那具透明的水晶棺中——再也吃不到从他筷子那儿过上一道的菜了。
哀乐将祁又生震得开始耳鸣,他踏着哭声、喊声和一些不具名的杂声,停在了水晶棺的斜上方。
妈妈说了,爸爸的遗愿之一,是由祁又生帮他入殓。
祁又生知道,他第一次的入殓做得很糟糕,步骤颠三倒四,手法也十分生疏,但在水晶棺彻底封起来被送去火化前,他还是听到了爸爸跟他说:孩子,做得好。这就是祁家人。
祁又生的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原来那些词语,并不是无关痛痒。
——傻孩子,终于轮到你明白了,迎生送死,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感动的事情。
“江棉同志。”
以前在支队里和江棉关系最好的同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江棉的新办公桌旁,她伸手敲了敲桌子:“咳咳……江棉同志,别看啦,一楼大厅有人找。”
“找我吗?”骤然增加的工作量让江棉从一上班就忙活到现在,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慢慢地从资料堆里抬起了头,“谁啊?”
“我怎么知道呀,找你的人我哪认识。”
同事看似苦恼地摇摇头,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却明显地出卖了她。她刚才是去一楼传达室拿最新到件的宣传资料的,却不想碰上了来找江棉的人。可尽管不认识,女人的天性也还是让她忍不住愉悦,愉悦的同时又带了点看好戏的兴奋——“长得可好看了。男朋友?”
“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要真是我男朋友,还犯得着这样找我?”
江棉无奈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桌子底下的大箱子里掏出两包零食递给同事。
这是一大早季野喊人送过来的,说是觉得她最近瘦了,不仅如此,他同时还给二队的人挨个送了份小的零食礼包,说是以后拜托大家伙照顾江棉。这不能再高调的作风,就是季大少爷。
为此,江棉又受了陶兮楚好几句奚落。但也不要紧,江棉在知道张队把她安排到二队之后,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几句话而已,伤不到筋骨的,用不着太过在意。
“也对。”同事嚼着蜜枣,后知后觉地点头,“我是说,你应该降不住那种男人。”
“什么降得住降不住的。”江棉有些哭笑不得,见同事吃得欢,又往她手里塞了两包巧克力,“我说你都是快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说一些小女孩子爱说的话,没个正经。”
“哪里是小女孩子说的,这可是我妈说的!要不是我能降得住我老公,我才不嫁……”
“到底是谁没个正经,江警官?”陶兮楚从外头走了进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冽,“一大早就有季家公子给全队献殷勤,怎么,这才工作不到两小时,就又有人找上门了?这是办公的地方还是你谈情说爱的地方?”
陶兮楚将刚接满热水的茶杯往边上一放,端正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该看的材料、该补的案情、该跟进的证据,都弄清楚了吗?下午我们要去现场进行第三次勘查,我不希望你给我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如果要见人就尽快,二十分钟后召开队内小会,请自觉一点,不要迟到。”
祁又生在一楼大厅里等了快十分钟,才看到从电梯里走出的江棉。
不太像,这是祁又生的第一反应。
穿着警服的江棉看起来比昨晚利落太多了,长发一丝不苟地绑在脑后,额头饱满,颈部修长,行走间皆是初显端倪的英气。
于是,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饭卡,大拇指的指腹刚好蹭到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说实话,真人的确比这张寸照,更像一名“刑警”。
“你好,我是江棉,请问是你找我吗?”
江棉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哪怕她刚才的步子迈得很坚定,可当她真的站在昨晚上遇见的那个男人面前时,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并没有向同事问清楚来者的相貌。
光靠着“长得好看”和“男朋友”这两个要素,只能推断出是一个模样周正的男性,可这实在有些难以寻人——直到她一眼看到了眼前的男人。
但她还是没有把握,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促使他来找自己。
“是。”凑近了看,祁又生才发现她仍是昨晚那只小鸟,说话的时候眼睛还会无意识地眨上几下,这又让他想起了她背后那对过分凸出的蝴蝶骨。
接着,他将饭卡递了过去:“你掉的东西。”
“这个是……我的饭卡?”江棉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张方方正正的小卡。
昨晚回家倒头就睡,今天一大早又事情不断,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饭卡的遗失,它就已经被人安然无恙地送了回来。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无形之中,承蒙了一次老天爷的眷顾。
“这么热的天,麻烦你专门跑一趟了。”
江棉一边点头致谢,一边伸手去拿饭卡,可就在拿饭卡的途中,确切地说,是在江棉的指尖无意中蹭到对面男人的掌心时,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抵触情绪和转瞬即逝的皱眉。
她一愣,瞬间联想到了昨晚在便利店里他的无动于衷——到底是这位先生讨厌碰到自己,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抗拒肢体接触?
算了,江棉极快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考,因为不管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在此刻都不是那么重要。
“那不如先生你挑个你方便的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就算我的谢礼了。”
“不用。”祁又生扫了眼江棉背后的电子钟,那串鲜红的数字提醒他该去上班了。
“别呀。”江棉笑着对上了祁又生沉寂的黑眸,手中的饭卡也被她握得有些发热,“凡事都讲个两清。平白受人恩惠,说出去也不像个事儿。”
“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吃饭。”
这是实话。因为工作的缘故,除了家人,祁又生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一块吃过饭了——哦,得排掉一个宁莫寒,不过也屈指可数。
“江棉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江棉应声回头,看到了正拿着一张A4纸在半空中挥舞的杨禾风。
杨禾风,就是二队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子,也就是因为他一句佩服犯罪嫌疑人的话,才引出了先前的例会风波——至少别的看客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江棉清楚,这其实和杨禾风没什么关系。他是个温和的男孩子,明明只比她小了不到两个月,也会很乖地喊她一声姐。
“你要喝什么吗?”
杨禾风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湿漉漉的,十分无辜。
“等会儿就要开会了,楚楚姐要我下来给大家买点喝的,你呢?要喝什么?咖啡、果汁、奶茶?”
“不用了。”江棉摇摇头,“我喝白开水就行了,杯子里还有。”
“别啊。那家店的东西真的不错,我们总去那里买的,而且……”杨禾风犹豫了会儿,还是打算说出来,毕竟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他在门外的拐角处听得一清二楚,“楚楚姐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她是因为莫寒清吧的案子一直没进展才有些焦躁的。她性子急,我们二队都知道,所以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等会儿开会也是为了研究这个案子,等下午我们一块去了现场,你就知道我没有在骗你了。”
江棉笑了笑,正准备和杨禾风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身边那个男人已经开始往大厅外走了。
“那个先生?”江棉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可下意识地,她就朝着那个清瘦的背影追了一两步。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再见。”
祁又生的步子顿了顿。
那句生疏的称呼和仓促的结束语,他都听得很清楚,只是他并没有打算就此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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