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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季野
书名：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 姜辜 本章字数： 7361 更新时间： 2020-05-09 17:25:56

季野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江棉。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觉得江棉漂亮过。

哪怕她偶尔的样子总让周围的人或多或少地有些惊艳，但季野永远是老样子，从不觉得又瘦又白跟条挂面似的江棉哪里漂亮，漂亮应该是丰满绚丽，让人赏心悦目的，江棉显然不符合这两个条件，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只是觉得江棉这个人，非常特别——特别到尽管他特别不喜欢特别这两个字，但他也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只有它最配江棉。

这是真心话，这绝不是季野在为他匮乏的词汇库找借口。

“这里，还往哪儿看呢？”

重机车猛然停下的瞬间，车身里隐藏着的马达却没有断干净，细小的电流仍滚烫地来回蹿动着，一起一伏之间，竟让季野有些恍惚。他将挥在半空中的手给收了回来，刚刚，就在刚刚，他差点以为自己就和身下这辆机车一样，快要变成一头不会痛、只会向前冲、只会去伏击猎物的钢铁兽了——还好，他看到了傻站在办公楼大门口的江棉。

她让他瞬间明白，他从家里溜出来，不过是为了带她吃一顿小龙虾。

哪儿来的钢铁兽，太夸张了。看来无所事事果然容易滋生胡思乱想。

季野单脚撑地，微仰的下巴连带着突出的喉结一起，变成了黄昏里一道流畅的线条。他笑着看向这会儿终于跑到面前的人，挑眉问道：“你是不是睁眼瞎，江警官？”

“你迟到了十八分钟。”

“哦，是吗？那……”季野挠了挠后脑勺，那模样闲散得压根就不像是个犯了错误、正在被家里禁足的倒霉蛋，末了，他还嬉皮笑脸地将两只手并拢递给江棉，“要不你铐下我，把我拉进去问个罪？正巧我还没有进过局子呢。”

“胡闹。”江棉白了季野一眼，熟练地跨上了机车后座，“说正经的，你今天为什么会迟到？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除了上课之外，你干什么都不迟到的。”

“啧！”季野见江棉坐稳了才重新发动机车，他的声音夹杂在风声和机车本身的运作声中，有些微妙地失真，“你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暗讽我不爱学习似的？江警官，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社会人士，而我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大学生，你得爱护我。”

“你呀，干脆再念一个大六好了。”说到这件事，江棉就有些郁闷，头盔下的眉头也轻轻地皱了起来，“你说你好好的干吗非要去打人？都在毕业的节骨眼上了，你就不能忍……”

“不能。”季野干脆地打断了江棉，口气也不知不觉地硬了起来，“那孙子欺负你，说你是靠烈士家属走后门拿的毕业奖，那么孙子的人不收拾，你留着过年？就得打，一秒都不能等，一下都不能忍。被延缓一年毕业又怎么样，老子乐意当个学生，吃火锅还能打八折。还有，江棉，你知道你当时拦着我的样子有多让我生气吗？你知道你那叫什么吗？你那叫妇人之仁！”

“季大少爷。”江棉和季野已经认识了十二年，同桌也至少坐了八年，但只有在非常无奈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喊他，“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脾气？”

“不改。”季野冷哼一声，“我们当代大学生就这个脾气！”

预订的餐馆在枫林街249号，是一家百年老店。

虽说装潢很破旧，连包厢里的电视机都是早些年的小屏款，但在餐馆堪称一绝的香辣口味虾和炭烤生蚝面前，任谁的膝盖都得软上两分，季野也不例外，一听江棉今晚愿意出来吃饭，便赶紧组局，又托熟人插了个队，这才勉强拿下最后一个包厢。

“我和江棉在中心桥那里堵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还以为到这儿你们都已经吃上了。”季野推开包厢的门，撞进眼睛里的就是空空如也的桌子。

“哪能啊。”有人在委屈地抱怨，“霖哥说了要等你，你没来连菜都不许点。”

“他能有那么好心？”季野闻言扫了眼坐在最角落里的严之霖，那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没有之一。

“我告诉你们，你们霖哥就是怕我跑了，完了你们吃的都归他买单而已。”

严之霖倚着墙站起来，用脚踩灭了还未熄透的烟头。等人最无聊，他习惯性地抽了几支烟。脚是用了力的，但他看起来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笑了笑，模样清俊，桃花眼自带风情，像一只餍足了的猫科动物。

“是，季学弟讲什么，都是对的。”

“去你的！”季野一听就知道严之霖那厮又在嘲笑他延缓毕业的事，翻了个白眼后，顺手就将菜单给扔到了桌子上，“行了，行了，看电视的、玩手机的、什么也不干的，都过来点……”

“季野。”江棉小声地叫季野，她今天答应出来吃饭是有原因的，“我刚在路上跟你说的，这顿饭我来……”

“知道，知道。”季野虽然不是那么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个你们点菜好好点啊，今天是江棉买单。”

“江棉买单？”严之霖闻言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菜单翻到了较为平价的那一页。家里都是混迹商场的精明人，自然连带着他都变得聪明了些，“那看来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难道是江棉姐终于愿意跟我们季哥在一块了？”其中一人捂着嘴，语调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这么多年，也的确该在一起了。你们看霖哥，女朋友都换了好几卡车了吧！”

严之霖冷飕飕地朝发声者那里瞥了一眼：“你昨天求我给你买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事。”江棉腼腆地笑了笑。

自己开心是一码事，但要正儿八经地分享给大家又是另外一码事了，至少在她不算漫长的二十三年里来说，是极少有这样的时刻的。所以，江棉后知后觉地有些羞。

“就我今天下班前调到了刑警二支队而已。正好季野今天约着大家一块吃饭，就想说这顿饭我来……”

“反正就是今晚上大家伙都得乖乖地——吃软饭。”季野知道江棉的，所以他便主动接过了话头，开始插科打诨。

毕竟像江棉这种有着妇人之仁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得出今晚这顿饭就当作给自己工作调动的庆祝呢？这太矫情和自我，一点都不像她。

“所以你现在可以开始正式查案了？”江棉的事情，严之霖多多少少在季野那儿听过。

“嗯。”江棉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上个星期发生在莫寒清吧的杀人案，正式立案之后，由二队在全权侦查。”

“莫寒清吧。”严之霖好似不经意地蹙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恢复成他平时慵懒随意的样子。接着，他像是轻轻地笑了笑，语调也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叶雯雯啊！”

江棉下意识地一惊：“你知道死者的名字？”

虽然这起案子自发生以来就是全城的议论焦点，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电视台里的报道也只是暂时将死者称为“叶某”，更何况，通过调查发现叶雯雯并非本地人，只是本地师范大学表演系的一名在读大学生，没有住校，性格乖僻，几乎没什么朋友。

那为何严之霖还能准确地说出死者的名字？难不成——他们认识？

江棉疑惑地看向严之霖：“你们是不是……”

“哎呀，江棉姐姐，你重点抓错啦。”

正在看电视的小不点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笑嘻嘻地打断了江棉的话。

小不点和季野还有严之霖住在同一片别墅区，虽说比他们俩小了几岁，但也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今天被季野喊来吃饭的，大多都是这种关系。

“我们霖哥关注的是前者‘莫寒清吧’，那个叶什么雯的，肯定是他捎带记住的啦。他脑子那么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

“为什么？”

江棉虽然在问小不点，但眼神还是落在了严之霖的脸上，后者看起来仍然波澜不惊。

小不点歪了歪头：“因为霖哥以前追过莫寒清吧的老板啊，追了可久了，不然，江棉姐姐你以为像霖哥那么风流的人会去关注一个毁了容的死者和一条社会新闻？”言罢，他还觉得不够过瘾似的强调，“那个清吧老板我见过两回，真的特别好看，难怪大家都喊她‘宁大美人’。”

大美人的名号和严之霖与其的风流韵事一被牵扯出来，整个屋子的场面就有些收不住了。

算了。江棉无奈地笑了笑，在一片讨论声中打消了自己还想要追寻线索的念头。

显然面前的这群公子哥儿仍沉浸在往日的风情中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在下班前也看了一点关于案子的文本资料，那个宁莫寒，的确漂亮。

“她……”严之霖靠着墙，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支烟，不过好像没有现在要点的打算，“我是说宁莫寒，她现在是你们确定的犯罪嫌疑人吗？”

“具体的情况我还得等明天上了班才能弄清楚。但她现在的确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加上她在事发后一直消失不见，这点，就足够让……”

“停停停！”季野十分受不了地掏了掏耳朵，没胆子凶江棉，就只能把气撒到严之霖头上。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严之霖，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行不行？而且，那个宁莫寒你好像也没有追到手吧？那还问那么清楚干什么？还不如过来跟小不点他们看电视呢。”

“行吧，一块看电视。”严之霖对着江棉无奈地耸了耸肩，也不生气，反正他向来对季野纵容到没边，“看的什么？”

“中国历史发展史。”小不点见严之霖也凑了过来，便拿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大了点，“正好讲到姬宫湦，也就是周幽王。”

“哦，那个为了妃子点烽火台的？”季野顺嘴一问。

“对。”小不点心思转了转，伸手故意推了季野一把，“季哥，我问你，要是江棉姐姐不笑，你愿不愿意点烽火台呀？”

“这还用问？”季野不假思索，“不就几个烽火台嘛，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啊。”

“这不划算，季野，你不能这么做。”江棉站在人群后，看着电视里那片破败的山河城池，很浅地皱了皱眉。

在这之前，她只在历史书上见过西周的灭亡。

“你想，你要是好好守着江山，那么天下所有美人都是你的，你怎么就知道其中不会有比褒姒更得你心的呢？为了一个褒姒，赔上整座江山和未知的美人，这不划算。”

话音一落地，屋子里的弟弟们就放声笑了起来，既不是笑季野的昏庸，也不是笑江棉的较真，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特别好笑。

季野被弟弟们笑得不太爽快，他咧了咧嘴对江棉道：“难怪你找不到男朋友。没情趣，该！”

“我倒是觉得江棉讲得很对。”

谁也没料到严之霖会在此时开口，慵懒惯了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很静。

“这非常不划算。我要是周幽王，绝对不会这么做。”

“操！”季野更不爽了，好像这全天下就只有他和周幽王拎不清这要害似的，“干脆你们俩凑一对得了，无趣到天荒地老。”

“我倒是乐意。”严之霖一笑，从善如流，“只是季学弟你舍得吗？”

“严之霖，我发现你这人真的特别……”

“行了，省点力气吃饭。”江棉从座位上拿起包准备出门。过去的十二年中，她已经看了太多场季野和严之霖的相杀戏码，早就见怪不怪，“我看你们点了冰啤酒，那我就先出去给你们买点酸奶和牛奶，免得伤胃。”

走进便利店中的江棉，却在冰柜前开始恍惚。

头一件压在心头的事，还是关于严之霖为什么会知道死者的姓名。

其实通过小不点那番解释，严之霖知道叶雯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严之霖与宁莫寒有过感情纠葛，在宁莫寒遇上这种事又下落不明的时候，难免会留意几分，况且只是一个死者的姓名，这对财阀二代严之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只是他刚刚那番关于周幽王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棉有股隐隐的直觉，严之霖并不是在单纯地附和自己。

就像小不点说的，严之霖脑子那么好使，所以他说的话一定代表了他自己的某种想法。

可是，他的想法又究竟是什么呢？

江棉还在漫无目的地想着，一抬眼却瞥见了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

身形高挑，在骄阳似火的盛夏八月却穿了一件深色的长袖衫，有刘海，是个很典型的平下巴，其他的就看不太清了，毕竟透明和银白色相间的冰柜所反射出来的景象是有限的——等等，江棉强迫自己打断速记人物外貌的职业习惯。因为，这不是此时的重点。

重点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又站了多久？自己站在这最少也有五分钟了，那他就这么一直一言不发地等着？

江棉盯着冰柜门上的人影看了一两秒后，身体才顿悟似的跟上精神的反应速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棉知道这有点小题大做了，但她也还是觉得道个歉比较好，一来是认为自己好像不应该在没什么证据，甚至连案情都没有知晓全面的情况下，就往自己朋友身上瞎猜想；二来是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猜想，竟连累了一个无辜的过路人，总之——道个歉吧。

可她好像有些操之过急，身后的男人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时候猛然转过身来，于是很不凑巧地，二人就这么凑巧地撞上了——说得确切点，其实是江棉朝着身后男人的胸膛，又直又狠地撞了上去。

男人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江棉却被撞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朝着后方倒去，但多亏了背后那个冰柜，得益于它的牢固，她才能在半秒钟之内找回平衡，不至于狼狈地跌倒在地。

而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连出手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你……”

其实江棉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只是在疼痛过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个简短的主语。虽说有些奇怪男人此刻的反应，但总不至于真的开口问责吧。

算了，矫情什么呢。见怀中的酸奶挨个完好，江棉便打算去付账了，毕竟还有一屋子的人在等她吃饭，要是她没上桌，季野也绝对不会让大家伙动筷子的。

只是江棉也说不好，明明已经抬腿将走了，她却突然想认真地看一眼对面的男人。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算惊天动地的好看，也不是时下受追捧的类型。

脸很瘦削，双眼皮也非常浅，只有在眼尾处才能看到一点双眼皮该有的模样。瞳孔是纯正的黑色，在冰柜和日光灯的双重衬托下，那双眼睛黑得尤为沉寂，像是在深眠。鼻子倒是长得精致，山根也高得恰到好处。嘴唇偏薄，从唇色来看，不像是常年抽烟之人。

总之，江棉在彻底看清这张脸之后，想到的第一个词便是，清冷。

大概是看得太过认真——算了，江棉知道自己的，她刚刚已经不能说是“看”了，职业习惯，在打量人的五官时，她用的向来是“凝视”的力度。

所以那个男人的视线，也终于随之扫了过来。反应够慢的。

但慢归慢，江棉还是被男人同样清冷的眼神盯得心头一惊。

四目相对那一刻，江棉有些尴尬，于是只好低头，加快了离开便利店的步伐。

“先生不如办张会员卡吧？”

收银员一边扫码，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着男人裸露在空气中的锁骨。

“我看您每天都来我们店里买苏打水，您常买的牌子在这个月有会员优惠哦，办张卡很划算的。”

男人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他右手拿着的那张磁卡上。

这是刚刚那个在冰柜前站了很久的女孩子掉的，在她一头撞上来的时候——其实在看向她的时候，他就预备跟她讲的，但她的眼神实在过于纤细和锋利，就像某种鸟类，让人容易晃神。于是在晃神的那瞬间里，鸟飞走了。

收银员见男人没有反对，便自作主张地开好了一张会员卡。

“请问先生的名字是？”

“祁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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