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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星空之河
书名: 昨夜星辰昨夜风(合集) 作者: 妖 本章字数: 15085 更新时间: 2020-05-21 16:35:21
{南北半球的距离,是思念的距离。可我离他这么近,思念依旧势如潮水,一波一波淹没我。萦绕在鼻间的幽幽檀香,也分明多了丝苦涩的味道。}
小时候,安徒生给了我们一个误导,王子都是骑着白马来。
长大后,大话西游告诉我们,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
而现在,我认识到,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马的颜色,而是骑它的那个人。只要是王子,他骑白马、黑马,甚至是骑个骡子,他都是王子。
这是我望着程靖夕的脸,领悟到的一个道理。
果然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有段子手的潜力。
程靖夕的唇在我仰起来的额头上停顿了一会,然后拉开身子,凭着身高差距俯视着我。
我的大脑中端处理器一时半会还恢复不了工作,满脑浆糊地望着他的脸感叹万分,完全忽略了我该关注的重点。良久,我才问他:“你知道Star农场怎么走吗?”
程靖夕面无表情地竖起食指,往下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指尖看了眼青草覆盖的大地,不明所以,再次抬头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靖夕伸手去拉马的缰绳,往旁边的木桩上一系,瞥了我眼说:“这里,就是Star农场。”
我震惊地张大嘴,这才注意到我们现在正站在几幢双层欧式小洋房前。我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墨尔本?”
“我……”
“还骑着一匹马?”
“我……”
“你怎么知道Star农场的?”
程靖夕摸着马鞭,深吸了一口气,说:“问完了?”
我盯着他手里的马鞭吞了吞口水,点头道:“问、问完了……”
他抿起嘴角,露出左颊浅浅的梨涡,掷地有声地丢出六个字:“这是我的农场。”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此”字刚落音,我的嘴又张大了,用夸张的唇形显示了我此刻的震惊:“Umiss珠宝拍摄地点在你的农场?”
“纠正一点。”他抬起一只手,“Umiss,也是我的。”
我呆了两秒:“可是Umiss的老板不是一个叫Beasvis的外国人?”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无奈:“Beasvis,是我的英文名。”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了,Umiss的老板Beasvis一直是业界的传说,他低调得像外星人,公司的一切业务都由总经理盛嘉言处理,而Beasvis却从不出席各种活动,也从不流露关于自己一星半点的消息,大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姓名及性别,就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其丑无比,或者身有异常,如今看来,这般低调倒是挺符合程靖夕的作风。
我的嘴张了半晌,有些酸,摸着下巴干笑道:“哈哈,你的业务拓展还真够广的。”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其中一幢洋房走,我连忙跟上去,同他一起走进屋内,一个穿着黑白长衫的金发大妈热情地接过他手里的马鞭和外套。
我被国际友人伤害的心情还未恢复,所以在她对我露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时,我忍不住颤抖起来。金发大妈一脸受伤的表情,咬着唇走了。
我于心不忍,伸出一只手欲叫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尴尬地收回手,转过身,看见程靖夕靠在沙发上,一手托着腮,定睛望我。
灯光之下,他的模样更加清晰,白色衬衫,黑色裤子,再配上一双马靴,简直要比《女人装》上那些让人喷血的男模特还要风情万种。
我不动声色地吞了吞口水,别过眼,想要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你带着脑袋,是为了显得高?”
程靖夕冷不丁丢过来句话,我保持着将要坐下的姿势,好奇地看着他:“我今天没穿高跟鞋,也显得高吗?”
他目光锐利,嘴角有些微微抖动,审视了我半晌,突然道:“李大鹏没有告诉你,到了墨尔本机场会有人接你?”
我斩钉截铁道:“没有。”脑里灵光一闪,我忽然想到那天李大鹏告诉我案子通过时,我由于太过震惊外加兴奋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于是不确信地又改口:“可能……他说了我没听进去吧。”
“你一向抓不到重点。”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放在耳边,“阿辙,人找到了,回来吧。”
放下电话后,他重新抬头审视我,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婉转悠长的咕噜声。
我尴尬地捂住肚子,感觉一股燥热从那里蔓延至脸上,虽然我很努力地屏气凝神,想控制肚子不再叫,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咕噜声一阵接着一阵,跟协奏曲似的,我不敢看程靖夕,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有、有没有饭吃?”
金发大妈将一盘盘地道的澳洲美食摆上,看着面盆大的皇帝蟹,粗壮的澳洲龙虾,油脂在表面跳舞的小羊排,我的口中不断分泌着口水,五脏六腑都在欢呼。
我努力克制自己想要跳上饭桌的冲动,在看到程靖夕先动手夹了只蟹后,才拿起刀叉埋头苦吃,其实我对海鲜的爱完全超过其他肉类,只是我现在饿了一天,实在没那闲工夫去慢慢剥壳,只能挑羊排下手,好在这小羊排煎得正好,里嫩外香,深得我喜爱。
我在餐桌上风卷残云时,袁北辙回来了,我边切羊排边抬头对他笑:“阿辙,快坐下一起吃。”
“宋小姐!”他朝我走来,抹着汗湿的额发说,“好在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然……”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眼静坐在一旁专心剥螃蟹的程靖夕,话锋一转,“不过宋小姐,我举了那么大个牌子你怎么就没看见我呢!”
我咽下口中的羊排,说:“我近视啊,话说回来,你视力那么好怎么就没看见我?”
他一愣,说:“可能牌子做得有些大,挡住了我的视线……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没接到你,打你的电话也是关机,后来报警看到机场监控,才发现你被人扒窃,还随便上了辆挂牌出租车就走了。话说你最后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朝程靖夕呶了呶嘴:“我迷路了,然后你老板骑马散步碰见了我,就把我带来了。”
现在轮到袁北辙震惊地长大了嘴,程靖夕也将注意力从螃蟹转移到我身上,他放下手里剥壳工具,盯着我重复道:“骑马散步?”
我点了点头。
他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盯了我半晌,然后摘掉了一次性手套,撑着桌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极为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把他面前的盘子推向我,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他这个动作太突然,盘子差点顺着桌沿滑下去,幸好站在我身边的袁北辙反应快,把盘子接住了。
我和袁北辙一直沉默地听完他关门的声音,然后我低头看着还被袁北辙护在手里的盘子,上面有剥好的蟹肉蟹膏:“他剥了这么久,竟然都不吃了?”
袁北辙把盘子放到我面前,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或许程先生本来就不是剥给自己吃的。”
我一脸诧异:“他不吃为什么要剥那么多?”
袁北辙恨铁不成钢地往后退了两步,用力吸了两口气,说:“宋小姐,你真的觉得会有人大晚上骑马散步?”
我将肥美的蟹膏送进嘴里:“别人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是程靖夕会不会,我就知道。他太会了!你知道的,他总是不按理出牌。”蟹膏浓郁的香味在我齿间蔓延开,我指着盘子赞叹,“这个新鲜的果然要比空运回来的好吃一万倍,我分你一半尝尝?”
“不用了。”袁北辙一副虚脱的神色,“我去冲个凉。”
我暗自窃喜,可以独食这只皇帝蟹,连忙乐不可支地冲他摆摆手:“回见。”
等我扫光桌上的皇帝蟹和澳洲龙虾,已经是当地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客厅里很安静,只留了一盏廊灯,金发大妈收拾好碗碟,将我带到一间客房,只在欧洲宫廷剧里看到过的奢华圆形床上,摆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我惊讶地发现,这套衣服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
墨尔本和中国的时差仅有两小时,我本该去睡觉的,可今晚吃得太多,一时难以入睡,索性推开落地窗,坐在外面的吊椅上看星星。墨尔本远郊没有高楼建筑的遮挡,也没有什么环境污染,星空格外辽阔和明亮。每一粒星子,都像雕缀在黑色绸缎上的钻石,美得令人窒息。
而这里带给我的惊喜远远不止这些,清风温柔地吹,空气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薰衣草芬芳,我感叹着造物主的神奇之手,满足地闭上眼。
其实我只是闭目养神了一会,此时耳边传来的声响却让我即将睁开眼的动作停了下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空气中薰衣草的芬芳多了一味淡淡的檀香,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属于程靖夕的味道。
程靖夕酷爱烧檀,书房、卧室,甚至是洗手间,都会点上一小炉檀香,久而久之,他的身上也染上这种独特的香味,如影随形。
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我开始纠结,要不要睁开眼,不睁的话,感觉很别扭,睁的话,又好像很突兀。这一纠结,竟令我错过了睁眼的最佳时机,因为下一秒,他的手忽然贴着我的脸。
我被他这一举动吓到,这下子更不敢睁开眼睛。他的手在我脸颊上停留了几秒,将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我耳后,又似乎往我身上搭了件毯子,就挪开手了。
一时间,他都没有再做出什么动作,静得像只有我一个人。可我知道他还没有走,那股檀香还萦绕在我鼻间。
我刻意让自己的呼吸频率更符合一个熟睡的人,渐渐地,就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程靖夕的声音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近在耳边,他说:“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琢磨。”
他沉默了一会,继续道:“有生之年,一定要带你来这里,看看墨尔本的夜有多美。”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梦呓般,是难得的温柔,他这句话中的“你”是指闻澜吧。我苦涩地想。
南北半球的距离,是思念的距离。可我离他这么近,思念依旧势如潮水,一波一波淹没我。萦绕在鼻间的幽幽檀香,也分明多了丝苦涩的味道。
太阳不知爬了几道山坡,照在我脸上开始有了炙意,我将怀里的“被子”拉过头顶,翻了个身,下一秒,就体会到脸着地的感觉。
我哎哟一声惨叫,痛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也记起此刻我身处异国他乡,且露天睡了一宿。
随之更清晰的是昨晚发生的一切,而它大约起了催化作用,让我想起刚和程靖夕见面的场景,以及他落在我头顶的吻。
昨天我被他是Star农场主以及Umiss老板这两件事震得东倒西歪,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我觉得从他在乡下生病开始,就有些不太正常,明明他自己说过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可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亲密,也太不合常规了。说不定,他真的是撞车出了后遗症,教科书和电视上不是常说真正严重的伤都不会是外伤吗?
我趴在地上想得正投入,直到面前出现一片阴影,白色拖鞋出现在我眼前,我顺着拖鞋一点点往上望去,程靖双手环胸,低头看着我,目光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说:“你这是行为艺术?”
我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姿势有多滑稽,跟一只大蛤蟆似的,我连忙爬起来,指着头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天太热,我凉快凉快,嘿嘿。”
程靖夕挑挑眉,说:“苏姗在准备午饭,吃完我们去沙滩拍摄。”
没想到睡醒就有吃的,身为一个吃货,我没出息地笑了。程靖夕看了我一会,说:“走吧。”他转身往屋里走,我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他突然转身,我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入他的怀里,然后,又触电般连忙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他神色有些不对,我连忙先下手为强:“是你突然停下来,我才撞上去的,这事可赖不了我。”
他的手放进口袋里,我正紧张着他要做什么,他就将一支手机递到我面前,说:“抓到那个割你包的小偷以前,你先用这个。”
“给我的?”我接过手机,又怔了怔,“谢谢,回国后我会还你的。”
他沉声道:“随便你。”
这一次,直到吃完饭,坐上去拍摄场地的车,程靖夕都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上了车后,他把后排的挡板一放,与同坐在前面的我和袁北辙隔成两个空间。
袁北辙和我尴尬地对视,我指了指后座,用口型问:“他生气啦?”
袁北辙用口型回我:“是呀。”
虽然不知道程靖夕为什么心情不好,但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一般这种时候,都别找他说话,说了他也不会理的。最好保持安静,等到他愿意开口找你讲话,那就说明他已经独自消化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一直觉得程靖夕这个习惯有些自虐,什么都放心里,太容易憋出内伤了。
车在一片田园间开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我们路过一大片羊群,一群奔腾的马群,还有看不出什么品种的果园,在看到一大片薰衣草组成的淡紫色海洋时,我兴奋地从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然后被袁北辙胆战心惊地拉了回来,他压低声音说:“宋小姐,请注意下我们是在时速七十码的车上。”
我吐了吐舌头,抱歉道:“对不起啊,我有点太亢奋了。我看电视一直以为要到普罗旺斯才能看到薰衣草花海呢,没想到这里也能看到。阿辙,不拍摄的时候,能载我来这玩吗?”
袁北辙笑笑,说:“那片薰衣草是Star农场的,你想来随时都可以,就是我不在,你也可以坐农场的电瓶车,或者直接骑马过来。”
我说:“哇,我们都开了这么久才路过这片薰衣草,Star农场到底有多大?”
“喏。”袁北辙朝前指了指,“看见前面那条大路了吗?以我们出发的地点为中心,到那条大路,是农场的半径,其实在澳洲的农场中,这只能算是中等面积。”
“这还算是中等?”我夸张地哇了声,世界观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撞击,我靠在坐垫上,分析道,“我还以为昨晚已经走到农场里面了,要怪就怪这农场太大了,我走那么久都没见到人。”又由衷叹了声,“哎!地多人少的国家真是天堂,哪像国内啊,有些人花光父母一辈子的心血,才买得起一块栖身之地,还得背上房债。”
袁北辙表示很赞同,车子驶入大路,路上的车和人渐渐多了起来。会议以后,我们移步到了拍摄点的海滩,海岸边已经有几辆车在等候,李大鹏给我的资料上说,这次Umiss珠宝请的代言人是当红模特李荔安。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李荔安的,她是那种富有异域风情的张扬熟女,但又不会显得俗气。
车刚停稳,我的车门才推了一半,就看见一双又长又白的腿从我眼前掠过,看得我眼睛都直了,再往上看点,那一身薄荷绿连衣裙的李荔安热情地对程靖夕伸出手:“嗨,程总你好,我是李荔安。”
程靖夕点点头,像没看到李荔安伸过来的手,直接绕过她往前来接洽的那一拨人走去。眼看美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我连忙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你好,我是这次广告案的负责人,我可喜欢你了,你给《丽人》拍的那组凡尔赛新娘真好看,我还……”
没等我说完,李荔安就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抽出手,然后迈着猫步走了,留给我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
这下换我尴尬了,我没趣地摸摸鼻子,抱着资料跟上大部队。
导演组在沙滩上围了一大块场开始拍摄。程靖夕自然是同导演坐在一起,指点拍摄,本来作为三方代表中的一员,且是广告案的主创人员,我也应当同他们坐在一起,拿着卷成筒状的A4纸有模有样的指手画脚,只是现实是残酷的,我刚靠近那一大群人,还没说上话,就被人当成是程靖夕的助理,指使我去买饮料了。
我悲愤地往沙滩中心的小卖部走去,回头望了望那一大群人,又低头打量着自己一身T恤休闲裤的装扮,莫名有些淡淡的忧伤。要知道为了澳洲之行,我可是准备了七套不一样的衣服,包括平时没什么机会穿的小礼服,当时我就在想,既然是来拍广告,自然得和Umiss老板打交道吃吃饭什么的,怎么说我现在是公司的代表,总不能丢了门面,可是理想和现实是差距的。
小卖部穿沙滩风背心的金发小哥背对着我摆货,我敲了敲柜台,无精打采道:“二十六份柳丁果汁。”想到程靖夕不吃甜食,又改口道,“二十五份吧,再加一份苏打水。”
说完我又觉得不对,这里是墨尔本,我说中文人家听得懂吗?可是柳丁果汁和苏打水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我正绞尽脑汁地去组织语言,金发小哥就甩过来句标准的京片儿。
“就来,小姐。”
金发小哥转过身,对我露出白花花的门牙,我眼睛都看直了:“Jensen?!”
“小慈?!”Jensen一愣,丢下手中的瓶子,直接翻身跳出柜台,将我抱了个满怀,“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你相见了,小慈,难道……是你特意打听我的下落,然后来找我的吗?哦,My God,上帝一定是听到我的祷告了。”
我连忙出声打断他的幻想:“没有啦,我是来这边拍广告的,真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我也很意外。”
Jensen水汪汪的蓝眼睛又开始闪烁了,一把抓住我手,举到面前吻了一下:“上帝给我们重逢,就是告诉我们要珍惜彼此的缘分。”
我颤抖了一下:“你现在改行做诗人了?”
“我……”
一只手朝我们交握的双手劈了下来,我只觉得身子被那么一拽,跌进了某个胸膛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程靖夕冷冷地看着我,问:“让你买的饮料呢?我渴了,你好慢。”
我小小声地抱怨道:“你把我的手劈得好痛。”
他松开我的手:“抱歉。”
相比较我,Jensen就严重多了,被直接劈到地上去了,他拍着身上的沙子爬起来,指着程靖夕道:“你是谁,放开我的小慈,想要动手吗?”
看样子,Jensen已经完全忘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程靖夕。
程靖夕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眯了眯眼:“你的什么?”
Jensen握着拳重复道:“我的小慈!”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我连忙挣开程靖夕,往他俩面前一站,隔开他们,嬉皮笑脸地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Jensen,我的外国朋友,这是程靖夕,我的……”Jensen和程靖夕同时望向我,本来我是想说“我的中国朋友”,可想到之前程靖夕说过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于是我那句介绍卡在喉中,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我的客户!”
话音刚落,我的身子又被硬拽了过来,扯进了程靖夕的怀里,他说:“客户?那么你是不是该做好一个供应商的本分?”
“啊?”我不解地睁大眼。
“走,去拍摄。”他揽着我走,步子迈得很大。
我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等、等一下,我还没买好饮料呢。”
“喂!小慈,等等!”Jensen也跟着追了过来。
程靖夕沉下声,加快步子:“不喝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渴了?”
他沉下脸,步子换成了跑:“不渴了。”
“我们为什么要跑?”
“别人在等。”
程靖夕揽着我直接冲进了人群,在导演旁边的遮阳伞下坐下,Jensen还在叫我,我回头想去看,刚转到一半,就被程靖夕掰了回来,他皱着眉说:“你和他很要好?竟然让他亲你的手?”
我振振有词:“虽然我英文不行,但外国人的礼仪我还是很懂的,他们见面都是互吻脸颊,亲吻手,代表对女士的尊重。”
程靖夕不说话了,看样子,是被我渊博的学识震慑到了,我不由窃喜。眼看Jensen在人群外到处找我,我站起来热情地对他招招手:“Jensen,我在这里。”
“小慈!”Jensen好不容易挤过人群,眼看就要来到我身边,又被袁北辙给拦住了,真是命运多舛。
我无奈道:“阿辙,他是我朋友,让他过来吧。”
袁北辙看了眼程靖夕,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
Jensen立马跳到我旁边,紧张道:“小慈,你是不是被胁迫了?”
他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摆摆手,说:“你想多啦。”又道,“哎,好不容易碰上个会说中国话的澳洲人,真是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程靖夕冷冷接道:“这里多的是会说英文的中国人。”
我睨了眼程靖夕,又继续同Jensen道:“等我这边工作完成了,你给我当导游,带我在墨尔本好好玩个遍吧。”
Jensen面露喜色:“荣幸之至。”
接下来,Jensen给我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下墨尔本的风土人情,Jensen是个阳光大男孩,自带一身过溢的幽默细胞,总是说些民间轶事把我逗笑。
程靖夕沉默地坐在我们旁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正在拍摄的李荔安,我不时从眼风里瞄到他,他紧抿着唇,下巴的线条很僵硬,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李荔安每拍完一个场景,坐在隔壁遮阳伞下的导演都会看一眼程靖夕的反应,于是片子重拍了一次又一次,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下午五点多,李荔安在大太阳下拍摄了近三个小时,终于爆发了。她一甩手耍小姐脾气不拍了,连工作人员都有点不耐烦了。而程靖夕依旧板着脸没反应,导演额头上冒了一排汗珠,两边都不愿得罪,看得出他异常纠结,我不由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Jensen突然道:“坐了这么久,屁股都酸了,我们去打沙滩排球吧。”
我一听可以玩耍,其实内心很雀跃,但还是故作矜持地说:“我没有玩过啊。”
Jensen拉着我站起来,挥挥手:“没事,有我呢,我教你。”
我开心地咧嘴:“走。”
为了不打扰他们的拍摄,我和Jensen找了一个离拍摄地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Jensen教给我打排球三字诀:“快、狠、准。”我发现这个三字诀应用范围很广,什么方面都能用到,甚至都有道理。
凭着“快、狠、准”三字诀,我越打越起劲,有一对观战的情侣加入了我们,同我和Jensen打起了双人战。
打得正激烈时,我一个饿狼扑虎,排球直接被我打出界了,然后滚到一个人的脚边。顺着球望过去,发现那人正是程靖夕。他什么时候来的?在那站了多久?
程靖夕戴着墨镜,袁北辙在他侧后方撑着伞,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挠了挠脑袋,不大懂袁北辙这个眼色的意味,Jensen走到我身边,挥舞着双手喊:“喂!小慈的客户!麻烦把球扔过来!”
Jensen真是在捋老虎须啊,程靖夕平生最忌讳别人指使他做事,我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内心活动一定是“尔等刁民胆敢指使孤”。
我拍拍Jensen的肩膀:“你别喊了,我去捡。”话音刚落,程靖夕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了排球,我怔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排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扬手,轻轻一抛,排球旋转着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抛物线,啪一声,重重砸向我的脸。
后背接触柔软的沙地,我的悲愤直接上升到了顶点,没想到他那看似很轻柔的一球,着力却这么猛,更没想到,我顶多算是用球“砸”了他的脚,他居然下重手报复我。虽然我不是个靠脸吃饭的人,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万一在脸上留了什么疤,也是很影响仕途和姻缘的。
我的鼻子像被割了一刀的痛,也能感觉到两股热流从鼻里涌出,还有一些直接倒流进了喉咙里,又腥又涩。我的眼睛也因球上带有沙子,痛得睁不开。我听见周围的惊呼声以及Jensen夸张的叫嚷,这样丢脸的状况下,我又痛又羞,哇一声哭出来,下一秒,我就被人腾空抱起,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飞奔而去,又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停下。
这期间,我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哭,直到一双大手拿着透湿的毛巾擦拭我的眼,然后轻声对我说:“睁开眼试试。”
我的眼睛闭了太久,加上惨遭砂砾的蹂躏,睁开的一刹就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光,程靖夕的脸,就在这团光中慢慢清晰起来,我一看是他,刚消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的脸色有点急迫,汗湿的发凌乱地贴在额上,他拿着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擦了擦我的鼻梁,说:“这里肿了。”
我瘪着嘴说:“你那么用力地砸过来,能不肿吗?”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抱歉,那球……本来不是想砸你的,球比较轻,海风吹偏了。”
我伸手去碰鼻子,想看看有没有被砸歪,手刚触到鼻子,我就痛得惨叫一声,我哭丧着脸道:“不是砸我,那是砸谁?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单纯地想把球扔过来,你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放低了声音,“你明明就是报复我把球打到你的脚边。”
“头抬起来点。”他抽了张纸巾塞进我的鼻子里,低垂的睫毛遮住了半张眼,他的声音也低了几度,像在自言自语,“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眦睚必报的人。”
明明是热带气候,气温却像下降了好几度,凉了下来。这就是我确定我爱他的理由之一,对我来说,他就是这样神奇的一个人,他的情绪能左右我世界的温度。
我觉得我得说些什么来改善一下气氛,吸了口气,刚想说话,腹部却传来一阵刀钻似的痛,我皱起眉,捂住肚子叫了一声。
“怎么了?”程靖夕的手搭上我捂住腹部的手,“被砸到的是脸,怎么这里也会痛,连锁反应?”
我整个人在他怀里蜷缩起来,红着脸说:“不是啦,我好像……来例假了。”
我想程靖夕也没有想到,他这一砸,居然砸出了我的“大姨妈”。其实这不怪他,每次我打算出去旅游,本该按时到的例假总会推迟或提前,然后在我的旅途中到来,陪伴我整个旅程。
程靖夕沉默了一会,面露难色,打横抱起我,往外走去,袁北辙站在门外,做门神状,身后是一群脸色扭曲的男人,有几个还捂着下体,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一见我们出来,纷纷做出了“哇哦”这样的口型。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扭头望了眼背后,果然看见我们刚才出来的门上画着一个男性图标,下面是烫金的“WC”两个字。
程靖夕居然带我进了男厕?!
人生真是处处逼人上绝境啊,我羞愤地把整张脸埋进他怀里。
海滩边的小卖部仿佛就像跟我作对一样,卫生巾统统断货,拍摄组的女员工也都没有带,无奈之下,程靖夕解开自己的外套,系在我腰上,然后先行带我回农场。
他直接把我放在后座,我原本以为他会坐在前座,没想到他居然跟了进来,同我坐在一起,又把前后座的挡板一放,关掉了空调,然后歪过头对我说:“你要觉得冷,可以靠着我。”
我摇摇头,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腹部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冷汗浸湿了上衣。我体寒,每次来例假,都像经历一次酷刑,唇色跟纸一样白,而且还伴随着许多并发症,比如腹泻,腿抽筋等等。这一次例假好像比过去要痛许多,痛感从腹部蔓延到小腿肚,我坐不住,整个躺在了座位上。
“很痛?”模糊中,程靖夕往我这边坐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把我往他怀里抱了抱,手覆在我腹上,他的掌心很暖,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掌心传到我肚子里,让我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他这样不避嫌的行为又逾越了我们连朋友都不是的关系,但我实在是不想和自己的身体作对,实在没力气推开他,便由着他去了。
程靖夕空出的一只手掏出电话吩咐:“苏珊,在我的卧室放好热水,给小初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再叫贾瑞德医生来一趟。”挂断通话后,对我柔声道,“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前座的袁北辙把车开得飞快,我们很快就到了农场别墅。
下车的时候,程靖夕直接把我抱了出来,我的余光扫到棕色皮垫上那滩跟凶案现场似的血迹,羞得真想就地埋了自己。
程靖夕一进门就抱着我往二楼走,踹开其中一间房门,直接转向卧室里的卫生间,我连忙抓住他的手:“等、等等,我可以自己洗。”
他将我放到地面,嘴角似乎含了丝笑,金发大妈抱着衣服走进来,他转头吩咐道:“苏珊,小初交给你照顾了。”又低声取笑道,“你想哪去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帮你洗。”
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程靖夕转身走出卫生间,贴心地关上了门。
等我泡完澡出来时,程靖夕在电话里说的贾瑞德医生已经到了,长着大胡子的黑人医生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和我交流了片刻,得出的结论是,我由于水土不服,加上昨天吃多了性属寒的海鲜,今天又打了场激烈的沙滩排球有些中暑,所以,才会比平常要痛上许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贾瑞德医生给我挂上点滴后就走了,我爬下床,拎着点滴瓶想要回到自己房间,刚穿好拖鞋,门就被推开了。
程靖拿着一个热水袋,说:“你要去哪里?”
我说:“回我睡的客房啊。”
他朝我走来:“你就睡这里,我去睡客房。”
我扭捏起来,不说话,也不动。
他在我面前停下:“怎么还不去睡。”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我怕……弄脏你的床。”
他轻描淡写道:“我都不介意了,你担心什么?”拿过我手里攥着的点滴瓶,挂在床边的点滴架上,吩咐道,“去床上躺着。”又将热水袋递给我,“用这个焐肚子会舒服些。”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拒绝,就依言钻进了被窝,他将角落的加湿器打开,说:“你先休息一会,有事叫我。”
我点点头:“谢谢你。”
蒸腾的水汽中,程靖夕的脸像蒙了一层雾,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沉默地走出去。
我抱着热水袋,往被子里缩了缩,留在被子上的淡淡檀香包围了我,我微微恍了神。
其实老宋出事之后,我就时常失眠,就连那张我舒服的床都不能拯救我,我一度以为余生得靠安眠药活下去了,但自从那次被苏荷撞进海里大病一场后,失眠这玩意就离我远去,进而还发展成我对睡觉环境的要求越来越低,且不分地点时间。但仔细回想,我几次意外睡着,好像身边都有程靖夕染了檀香的东西,他的衣服、他的毛毯,或许檀香还有助眠的功效?
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满足地深吸了口气。
回去后,我也试着烧一点檀香吧。
虽然腹部疼痛依然,但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我抱着热水袋睡了一觉,睁开眼时看见正轻手轻脚拔掉我手上针头的程靖夕,着实愣了一下。
趁着我揉眼的空档,他将恒温座上的瓷碗递给我:“红糖姜汤。”
我接过,说:“你现在真会照顾人啊,不愧是要当爸爸的人。”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端着碗就傻眼了,我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虽然如今这个快餐型社会,奉子成婚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对好面子的程靖夕来说,自然是不想外露,且看至今这事都没被媒体抓到过蛛丝马迹就知道了。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发现他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我。
我定了定神,说:“我也是无意中得知的,你放心,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事,真的。”
他蹙眉看了我很久,说:“我要当爸爸了?谁是孩子的妈妈?”
他这话把我给问蒙了,这事情还需要问她这个外人吗?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闻澜啊。”
他恍然大悟道:“闻澜?是她告诉你,她怀孕了?”
我点点头,舀了一勺姜汤送进嘴里,声音不觉中低了几个度:“就那会……我跌坏了腰那次,出院时,碰见你带她做产检。”
他说:“她是这么跟你说的?”顿了一下,继续道,“她没有怀孕,就算怀了,也不可能是我的。”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
他也看着我,平静地说:“那次上医院,是去看她的父亲,也是我的大学老师。”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从五味交杂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我说:“她为什么骗我?她……”说到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闻澜骗我的理由显而易见,无非是在我千疮百孔的心上再补一刀,让我难过。从我们在程靖夕的办公室遇到的那天开始,我的不开心,便已成为她开心的理由了。
“先把姜汤喝了,要凉了。”程靖夕提醒我。
我哦了声,一口喝光了姜汤,程靖夕接过我的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站起来拉开了窗帘,随着他的动作,我这才发现,他卧室的这面墙,原来是一整块落地窗,透明的玻璃,就像天然的画布,将所有美好的景色跃然于上,而此时此刻,墨色的画布上正是一片星子连成的银河,这个角度来看,又是一番不同于昨日的美。
墨尔本的星空,总能带给我惊喜。
程靖夕又坐回床边,端着椅子朝我靠近,一副要双方会谈的样子,果不其然,他发挥了他在商场上的凛冽,直截了当道:“你对我还有什么误会,一起问清了。”
他这么认真,我也不好含糊,便认真道:“误会倒是没了,只是,我有一个疑问,困扰了我许久,不知该不该说。”
他扬了扬下巴:“说。”
我做出副镇定的模样,说:“上次在安杰拉家,你说,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换句话来说,就是陌生人,可是我觉得。”我深吸了口气,看着他继续道,“你现在对我做的已经超过一个陌生人能做的了。”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我勇敢地直视他,等待他的反应。
他双手懒懒交握在膝盖上,然后淡淡道:“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做朋友。”
我不觉咬住了唇,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我们之间,只可能有一种关系。”
他看了足我有十秒钟,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轻轻吐出两个字。
“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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