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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色之雨
书名: 昨夜星辰昨夜风(合集) 作者: 妖 本章字数: 13128 更新时间: 2020-05-21 16:35:21

{感情哪有谁多谁少,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像绑在皮筋两头的手指,皮筋断了,两头的手指都会疼。}

我不知道程靖夕是从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哭得眼睛仿佛要灼痛起来,冷风又如刀割般吹在泪湿的脸上。我把脸埋在兰西怀里疲惫地睡着了,再睁眼时,枯树下已经没有人了,一望无痕的雪地上,好像连只鸟都不曾经过。也许,我那时看见的程靖夕,只是我的幻觉吧。

“醒了?”察觉到动静的兰西低下头问。

我揉揉肿得睁不开的眼睛,点了点头,天还未亮透,爆竹声依旧接连不断地响着。我动了动,想要坐直,可身上盖着的衣服却滑了下去。

一股檀香扑鼻而来。

我皱眉望着那件半吊在身上的驼色风衣,然后就愣住了:“这衣服……”

“程靖夕来过。”兰西把风衣往上提了提,贴着我的脖子拢好,“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给你批了件衣服,就走了。”

原来,那不是我的幻觉,程靖夕真的来过。

我小声道:“你怎么不留住他!”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身为我的死党,你居然都不舍得脱件外衣给我挡风。”

兰西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拜托!我都当了一晚上免费的贵妃椅给你枕着睡了,你居然还妄想我脱外衣给你挡风?你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真不把我当人看啊!话又说回来,程靖夕是那种我想拦就能拦得住的人吗?”

程靖夕确实不是那种说拦就能拦住的人。

我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低头看着身上的风衣,我无奈地叹息,虽然衣服不是我借的,但有借得还,老天爷真是位爱折腾的主儿。我明明都决心与程靖夕斩断一切恩怨情仇,按照一般剧本走向,我和他的缘分也该到此为止了,偏偏那之后让我接二连三地与他有所交集,一系列的巧合让我都要怀疑,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把风衣脱了下来,然后叠好,拍拍屁股上的灰,对兰西道:“我去还给他,你看你是继续在这吹风呢,还是回屋睡个回笼觉?”

兰西伸了个懒腰:“当然回屋啦,睡眠对我这种实力派偶像简直就是奢侈,要不是你,我早就回屋睡暖暖的火炕了。”说着他边打哈欠边往里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转头对我道,“对了,小慈。”

“什么?”

“程靖夕昨晚问了我一句话,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他看着我,眼神别有深意,像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问我,‘宋亦夫的死,是不是让她痛不欲生’。”

我屏住呼吸问:“你……怎么回答的?”

兰西耸了耸肩:“我就回他,废话,那是她爸爸,唯一的血亲。他听我这么一说,眼神就晃得跟地震似的。”他停下来高深莫测地看着我,继续道,“关于他那个神情,还有他这几天的反常,我琢磨了一个晚上。小慈,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和你复合?”

我被“复合”这两个字吓得不轻,连忙拨高音调,结巴道:“别、别乱讲,没、没那可能!他能不再恨我,都已经很好了。”最后一句的声音,低得像是蚊呐。

听到这句话,兰西似乎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

我胡乱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有句话叫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捧着程靖夕的衣服站在他住的小柴房门口时,深刻理解到了这句话的含义。手抬了几次又放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敲门,一抬头,袁北辙推门而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差点撞上我。

“宋小姐。”袁北辙焦急的脸色出现大喜之色,“你来得正好,帮我照看一下程先生,我怕他等下醒来找不到人。”

我讶异道:“他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程先生昨天还只是低烧,今天就成了高烧加重感冒,这雪下得这么大,回福川也不行,老太太说了,村里的大夫陪媳妇回娘家过年了,我得和安杰拉去村东头找他。”

我看他急得眼睛都要和眉毛挤成一团了,连忙摆手:“那你快去吧,这边我看着,你放心。”

“谢谢宋小姐。”话音刚落,袁北辙就踏进了风雪里。

我钻进屋里,关上门,将叠好的风衣放在床尾,程靖夕面朝着墙面而睡,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搬了张小板凳在床边坐下,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缩了缩脖子。这房间是由柴房临时改的客房,没有炕,确实阴冷,跟我和苏荷那个一进门就得脱得只剩保暖内衣的房间根本不能比。我瞪着程靖夕的后脑勺,听见他浓重的呼吸声,心中不由产生一丝小小的怜悯,他昨晚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又把外衣给了我,才会令病情加剧的。好在刚才袁北辙并未注意到我手里还拿着程靖夕的外衣,不然又得一通解释了。

正想着,床板咯吱作响,程靖夕喘着重气翻了个身,眼睛掀开一条小缝,迷离的视线落到了我身上。

虽然他没出声,但我在电视上看过许多这样的场景,主人公自昏睡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水……”,于是,我善解人意地倒了杯水,递到床边。刚要开口,程靖夕淡定地吐了句:“把桌上的卷纸递给我。”

我愣了一会,连忙拿了卷纸递给他,我愤愤地就着杯口啜了口水,看着他扯了一小节纸擤鼻子,心想程靖夕果然是异于常人,这种时候居然不按理出牌。还好我那句“水来了”慢了半拍没说出扣,不然这回的自作聪明可要丢人现眼了。

程靖夕擤完鼻子后,一手搭在眼上,张着嘴微微喘气,我知道他特别难受,我一向认为感冒是所有病症中最可怕的,仅有的几次感冒我都在生不如死中度过,恨不得找个小池塘了结生命。苏荷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得过大病根本不知道大病的可怕之处,说得好像她得过似的。

所以,我看着程靖夕,就忽然感同身受,母性光环大放异彩的同时,我想起我以前感冒的时候,老宋用热毛巾给我热敷的的方法。于是,我凑近了点,关切地问:“要不要给你弄条热毛巾敷下鼻子?会舒服很多的。”

他连忙把被子拉到眼下,闷声道:“不用,你出去吧,别在这里待着。”

顿时就像兜头淋下倾盆凉水,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一下子凉透底了。他果真是不想同我有过多的接触,我放下杯子,低下头看着床单上的黄色小花,说:“我知道了。”转身正要走,手腕处忽然一紧。

“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我怕你被我传染。”

我愣愣地别过头,程靖夕难掩疲乏之色,抓着我手腕的手冷得像屋檐上的冰溜子。他顿了顿,轻声道:“我其实很想让你陪陪我。”

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就说明他确实病得不轻了。考虑到生病的人身体和心理都比较脆弱,确实会想人陪在身边。但程靖夕似乎又顾虑到我会被传染,为了打消他这个顾虑,我故作轻松道:“没那么容易就传染了,除非接……”

下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我迅速瞥了眼程靖夕,见他闭着眼,不甚在意的样子,便开始转移话题:“你睡吧,我在这里坐一会,等袁北辙回来我再走。”

“接什么?”程靖夕突然睁开眼看着我,眉梢勾起淡淡的弧度,“接吻?”

我顿时无语了,难得还能坦然地同他对视,气势上勉强没有落下去,其实内心早就翻腾起来。我沉默了一会,正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时,程靖夕却突然开口:“我头痛,先睡会。”

说完他就闭上眼小寐起来,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还被他抓住的手腕,他脸上是标准的病容,但这手上的力道却很大。我试着抽回手,又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没反应。他这样孤傲的人,难得有这样需要他人的时候,更难得的是把需要他人的情绪形式化。我在床沿无奈地坐下,盯着他骨骼分明的指节。反正不过是一只手而已,便当做日行一善吧。

我看程靖夕一动不动的,估计睡着了。感觉到他的手还冷得像冰溜子,我便想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去。

“阿辙还没回来,你就要走了?”程靖夕的浓重的鼻音忽然响起,有些沙哑,甚至还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意味。

我狐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为难道:“你这样拉着我,手有些麻。”

程靖夕闻言松开手,撑着身子往上坐,目光落在我身上,并没有要继续睡的意思。

我问他:“你不睡了?”

他点点头:“嗯,睡不着。”

我哦了声,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自那天在路上偶遇程靖夕,到之后的同行,几次相处下来,我看上去挺自然的,其实心里还不太能适应我们之间的改变。说没关系吧,但又曾是恋人,说有关系吧,但又形同陌路。总之,“前任”这个身份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生怕说错任何一句话,做错任何一个举动让他觉得我还介怀或是在意他。虽然那是事实,但也只是我自己才知道的事实。我若表现出来,就显得我不大度且小心眼了。

看上去程靖夕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但总不能这样相顾无言下去吧,既然找不到话说就得找点事做。眼风扫到程靖夕放在床下露出半截的鞋子,鞋面上沾上了不少泥,我眼前一亮,指着鞋道:“我给你擦擦鞋吧。”

趁他还未说出那个“不”字,我就扑过去了,手碰到鞋子的瞬间,我怔住了。跟在雪里埋了一夜似的,又湿又冻。

我提着鞋子站起来,晃了晃,问他:“你昨夜是不是在外面待了很久?”

程靖夕半眯着眼,淡淡道:“嗯。”

我愣了愣,又问:“那么大的雪,为什么要站在外面?”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心里有些烦。”

我被他看得心里扑通直跳,因为直觉认为他烦的这件事情与我有关。

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内心的澎湃,小声道:“心烦也不用去外面吹风啊,大冬天的。”

“外面风大,凉一些,能让心里的烦躁少一点。”他的嗓音平平淡淡,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我在床边坐下,语重心长道:“所以,你看你现在受凉生病啦。长辈都说,新年的第一天代表着一年的意头,你新年第一天就高烧……”

程靖夕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咒我要倒霉一年吗?”

我被他这一笑震得七荤八素的,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成月牙儿,左脸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但他却很少笑,我和他在一起的一年多光景里,他笑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而分开后,我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看见他的笑容。

我仍在震惊,程靖夕却忽然抛下话:“对不起。”

他的话题转移得太快,我没能跟上节奏,茫然地“啊”了一声。

程靖夕闭了闭眼,说道:“你爸爸的事……还有你,对不起。”

我终于明白他是在为什么道歉,我之前一直在想,老宋的死,就是一颗地雷,而这颗地雷就踩在程靖夕脚底,他不提还好,一提就得炸开。可此情此景下,我居然一点大痛大悲的感觉也没有,反而内心出奇的平静。

我真的不恨他吗?真的这么轻易就能原谅他?那可是我挚爱的父亲啊。

兰西也曾问过我这样的话,那时正是老宋头七。漆黑的客厅里,我抱着老宋的黑白遗像轻轻擦拭,我说:“不管怎样,是我们对不起他在先。虽然不是老宋直接造成他父亲的死,可是因为老宋的顶包,让真正的肇事者逃之夭夭。他母亲也是因为他父亲的死深受打击,心郁成疾去世。对他来说,老宋不是始作俑者,却等同于侩子手,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我放下遗像,想起程靖夕的脸,沉痛地继续道:“你们站在我这边,当然也会认为他应该原谅老宋,连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以为我十年的爱可以抵消掉这些恨,可我们总是太自私的为自己考虑,别人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啊,哪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说抵消就抵消的?老宋带给他人生的伤害一直都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做得比他还要绝情吧。”

以德报怨的都是圣人,我们这类凡夫俗子受到了伤害,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还回去。我十三岁就爱上他,不声不响一直爱到今天,可他并不知道我这十年的心理路程,我又怎能去怪他不顾念我十年的感情?就算他知道了那十年,他就会为了我自作多情的十年而给我回应吗?

那根本就不是爱,就像他说的,那些不是情,是阴谋,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全都错了。

“……何况,老宋的案子你也听到判决了。这些年来,老宋的钱来得不干净,从当初为李威旭洗钱,到如今偷漏税那么大的款数,根本逃不了责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走错了一步,就步步皆错。我自小习经信佛,佛家讲究因果,当你走什么样的路,踏上第一步时,尽头就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你。老宋注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就算没有程靖夕的推波助澜,那个结果迟早也会到来。”

其实我大概能感受到老宋最后无法面对我的心情,他从来就不想让我失望,可他没有想过,我有多爱他,即使他做错了事,他仍是我最爱的爸爸,和程靖夕一样,我会怨,但永远不会恨。

场景换到此刻,我望着程靖夕病恹恹的脸上透着的一股子说不出的忧愁,眼波晃动得都能渗出水来,看他这样子,大概是觉得老宋的死、宋家的没落以及我落魄的身世都是拜他所赐。我觉得程靖夕的思想包袱太重了,有点不像他,也许这和他在发烧反常有关。

我认真思忖了一番,说道:“若不是你收购了宋家的公司和房产,我根本没钱去还老宋的债务。”抬眼看了一下他的反应,他脸色似乎有些缓和。“所以,你伤害了我,却又无形中帮了我。我不会对你说谢谢,你也不需要道歉,我们之间谁都不欠谁,懂吗?”

我原以为以程靖夕的智商和情商,他听完我的话应该有所释怀,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却和我想的有些出入。他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可脸色却又白了几分,刚才还有些红润的嘴唇早已没有血色,良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涩涩地开口:“你说得对,两不相欠。”他逸出两声笑,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我并不惊讶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我甚至可以预想到,行事果决淋漓的他,也绝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如今,他和闻澜订了婚,有了孩子,自然不希望过去的事会影响到他和闻澜的未来。所以,同我划清界限,也是人之常情。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两人分开后若还能做朋友,那一定是没有真正的爱过。

我爱过,到现在依然深爱,所以,我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目睹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却再也没有靠近的理由。

袁北辙回来时,一同进来的安杰拉身后还尾随着一个提医疗箱的大胡子男人。我立马就像被解救儿童似的跳了起来,朝他们走过去,一把握住大胡子的手,说道:“医生,这里交给你了,我出去了。”

说完我就走出房门,风雪席卷在脸上的感觉很清凉,我觉得自己像个英勇就义的英雄,看着漫天鹅毛大雪,悲壮的感觉突如其来,最后还是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一整天就看见袁北辙跑进跑出地端药换水,电动小马达似的。听安杰拉说,程靖夕的腰似乎在撞车那天受伤了,发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腰伤严重,医生掀起他衣服时,腰上的乌紫一大片。亏程靖夕忍得住,这么多天都没吱一声。

所谓吃啥补啥,老太太特意给他炖了羊腰汤,袁北辙来端汤碗时,我逮着机会,问他:“你老板怎么样了?”

袁北辙幽怨道:“宋小姐,你怎么这样称呼程先生,多见外啊。程先生吃了药一直在睡,不过烧已经退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不就是个称呼嘛。”说完我拍拍他的肩就遁了,我没打算就称呼的问题和袁北辙深入探讨下去。袁北辙有些死脑筋认死理,那天我们刚到安杰拉家时他就偷偷告诉我,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他的老板娘。我只当他开玩笑,还敦促他千万别在程靖夕和闻澜面前说,否则他就得走上四处投简历的不归路了。

第二天起来时,我才知道程靖夕半夜离开了小村庄。

兰西和安杰拉同住一间房,袁北辙来告别时把他吵醒了。兰西评价说:“这两主仆真是特立独行,连招呼都不打就大半夜走了,就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说着,他还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

我朝他扔了颗瓜子,说:“你别那样看我,我什么都没做,估计人家有急事,大过年的,总得陪陪家人啊。”

苏荷狐疑道:“程靖夕的父母不是都不在了?我也好像没有听过他有什么家人。”她认同地点了点头,“兰西说得没错,依我看他一定是做了亏心事,说不定赶着回家去陪怀孕的小娇妻……”

我正在喝水,因为她这句话呛了一大口,咳得满脸通红。

兰西打量了我一番:“你反应这么大,难道……”

“关我甚事!”我立马翻了个白眼。

兰西说:“苏荷,去给我煮壶罗汉果茶,我可要保护好这嗓子,下个月还有个演唱会来呢。”

苏荷白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你煮得好喝嘛。”

“算你识相。”苏荷弯起嘴角,乐呵呵地出去了。

这一幕虽然我看过无数次,但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目瞪口呆,兰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指使苏荷干活的人,而令人惊叹的是,苏荷竟每次都吃他那套。我不禁心想,难道苏荷还一直喜欢着兰西?如果是,那也隐藏得太深了。

正狐疑着,兰西突然凑近我,俊脸放大几倍,吓了我一大跳。我一巴掌推开他的脸,说:“你别突然靠这么近!”

兰西轻蔑地看了看我:“呵呵,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程靖夕?”我正要辩解,他又从唇间逸出声更为轻蔑的冷哼,“他是赶回去见闻澜吧。”

我张大嘴,有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兰西要是哪天退出娱乐圈了,他完全可以去天桥底下给人算命,一猜一个准。

兰西说:“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把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他斜睨着我:“就瞧你刚才喷水的那反应,我就大胆猜测了一番。能和他关系亲密的也就你和闻澜,不是你,就是闻澜。闻澜怀孕了吧?”

我由衷地觉得兰西的身份又多了一个,推理高手。反正从小到大,我也没在他面前藏得住什么秘密。

“小慈。”兰西突然抓起我的手,包裹在两掌中,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过去的真的都已经过去,他的任何事都和你无关了。”

我差点就哭出来了,恰好苏荷煮好茶回来,我及时关掉泪腺的闸门,默契地和兰西拉开距离,聊他的新戏八卦。

可是那天我在梦里还是哭得肝肠寸断,梦见我和程靖夕还没分手的时候,他常带我去的一间私人会所,会所老板养的边牧生了一窝小狗,自小喜欢小动物的我常常央求他带我去私人会所里看小狗。彼时,程靖夕就坐在一旁捣鼓电脑看股票,小狗在我怀里吐着舌头睡着了,四只小爪子还微微动着,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在做梦。兴致勃勃的我抬头正要喊程靖夕看,却看见他眼神安详地看着我,当时我的脑里就出现“岁月静好”这个词,我抿着嘴笑了笑,说:“程靖夕,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他端着茶盏的动作忽然愣住了,良久,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自然很乐意。”

然后,我就靠在他肩上和他畅想我们孩子的模样:“最好生两个,一男一女。你不知道啊,女孩子呢,最幸福的就是在一生有三个男人疼,爸爸、哥哥、老公。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没几个女孩像我那样幸运。我想好了,男孩像你,女孩呢,除了眼睛像我,其他都要像你,我不是说你眼睛不好看啊,女孩子丹凤眼还是没双眼皮好看……”

我歪着头等他的反应,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放下茶盏,大手放在我背后,微微一使力,我们的脸就相差分毫,他弯起嘴角,嗓音沙哑地道:“我们先来讨论下,怎么生孩子吧。”

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一低头,吻落在我唇上,却没有任何触感。画面一转,变成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普照,闻澜坐在沙发上,一身飘逸的白裙子,程靖夕弯下身子趴在她隆起的大肚子上,听孩子的动静,嘴角含着温润的笑。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但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我和程靖夕那些值得回忆的片段太多了,只是现在回忆起这些却徒增悲伤,因为那些都是假的,他吻我,并不是爱到浓时情不自禁,他或许是把我当成闻澜的替代品而吻下去吧。即便是最动情的时候,他与我也只限于亲吻,从未越雷池一步。我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想要给他生儿育女的人,从来就不是我,而是闻澜。

醒来后的我半张脸都是湿的,应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我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等待心中的酸痛消散,与程靖夕分开后的这几个月,我总是梦见他,比梦见老宋的次数还要多,有时一晚上要断断续续地梦见许多次,在梦里,我分饰多角,与他谱写了许多不同的故事。偶尔也重演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可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哭着醒过来的,心里难受得像泡在酸柠檬汁里。

我不知道这是否预示着我们是注定的悲剧,我只知道,这样频繁的梦见他,只是因为太想念。

忽然发现程靖夕烙在我心上的印记是那样深刻,他的每一个侧脸,笑起来时嘴角弯曲的弧度,亲吻我时微微颤动的睫毛,都融在我身体的每寸骨血里,怎么也散不掉。

离开清水村的那天,老太太坚持送我们,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老太太说这意味着冬天正在慢慢结束。安杰拉就在那作吟诗状:“春天啊!就在我们眼前!”还摆了个奔向太阳的姿势,乐得我们东倒西歪。

大家逐一上了车,我正要上车时,老太太突然往我怀里塞了封红包,我连忙婉拒:“奶奶,我们在您家打扰了那么多天,真不能要这个钱。”说着我就要还给她。

老太太立马瘪嘴:“你是我孙媳妇,我给你压岁钱是天经地义。”

我说:“奶奶您这……”我可真是为难,这红包我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毕竟,我根本就是不是她真的孙媳妇,还不能说出真相,真担心老人家承受不了刺激。

老太太似乎看出我的为难,拍着我的手笑了笑:“小慈啊,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为了逗我开心,假装我孙媳妇。”

我讶然:“您知道我是假扮的?”

老太太说:“别看奶奶我年纪大了,我可是比年轻时还要有眼力,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我们小安子哪里能有那样的福气,就你俩这气质,站一起也不般配,怎么可能是一对。”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太太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和那个程先生,其实是一对吧?”

我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看也是。”老太太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你俩平时都刻意不去看对方,但趁对方不注意时,就会一直盯着对方看。”

我确实是会在程靖夕没发觉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他,可他……

我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他不会那样的。”

老太太笑道:“怎么不会?我瞧见可不止一两次了。感情哪有谁多谁少,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像绑在皮筋两头的手指,走远了,皮筋断了,两头的手指都会疼,你说对不对?”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了。

安杰拉从车窗探出头来,说:“奶奶,放你孙媳妇走吧,再不走,油都要烧完啦。”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还孙媳妇,你小子再不正经去找老婆,我估计都等不到抱孙子的时候了。”又转头对我说,“我老啦,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日子,能和你们一起过年,我很开心,也不知道下一年还能不能这样热闹。”

我立马接道:“明年我们还来陪您一起过。”

老太太眉开眼笑,拍着我的手,连声说好。

车子发动后,老太太跟着车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车子走远,站在村口的老太太慢慢变成一个黑点,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老太太又要孤孤单单地守在家里等待儿孙再归来的日子,只有一只狗做伴,那是多么心酸的孤独。

我对安杰拉说:“以后你有假,就回来看看奶奶吧,别一到假期就到处旅游,不要等到想陪家人时,都没机会了。”就像我,再没有机会陪伴在老宋身边了。

安杰拉从后视镜里看我:“你今天怎么说话这么有深度?”

“我本来就是一个有深度的人。”说完我就把眼罩一拉,闭眼小憩,可我怎么也睡不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我一把拉下眼罩,突如其来的亮光照得我眼睛生疼,我眯着眼看了看四周,兰西一个人霸占着尾座睡着了,苏荷也趴在我腿上睡得不省人事,我的目光落在她扎在头上的皮筋,忽然想到老太太说的那句话。

“感情哪有谁多谁少,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像绑在皮筋两头的手指,走远了,皮筋断了,两头的手指都会疼。”

我轻轻解下苏荷头上的皮筋,一头套一指,朝着相反的方向一点一点拉大距离,手指渐渐有了被勒疼的感觉,到了一个临界点,皮筋啪地一声断了,弹在两根指头上。

我望着隐隐作痛的两根手指头,心里想的却是程靖夕。

他真的也会痛吗?

他会吗?

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一直处在天马行空的状态。估计是用脑过度,下车时,脚一沾地我就觉得有点晕。兰西和苏荷睡饱了倒是很精神,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中午吃日本菜还是泰国菜,最后苏荷以武力赢取了午餐的话事权。我摆摆手道:“你们去吃吧,我得回家补个觉。”

安杰拉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说:“不用,坐了这么久的车,我头有点晕,我走回去就行了,反正也没多远。”

兰西说:“那行李先放车上,吃完饭我再一起送回你家。”

道别后,我一个人在街上走。我穿得特别厚,羊绒衫加两件厚毛线衣,还套了件小棉袄背心,最后还穿了件加长款羽绒服。可今天走在街上我觉得暖得有些过头,大概是出了太阳的原因,我晒得眼睛都直冒金星,身上一直在冒冷汗,我胸口闷得难受,强撑着走到梨园的小巷口,我已经喘得和蒸汽火车一样了。

阮文毓的红头发出现在视野里时,我有些怀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直到他来到我面前,捂着嘴惊呼:“哇,小慈,你受了什么摧残,怎么这副狼狈相?”

我喘着气说:“你、你快扶我一下,我走不动了。”

阮文毓把我扶进就近的一家饭馆里坐下,直接从冰柜给拿来两瓶啤酒,将其中一瓶递给对我说:“冬天喝这个,最带劲了。”

我正热着,随手接过仰头就喝。喝完,我抹抹嘴,打了个嗝,阮文毓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女中豪杰!”

我朝他拱拱手:“哪里哪里。”

于是,我和阮温毓就在小饭馆点起了菜,阮文毓这个话痨一直在地向我讲述他和家人在冰岛过年的趣事。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低头喝闷酒,偶尔回应两声,表达一下对讲述者的尊重。

过了一会儿,阮文毓突然不说话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好奇,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他。

阮文毓蹙着眉打量我,他说:“你有心事?”

我立刻否认:“没有。”端起酒杯又灌下一大口。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啤酒瓶,说:“这里八个空瓶,只有一个是我的,你这样的喝法,是个没心事的样子?”

我抛去一记白眼,说道:“我口渴不行吗?”

他不说话,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我。几杯酒下肚,我热得慌,于是,脱下厚重的羽绒外套放在一旁,身体与寒风接触的那刻,凉爽得仿佛吃了一口薄荷糖。我的眼皮渐渐往下垂,眼前一切也如蒙上了一片薄纱,看什么都不清晰,浑身轻飘飘的,像站在云端。

我知道自己醉了,我每次喝醉都是这个反应,就像油水的分离反应,身体里不重要的东西渐渐沉下去,而我原本想用酒遗忘的东西,却慢慢浮了上来。

阮文毓说得对,我的确有心事。这个心事,是关于程靖夕的。我内心深处还是无法接受他从来没有爱过我的事实。过去,我其实还心存侥幸过。总以为那么久的甜蜜时光,怎么可能都是演戏,总会有心动的时候吧?总会有个吻,是给宋初慈的。可当我知道闻澜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时,那个幻想瞬间破灭了。程靖夕他是真的没有爱过我,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转眼就和闻澜有了孩子。

我有太多话想对程靖夕说,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可我说不出口,只能任它们在我心中溃烂。

太难受,也太痛了。

我一下又一下捶着胸口,不知是怎么开的头,就向阮文毓说了我和程靖夕的故事,当然,故事里的主角我全换成了别人,开始我说得眉飞色舞,可越往后我越笑不出来了,眼泪乱七八糟流了一脸。

我泣不成声地说:“我很想不知道,那么多好听的话里,有没有一句话是真心的,有没有一句‘我喜欢你’,不是骗我的。”

我哭了很久,整个小饭馆里就我和阮文毓两个客人,所以哭声显得开阔嘹亮。

到最后我哭累了,抬起头时,发现阮文毓的表情很怪异,有点儿忧郁,还有点儿心疼。我见他表情不对劲就不哭了,以为是不是也勾起了他的伤心回忆,我抽了两张纸巾,抹了抹眼泪,低下头老实夹菜吃。

阮文毓突然开口,没有任何铺垫,他说:“小慈,我好像喜欢上你了,看着你这样哭,我的心就像被人抽鞭子一样痛,那个人不好好爱惜你,我会爱惜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始料不及的我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我第一反应是,原来他性取向正常?第二反应是,我惹祸了,还是大祸。

我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的酒量太差了吧,现在就开始说胡话了?我们走吧,别等会你又醉卧路边,被人扒光,这次我可不救你。”说完我站起来就想走,估计是站得太急了,气血涌到脑门,我一下子就晕了。眼前闪得跟电视机的雪花屏一样,眼前一阵发黑,双脚也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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