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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侠隐鹰爪王10
书名: 鹰爪王 作者: 郑证因 本章字数: 60181 更新时间: 2019-09-27 16:55:29

第六十七回 追云手雁荡再现侠踪

这里一班武师们见二侠已走,又知道祝小侠已到余杭北关沙家店等候,不便再过事耽搁。大家整理行装,虽然曾遭了极大的凶险,可是行囊镖驮子丝毫没有损失,立刻起程,赶到盘龙圩打了尖,全歇息了一会子,立刻起程赶奔余杭。直到酉末戌初,才赶到余杭北关沙家老店。见着小侠祝龙骧,把红货箱交与了伍宗义,两个粤商见居然把原镖保住,也是转祸为福,不禁喜出望外。对于两位镖客暨一班助拳护镖的武师们,恭维敬奉,在店里又叫了两桌酒席,给大家压惊。这一来镖师伍宗义和司马寿昌等,对于两个客人这种前倨后恭的情形,更是讨厌,只虚与周旋一阵,把镖驮子给护送到城内。这拨镖交到之后,这两个粤商还算有良心,知道这次遇到了西路飞贼,镖师们险些全送了命,幸遇见镖师的武林同道,才算保全住,分文没失.遂除了照付保费之外,又提出五百两银子,给大家作酬劳。但伍镖头不愿多要谢仪,只是那客人词意诚恳,无法推却,只得领受。太极柳逢春等因为已经耽搁了一日,立即告辞。

伍宗义和司马寿昌却向柳逢春说道:“此次承蒙众位老师拔刀相助,老侠客格外成全,才保全我弟兄这点微名,没折在浙南。热肠侠骨,我弟兄没齿难忘。此番淮阳派与凤尾帮结怨,掌门人到凤尾帮总舵践约赴会,我闻这事,我们怎能袖手不管?我弟兄虽然无能,愿尽一力,咱们一同走吧!现在走这次暗镖,屡生波折,我心情是很郁闷。我暂时先不回镖局,有大票镖他们也好往外推,有小票镖他们尽可自去应酬,我决意随众位老师到雁荡走一趟。一来游逛游逛,二来也多会些高人。柳老师,不要客气了。”太极柳逢春、神拳计筱川两人忙申谢道:“二位镖头这么热诚帮忙,我们哪会不愿意奉屈大驾?只因二位镖头掌着振威镖局子的字号,恐怕耽误两位的正事。二位既这么看的起我们淮阳派的掌门人,我们就拜领盛情哩!”

当时江南镖客伍宗义,司马寿昌把手下伙计打发回镖局子,遂随太极柳逢春、神拳计筱川、小侠祝龙骧等一班武师,离开余杭,重上征途。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来到浙南乐清东平坝。

到东平坝,路经永和老店门前,已看见墙上留着淮阳派的暗记。前面探路是孙玉岗,赶紧的折回来,迎上大家说:“业已查明淮阳派掌门人落在永和老店,我们这么些人一涌到店里去,过于扎眼。凤尾帮巢穴隐密,堡主是否已察明?凤尾帮的总舵是否就在这一带?还不而知,还是先在别处落店。有一两位到永和店借访友为名,先把我们已经到了东平坝,报告堡主,倒可以稍掩形迹。众位看怎么样?”太极柳逢春、老镖师蒋恩波全认为孙武师说得很是,遂从永和店门首过去,在东平坝靠江边上一家三义店落了店。

这时天色尚早,遂由小侠祝龙骧、双刀金和两人,赶奔永和老店。两位武师到这里时一探问才知道掌门人已经四路分兵的趟了下去,只有乾山万柳堂的门弟子祝民瞻在店留守,告诉小侠祝龙骧、双刀金和说:“堡主鹰爪王和一干武师已经四路踏访这凤尾帮总舵的所在,可是凤尾帮老巢过形隐密,大约许是在雁荡山左近。堡主从走后就没回来,倒是中州剑客钟老前辈回来过一次,在路上遇见武林旧友,略得凤尾帮一点线索。大约那十二连环坞距离这东平坝尚有几十里的路程,这座总舵多半设在雁荡山下,地方非常隐密。钟老师回来,为是给留下信息,凡是踩迹不出头绪的,倘或回得店来,可以叫他们赶奔雁荡,众武师到雁荡集合,以免在这东平坝白白耽误正事。”

当时小侠祝龙骧,双刀金和一听祝民瞻这番话,立刻点头答应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们也无须到这里来了。人数过多,又全有马匹,过于扎眼,我们也都赶奔雁荡了。”说完话,立即与祝小侠告辞。小侠祝龙骧、双刀金和回到三义店,向众位武师及江南镖客伍宗义、司马寿昌等一商量,大家愿意立刻起身,赶奔雁荡山,与淮上清风堡主鹰爪王会合一处。伍宗义更是因为这一行人,除了淮阳派门下的本着门规,为本派争荣辱,是分所应为,可是自己这次来是本江湖道的义气拔刀相助,更恐走了人家后头。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没有准时日,这次虽连总舵还没搜寻着,可是只要一踩准了十二连环坞安窑所在,以鹰爪王的为人必然一往直前,绝不会等待一干武师们的援助到齐才肯动手。倘若堡主把这场事办了,自己枉具热肠,落个徒劳往返,那一来脸上太觉无光了。故此大家愿意多吃些辛苦,赶奔雁荡。跟店家说定,留一间客房存放行李物件,把牲口全存在店里,教店伙好好饮喂,回来时多赏酒资。店伙欣然应诺。

这一班武师镖客离开三义店,来到江边,雇了一只快艇,赶奔雁荡山。风顺流疾,赶到日没时,已到雁荡山脚下。眼船家议定,叫这只船泊在江边上,我们到上面访个朋友,若是找着,夜间就宿在山内,倘若找不着,那只可仍回船上。船家因为这班人手头大方,听说还要他的船回东平坝,立刻满口承应,愿在这里等侯。这一把船准备好,有了落脚之处,众位武师吩咐完船家,齐奔五龙坪走来。

这一班武师镖客,对于这雁荡山全是路径生疏,全没到过这里,更兼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渐稀。到了五龙坪,两处茶棚全收拾归去,向那山上下来的路人打听分水关,竟全不知有这么个所在。这边山一带,倒是尽多山居的农民猎户。太极柳逢春和伍宗义一看到了这时,眼看着天已昏黑,势必须向农家去探听路径,这么一伙人教人看着扎眼,还是把这一班人分作三拨,四位武师作一路,教人看着就不扎眼了。赶到一过五龙坪,天已昏黑的难辨路径,伍宗义向蒋武师道:“我看这情形大约不找个地方借宿是不行了,这黑夜之间,怎好打听路径?”蒋武师道:“我们这么多人怎好向人家借宿?我看这一带风景极佳,雁荡山又是座名山胜境,尽有古刹丛林,我们还是找一座较大的丛林借宿一宵,我们不怕多布施些香资也就行了。”伍宗义等全点头称是。转过五龙坪,往上走了一箭地多,只见一带一行行的杉松夹道,山花野草在暗影中愈显得格外的幽雅宜人。转过一道山坡,只见眼前是一段平坦的山道,紧依着一道高岭。往前走着,司马寿昌忽然用手斜往东南一指道:“你们看那边岭上大约是一座庙宇?”众人顺司马寿昌手指处一看,果然在相隔一箭地外,耸起的一道山岭上面,隐约的是一座很大的庙宇,借着星月之光已看出是一座很长的红墙。众人遂全往这道高岭走来,正往前走着,忽听得“哗啦哗啦”,沓沓的一片蹄声夹着串铃响成一片,从远远如飞驰来一头小驴,驴背上驮着一个身形矮小形如儿童的人,催驴如飞驰至。

这段道路本极狭小,这头驴走的又极快,直冲进来,堪堪到了近前,驴背上人发话道:“喂!行路的哥儿们,掌住眼力,趁早闪道,碰掉了一根驴毛,你们可走不了!”太极柳逢春一听驴上人说话的声音,才知他并不是儿童,实是年岁很大的人。这种无情无理打招呼,过嫌轻蔑侮辱,头一个是司马寿昌不吃这个,他本是在边上走着,这时一个箭步蹿过来,当中一站,厉声断喝道:“深夜骑驴走这种山道,还要喝五吆六!你忘了带顶马给你开道了,下来吧相好的!”司马寿昌话没落声,来骑已冲到,他是毫没理会。司马寿昌也是艺高人胆大,并没把来人放在心上,是安心想看看来人既说了狂妄话,是否真敢往人上撞?哪知这个骑驴人好象没有眼似的,虽是夜间,远远看不见还说的下去,近处有星月之光,哪会看不见山道上有人走?或者一个人脚步轻,容易忽略了,可是这班武师一共十二人之多,迤逦行来,任凭怎样也不能说看不见,这骑驴人显见是居心来撞人了。

那神拳计筱川倒是看出司马寿昌是成心跟这骑驴人为难,可是自己久历江湖,深恐司马寿昌吃了亏,飕的一个箭步蹿过来,伸手要拉司马寿昌,哪知自己已稍慢了一步,那骑驴人在驴背上昂然催驴猛然往司马寿昌身上撞来。司马寿昌喝声道:“来得好!”往右一拧身,左脚往上一提,金鸡独立式,左手照着嚼环,右手照着驴背上那身形瘦小的人就抓。这种双管齐下,任凭驴上人能够闪避,这头驴反正逃不开了,哪知事出意外,驴上人猛的“咦”了一声,就见他一提嚼环,口中却嚷着:“别跟我们大黑开玩笑!”这头驴前半身被提,黑驴如同人立似的,被提着往右首一放。这种情形,十分滑稽,司马寿昌虽是双掌扑空,反倒几乎笑了出来。

这时伍宗义等疑心这人或许是帮匪,想把他先擒住,一声招呼,各亮兵刃,齐往上撞。小侠祝龙骧本和镖客邓谦在最后并肩而行,谈着一件江湖仇杀的事,故此前面事起仓猝,只听见喝叱骑驴人,两人再细看前面出声喝骂的是谁,以及驴上是何许人也。这时那骑驴人已经把胯下驴提得人立着一转,驴上人像粘在驴背一样,可是这人一仰头,小侠祝龙骧惊叫道:“别动手,自己人!”一边拦阻众人,自己赶紧飞身蹿到头里。

骑驴的瘦老头这时把驴驮转头来,尖锐的嗓音说道:“好厉害的家伙们,看我人单势孤,要趁火打劫,小子们招呼吧!还不定谁劫谁了!”这时小侠祝龙骧又一纵身到了这头黑驴前,往山道上一跪道:“师祖,徒孙祝龙骧给您磕头了!这些师叔师伯们全没见过师祖的金面,才有这种误会,还望师祖多担待。”众人一听小侠祝龙骧这种称呼,才知这位定是燕赵双侠的大爷追云手蓝璧,这一班人多半是淮阳派的门下,可是赶巧了全没见过。这一来一个个忙的把兵刃掩起,向前给这位老前辈行礼。内中唯独江南镖客伍宗义、司马寿昌倒觉着脸上讪讪的。

这时追云手蓝璧,在驴背上说了声:“哥几个不打了吧?”随着一按铁过梁,翻下驴背,小侠祝龙骧忙给伍宗义、司马寿昌一一引见。这位追云手蓝璧抬头看了看这两位镖头,遂手捻着唇上稀疏的胡子,向二镖客道:“我久仰大名,二位镖头这次走这票镖,名利兼收,更能大义来助我淮阳派保全门户之羞,令人可敬。”大家谁也没想到这位追云大侠会说出这种予人难堪的话来,伍宗义和司马寿昌觉得脸上轰的形如火烧,好生惭愧。镖头伍宗义慑于燕赵双侠的威名,自己只有低头忍受,司马寿昌终是少年气盛,虽是连遭挫败,依然是灭不了那一派的英风锐气,从鼻孔中哼出一声道:“老侠客,说哪里话来,我弟兄这次折在江南道上。几乎全毁在敌人手内;若不亏二侠两番救助,我们哪还来得到浙南?我们弟兄实是不度德不量力,自顾不暇,竟忝颜来助人找场,这真是笑话了!”追云手蓝璧哈哈一笑道:“司马镖头,不要误会!我只知道你们弟兄应了一票巨额的暗镖,我二弟因为缀着一个武林旧友,奔了独松关;我却从昌化,渡分水港,走桐江,穿金华山过来的,哪知道你们竟合到一处遇上事,这一来倒显着我老头子口太刻薄了。我是在东平坝已见着你们,你们来的正好。清风堡绿竹塘虽已下来二十余位,只是这十二连环坞实是劲敌,武维扬实非易与者,老巢十分隐密,现在需要多人。你们弟兄仗义帮忙,我就是性情乖僻,也不肯给你弟兄难堪呢!司马镖头不要介意吧!”小侠祝龙骧一听,师祖倒不是成心戏弄,事出无心,恐怕话说多了,反倒易生误会,忙用话拦着道:“师祖,此来可见到王师伯了么?”

司马寿昌本来还要描两句,忽的被小侠祝龙骧用话这一拦,立刻把话岔开,插不下嘴。追云手蓝璧遂点头道:“掌门人已率甘忠甘孝赶奔伏狮岭铁佛寺,略得线索。这班帮匪深悉这次我淮阳派,举全力来对付他们,所以也以全力来对付我们。帮中颇有能人,更因这几年凡是各地闯出万儿来的绿林巨盗,全尽力网罗,全入了凤尾帮,所以近来的声势大振。这次凤尾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已经分布开一班个中能手,四路堵截,想要深入凤尾帮的老巢,实非易事。更把从这雁荡山入分水关,十二连环坞的明暗路线上,步步设埋伏,处处有暗桩,心想把我们入凤尾帮的折在线上,先显示他凤尾帮的威严,故此我们万不可轻举妄动。

“侠尼慈云庵主此次已声言,与她爱徒生死相共,现在已侦得凤梅的下落,跟迹追踪下去,要尽全力与匪徒们一决雌雄,定要凭掌中镇海伏波剑、十二粒沙门七宝珠,把爱徒从暗地夺回。不能夺回爱徒,那就和天南逸叟得一死相拚,不弄到天凤堂瓦解冰消誓不罢手!这位慈云庵主是随淮阳派掌门人一道来的,业已人所尽知,只是还有异人,暗中给我派中人护持。

“这两三位全是江湖道中有数的武功技击,全是非常的人物、风尘奇士,殊非平常人能测度的。我也曾一再跟寻这班异人的来踪去迹,只是行踪靡定,一切事情,非常隐密。当时我因为事情紧急,不便再事耽延,遂赶奔伏狮岭铁佛寺。我本意是想着要亲自收拾这铁佛寺一干帮匪,只是这时我竟得到一点要紧的线索,势须我亲自动手,以便把凤尾帮的巢穴判明。我想伏狮岭的党羽众多,绝不是一两人所能解决,故此正想要到东平坝报信,这时竟与你们相遇,这倒是巧事!你们赶紧奔伏狮岭铁佛寺,掌门人人单势孤,莫再中了匪党狡计。”

太极柳逢春和镖客邓谦等人,全是听到了这位蓝大侠的指示,立刻答应着,大家赶紧起身直奔那铁佛寺。哪知这时赶到了,那里已然动了手,这正是四川双煞丧门神邱宁、鬼脸子李玄通巧设青竹桩,想把淮上大侠鹰爪王困在盆地里。这也是匪党过于自负,藐视淮阳派过甚,妄想用四面埋伏连珠匣弩来困鹰爪王。这位准阳派掌门人更是誓以全力来对付这班匪党,当时两下里是各举全力来周旋。焉想到青竹桩上,丧门神邱宁暗施狡计时,鹰爪王眼看着就要着了四川双煞的诡计,不料暗中竟具有非常身手的人以飞石点醒了鹰爪王,鬼脸子李玄通和丧门神邱宁就算当场折在了鹰爪王手中,随即发动一干匪党,要合力来制淮阳派掌门人。

这时神拳计筱川、太极柳逢春等一干武师全赶到了,一场混战,才把所有的匪党全数肃清。一同到铁佛寺中察明了匪徒雁荡山递报中枢、飞鸽传信的设备,全给匪徒烧掉了,这才同奔石佛洞。那韦寿民金让两人奉命迎接着一同到猎人夏逢霖家中,和金刀叟邱老英雄会在一处,鹰爪王和江南镖客等客气了一番,鹰爪王向金刀叟老英雄说道:“我十分悬念着夏侯英,因为他缀下女屠户陆七娘去,那淫孀实非易与之流,他若是今夜不能赶到雁荡,只怕就有危险了!更有侠尼慈云庵主,自从红土坡分手之后,再没有见着她师徒五人的踪迹,她师徒五人定要把那女弟子凤梅救出虎口。这老尼虽是寄身佛门,依然火性很暴,旁人若是触恼她,任何人也不易劝她罢手,侠尼此行颇多危险!我们还是赶紧的追迹着她们师徒的下落,我们和她结成一路,彼此策应,庶免失闪。”

金刀叟邱铭道:“我看王师弟尽可不用担心。我想西岳侠尼慈云庵主已接受西岳碧竹庵掌教衣钵,接掌西岳派的门户。侠尼颇得本门心法,掌中的镇海伏波剑和十二粒沙门七宝珠威震江湖,岂是平庸武师所能望其项背?凤尾帮纵然杰才荟萃,可是与侠尼能较长短的,还没有几人。我们好在也没想再耽延等侯,这已经跟他较量上,只要我们一踩准分水关,入了十二连环坞,那就容易见到起落了。”江南镖客伍宗义起身道:“我弟兄见闻浅陋,有老前辈们在座,我们弟兄哪好多言,只是此来实为在老前辈面前稍效棉帛,藉表敬仰之忱。稍有所知,也愿奉告。”鹰爪王忙道:“伍镖头说哪里话来?这次我淮阳派遭逢这种厄运,凤尾帮一心想把我清风堡绿竹塘的淮阳一派排出江湖,不令我弟兄再在江湖道上立足。我王道隆忝蒙本门师友不弃,掌管淮阳派门户,只有和淮阳派门户共存亡。此次传侠义柬,蒙本门师友及江湖道义之交拔刀相助,这实在是看得起王某,不论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胜败输赢,无足介意。不论哪位老师赐教,我王道隆全敬谨接受,伍老师有甚么主意,还望推诚赐教。”

江南镖客伍宗义道:“堡主不要客气,我们在起镖时,遇到江湖一位同道,他对于凤尾帮的事,知之很深。是他讲起,这凤尾帮绝非十年前的声威势力。自从现在这位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移迁总舵到浙南,声势大振。这天南逸叟武维扬,不仅武功出众,艺业惊人,更有压服人心的本领,不论是多么嚣张乖僻的绿林巨盗,只要和他盘桓上一天,这人就能死心塌地的为凤尾帮卖命,绝不会轻易叛离。所以自从这位龙头帮主中兴凤尾帮之后,各处成名的绿林,以及积案如山无处立足的江洋大盗,投奔到他舵下的不计其数。这凤尾帮有这么多的绿林能手,哪会不独霸江南。

“这天南逸叟武维扬既能领袖群雄,更是心思细密,本着树大招风,即以前的一败涂地的情形,重建凤尾帮迁移总舵之后,竟丝毫不肯放松,日夜隐密布置土地总舵。据说只那内三堂的天凤堂、青鸾堂、金雕堂,这三个所在,用了两年的工夫,才修建齐了。对于这凤尾帮的主坛,除非是身负内三堂职司的,旁人全部无法入内。每年各地分舵,必要朝一次龙头总舵,大开内三堂。可是所朝总舵的不下数百人,临到龙头帮主升坛受贺时,这各分舵舵主朝参总舵之后,没有一个说的清那主坛是在甚么地方,内三堂建在何处?

“因为各分舵只要一到浙南,不论是东西南北,全有本帮的暗卡子、暗桩,专司接迎来人。来人一被接迎,自己就不许随意游逛,被送进分水关;到了开坛这天,耗到夜间一更时,由主坛派来的巡江快艇接送。所有的分舵帮匪全上了快艇,经过的水道,是一片漆黑,尽在那韦塘港岔里穿行,忽左忽右,船行如飞,回环绕越,任凭怎样精明的匪党也迷了方向,难辨东西南北。须交了三更,才到达总舵,群匪肃聆龙头帮主的一番训诫奖励的话,连朝龙头帮主,带参拜内三堂,通共不过半个时辰。跟着绝不许再停留,立刻被监视着仍乘原船往回下送。哪知来回所走的又是一种道路,跟来时迥然不同。船仍是疾快如飞,赶回到分水关,准交五更。

“这么往返一夜,空有这么多的帮匪,谁也说不出主坛究竟距离分水关多远?这十二连环坞空知道是凤尾帮主坛所在,除了本帮身在帮主帐下有职司的,谁也指不出究竟在哪里,所以一班身为凤尾帮下党徒,对于帮主的主坛全说不清。至于外人,又哪能知道这里的一切秘密布置呢?所以我想这十二连环坞纵然路径探明,也不宜贸然往里闯。虽说是我们能按着江湖的规矩送帖拜山,武维扬身为帮主,他定能按着江湖道的规矩任我们八十二连环坞。只是人心隔肚皮,我们不知道他里面的虚实,他究有多大实力,手底下有多少的能人,万一他怀了恶念,把我们困在里面,虽不至被他摆治住了,想脱网罗就不容易了。现在我所说凤尾帮内的情势的,也是仅仅耳闻,没有目睹,所以我想这种传说,难免有故甚其辞,添枝添叶的地方。我们总是亲自踩探明白了,比较下手时略有把握。”

伍宗义把话说完,鹰爪王抱拳拱手道:“多谢伍镖头的指示,这十二连环坞的情形,也曾听别的朋友指示过,与伍镖头所说没有多大出入,不过大同小异。我也深知这天南逸叟武维扬手下颇多江湖道上的奇才异能之辈,不过事到如今,不能不以全力与他周旋,成败二字,早置之度外。不过我也打算暂时以这石佛洞作为落脚之所,我们把东平坝的同门师友,以及各位宾朋,全集到这里。我想趁这时,先把匪党的总舵踩明,再行动手,这十二连环坞不踩准了,实在不宜往里闯。天明派人赶回东平坝送信,请他们大家齐到这里集合共议下手之策吧!”

第六十八回 索伏桩火灵针晴空作祟

且说鹰爪王对于十二连环坞这么隐密,十分怅惘,神拳计筱川道:“堡主,我看这十二连环坞距离分水关未必有那么远,匪首武维扬是故弄玄虚,愚弄他手下弟兄,故意全迎接那朝参总舵的,把船只多绕行一半路程。时当深夜,又有苇塘芦荡纷歧的港岔子,遮蔽了匪徒审察路线的机会,混乱了所行的方向,所以连那匪徒所说的水程远近,实不足为凭。”鹰爪王道:“计师弟所说的很是,我也想先把里面大致情形探察一番,虽不能完全踩探明白了,也得稍知虚实动静才好。”大家商量了一阵,有的主张先投帖拜山,鹰爪王却说道:“这时再投帖拜山,只怕匪党们安心与我们为难,不肯就这么容易令我们进十二连环坞。我们现在两下里已是各自张弓搭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任凭贼党怎么狡诈,我们只可怎样来怎样接着了。”

说话间天色已经大亮,鹰爪王十分惦记着夏侯英,恐怕他落在帮匪手内,遂令甘忠赶紧去迎接。这位小英雄奉命到五龙坪去接应夏侯英,哪知走出没多远,已见夏侯英远远走来。正是得燕赵双侠大侠追云手蓝璧的指示,投奔了这里来,与甘忠中途相遇,领到猎人夏逢霖家中,与堡主相见,把经过的情形详细的报与了堡主鹰爪王。鹰爪王对于夏侯英此番出力情形,十分嘉奖,反倒安慰夏侯英说:“那淫孀陆七娘虽是走脱了,现时不足介意。留她活口在,将来到凤尾帮龙头帮主面前,正好用她作口实,好折辱那天南逸叟武维扬,我们先把他问住了就好办了。”

夏侯英更把自己无心中所得到的凤尾帮情形讲述,果然帮匪遍布各处,党羽众多。只这雁荡山前的情形水面上一带,帮匪就有数百名之多;船只也是大小全备,声势十分浩大,绝不是平常匪党啸聚。所以本派前辈燕赵双侠全是一再嘱咐,请堡主要格外的小心,万不可急切从事。当这位淮上大侠鹰爪王听到燕赵双侠已现侠踪,自己此番领袖着淮阳派的门下践约十二连环坞,是分生死存亡的时候,幸有本帮的几位前辈,怜念淮阳派自开派以来,辛勤维护的清风堡绿竹塘,得有今日,实非易事,不肯叫江湖帮匪给挑了。所以全是不待登门拜请,全仗义出山,暗中来主持这场事,自己暗地稍觉安慰。遂又向金刀叟邱铭和江南镖客等互相计议了一番。这时天已到了辰牌时候,大家一夜未眠,相继梳洗了一番,彼此全觉得有些疲倦,遂先到门外散步,藉可疏散血脉。在清晨时一看这石佛洞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伏狮岭被片断浮荡的白云拥护着,益增加了天然的奇丽:一簇簇的老树参天,虬干粗枝,浓荫匝地,一处处一片片,如同天幕。这里山花野草,生在岭间,长在岩下,点缀着山林,正如俊秀的女人,又簪了两朵鲜艳的娇花,更形妩媚。宿露未消,朝曦甫上,这峰岭真是无边的景色。

这时这位掌门人淮上大侠鹰爪王信步走上一段岭头,身旁随了过来的,是那猎人夏逢霖和镖客邓谦、蒋恩波、计筱川,全是欣然赏玩眼前的奇景,立刻一个个精神焕发,把彻夜的疲劳全都忘了。指点着远峰近岭,又有这熟悉这一带山势的猎人给讲说着,渐渐走上和伏狮岭相对的一座孤峰。这已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也是这石佛洞最揽形胜的所在。众武师也是各寻眺望之所正在赏览着,忽的见从东南一片峰峦后,“嗡嗡”的飞起一对鸽子,振翅飞翔,越拔越高,越飞越疾,正在鹰爪王等一班武师的头上天空,盘旋着不走。众人因为有昨夜匪党们所设的飞鸽递信,未免全注了意。只是稍沉了一刻,这两只带着葫芦的鸽子飞的兴冲冲的,突的似乎躲避甚么,如流星泻地似的,双翼猛敛,向一箭地外一座峰后扎下去。神拳计筱川急向猎人夏逢霖问遭:“夏师父,这峰后也有人住着么?”

鹰爪王全神贯注在鸽子身上,没理会旁人说话。这一听见身后有说话的,回头想看是谁问话,忽然一跟瞥见猎户夏逢霖脸上突现惊疑之色,鹰爪王遂转身来向猎户道:“夏师父,这峰后定是没有人家住了,这倒是怪事!这种情形无容细说,任谁都想不到这是绝说不下去的事。要是不挂葫芦的鸽子,在这里发现,也许是野鸽子,也许豢养鸽子的离这十里二十里全不足奇;只要挂上风葫芦,鸽子绝不再往远处飞,夏师父是久在此山行猎,大概总得晓得一点吧!”鹰爪王这末一句话还没说完,突听得镖师蒋恩波道:“咦!莫怪那两只鸽子那里拚着命逃吧!你们看这头大鹞鹰还真不小,大约方才就在云端里羁食,我们眼力差着,没有看见。你们看,这是已经钉上甚么,这就往下扑了。”鹰爪王等人顺着这位蒋恩波武师手指处一看,空际果然现出一只巨大的鹞鹰,在空中很慢的展着翅旋绕,鹰爪王道:“你们看,这只鹞鹰下击的姿势,正合武功的几种巧妙招式……”

这句话没落声,只见空中这只鹞鹰铁翅一扇一敛,“飕”的向下扎下去。众人深知这种鹞鹰全身带来先天赋与的武功,只要往下一扑,下面不论是鸡禽和小一点的动物,只要被它盯住,就别打算选出它铁爪去。不料事出意外,这头鹞鹰疾如电闪的下扑,到距离那边的孤峰仅有两丈左右,突见那只鹞鹰“唰唰”的铁翅翻腾,连身躯在空中翻了两个翻儿,“吱”的一声惨叫,鹞鹰身上冒起一股子黑烟,鹞鹰猛的向空中钻去。眼见得这头鹞鹰的两翅,全被黑烟一卷,羽毛纷纷落下,在空际被风吹得散漫在各处,这头鹞鹰算是丝毫不能挣扎,往峰后落去。

这边大家对于这头鹞鹰死的太以奇绝,鹰爪王是久历江湖,多经多见,随向计筱川等道:“你们看这头鹞鹰死得离奇,这峰后定有人潜伏,方才那两只带葫芦的鸽子,就是这潜伏峰后的人放的。他竟能用豢养的家鸽为饵,引这头鹞鹰出来攫食,竟把这头鹞鹰除了.他除这头鹞鹰没有甚么生色,只他用的这种暗器太以出乎意料了。”说到这向计筱川等看了看道:“你们看出他的这是甚么暗器了么?”计筱川摇了摇头,那蒋恩波等全彼此相视了一阵,想想跟自己所知道的暗器不一样,遂全答说:“见闻浅陋,实不知道这是甚么暗器。”

这时散布在左近的几位武师,全看见了这种诧异的事,全凑过来,争相询问,鹰爪王向大家摆手道:“不要喧哗,那边峰后定有人隐匿,我们倒要再看看,还有甚么举动。”当时猎人夏逢霖向鹰爪王道:“我们见闻浅薄,对于这种事真是见所未见,这是用甚么伤的这头鹞鹰,竟会连羽毛全烧了?”

鹰爪王道:“这种暗器已经失传,这种暗器名叫‘没羽无声神火针’,这种暗器在江湖中是独门的暗器,是当年滇边金沙江下独夫岗的通灵观主、火道人崔镜虚创造出来的。这位通灵观主是专研究机械火器,仅火箭就造了好几种。通灵观主崔镜虚也是侠义道之流,他造这些火器也是一分善意,专为克制金沙江上的两股极具势力的水寇。那时金沙江上的海盗,扰害商旅,积案如山,商贾受害的何止干百。这种海盗对于行船全有过人的本领,在那风涛险恶的江面上行船,如履康庄,如行坦途,抢掠水面上的商船,纵然有时遇到水师营追缉剿捕,怎样也没有他的船行的快,出事之后,终被逃脱了。故此这位通灵观主崔镜虚要尽全力扫清这两股盗匪,以便救济商旅,这才苦心孤诣的精研出这种‘没羽无声神火针’。通灵观主遂架着一叶扁舟,荡漾在汹涛巨浪中专与这干匪徒为难,只要一见着这班海盗,就不容他再逃出手去。只要一用这种没羽无声神火针,打在匪船上,立时燃烧起来。这种神火针打在哪抓在哪,一筒连打三只,针形奇特,只有半寸的钢针,是有倒须钩,只要打了就无法再退下来。钢针的后尾以及最烈火药制成的箭身,形如一排犬牙,能够穿行风力不受阻碍,二十四步见谁,要往船只上打,十丈里全不易选开。这位通灵观主仗着这种没羽无声神火针,把这一班海盗制得望影潜形,金沙江上渐渐肃清。这位玄门羽士也闭观清修,江湖道上再见不着这位观主的踪迹。想不到数十年后,依然见着这种暗器,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咱们要看看这通灵观的后裔,究竟弄出甚么把戏来。”

猎人夏逢霖和那计筱川等,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忽见那峰后面飞起了十几只白鸽,纷纷的在空际略一盘旋,四散的飞去,鹰爪王不由点头自语道:“帮匪果然可畏,这种布置,称得起老谋深算,一步也不走空招。我们昨夜虽把他秘密传递信息的总舵给他挑了,人家依然再接再厉的施为。这主持人定是个中能手,也许就是我说的那滇边金沙江上独夫岗通灵观的火道人崔镜虚的门下呢!”那小侠祝龙骧正侍立在堡主的身边,遂问道:“他们用飞鸽传信,为甚么把那头鹞鹰除去,是何用意呢?”鹰爪王含笑道:“他们用这种飞鸽传信,里面尽是龙头帮主那最重要的密札,数十里内,瞬息立至,所用这种信鸽,他们看得非常重要。恐怕伤损了信鸽倒没甚么,只怕他本帮的密札,落在外人手中,泄露了秘密,所以先把那只带葫芦的放起,用它来诱天空鹞鹰之类。这种鸽子全是特练好了的,只要听见信号,立刻落下来,在地上故意设食引诱,只要鹰往下一扑,立刻由潜伏在青稞子里或是藏伏在丛林密菁里的帮匪,把这种‘没羽无声神火针’打出来,绝不虚发。任凭多矫捷猛鸷的恶鸟,也逃不开这种火器。可见昨夜的四川双煞,亲来主持这种伏桩、睹卡,和这里的独夫岗、通灵观火道人崔镜虚的门下,全是江湖道上杰出的人才。我们既伸手,就得出全力来应付他,以免令他们狡谋得逞。”

这时小侠祝龙骧,听堡主鹰爪王对于这里暗藏凤尾帮的伏桩暗卡子如同亲见,可是并不赶紧排搜,任凭那帮匪这么狂妄.也太看我淮阳派无人了,遂向鹰爪王说了声:“帮匪欺人太甚!也太藐视我绿竹塘没有敢动他的了。”鹰爪王冷笑一声道:“祝龙骧,你以为我怕这干匪党扎手么?你师伯不才.尚还不致那么不济事。你想帮匪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信鸽传递信息,他们必有周密的布置,岂容外人窥视他们的秘密?你这时前去搜查,不过是徒费手脚,于事无补。你可以去一趟,倒是搜查搜查帮匪散布的伏桩,可有甚么迹象。”

这时听说是祝龙骧有意前去到峰后查看,那江南两镖客伍宗义、司马寿昌遂和韦寿民,金让,彼此一使眼色,立刻由祝龙骧领头儿,伍宗义等全跟随着,各自展动了身形。仗着这一带没有甚么行人来往,在白昼间可以任意施展轻功提纵术,轻登巧纵,点苍苔,踏危石,各显身手。眨眼间已到了那座孤立的峰下,齐转过孤峰去,再一细看,只见这一带果然是乱石嵯峨,危石如笋的,荆棘荒草,高与人齐,把这一带形成了一片没有人迹的乱山,荒凉已极,哪有一人的踪迹?这时仅距散放信鸽的工夫不大,哪知帮匪竟会隐匿得无影无踪,真是怪事!这一来祝龙骧才知师伯果有先见之明,竟自料中了。这样看起来,还是师伯多经多见,阅历较多,知己知彼了。遂立刻和伍宗义等含羞带愧的折转来,到了石佛洞前。

鹰爪王向金刀叟邱铭笑着点头道:“您看,他们空劳往返了呢!”金刀叟邱铭道:“匪党难道在这一带另辟了隐密的道路了么?”鹰爪王道:“正如师兄所言,不仅这一带有隐密的道路,连昨夜铁佛寺前那片盆地的草屋中也有地道。不过我们没有甚么闲工夫,要是有工夫的话,我定能把他这几条道路全挑了。不过是这种秘密的路,就是搜寻着,对我们没有多大的益处。他这样道路不过全在这眼前绝不会通到分水关去,故此我不愿多耗无用的工夫,办这种成则于事无补、败则徒给帮匪们添笑柄的事。师兄想,是与不是呢?”金刀叟邱铭点头道:“这倒是实情,我们要紧是趟进分水关去要紧!”这时那小侠祝龙骧等人折转来,祝龙骧躲向一旁,还是韦武师向鹰爪王等道:“帮匪果然狡恶,真个的行

止狡诈。这种荒凉的山境,竟有他秘密的道路,实不可轻视了。”鹰爪王道:“这倒不足惊异,这是匪党故弄狡狯;我们给他个见怪不怪,若似不见,谅匪党也把我们怎样不了。不过我们知道匪党遍布爪牙,要小心谨慎,口头上更须留心,须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事机一泄,步步危机。我们虽无所畏惧,亦不可生轻视之心和骄敌之意,就不致自取其辱了。”此时一班少年武师,知道大敌当前,不容轻视,再不敢轻发狂言,使堡主担心了。

鹰爪王向大家看了看,见大家全围在身旁,遂向众人一摆手道:“大家不必围随我,这里绝不会再生事故。请随便散逛散逛,有觉着疲倦的,请回夏师父家先去歇息。好在这白天没有甚么事,晚间咱再商量计议吧!”说到这向陪在身旁的猎户夏逢霖道:“夏师父,这东山一带,哪里算是最高的地方?我要登临一览附近山林的全貌。”猎户夏逢霖用手向伏狮岭的后面一指道:“堡主,这东山没有甚么最高处,只有伏狮岭后面那道孤峰,名叫天柱峰,乃是这东山群峰最高处,别处峰岭再没有比它高的了。”鹰爪王道:“夏师父,你我一见如故,无须客气。我们暂时还不能走,或者还许骚扰两日,夏师父不用陪着我们,你尽管请便吧!我要和我邱铭师兄到天柱峰看看,还商量一点事,咱们回头再谈。”这位猎户夏逢霖见人家有事商量,自己确是不便跟在身旁。并且已听得这淮阳派掌门人亲口说是先不走,还要在自己这住两天,身为主人,得好好款待,遂转回所居,去预备酒饭。

这位淮上大侠鹰爪王把猎人夏逢霖支开,更令一班武师全散开,自己哪是要找高处赏览山的全貌,这种时候哪有那些闲情逸致?鹰爪王是别有用心,自己想匪党利用这东山一带的天然形势。自己来到这里,虽有燕赵双侠暗中传信,说是这分水关就在这雁荡山下,这信息来得也过嫌空洞。雁荡山,地势辽阔,没有准确的标记,哪容易就趟进了十二连环坞的门户?故此鹰爪王思寻东山的高峰,以便细察这一带道路的形势。金刀叟邱铭已明白掌门人的意思,两人不言而喻,态度安详,绝不带搜索敌踪的神色。金刀叟邱铭还故意的指点着前面所有的树木山林,谈笑如常的往前径奔伏狮岭。

鹰爪王知道师兄金刀叟邱铭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不用再向师兄明说,越过伏狮岭,已到了天柱蜂下。这位淮上大侠鹰爪王一测度这座天柱峰的形势,见下半段有隆起的岗岭重迭着,借着这种地方往这耸起的峰上攀登,绝没有费甚么事。赶到离着顶端还有十几丈,这两位老英雄,各把轻功提纵术施展开,“飕飕”的轻如狸猫,快似猿猱,眨眼间,已经全到了上面。从下面往峰上看,只看着上面峰顶尖耸之处,几乎无法立足,可是真到了上面就不是下面所看的情形了。上面有参差不平的峰顶,足容四五个人立足,只是站在上面往远处一看,就知自己这次全没料对。这座天枉峰确是东山最高的地方,不过往东边山这面看去,往哪里看哪里有挡着眼的屏障,仅能看到乱山起伏,荒草荆棘,隐蔽了一切道路。打算从这里看到江心,是绝不会看到。形势全是天然的险恶,从高处看着,不断的有毒虫恶兽窜出来,莫怪那般猎户守着他所居这么近的地方,依旧不敢往里趟,足见这里十分难走了。

鹰爪王不禁叹息道:“师兄,我这回所料全差,想不到这一带方圆二十里左右,居然找不到遍瞻全山的地方,这么美景无边的名山,竟不能完全收入眼底。”彼此颓然退下天柱峰,鹰爪王更不再查看别处,请金刀叟邱铭一同回转猎人夏逢霖家中。这时一班武师也有回来的,也有还在石佛洞一带游玩的,大家一坐定了,立刻觉着有些疲倦了,遂各找地方去歇息。夏逢霖给预备了很丰盛的午餐,到了中午,所有出去的人全陆续回来,大家倒也是尽量饮食,毫不客气的用过了丰盛午饭。鹰爪王向邱铭道:“师兄,我看要想搜寻帮匪的巢穴,还非得从帮匪上追求不可。只是帮匪出没多在晚间,我们是沿着边山一带潜伏,只要有可疑的人,我们也顾不得许多,只要动手拾他,就不叫他走脱了。这次我们被逼于此,不得不这样做了。”大家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从帮匪身上追究这匪巢的所在。金刀叟邱铭道:“师弟,这办法也好。我看大家就着饭后没有事,很可以各自养息精神。晚间是每两人或是三人一拨,从五龙坪起,沿着边山一带往伏狮岭这为止,沿途步步设卡子。我想这一带既有帮匪的伏桩,绝不会没有匪党出入此山。”

鹰爪王点头道:“好吧!就这样办了,只是我万师弟和钟师兄这两路怎的这时还没赶到这里集合,令人悬念。”金刀叟邱铭道:“师弟,这倒不用替他们悬念。万柳堂、钟岩两弟兄非比他人,各人武功造诣,全有独到的功夫。他们二人万无失闪,虽是到现在没赶到这里,可是就许各有所遇也未可知。我想只要稍得头绪,看看我们在哪里落脚合宜,这里若是所有的人全到了,还无法容纳了。我想夏侯英既已传燕赵双侠的话,令我们可以到九灵宫伏魔道人那里集合,九灵宫很大的地势,我们在那里倒方便得多。再说这位伏魔道人是武林中的怪杰,非比寻常,我们既来到雁荡,理应拜望。我看如若万师弟、钟师弟赶到,我们就移挪到九灵宫吧!”鹰爪王道:“我想九灵宫早晚是要去的,只是在没侦寻出帮匪巢穴之前,我王道隆羞见武林同道,咱们就这样办吧!”大家计议妥当,随即各自随便歇息。鹰爪王和金刀叟邱铭等有内功的,全是凋息养神。

在这一天的工夫无事可叙,赶到了晚间,大家早早用过饭,各自结束停当,是两人一拨,各带随手兵器,纷纷的从石佛洞起身,按着掌门人指定的地方去安桩、下卡子。鹰爪王请师兄金刀叟邱铭和老镖师邓谦,往五龙坪一带,沿山路接应小弟兄们以防失闪。自己偕太极柳逢春和神拳计筱川,巡查石佛洞这里邻接边山的一带,也可以接应埋桩下卡子的。这一带难免有帮匪中劲敌,弟兄们一个接不下来,栽跟头还是小事,只怕打草惊蛇。这次一把帮匪等闹惊了,往后就不易再想从这里下手了。所以只要一动他,非把他拾下来不可;若是容他再从咱们手中逃出去,咱们就算完全失败了。

大家此时是只有听堡主的吩咐,太极柳逢春和神拳计筱川两人极其聪明,以掌门人的性情,总是身先他人,不肯稍图安逸,从这里到五龙坪不下二十里的山路,很有几段难走的山道,掌门人只派手下的一班小弟兄,下卡子安桩,自己只拣近山的地方巡察,这里只怕有甚么蹊跷,这种情形,自己虽看有些差异,也不敢径自用言语试探。

第六十九回 走绝壁鹰爪王悬崖试身手

到了晚间才交初更,纷纷按着指定的地方出发。这位堡主鹰爪王看看一拨拨的全从猎人家中出发,自己最后才偕太极柳逢春、神拳计筱川起身。这时月光还没上来,这一处处的峰岭重迭,高低错落,在那峰腰岭畔,尽长些枯树蓬蒿,被风摇动,显得鬼影幢幢。这位鹰爪王和太极柳逢春、神拳计筱川是沿着石佛洞边山一带往前去。只是这条山道,就是白天全轻易见不着行人,何况在深夜?鹰爪王向柳逢洚春和计武师等道:“三人在一处走,容易露形迹,我们还是散开了走好。”说到这,用手一指前面那片丛岗,向柳逢春、计筱川道:“你们弟兄从那边过去,那边虽是寂无声息,我们也得提防着帮匪或有伏桩潜伏在近处。我从这边这片丛莽密菁间过去,咱们回头搜寻完了,仍在这里聚齐好了。”太极柳逢春和神拳计筱川两人,哪敢违掌门人的吩咐,立刻和鹰爪王分道扬镳,各奔指定的路线蹦下去。

且说鹰爪王哪是想在这石佛洞一带搜寻,他是因为这次和凤尾帮结怨,传侠义柬,普请淮阳派同门及武林同道与凤尾帮一决雌雄。更有西岳派侠尼慈云庵主,与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联袂下浙南。侠尼因行程不便,分路而行,自己亲率一班同门已遇许多阻碍,才来到东平坝,竟自无法伸手动凤尾帮一指。

这凤尾帮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实江湖绿林道杰出人才,此次竟以全力对付自己,连遣本帮个中能手,四路邀劫。自己虽没容匪党占了便宜去,可是自己空有这班侠义道,竟不能越雷池一步,自己这就得算栽。真要是不能凭自己的本领踹进凤尾帮的老巢总舵,自己还有何面目再掌淮上清风堡绿竹塘的门户?

虽有本派中的前辈,及归隐的师兄弟主持,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等待他人打开了道路才敢动手。所以今夜要破出死去,要探一探这凤尾帮的总舵门户有怎么严密厉害,所以把一班门下及助拳的全分派在五龙坪到石佛洞一带,叫他们在这一带埋桩。又有师兄金刀叟邱铭等接应,纵遇帮匪,谅无危险,再说又准知道燕赵双侠定在这一带和帮匪暗中较量着。

这弟兄两人,虽是不肯和自己合为一路,倒也深合自己的心意。因为燕赵双侠弟兄两人性情非常古怪,就是他们弟兄两人谁也不听谁的话。大侠追云手蓝璧,每逢遇上事,二侠绝不敢问,任凭多么扎手,他也自己担当,绝不从他口中说出叫二侠矮金刚蓝和相助,二侠得自己设法探查,自动的伸手暗中协助。矮金刚蓝和设或伸手略迟,事完之后,必受兄长的讥诮,说是凭燕赵双侠手底下的事自己办不了,要另仗武林道伸手帮忙,多使燕赵双侠的威名扫地。矮金刚蓝和也是一样的脾气,不论多难的事,也不肯明着说给追云手蓝璧,要凭大侠自己的本领自己侦知。可是没有事的时候,游山玩水总是在一处。这弟兄二人,不论多近的人你想明说托他帮忙,他绝不答应。可是你若要让他知道了值得他弟兄伸手的事,不请自来,功成身退,绝不受人请托,绝不为人役使。鹰爪王这次事,深知他弟兄的性情,不过本着门规,不得不下帖。他们弟兄要暗中协助,倒正合自己的心意。若是跟自己合到一处,你跟他商量甚么甚么别拗。那一来自己身为掌门人,于自己威信上也不好看,故此很愿双侠这么自己行自己的,彼此全免牵制。

这位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把柳逢春、计筱川支开,自己施展开轻灵身手,径奔那边山一带悬崖陡壁蹦下来。鹰爪王把身手施展开,不仅是穿着荆棘蓁莽,还要隐蔽着身形,从白天匪党放送信鸽,用没羽无声神火针的那座孤峰前蹦过来。临快到孤峰这里,越加小心,自己要把形迹隐蔽的绝不为匪党所见。来到峰前,隐身在暗中,察看了半晌,竟没有一些形迹。悄然移动,转过这座孤峰,见峰后是一片丛岗:树木丛杂,荒草满地,仅仅的有一条极崎岖的羊肠小道,绝不是通行的道路。鹰爪王隐身在一片荒草中,默察这里的形势,看了半晌,昏黑中只有草木摇曳的声音,任甚么也看不见。

鹰爪王见数步外有一排榆木,枝叶很是茂密,自己乘着一阵风过处,草木发声的当儿,脚下轻轻一点,已经腾身而起,蹿到丛树间。略隐身形,听了听没有别的声息,遂猱身蹿到一株较高的榆树上,身形隐住。找那较粗的树枝,用鹰爪力的手法轻轻一挥,咔嚓嚓一声暴响,这段巨枝竟折了下去。这种荒寂的地方,这种巨声传的极远。鹰爪王伏身在树帽子里不动,听了半晌,下面依然没有声息。鹰爪王暗暗诧异,这地方分明有帮匪的巢穴,可是这种巨声,半里地内不会听不到,怎的会没有一点动静呢?鹰爪王不敢尽在这株树上留连,恐怕易露形迹,悄悄的从树帽子里拨着枝叶,一飘身落在树根下,错开四五步,又猱升到一株榆树上,咯喳咯喳的连扔下三四根粗枝去,全砸在荒草上。

稍沉了片刻,这次却有了动静,只有在一丛茂草中,窜出一条黑影。在先看不出甚么来,只见这条黑影,飕飕的在草际穿行。不一时已看出来了:乃是一猎犬,身形庞大,目闪金光,巨齿森列,穿行草际,十分矫捷。鹰爪王一望知是西北边疆产的猎犬,非常的厉害,这头比陆家堡的那只巨煞还凶恶。这时那头巨犬,稍一盘旋,竟自直扑到鹰爪王存身的这株榆树下。稍一仰头,嗅查!似已知道树上有人潜踪,往后稍一盘旋,竟自向树上猛扑来。鹰爪王深知这种猎犬十分灵猾,只要发现生人的踪迹,它是不得着这人不止。鹰爪王悄悄运足了力量,睹准了这头巨犬往树上一扑之势,一株榆树巨枝砰的整砸在这头猎犬的头上,嗥的一声,立刻晕在地上。

鹰爪王趁着这头猎犬伏在地上不能动转的当儿,自己把这头猎犬窜出来的地方看清了,默默记好了形势。心想他这不过是有雁荡布防设伏的地方,这里相离他巢穴尚远,我就是把匪党诱出也不易就把十二连环坞的巢穴全踹出来,何必和他作这种无谓的纠缠,现在已察明他巢穴所在,早晚收拾他不迟。自己打定主意,防备匪党狡猾或要追蹑自己后踪,以进为退,从榆树上纵身下来,反往回下退出一箭地来。原本那座孤峰是在正南,自己反翻着一处处耸起的岗峦,斜奔东南再绕过来。可是从丛莽密菁中察看,只是那孤峰那里,竟又闪出三对金光,飕飕的只在自己方才停身的榆树林中乱窜。鹰爪王不禁自己点头叹息,匪徒的心思周密,处事颇精审。这种情形,要置身正途,何愁不能成名露脸!自己幸而见机早早的抽身,算是没被匪党们牵缠住,自己若是不早早撤身退下来,饶见不着匪党的面,反倒被匪党制住了。应付这班帮匪,丝毫不得放松,有一点轻视他的力量,就要为他所制。

鹰爪王沿着那陂陀起伏的丛岗,往边山一带下来,只是这种道路,若是武功稍差的,真不容易从这里下去。鹰爪王把身手施展开,蹿高纵矮,分荆披棘,穿行荒林蔓草中,时时防着脚下或有涧壑。这时本应有月色的,只是天空浮云飘游着,不时把仅有的一钩斜月遮蔽了。这位淮阳派掌门人仗着两只夜眼,练就了黑夜辨物,能够飞行这种山道,还没受甚么阻滞。那时已经走出四五里的山道,渐渐看出这一带已是边山的地界,所经行的峰岭,时有阻断。赶到走上一片峻岭,这才看出下面乃是一片悬崖的危石。往下看去,沉沉的一片黑暗中,似已到了这边山的绝路,下面形似一片弯深处。自己纵身蹿上一处探出数尺的崖头,等待一片白云把月色褪出来,隐隐的见下面是一片荒凉的芦苇滩,直通到悬崖下面。鹰爪王暗叫道:“王道隆,你此时真个置身进退两难之地!”从这悬崖到下面足有二十余丈,要在白天,或是下面准看出是实地来,凭自己这身武功尚能下去。只是在这点星月之光下,更兼道路生疏,自己只怕要多费手脚。可若这么回去,自己枉为淮阳派掌门人了!自己稍缓了一会,精神恢复,重把这附近一带查看了一下。只见是天然的一片险地,只有凭轻功提纵术、草上飞行的绝技,来冒险往下探查一下,也许不虚此行。自己藉着月光往远处看去,似乎里许外有帆影移动,只是渺茫茫的看不真切,不敢断定了准是。

鹰爪王察看完这一带的情形,知道不运用神技,绝难察明这面的情形。此时真是一身是胆,把一切危险全不顾,定要一窥究竟。把身上稍行收拾利落,看准了一处悬崖峭壁,比较着凹凸处较多。自己凝神提气的把气纳丹田,抱元守一,立刻气达四梢,六合归一,这才从那飞突出的崖头,往下攀缘着苍藤老葛,脚点危石,立刻顺着这段危崖下来。仗着身轻手快,几次登到布满苍苔的崖石上,堪堪失脚,全被自己运用非常身手,把身形隐住。仗着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的火候,才能盘到二十多丈的悬崖下。赶到了悬崖下面,只见着足处,是一片山根子的石梗,宽不过丈余。沿着这片悬崖,横下里有二十余丈,还有间断的地方。往前过了这丈余的石梗,就是一片芦荡,有的地方尽是水,有的地方就是泥淖,深浅难测,

鹰爪王把这段石梗子全踏勘了一遍,别无山路,是一块天然的绝地。这种能生芦苇的地方,水绝不会深,可是多为泥淖,自己又没有水衣靠,哪能冒着泥淖往前察看,更兼悬崖上已看清,这段险地与陆路多半隔绝,虽是没亲眼察看过,就形势上判断,也是条死路。帮匪从这里能出入的谅没有几人,要凭武功走这条险地,非有超群绝俗的武功本领,绝难在这里出入。他们或者用小船送到芦荡较深之处,或者识水性,并知这一带芦荡的深浅虚实,还得有上下悬崖的秘密途径,不然就凭平庸的帮匪,也不易从这里走,自己也不是准知道这里是能走不能走,要往前踹一步算一步。先折了一根枯树枝,到那芦荡边上往泥水中试了试,这里虽没多深,但是下面二尺深的水下,尚有淤沙。

鹰爪王测度好在六丈左右,有一片约五六尺宽、两三丈长的孤汀,上面也是丛杂长些芦草。鹰爪王仔细又察看了察看,见这块孤汀实是这山根的石脉通连,没有甚么可疑之处,遂转身来到了石壁下,把荆棘蓬蒿捋了一束,用荆条捆成一个草把子,拿到石梗子边上估计好了,自己凭这束草把子接力,施展登萍渡水的绝技。这六丈宽的水面,尚不致为它所制。自己略等了等,到天空的残月,从云隙中退出来,睹准了离石梗有三丈上下的芦苇较疏的水面上,把这草把子抛去。落的地方恰好,草把子飘在水面上。鹰爪王往后退了几步,气纳丹田,往下一杀腰,身形展动,翩若惊鸿。飕飕飕!脚下往前连赶了三步,已到石梗子边上。脚先一点石梗子,身形飞纵出去,不偏不斜,正往那飘在水面上的草把子落去,轻如一只野鹤,往水面上一沉。依然是右脚尖一找草把子,轻轻一点,草把子微往下一沉,鞋尖连水珠都没沾,竟自疾如脱弦之箭,凌空飞纵出来,居然轻飘飘落在孤汀上。

鹰爪王细看这孤汀上没有多少被人践踏的痕迹,足见这一带倒实是没甚么人经过。遂顺着这片孤汀往前走来。先前在石梗上看着好似没多大地方,并又有一丛丛的荒草遮蔽着。这时亲自到上面一看敢情是一条狭长的孤汀,足有一箭地长。鹰爪王再往前面走时,隐隐听得唰啦啦的一片水声。

自己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了听,不是风紧浪疾,水流澎湃之声,实是风船乘风破浪的声势。这孤汀上因为四不着陆,在这么荒僻的地方,没有人迹,上面杂生些荆棘蓬蒿与不成列的树木,走在这里真得说是一身是胆!时时脚底下有虫蛇乱窜,不走到尽头,不容易看清了水面上倒是怎么个形势。象走在这种绝无人迹冰山荒岛似的,绝不用再行戒备。可是鹰爪王因为自身走入这种四无凭藉的地方,反觉处处可以遇伏了。因为地方越是荒凉,越没人注意,聪明人往往利用到这一点,因为小小疏忽,竟致牵动了大局,从古至今,这种事很有些次了。

鹰爪王想到自己能冒奇险来探虚实,焉能保准凤尾帮帮主天南叟武维扬不想到这里。可是这全出于自己的意料,不知自己这次估测的是否相近,或者这里竟真个荒僻无人的绝壁也未可知。自已有疑心的地方,一路往前踹来,身形仍是隐蔽着,眼看离这孤汀的尽头路只剩一段半弓形的地方,才披荆拂草,往外纵身,突听得左侧有了人声,鹰爪王不禁一惊,不由得暗叹:好厉害的天南逸叟武维扬,他居然也惦记到这种地方了。好!我王道隆倒愿意跟这种有勇有谋的英雄,较量一下子,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鹰爪王在这孤汀上,突然发现左侧有了人声,自己既惊且喜。惊的是凤尾帮帮主武维扬,果然有过人之才,竟能在这任何人不注意的地方,安桩设伏,足见他这十二连环坞非同泛泛了,喜的是自己不顾危险,于深宵中,鼓勇闯到这断绝人迹的地方,不虚此行,自己总算没白下功夫。自己蹑足轻步,从孤汀右侧,横穿荒草往左侧走过来。没走出荒草,听见五步内两人正在讲着话。分拨开荒草一探身,只见是一只小快船,停泊在水里。直到近前才能看见船身,这只船停的地方,是这孤汀左侧凹进来的一个小湾子。前后有江苇遮着,不是船上人发话出了声,就是走在这里,也不易发现。鹰爪王侧耳一听,只听舱中一人说道:“咱们才丧气呢!偏偏派这么个好地方,这十天干赔钱吧!这里也不知守他娘的甚么?埋桩没听说过埋到这种地方,只好等鬼吧!”又一个半哑嗓音,语声嘶嘶的,说道:“哼!等鬼,你当是说着玩哩!我告诉你,真的留点神,方才我在后稍小解,看山根那边忽然矗天矗地的一个大黑影子,吓的我赶紧跑回。这个地方真要命,早晚就许叫鬼料理了,老齐,你说是不是?”

先前那个似乎有几分酒意,说话有些舌头发硬的道:“依我的主意,索性认倒楣,给他个一醉解千愁!喝醉了一睡,甚么事也管不着了。只是出主意在这里埋桩的是谁?咱们把这人打听明白了,我一天给他烧一回高香,求祖师爷保佑着他,叫他结结实实,好让他多出点缺德的主意。”

那声音嘶哑的匪徒答道:“得啦!好在不是永远监禁,把这十天熬过去就完啦。咱们也别过于大意,万一有一点风吹草动,咱们吃不了兜着走。你没听他们说吗?这两天连着出事,总舵上已经连下札谕,调集派出去的总舵各香主,全得即日赶回总舵。并且连下了三次转牌,令各路分舵,以及巡江十二路舵主,严守门户。如若何处放进一人,即惟该处舵主是问。我们也别太看儿戏了,咱们担不住一点风火,是不是?”那个伙伴道:“你不用嘱咐我,这种地方外人进不来。别说悬崖上面也是没有人迹的地方,并且石佛洞那也安着卡子,除了飞鸟,任甚么也过不来,你不用瞎害怕!”那个匪徒道:“那也不能看那么牢靠,我听人讲《三国演义》的,邓艾渡阴平,那种地方人家怎么一样的从那偷入呢?”

这时鹰爪王听清了这条巡船上,只有两个匪徒,鹰爪王脚下一点,已飞登到这只巡船上。堡主轻身提纵术实有独到的功夫,凭偌大的身躯落在船上,船身纹丝不动,舱中人绝无丝毫警觉。自己在船舷的小窗往里一看:在小小的板铺上,放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搁着酒瓶子酒杯,有许多残肴剩菜。一个已经斜歪在板铺上,一个也红头涨脸的。那个歪在板铺上的说话也不清楚,模模糊糊的说,“你把这群空子也太看的重了,他们也配比那古人,那是多大人物!这群鸡毛蒜皮的,还有那么大本事咧……”底下的话已说不清,鹰爪王看这里两个醉鬼的情形,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武雄扬空有心机,用了这么两个酒囊饭袋,终是无用,这种东西更感可恶。悄悄到船头上,见船头上放着铁锚,遂轻轻把链子摘落,把链子缠在铁锚上,随即脚点船头,飞纵到岸上。回转身来,双臂用力一抡。要知道这只铁锚重有六七十斤,这一抡起来,不下五六百斤重,这里虽是水浅,底下可尽是泥沙。那铁链条被往外一抛之势,已经散开,这时仅剩链条的尾端,被一片江苇拖在外面。当时这种声音非常大,船上的两个醉鬼被惊得跳了起来。

两人全把酒意吓醒了,两人慌忙中各自抓起一把刀来,往舱外闯。两人虽是酒意醒了,可是头脑没十分清。这时鹰爪王已经把身形隐起,这两人在船头上东张西望,任甚么也看不见,不禁又疑鬼疑神起来。赶到船头才看出铁锚没有了,随即前后找了一阵,还是那个哑嗓的说道:“别闹!方才的声音像是左边,你看水波纹还没全静了,咱把船荡到那边看看去。”两个醉鬼竟把船荡向左首。

鹰瓜王见他两人如能找到铁锚,这足够他两人挣一夜的。自己仍循着这孤汀上往前查看,只见前面已经到了尽头地方,果然正是通着江面,大约仍是港岔子。在目光所及,不断的有一片片的苇荡,有阴沉沉的林木丛杂的陆地,看情形绝没有通连正式官道的地方。自己一忖量:非冒奇险,难得确实的下落。藉着时隐时现的月色,只见在那回环的港岔中,不时有帆影移动。鹰爪王心中略微有了一线希望,自己所最怕的是这里真是人迹不到之处,既无旱路,又无来往的船舶,自己纵有一身本领,那可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这时隐身在孤汀之下,暗中察看这一带的情形,见离开这座孤汀十几丈外港岔纷歧,看不出究竟有多少条水路。因为每一条港岔子,往里走不远,立刻又分开几条水岔子,有时从这里进去的,一会依然绕回原处。这种水路,错非是常在这里使船的,别打算不迷路。可是平常船只,谁也不会往这里来。

鹰爪王把这带形势看清,自己要冒着危险,等候再有船只经过。只要来船在六七丈内,自己运用轻功绝技,“蜻蜓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功夫,飞登来船,倒是看看这奇险之境,到底是不是十二连环坞的门户和分水关的所在?

第七十回 追盗迹堡主初会小龙王

鹰爪王想自己蹈危履险来到这孤汀上,若是没有船只经过的那也讲不起,只好把那两个安桩的醉鬼先收拾了,任凭他怎样网罗密布,我自己撑船,也要蹦一下子。鹰爪王打完了主意,等了好一会子,心里未免焦躁,自己才要转身去,找两个醉鬼的晦气,耳中忽听得一阵水花拨动的声音。循声察看,虽没看着船影,已准知来船是既没张帆,又走的不快,果然跟着从一道岔子里冲出一只船来。来船虽则船身不大,统计不过三丈左右,却是只跑长途的海船,头尾翘起吃水不很深。船头离水面是有四尺,船头阻、水力极小,这种船走起来亦极轻。鹰爪王一看船头,还是往里扎来,在船头舱门的旁边船板上,插着十几柱已燃剩一半的香。这船面上一插香阵,这更明示人这是凤尾帮的船只无疑了。

这只船上一共是四把桨,一个掌舵的,船擦着这岸旁过去。鹰爪王此时并不发动,知道他们往死路走,一定仍然折回。容这只快船过去了一会,随即穿着丛草蓬蒿的原路,往回下蹑着这船的后面跟下来。离那下卡子的地方不远,只见这新来的巡船竟停在了那两醉鬼泊船的地方。船中走出一人,很带着忿怒的向木船的水手道:“天生下流的东西,平日还发恨抱怨,说是空在本帮效力,香主们竟不肯多提拔提拔他们,甚么朝中没人难作官啦!又甚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啦!种种无情无理,不是恨香主不重用他,就是责备弟兄们没有义气,临到拿公事一考察他,立刻就得现世。你们看,这是叫他到这里安桩下卡子,这哪是设卡子,不过是到卯应差。够时候身不动膀不摇,风篷扯起,到总舵交差,这跟养老院差不多。真想进福寿堂可惜不够那个材料,你说这两块骨头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他……”

船头上刚说到这,只听一个水手道,“祁舵主,您看,芦苇那边,或许不是他俩的船吧?您看,哥两个许是捞鱼啦!那不是在船头上直挣么?呵!哥俩真卖力气。”鹰爪王暗中听得这舱中出来的帮匪是巡江盘查祁舵主,这一来两个醉鬼还得再受一顿窝囊气。自己暗中见那水手已经发现两醉鬼的移船所在,自己索性看他个起落。这时见那船头祁舵主从怀中掏出一物,就唇边呜呜一吹,鹰爪王听出是芦笛。这种芦笛是滇边苗疆所产的野芦所制,跟内地的芦子截然不同,声音发出来特别的凄凉悲壮,不想凤尾帮中,竟拿这芦笛作为号令。

这种芦笛作号令一定得用很多了,这种芦笛既得苗疆上的人做,还得会使用,不然声音吹出来,只有尖锐刺耳,没有洪亮悲壮,并且声音也不能及远。这凤尾帮既能用它作号令,这种芦笛一定使用的极得法。可见他这凤尾帮中网罗的三山五岳的英雄、四野八方的豪杰,人才济济,未可轻视了。这时这祁舵主的芦笛一响,那芦苇遮挡的匪船,竟跟着呜呜的连接了两声。稍沉了一刻,一阵水花激动的声音,那只小船,从芦苇中穿过来。船头刚从芦苇露出来,船头站着这个醉鬼竟作惊诧的声音“咦”了声道:“祁舵主到了!”见他在船头上一低头,左臂往下一沉,右臂一横,以帮礼参见过。在他行礼的当儿,前梢摇橹的也赶过来,到船头上照样以帮礼参见祁舵主。这位巡江舵主冷然发话道:“你们弟兄倒是十分辛苦了!咱们不管别处,只说咱巡江一十二舵,要全能象你们弟兄这么勤勉巡查,报效帮主,凤尾帮哪会不万世永昌?你们船离开下卡子的地方,可是发现甚么可疑的事么?”

两醉鬼被祁舵主这一逼追问,对于方才的事,不说只怕掩饰不下去了,只得说道:“舵主您来的正好,我们今夜遇见点稀奇的事,真莫名其妙是怎么原故?我们奉令在这里下卡子把守这东山岭绝壁悬崖,也就在半个时辰头里,我们弟兄才要看完这一带没有丝毫动静,我们遂到船里倒替着歇着。哪知还没坐稳,就听砰然一声,左边苇芦那边似有极重的东西落在水内。我们出舱看了半晌,哪有甚么迹象。方要把船荡开,一起锚,这才知道,敢情船上铁锚,不知甚么时候被人盗走,这不是怪事么?并且这铁锚上还挂着一条很长的铁链子,连铁链子被弄走的,我们又没睡着,哪会一些听不见?找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巨声就是这铁链落水的声音。我们把船荡过去一看,只见铁锚已没入水中,铁链的链端挂在芦苇淤沙上。我们往外起这只铁锚,不知怎的,竟牢牢扎在了水底。费了好大的事,才从水底拖上来,把我们两人一齐累一身臭汗。舵主,我们素日最讨厌人家疑神疑鬼,只是今晚的事太以邪门,任凭雀鸟飞过也得有个影子。这种绝无出入道路的地方,一边是悬崖飞壁,一边是没有船走不了。这种地方,就是有多好的武功,也不容易出入。再说雁荡上也有咱的暗桩,谁那么胆大,敢来试这种出入九死一生之地?我想这实在有点说处。祁舵主,您看我们哥俩真够晦气的,甚么事全叫我们遇上。”

那巡江祁舵主冷笑说道:“哦!有这种事,这倒是新鲜事,铁锚居然自己会飞,这里真有说处。我疑心你们哥俩个,喝酒喝的,下酒的酒菜不够,自己捞鱼去哩!你们全是老弟兄了,谁也别叫谁为难,这两天事情可紧,不比平常日子。内三堂、外三堂可全下来香主们了,象你们这种话跟我说,别管事实是怎样的,我全信。要是跟别人说,就怕说不下去了,你说是不是?”那哑嗓的酒鬼气唬唬说道:“祁舵主,您这可有点冤屈好人,我们无故的编这种谎话有甚么用?”那祁舵主摆手道:“这见神见鬼,岂是我们身在江湖中的人随意说的?这件事尽可不提,现在难道你们不知我们凤尾帮已经和淮上清风堡绿竹塘掌门人鹰爪王较量上么?人家已传侠义柬,集合本派同门,率众到浙南,要与我们一决雌雄。这次与我们凤尾帮要分生死存亡,所以帮主已派过好几拨能人四路迎敌,听说哪路也没得多大便宜来。现在人家已到了眼前,昨夜连东山的主桩全让人家挑了。西川双煞是多大的名望,大约也折在人家手内。你们想想,说不定这里就许也被人蹦进来,所以我说你们的事不必再提。倘若真个有了甚么意外差迟,是你担的起?是我担的起?你们只要别尽自贪杯,不论有甚么风火,自有各主舵担承,没有你们的相干,听明白了没有?”

当时这两个匪徒一听到这祁舵主交派出这番话来,也觉自己所遇,或许竟是敌人,随即向祁舵主道:“我们适才所遇,过觉蹊跷,现在想起来,也不敢说准是怎样个路道了。舵主放心,我们从此再不敢疏忽。”祁舵主道:“你们谨慎扼守这道卡子,任凭出了甚么差错,与你无干,你们要是过于疏忽,只怕被总舵上查下来,莫说你们担不起,连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这位祁舵主交派完了这番话,那两个匪党再不敢辩别,唯唯称是。

那祁舵主随从舱中取出一束小旗、几个纸包,一只极大的布袋,全放在了两醉鬼的船上,随交派道:“这是从总舵传来的,令交给东山暗柱。五面绣旗,全要限明日午刻传到乐清东平坝陆路各关卡。只要有淮阳派下来的人,就要用信鸽飞报主坛注明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不得有误。这其余的,全照札谕行事,你们在日出前,到飞壁悬崖下用信号通知他,自有人下来接应。”当时这祁舵主一说出这番话,暗中潜伏的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暗自惭愧。自己认为天险之地,雀鸟难登的地方,人家依然有上下之路,足见拳经上所说“骄敌者必败”,自己虽是已在武林中成名,亦不可忽视他才是。

鹰爪王思索之间,那祁舵主已经掉转船头,循来路往回下走去。这一回船,因为风向已对,船上水手已经商量着扯风篷,跟着缓走,已把风篷的引绳放好。鹰爪王见水手们正在收拾着一切,不便往上欺,自己仍然暗中隐着身形,远远跟着。自己忖度着,无论如何,不能叫它离开这座孤汀。这时已离港岔还有十几丈,忽见船上的风篷扯满,一兜上风,船行渐快。先前使桨的水手只剩了两个,一个在船头上,一个在后档,一手引风帆的引绳,一手把舵。鹰爪王一看,正是时候,双臂一拢,一杀腰,脚尖轻点,用“八步赶蟾”的绝技,飕飕的身形从蓬蒿中穿出。如一缕轻烟,起落如飞,已落在船后的舵上。全仗着身形轻快,船上掌管风帆的匪党,竟丝毫没有觉察。这种海船的船头和船尾,全翘起的比较平常船高,鹰爪王稍一矮身,即可隐住身形。

刹那之间,船已出去十几丈,离开了这座孤汀。鹰爪王此时一身全寄托在匪船上,危机一发。真要是匪党一发觉,自己就得把全船匪党降服了,留得一匪在,自己的危险就仍然存在。这时船上把风帆引满,船走的渐渐快了。鹰爪王在后面舵上,目光注定了掌舵人,只要他一转折推舵,鹰爪王赶紧用手把船尾的边沿,身躯往上一提,轻飘飘身形完全交到两臂上,船舵上绝不显着丝毫笨重。往前走出约莫有一里多远的水程,所经过的是一带山根下,靠山根上这边,有五六丈宽的一片荒草地。鹰爪王按着天上的星宿部位辨明,船是往东南走,往南看去,黑沉沉的时有陆地,时有芦苇荡,连个犬吠的声音全听不见。船走了一程,全是很宽的水荡,赶到沿着这北面山根走着走着,船上的掌风篷人把舵往外一推舵,船头往南折转,风篷也略斜,船行略慢。鹰爪王在后舵上一察看,船行之处,形势大变,渐渐的离开山脚一带,往一道港子穿去。

这道港岔子水面极宽,水流还疾,这种海船,上面张帆,又没装载货物,船量极轻,可是水的阻力极大,船身冲浪头走,哗啦啦一片声喧,船身被浪激得不时颠动。可是这条水路有许多支流贯着,只有每经过一处,有支流的地方,本船上必要连响两声芦笛。连经过三处,鹰爪王已经明白,这定是帮匪在这水路也安着暗桩,这里面必有下卡子的小船把守着。若是外来的船,只要不响信号;想往里走,只怕不那么容易。自己正盘算着,猛见船走处眼前豁然展开,北面是一丛丛参天古木。借着星月之光看去,大约很深很广,直到水滨。南边是一片竹林,被风摇曳着,竹梢相碰,成一片清脆之声。这两边的天产把这条水路形成天然的门户,水面宽有五六丈,那竹林深处,还似乎闪出一点黄光,看着分外扎眼。因为这一带经过的地方,绝不象乡民住居的地方,可是本船上芦笛起处,那竹林的一点黄光,倏然敛去。

鹰爪王此时把一身的安危已置之度外,见船走得更较前慢了些,随听得这船上芦笛连响了三次悠长的声音,船走进了两面浓阴夹峙的水路。这鹰爪王在船尾舵上略长身察看,只是提防近在眼前看帆守舵人。那前面有船舱挡着,只能看两旁的景物,别处全看不见,突的这只船唰啦的把篷帆落了,船又往前行了丈余停住。

鹰爪王突的一惊,再一看眼前的形势,就知要有事故。因为刚一进这两边竹木夹峙的水港,水面宽下几达十丈左右,哪知眼前的情形一变,竹林丛树前竟自多了一片芦荡。当中行船的地方,将将的能容两只船并行,有较狭的地方,还走不开两船。这里船一停住,只见水手们全从后舱里走出来,分别左右两船舷站立,另有一名水手从舱里拿出一束已燃着的香来,到船头上把那已快燃尽了的香头子全拔去,扔在水内,一根根的把新燃的香全都换上。鹰爪王见他重布香阵,这一定是到了重要的所在,得用这种香阵表明是帮中船只,免生误会。

那祁舵主站在船头,又把芦笛向口边吹了三声,吹完之后,这位祁舵主扭头向船舷上站的水手们说了声:“你们伺侯好了,龙门桩有人下来验关了,不准随便多言!”水手们连大气全不敢喘,屏风站着。跟着两边芦苇荡中哗啦哗啦的水花四溅的声音,越来越近,跟着竟从芦苇荡中射出一片黄光。鹰爪王心说,“这可要糟!他这船上全有灯光,倘若内中有精细主儿,一提醒,用灯把全船一察看,我的事情非败露不可。自己心里盘算着,只见两边芦荡中已露出船头。鹰爪王见船已露面,自己这时再想着离开船是不行了,除非是从水中溜下去。自己全身旱地衣服,成了落汤鸡似的,把一生的英名岂不全扔到这?不到不得已时绝不肯那么办。只是时机是稍纵即逝,这一犹豫,再想下水是不行了。因为两边芦苇荡中一边冲出两只船来,一字横排的横在水面上,海船上全有两枝火把,这八枝火把,照得眼前雪亮。此时只要往水里一沉,势必把水波激得波纹漩涡,灯光扫着水面,哪有个看不见。当时只好伏身在后舵上,自以为只要挨到匪党验完这只船,自己便好脱身,哪料到鹰爪王此时已经危机一发,只听这芦荡中出来的船只上有人发话道:“来船报字。”这只船上的舵主答道,“巡江主舵,第七路,星日马舵,祁报字。”那来船答了声:“方才连接内三堂传逾,凡是出巡回舵的船只,龙口桩必须洗净了才准归舵,因为传谕过严,不论任何人不得徇情私放。祁舵主,我们得先盘盘你这船的外形,恐怕暗船挂进奸细来,你的舵下统带弟兄全要到舱外站一会。”

随说着,跟着就见那四只查验船中,有两只已然移动,抄着自己船头一左一右双抄手式过来。这船上全有亮子火把,只要这两船绕到船后一封面,鹰爪王藏身的所在,哪会不被发觉?鹰爪王一看,事已挤到这不动手是不行了,一长身,就先行下手。就在这时,听得脚下有轻轻低微的声音说:“别动!”二字,鹰爪主一惊,往下一矮身,跟着船旁的水花一翻,水面上无故的波浪翻腾。

且说鹰爪王已预备要先下手为强,自己不能隐身,也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回,多少要料理几个匪党,也好归去见一班门下。就在自己一转念之间,身后水面黑影中有人低声发话。鹰爪王是久经大敌的江湖道,哪会听不出是敌是友。遂赶紧往下一蹲身,只见船边的水花一阵翻腾,唰啦的水皮下似有巨鱼似的,似箭头子似的,如飞的往北边过来巡船的船头撞去。这时水面上的灯光照得闪闪作光,哪会看不见?这时已被来船所见,大喊:“水中有奸细,舵主,快堵截!”这一声喊,所有船上全听见,这时北边过来这只巡船水手们更是身手灵活,使船的手法绝妙。立刻啪!啪!啪!轻桨反拨船头,一打旋,船头抖转,往回下就赶。右边那只船也折回去,所有火把全探到水面上,水中这个巨鱼游得更快,竟擦着那龙口桩主船的船旁过去。这位验船的舵主喝了声:“下水追。”跟着扑通扑通地连跳到水中四名匪徒,冲波泅水的追了下去。

这水面上一乱,鹰爪王寄身这只船上,水手原在两船舷上的,此时不约而同地全奔到船头上去察看。那把守龙口桩的船只,全掉转船头,更派了两只快船,从水面上追下去。就在这一乱的当儿,所有凤尾帮匪党,没有一个不注目着前面,鹰爪王心里一动,心说;水中这人,分明是给我这个机会,叫我好脱身,我还不趁这时走等待何时?自己才一长身,头顶刚露出船尾,突见船尾上有个黑忽忽的面孔,顶上还戴着顶马莲坡大草帽,戴得很低,把一张脸遮了个严,鹰爪王被他吓了一跳。跟着就听这人低声音道:“你还不上边凉快凉快,你这老鹰就快入网了。”鹰爪王一抬头,也哑着声音问:“什么人?”这人回头看了看,低低着说了声:“少时自知,上面最妙。”说了这句,立刻见他身形没怎么直起,半俯着身躯,一晃肩头,飕的如一缕黑烟的往岸上蹿去,鹰瓜王见那人竟落在了那芦苇丛中。鹰爪王十分诧异,这一带全是水荡,船只才从里面出来,怎的这人竟自能在水上行走,这真是什么出奇的事全有了,这正是:为探贼巢甘冒险,蓦遇奇人解救来。

第七十一回 午夜探贼巢鹰爪王暗勘船坞

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一心探查入十二连环坞的道路和帮匪的虚实,蹈危履险,隐身匪船舵尾。船抵龙口桩,守桩帮匪欲以灯光查验归舵船只,鹰爪王形迹势将败露,不料暗中有人示意,令飞升桅顶,水中更有人惑乱帮匪耳目。鹰爪王遂翻上了后梢,连用轻功绝技“一鹤冲天”的轻功,双臂往上一抖,身形凌空拔起,身躯擦到船桅。气微微一沉,身躯往下一沉,双臂把桅竿捋住,哧哧的直盘到顶端。这才用右臂腋挟住船桅竿顶,右足往桅竿上一蹦,把身形定住,赶到再看那人,已隐入芦荡中。这时那匪党们互相指点谈论,一片声喧,哪想到暗中已有人作了不少手脚。鹰爪王寄身在高处,往远处看了看,只看那远处黑沉沉的港岔纵横,形势险恶。

哪知工夫不大,喧声又起,跟着见水花翻滚,冲的水纹起了两道人字的纵纹,还是真快,一会的工夫,已到了近前。水中追赶的四名精通水性匪党,内中有一名水性最好,离着前面的这水花只差着两三丈,立刻两下里已经全到了这几只船的附近。这时那名匪徒,往水面上一探身,立刻向他们匪船首领招呼道:“舵主,水中大约是条江鱼,舵主,拿暗器掷它。”

那船头上人被这话提醒,立刻把镖箭全掏出来,哧哧的镖箭齐发,立刻向水中打去,哪知暗器全白发了,那片水花竟自向下一沉,再往上冒,已出去有三四丈。跟着这班追逐的船也折回来,这时全聚拢来,立刻向舵主道:“我们这真晦气!想不到今夜竟被江鱼戏弄了个够,这绝不是奸细。要是奸细,他已到了分水关附近,竟丝毫没有耽搁,跟着折回来,我看还是让它逃生去吧!”那龙口桩守桩舵主,看了看情形,点了点头,随向巡江祁舵主说道:“今夜居然这种麻烦事全让我们赶上了,祁舵主,你既是归舵,你就请便吧!”

当时这巡江第七舵舵主听得不再检查自己船只,遂答了声:“好吧!那么敞舵主原船进口了。”随吩咐水手立刻开船。这时所有下水搜查的也全回到龙口桩本舵,原船也驶入芦荡中,立刻水面上又黑暗下来。鹰爪王寄身船桅上,这次这只巡江船竟不扯风帆,仍由船上原班水手们轻桨行船。这次船行经的地方,是完全贴近了一带高峰下,揣摸形势,仍是雁荡山的边山下。这片水路,令人十分难以辨认。走着走着,船身竟进入芦苇丛中,赶到再穿出时,方向立刻一变:原是往东南走的,忽的又变了往正南,走出没有一箭之地,又转入正北。

好在鹰爪王是不用从道路上辨方向,仅看天空的星宿,就能把方向看得不爽毫匣。约又走出有里许,只见前面黑压压的,涌起一片片山头,横阻水面。这只船渐渐放慢了,越来越近,这才看出高起水面的是一处探出水面上的一座孤岭。虽在暗夜中,已看出阻挡水面的孤岭,竟由人工和北面的荒山切断。这座孤岭,当中形成一道门户,从两旁芦荡又成了两道支流,连来路成为四道水路。这时本船上祁舵主站在船头,呜呜又连响了三遍芦笛,跟着就见从迎船面的船头上,射出道黄光,光华极强。鹰爪王大吃一惊,忙用卸骨缩形法,把身形缩作一团,提防着那迎面的孔明灯,光华往高处一扫时,不致为匪党发观了自己的形迹。

幸而上面的灯光并没有往天空扬起,竟向水面船头上射来,略一照射,旋即敛去。跟着船头上吱吱连响了三声胡哨,鹰爪王以为从岭门定有船只放出来,哪知在两边支流,和自己船左右一阵水花泼动,如飞的撞出四只快艇,来到本船切近。相距五丈,全都用轻桨倒着啪啪拨水,把船全定在水面。水手们使船手法,实在特别的灵巧。船停住以后,立刻船头上站定一名穿水衣水靠的匪徒,一手提着分水蛾眉刺,一手举着一面小旗,由迎面左右水岔子出来的快艇上有人发话道:“来船报万。”这位祁舵主仍然把自己的所历的番号,报了万儿。那来船的掌管船只人道:“我们奉分水关香主的谕令,在今夜到分水关报到的,全得由本舵上验关后,才准归舵。”当时这巡江舵主答了声:“请依帮规调验。”当时由迎面水岔子过来的两快艇往前欺近了巡江船,由船上的两首领跳上船来,把这只船前后以及舱中生验看一遍。在这两头目一登船时,后面芦荡中出来那两只艇,已露出严厉监视之态。只见两快艇上每船上是四名穿水衣,油绸子蒙头,手执三股渔叉的匪徒分站在两船上。船头上是一名头目,左手提鬼头刀,右手执小旗。在两船的舱顶子上,各伏着两名执匣弩的匪党,全注定了巡江祁舵主的船上,目不少瞬。可见对本帮的船尚这么严厉,对于防范外来的侵袭,更是丝毫不肯放松了。

工夫不大,那验船的已把巡江祁舵主这只船验完。鹰爪王见两名头目,退回原船,两船往后退出有五六尺去,仍停在水面上。跟着这四只快艇各响了一声芦笛,岭头上两道灯光又射下来。这两道光却不向祁舵主的巡船上照,分向四只快艇上扫去。灯光过处,只见那快艇上的头目,挺立船头,把手中小旗向灯光中连举了三举,跟着灯光敛去。岭头上灯光照处,现出一杆红旗,连连挥动,这四只快艇,立刻拨转船头,各奔原来的水路退去。跟着岭头上灯光和红旗敛去,水面上只剩了巡江祁舵主这一只船了。随听祁舵主很带着愤恨的声音,向水手们招呼道:“你们还怔着么?还不归舵等什么?”

鹰爪王暗暗诧异,眼前这分明是分水关,按这祁舵主明是隶属在分水关巡江总舵下,应该验船之后,放进分水关。怎的那岭下水面上毫无动静?所有查验船的没有一只是从里面出来的,这真是怪事!鹰爪王一怀疑的工夫,船已移动,船头迳向岭的港岔子驶去,鹰爪王本可在这时脱身,自己想他这艘船明明是归舵的,我倒要看看他这主舵在哪里。

只见这条江岔内右边是壁立的石壁,左边是半水半陆的芦荡,水路仅宽丈余。走进这条江岔子越发黑暗,天上流云若絮,几乎把天空布满。再一驶进这条黑暗的水路,两三丈外的一切就看不见了,这还仗着有浮云遮蔽了一钩斜月。这要是平常人或是夜行,或是喜欢夜间游山玩水的人,遇到这种浮云遮月的天空,一定是令这班人不快,深怨天公不作美。可是鹰爪王为探凤尾帮十二连环坞巢穴所在,要冒着奇险隐身在匪船的桅竿上,完全是借着这种黑暗的天空,没把形迹让匪党识破。真要是云开月现,就是匪党们不注意到桅竿上,可是桅竿的倒影,那有个不反映到水面上?任凭鹰爪王武功怎样矫捷,也难到分水关。

且说鹰爪王见这条船竟驶入这种黑暗的僻径,赶到往里穿行了有一箭地,船上的又连吹了两声悠长的芦笛,跟着船往南边的芦苇荡中,船头看着是硬往里撞。赶到船身真个穿进苇荡,这才看出来,原来这就是开好了的门户。因为芦苇长的茂盛,当中开了仅容一只船行的水路,两边的芦苇又全往当中倾斜,远处看着,简直看不出来。船往里走,穿过这排芦苇夹峙的水道,前面豁然开朗。鹰爪王在上面一看,这才看出敢情这里是一个秘密的水港,有数十亩见方的水坞,里面停泊着四十只船。其中有七只最大的三桅船,又有十几艘只桅船,其余的全像自己寄身的这只船大小一样,另外有六七只梭形快艇。每只船上全有一只红纸灯笼,船头上是两只方形的纸灯,可是这几十只船排列的按着五行方位,前后左右拱卫着当中这只大船。往停船的四周一看,阴森森的,船的四周全是极深极密的芦苇塘。可是虽则把眼前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可有两样事还是疑心:头一样是这里的大船,方才这只巡船进来的口子,绝容不开这种大船出入,看四周别无出路,不明这七只大船怎么进来的?第二样更不明这里面的水竟有波纹,看清了绝不是船进来用桨荡的,一定另有与江面山流沟通的地方。只是这小小的一个船坞,就有这么意想不到的情形,十二连环坞,像传说上那么凶险神秘,实非过甚其辞了。

鹰爪王见自己寄身这只船竟向中央大船驶来,赶到离近了,这才看见那大船上两只方灯上,象官府衙门口的街灯似的,上面的红字是“分水关巡江主舵洪”八个字。挨着这只大船两旁一边三船,海船上头也有一只方灯,上面的字样是标明几舵、舵主的姓氏。因为这里除了当中一只最大的主船是掌管分水关巡江香主的主船,这两旁的六只船一定是巡江六舵。可是头一只就是“巡江星日马舵祁”这一定是十二舵的下六舵了,上六舵,一定是另驻到别处停船的船坞了。

且说这巡江舵主船,自己这只船距离还有丈余,吩咐水手把船停住。跟着在船头土放下一只船,已飞划上香主的大船。跟着从舱中出来一名匪徒年岁很轻,向祁舵主点点头道:“祁舵主,多辛苦了,你有事报告香主么?香主到上六舵盘查去了,大约也快回来了,我看祁舵主先回舵歇息吧。香主回来,我替你说吧!有事时我再招呼。好在全守在近前,绝不会误事。”这位祁舵主忙抱拳拱手道:“周师兄,你这么处处关照我,叫我怎样报答你呢!”那主船上这少年道:“祁舵主,你这话可说远了,我们全是凤尾帮中的弟子,论帮规,论义气谁都得帮谁的忙。像侯舵主和罗香主那种情形就糟了,哪还有同帮的义气?那罗香主也过于狂妄,虽说侯舵主没讨了好去,老罗也碰了一鼻子灰,这还给侯舵主出出气。咱们弟兄全是情感情义感义,彼此的感情越走越近。祁舵主,你也辛苦了多半夜,请回船歇息吧!咱们明天闲着再谈。”祁舵主道了声劳,翻身一跃,到了自己的巡船上。这里船直傍到第七艘的大船前,祁舵主由船上两名弟兄扶进船去。鹰爪王寄身这只巡船,遂驶向船坞的东南角落,一掉头,船头向外,跟一排七只船并列在一处。

这只船一靠上,立刻水手们有进舱的,有悄悄跳上邻舱的,可是虽有这么多的船只,依然听不见喧哗聚语之声。鹰爪王看了看船后,是一带芦苇,可是有着脚的地方。就象一条堤埝似的忽断忽连,鹰爪王悄悄往船面上一落,轻飘飘如一团轻絮似的。鹰爪王略一停身,听了听舱中正在低声聚语,这才一耸身飞纵上堤埝,只见这一带是绝无人迹。鹰爪王遂立刻飞身扑奔了中央那只大船。来到船后堤埝上,暗中向船头看了看,后梢并没有人出入,脚下一点,腾身蹿上了船尾。见后舱门内,似有人影晃动,遂轻点船板,腾身蹿上了厢房的顶上。跟着那后舱中走出一名水手,看情形是一名伙夫模样,手里托着一只木盘,里面放着几样小菜、一壶酒,走进中舱。鹰爪王伏身在舱顶子上,容得这伙夫出来,飘身落在船舷上,穴孔偷窥。

只见舱中红烛高烧,亮如白昼,舱中地势很大,迎着舱门,是一铺木炕,上面放着一只炕几,点着一只润三明炕明子烛台,三只红烛,已烧剩了一半。在两旁一边有两个扁方的活窗,可以随意启闭。窗下一边摆着一个茶几,茶几两旁是两张骨牌凳子。舱中正有两个人说着话。鹰爪王见这两人,一个是年约三旬,相貌威勇,两眼神光十足。看出是颇得武功真传。那个年岁更轻,看情形也就是二十上下,白净面皮,很是俊秀,两人的衣裳全十分朴素。在炕上摆着几样酒菜,一壶酒,两份杯箸,两人是要吃夜宵的酒。赶到一听两人说话的情形,才听出那年长的是这巡江主坛的记室,专管总揽十二舵的花名册和来往文件,那年轻的却是洪香主的亲信侍从。

鹰爪王此时已从他们口中听出,这分水关十二舵主全在这里驻扎,这里和对面是两处秘密船坞,另六舵在对面。除了这位分水关巡江香主洪玉涛掌管指挥,还有一位副香主名叫碧眼虬龙崔义,两人分拿掌着两边的十二家舵主。平时两位香主全在分水关里,从这两天才紧上来,把这分水关布置成一夫当关、万夫难开之势。这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饮起酒来。那年长的说道:“小陈,你可不好见了酒没完,咱们虽是没人管束,谁也不许多贪。别看崔香主那么说,那是他自己懒怠动,故意的把咱们首领留在船上。可是咱们首领的性情,你还不知道么?这么紧的的时候,他绝不肯这么大撒手,他一定要回这边的,咱们喝几盅,还是赶紧收拾下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口角着,嘻笑着。鹰瓜王见听不出甚么重要事来,才要抽身突觉得右肩后被甚么轻轻打上,唰的随着掉在船舷上,像个柴草枝儿,没有多大声息。鹰爪王赶紧回头察看,见一个矮小的黑影,从后舱转角处一晃,身如一缕黑烟,往船后的那堤埝上落去。

鹰爪王不禁惊疑,看着颇像燕赵双侠的身形,只是相隔太远,看不真切。遂也施展轻功提纵术,脚下一点船舷,腾身跃起,往下一落,也到了堤埝上。再看那条黑影,似乎等着自己。贴近了芦苇,自己刚往前一欺身,那黑影竟自飕的斜往左侧退下去,鹰爪王悄声道:“我绝不容你逃出手去!”鹰爪王这种悄声自语,似已被那夜行人听见,只听黑影中哧的一笑,鹰爪王循声追去,哪还有那黑影的踪迹?就在自己离开那大船有十几丈,这时大船上忽在船右舷,水面上冒出一人,略一抖身,耸身上了船身。在先只疑心是自己追逐的那夜行人,赶到这时站在右船舷,这才看出并不是自己追的那条黑影。

从水中上来这人,身量中人以上,穿着一身油绸子水衣,站在船上。略一迟疑,耸身蹿上舱顶子上。这人的身手倒也十分矫捷,只是,这人举动十分可疑,对于船上的匪党,似乎不甚惧却,可又带着怕被船上匪党撞见神色。他上了舱顶,随即船四下里察看了一番,跟着脚下展动,立刻身形如飞的从下面飞登上匪船,起落纵跃如飞。眨眼间,已跃过四只巡船,昴然走进舱中。工夫不大,那人从船中出来,跟着又出来四名匪党,全是垂头丧气的。那穿水衣靠的一转身,鹰爪王这才看出这人定是这里副香主碧眼虬龙崔义无疑了。只是这四名匪党,不知是惹了甚么祸,犯了甚么帮规,被他察见,看这四人垂头丧气的情形,定是要受重责。这时那四名匪徒,已经叫过一只小船来,四名匪徒跳上小船,这位副香主碧眼虬龙崔义,却依然从舱顶上飞纵回来。这四匪的一个,手提的东西,突然一溜手,哗啦的全落在了船板上。

鹰爪王暗中好笑,原采是一副骨牌、一堆铜钱和几块散碎银子,那匪徒慌不迭的赶紧拾起。他们的小船来到大船旁,副香主碧眼虬龙崔义已进了大船。鹰爪王这才明白,原来这干匪党犯了帮规。这副香主果然厉害,他是故意的悄悄的回来,奸察看那些弟兄是否能守帮规。当时那小船四名匪党相率进大船,鹰爪王还要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匪党回来,那洪香主是否就回来,倒要探听明白了,也好再察看分水关的形势。

鹰爪王是早打好主意,自己要在这一带稍稍耽搁一刻,耗到五更左右,匪党们入了睡乡,自己踩探好了匪党们留几个巡哨,自己把这巡哨的全收拾了,驾一只梭形小快艇,藉它脱身,或者到分水关左右找那陆地脱身。只要是事情顺手,索性踹进十二连环坞去,察它个水落石出,也算不虚此行。自已才打定主意,突觉隐身的芦苇里面,唰唰一响,鹰爪王忙的一斜身,往下一塌腰,立刻发觉距自己潜身处五尺外有人用手分着芦苇,绝不再隐藏。赶到鹰爪王才一作势要追过去察看,竟自出人意外的,那人竟用低哑的声音向自己发话道:“淮上大侠,你要想出船坞,赶紧随我来,可要看准了脚下。”鹰爪王见来人身形矮小,语声虽是非常低哑,可绝不是燕赵双侠,是一班小弟兄们的语声。十分惊疑之下,往前欺了一步,也低低的喝问;“朋友,你是哪位?既有相助之心,何妨坦然相见。”那人把两手一松,已分开的芦苇,唰的往一处一合,却也回答了声:“我绝无恶意,我是何人少时自知,赶紧随我走吧!”

堡主此时仅听出这人年岁极轻,并且还是浙南的土著。当时虽是心里怀疑,可是危机一发,自己置身虎口,按定自己主意,想出船坞,只怕颇费周章。万一要是此人暗中相助,能以脱身,岂不省却许多手脚?以自己的经验来观察,此人绝无恶意,遂一纵身蹿到那人停身处,见前走的情形,是沿着东北所有巡江大船的后面。只是所有着足之处,也十分特别,往所有船只停泊的后面,应该全是旱地,只是往东北走十几丈,旱地就断了。可是前面这夜行人竟脚下稍慢,往芦苇深处穿行。鹰爪王是亦步亦趋,紧紧的跟缀。往里走了不远,自己恍然明白:分水关前,那位形似燕赵双侠的夜行人,助自己寄身帆顶,得免把行藏败露。那人飞身纵向芦苇荡时,竟能在水上走去,当时他真是万分怀疑。敢情这一带全有暗筑的道路,可是必须深悉这一带的明暗径路,才敢深入。因为这一带路径全是凤尾帮放哨盘察之地,往这趟线上蹦下来,得提防和帮匪“对了盘”,或战或退,道路不熟就不易脱身。跟敌人动着手,哪能还容得你仔细辨认,那一来哪不会不吃亏?

当时鹰爪王凭着一双夜眼,随着那条黑影,走着这种隐藏在芦苇荡中的秘径。鹰爪王一面走着,一面辨别路径的方向,已来到东南角。这里是接近水坞的入口处,还有半面芦荡,又往南面转过来,敢情这里没有土埝。鹰爪王才一缩步,只见前面那条黑影飕的蹿入水中,水面上唰的起了一道圆水浪纹,旋即消灭。鹰瓜王虽则不会游泳,可也略识水性,只为不精,索性绝不肯提。就因为自己身为淮阳派掌门人身份已够,实在栽不起跟头。说是不识水性,不算栽。若是水旱两全不肯输口,可是一入水中先栽给人家,反把自己一切的威名全埋没了。

鹰爪王见暗中助自己这人不仅是精通水性,水功还是特别的大。只凭他下水的姿势,以及入水后,水面上起的浪纹,可以看出他这种泅水术非比寻常。果然不出鹰爪王所料,工夫不大,只是从黑沉沉的水面上飞驶过来一只梭形快艇。在先鹰爪王还疑心此人身形又矮,又伏俯着身躯,所以看着这只快艇好似没有人似的,哪知走的近了些,再一仔细看时,快艇上真个无人,水皮上波纹反在艇头里荡开来,鹰爪王不禁对此人更起了一份爱才之意。

原来这人竟自在水里引着快艇头前的那根拴船的绳子,在水面上曳着船,居然能这么快,实在少见。眨眼间梭艇已到了近前,水中人一长身,蹿上土埝,手中牵着拴梭艇的长绳。因为这种快艇极轻,上面没有甚么附属的一切,以减轻艇的重量,所以上面并没有笨重的铁锚,艇前只预备一根长绳以备停泊。鹰爪王此时见这人已不再躲避,遂往前凑了两步,见这人穿着一身合体的油绸子水衣,头上用油绸包头。此时水衣上的水全流下去,鹰爪王往此人脸仔细一看,不禁“咦”的倒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哪位名师的门下,王某失敬了!”

第七十二回 洪波除水兽追云手义救奇童

原来鹰爪王往这人脸上一看,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黑油油的脸面,带着笑容,一派的童稚之气未退。身上别无他物,只下面连脚裤外,多打了个蓬腿,右腿的蓬腿上插着一把雪亮锋利的攮子。鹰爪王这一问话,这个少年噗哧一笑,一摆手,用手一指这只小梭艇,也往前凑了一步,低低说道:“我的事回头再告诉你老,现在快离船坞,再耽搁,还有一拨放哨的,一出来我也走不了啦!”

说到这,把自己颈子上的水衣锁口拉开,往下拉了拉,伸手从胸前掏出一面小旗来,递与了鹰爪王,低声说道:“堡主,请上船,我们赶紧走。”鹰爪王是淮阳派掌门人,又是久走江湖的老英雄,一切事是不言而喻。少年把梭艇一打横,鹰爪王面遂向船尾倒坐着,这就是深悉各种船艇不同的坐法。这种梭艇狭长,上面仅能客两人,还得使船的会使,坐船的也得会坐。平时全是一个人自己坐自己荡桨,遇到转折时,坐船的也得会趁船的倾斜,所以必须和使船的对面坐着,以便互打招呼,以免失闪。这种梭艇全凭驾驶人的手法,以定快慢。这时少年给压稳了,见堡主鹰爪王坐好了,自己把梭艇尾部往前一送,梭艇擦着水面往前驶去。少年往起一耸身,轻飘飘的落在舱心,双桨已抄到手中。身手这份矫健,实非平常行船的所能比。

梭艇如箭一般飕飕驶来,快到船坞的地方,突然听少年发话道:“咱这位崔师爷真难伺候,香主少时还会要回来,偏偏这时要支使我们,该着我们歇息的,偏要调动我们。这简直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没法子,谁让咱在人手底下呢?”少年说话的声音很高,有故意叫暗中埋伏坞口的匪党听见的意思。才到出口这条极窄的水道半腰,突然芦苇中闪出一道黄光,向快艇上扫来,少年口中说着话,两桨运用的非常快。鹰爪王更在这道灯光射过来时,自己一点头,更把手中的小旗挥动,把脸面用旗子挡上一半,快艇已经如箭离弦如飞的冲出了船坞。梭艇这一出了船坞,少年说道:“侥幸,没被拦劫盘查,少却多少手脚。”摩爪王点头道:“尊驾身手果然不凡,王某既承相助,尊驾路径又熟,我倒要借重到分水关一行了。”这少年仍然灵手运桨,梭艇如飞的走着。少年低声道:“堡主不要忙,今夜也只能到分水关察看察看他这里防守的形势,堡主身旁又没有削铜断铁的利器,想进十二连环坞恐非易事。”鹰爪王道,“好吧!我们看看形势再定行止吧。”

说话间已从分水关南水岔子驶出来,鹰爪王方要嘱咐水面正路上不能走,哪知少年已把艇头穿向山壁下芦荡中,往里穿行了数丈。只见所行经地方全是半截芦苇漫在水中,梭艇行到里面,满是压着芦苇走。这一来艇身已全隐入芦苇中,外面再有船经过这一带,绝不易发现此艇的踪迹。梭艇贴近了山壁下,立刻由少年跳下去,把梭艇定住,鹰爪王也随着眺下去贴山壁站庄。少年把梭艇拴在一块巨石上,鹰瓜王把少年那面小旗交还他,少年道:“堡主,此旗乃是分水关前巡江主坛净江王洪玉涛香主的令旗。此后既然安心入凤尾帮,或有借用此物之处,堡主尽管收藏备用吧。”

鹰爪王含笑道:“还是尊驾收着吧!我想暂时用它不着。”少年明白堡主是不肯失自己身份,要凭自己武功出入十二连环坞。这时两人寄身的地方,是芦荡上、山根下,孤立的危石上,鹰爪王这才问道:“尊驾究竟是何人的门下,被何人所差?贵姓高名,怎么认识在下?如承看得起王某,还请一一见告。”这少年用手一指鹰爪王身后的崖石,道“老前辈请坐,要问我在下的来历,说起话长,这里倒很僻静,趁着歇息的,工夫,我倒要详细奉告。”鹰爪王点头道:“好吧,我们坐下倒好细谈。”这一老一少,就坐在石头上。少年原原本本把自己出身来历详细说了出来,鹰爪王不禁连连叹息。

原来这少年姓江名杰,父亲原本是两江总督麾下的总兵,早年很是以健勇善战著名。只是性情耿介,不善逢迎。后来竟以剿匪身先土卒,更著功绩,论功应邀上赏,不意有功不赏,反为上峰诬陷,几遭不测。冤愤填胸,一病不起,卒于军中。继掌兵权者,更下井投石,与宵小勾结,将应发粮饷吞没,诬江总兵克扣军饷,事无佐证,遂借没家私抵补。幸江夫人事先发觉,偕年甫四岁之江杰逃至浙南,寄居雁荡山下。

数年之后,所蓄资财耗尽,江夫人仅借十指缝纫度日。江杰天赋异禀,江夫人教以书字,竟能恭谨受敦。唯离开江夫人,即泅水捉鱼,与江滨渔子日渐厮熟。江杰年愈长,家愈贫,因江母年已老,十指所得实难温饱,江杰遂捕鱼补助用度。江夫人以儿年幼危险实多,无如江杰天生异质,凡水面上以及泅水术,无师自通。年十五,水性精通,身形灵巧,凡雁荡山下操渔业的,咸喜江杰之天生异质。每日江杰亦手捉鱼,得数尾,渔家即付以母子度日之资,习以为常。近江一带,全管他招呼小龙王。凤尾帮在雁荡十二连环坞通山布道,天南逸叟武维扬久闻此奇儿事迹,遣人诱江杰入帮。江夫人谆谆告诫,不准江杰忘却本来面目,不准入帮。江杰只要一听见有人向自己夸赞凤尾帮如何大仁大义,即以严辞峻拒。来人如过分诱劝,江杰即设法令其受辱,以拒他人再来诱劝,所以凤尾帮以若许势力,竟致奈何不得他。

这小龙王江杰在这雁荡山前,竟自以精通水性闻名于江湖道中人。天南逸叟武维扬见这江杰不肯入帮,遂传令凤尾帮坛下弟子,不论何人不准对江杰母子稍有侵凌,如敢故违,即行严惩。敢情这天南逸叟武维扬对于小龙王江杰母子这么垂青重视,实怀有深意。

凤尾帮重建总舵,开辟十二连环坞的秘密老巢,虽是把守紧严,可是江湖道上尽有能人,像这奇童小龙王江杰,既无师承,又没听说他家中有精通武技泅水术的,他竟具非常身手,实是天生奇才。自己竟不能网罗到麾下,无论如何也不宜令他对本帮起厌恶仇视之心。因为他守在本帮总舵的近前,深悉这一带的水路上的出入道路,深怕万一官家或是和本帮有“梁子”的,把这奇童收买了去,实是心腹之患。所以谆谆告诫这巡江十二舵香主净江王洪玉涛,要严饬所辖,对于这小龙王江杰母子,只准赐恩,不准结怨。所以这位洪香主,暗令在雁荡山前凤尾帮巡江哨的水面以外的渔人,对于小神童江杰好好联络,叫他母子没有饥寒之忧。江母业已有了年岁的,只要够衣食无缺,绝不会令儿子离开这里,别谋生计。

果然洪香主这种不露形迹的办法,倒用对了,这小龙王江杰捕鱼奉母,倒也安居乐业的。那天南逸叟武维扬听得洪香主的报告,暗暗欣慰,遂暗中嘱咐洪香主,仍然设法诱他入帮。洪香主正要再接再厉的暗中来计算这位小神童江杰,请想这小龙王江杰,任凭怎么精明,都是差欠阅历,真要是容他们暗中用上手段,江杰恐怕不容易再逃出他们的笔握。也是该着此子成名,竟在这时凤尾帮和淮阳派的事情已经挑明帘较量上,龙头帮主遣人,三次递柬约清风堡到十二连环坞赴会。事关凤尾帮的存亡,所以对于小龙王江杰的事暂时没有心肠来过分引诱。这种黑暗中操纵,江杰丝毫不理会。

这时江杰已然了然世故,对于自己已十六岁,仅凭天赋的异禀,水性过人,身轻体健,可是终归是差欠真正的名师教诲,自己有时就对于自己的将来不能显亲扬名抱恨。更有一条痛心的事,自己每每于母亲谈起闲话来,提到家世,江杰是四岁被母亲带到浙南来的,对于家里先前的景况,隐隐约约记得家中有好多人,不似来到浙南隐居江边这种凄凉景况。可是叫自己说当日家中情形又说不上来,不免向母亲追问家世的真相。江母立刻老泪涟涟的说道,“你父当年曾官至总镇,只为身死之后,仅凭自己一个妇人支持门户,渐渐把家业败了。因为没有面目再在故乡居住,这才来到这里,母子相依,过着贫寒的日月。一晃十二年的工夫,侥幸把你抚养大了,就指着你改换门庭,恢复你父当年的家世了。”江老太太这番话只能蒙哄几岁的孩子,江杰已经明白世事,听母亲这番话说得十分含糊,遂追问父亲既然官至总镇,纵然去世,家中又没奴仆,就只母子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致几年的工夫就一贫如洗,其中定有别情,亲如母子难道还有甚么不能说的么?当时江老太太被儿子问住,知道再不能掩饰,遂把当年的事从头至尾完全说与了江杰。莫看江杰没得着父亲的疼爱,可是骨肉天性,江杰又不是平常的孩子,有至情,有至性,听母亲说出父亲是完全气死,母子流落到浙南,受这种生计艰难的苦,全出于当年接父亲总镇后任之赐。父仇不共戴天,父亲空有自己这个儿子,长到这么大,没有一点立身的本领,既不能给父亲报仇,又不能重振家声。自己又愧又急,立刻痛苦失声。

江老太太一提往事,本就够痛苦的,这时江杰这一放声痛哭,自己也痛哭起来。母子二人痛泪纷纷,还是江杰恐怕母亲年迈,过分悲痛于身体有伤,遂赶紧止住悲声,向前劝慰母亲。把江老太太劝好了,这才又追问当年父亲作总镇时,上峰和接任的人姓名年岁等。江老太太正色说道:“不是我怕死贪生,老来惜命,我把你父亲的事全告诉你了,可不准你胡闹。因果循环,毫厘不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有迟早之间。象害你父亲的一班恶人,早晚不会脱过上苍的报应。我所以先不肯叫你知道,就怕你去胡闹。你可知道娘已是风烛余年,不过苟延日月,只靠着你来承欢膝下。你难道忍心抛下娘不管,去找仇人拚命么?”江杰含泪道:“他们害得我们家败人亡,我不能报仇,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江老太太含怒道:“好孩子,你只要一走,咱们母子从此就算各自东西。我也不能再指望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有这个娘。我空把你巴结这么大,指望你养老送终,不想才能倚靠你,叫我落个一场空,我还有甚么指望呢?”说到这,又哭起来。吓得江杰忙的跪在母亲面前,惨然说道:“娘不要难过,儿绝不能抛下年迈的娘去给父亲报仇。不过儿对于父亲身死的情形不能不追问,儿若呈对于父亲含冤而死漠不关心,儿子不成了没心肺的人!娘这般年纪,莫说家境贫寒,儿不能走,就是家中尽有余资,儿也不忍离开膝下。娘只管放心,若那么任性而行,太辜负娘养育之恩了。”

当时江杰对于母亲百般的安慰,江老太太见儿子已然一再的劝慰自己,知道他绝不会任性而为了,这才展颜不再哭泣。可是江杰却把父亲的两个仇家写了两个长生禄位,供在暗间僻静的地方。每天早晚两次,跪在长生禄位前,叩拜完了,又低声祝祷。江老太太在先看他居然给杀父的仇人立起长生禄位来,很有些诧异生气。继而一想,江杰天性那么厚,又孝顺又明理,绝不会作出荒谬事,遂静静看着。看江杰低声祝告道:“弟子默祝过往神灵,要保佑两仇家平安健在,好等自己侍奉母亲百年之后,自己好手刃仇家替屈死的父亲伸冤雪仇。”江老太太听儿子原来安定了这种苦心,十分赞叹!虽则这种举动近于胡闹,可是颇同情他用心之苦。遂不肯过分责备他,只嘱咐江杰,在外面千万要口头谨慎,不要没报成仇,先取了杀身之祸。因为仇家全是拥兵权有势力的主儿,万一这种举动被他知道,岂肯甘心?

江杰自经知道父亲死在权奸之手,老母以一位总镇夫人,被这贪官害得有家难奔,有亲难投,家产被抄,还落个亏欠军饷,连亲戚宗族全不敢投奔,也太令人难忍。累得母亲以十指所得,抚育自己成人。但是自己虽蒙母亲教些书字,母亲学问不深,自己不过略识些书字,文武两途全没有自己深求的机会,这里还报甚么父仇?江杰每一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悲愤填胸,背着母亲吞声饮泣。这日在申末酉初的时候,江杰在家中用一盘细砂、一枝竹笔,在窗前练习写字。江母近年知道自己针线活计做不了,只纺些线和制些绸网的丝络子卖给渔家,添补用费,稍事积蓄些余资,以备严冬江杰不能捕鱼时,母子好过活。自己也坐在窗前,看着江杰写错了指点他。这时外面忽然一阵人声喊,江家所在紧靠临江的山根下,离着江湾不过一箭地;江母方要叫江杰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事,忽听竹篱外一阵步履杂沓的走过一拨人来,内中有一人,隔着竹篱招呼道:“江杰,还不快走!江湾里过鱼群了,你今天还不利市!快走,快走!”江杰答应道:“你们先走吧!”自己把竹笔放下,向母亲问道:“娘,我去么?”江母点头道:“今日既是鱼多,你就去吧。只不要贪多,早早回来,免得叫我悬念。”当下江杰忙的把自己,特制的一身水衣和包头,跟一个丝网兜拿起,出了家门,赶奔江旁。远远的已看见江边上一簇簇的渔船各据一方,也有撒网的,也有用渔叉的,网起叉飞,金鳞耀目,果然网起尽是尺许的鲤鱼。渔人们欢呼着、叫嚷着。这里本是离开码头好远很僻静的地方,这时却是渔船往来如梭,渔人欢呼着。

当江杰一到,渔船上立刻有人招呼,江杰快快下水赶紧发个利市。江杰立刻把水衣穿上,悠然地抬抬头,丝网往肩头一挎,自己来到江边。一耸身,往前一蹿,纵起有六七尺高,头下脚上,扎入水中。身形这份轻快,任谁看了也不信他是无师自通。江杰这一下水,好似一条巨鱼,只有水面上炸开一道水纹,跟着水面上的水纹消逝,这江杰的踪迹立刻不见。跟着在江杰入水处一箭远,水往上一冒,江杰踏着水上来,靠近渔船,涌身上了渔户首领周阿春的船头,把网兜子摘下来,里面一尺多大的鱼四五尾,不住在网兜子挣扎。渔船首领周阿春笑说道:“江杰,招呼你来好吧?今天准可以发个小财!别闲着,再捉它几兜子。你把它全放到舱眼里,你走你的,我给上几斗子水,好卖活的。”江杰把网兜子往船头上一放道:“网兜子小,装不了大的,我捉两尾大的送给周爷。”说着一翻身,跳入水中,分波踏浪眨眼又失踪迹。不大工夫,有两只渔船上的渔夫齐声嚷道:“这是甚么?拿鱼叉叉它。”跟着又有人招呼道:“别闹,这是江杰!”

水而上一条白浪,唰唰的,半露半没的走得极快,眨眼就到了周阿春的船头,水花一翻,江杰半身露出水面。只见他两臂弯里,各挟着一尾鲤鱼,这两尾鱼在江杰的腋下,不住的头尾摆动着挣扎。周阿春一探身抓住江杰的肩头,往上一提,江杰双足一踹水,身形跃上船头。邻近的渔夫等全鼓掌欢呼道:“小龙王真有一手的,四十多只渔船全被你压下去,这两尾鱼留着祭神啊!”在众渔户纷纷欢呼中,立刻见有东北一阵金铃乱响,如飞地驰过来一匹小黑驴。驴上一瘦削的老头,催驴疾驰地来到江边,突的一拢缰绳,这头黑驴四足停住,纹丝不动,坐在驴背上注视着江湾。

江杰这时上得船头,双臂一抖,把两尾二尺多长的鲤鱼抖向船头。里面周阿春早注了半舱水,这两尾扭到了里面,扑噜扑噜一跃二三尺高,险些翻下水去。周阿春忙把舱板盖上,江杰向周阿春道:“首领,我再捉两尾,今天的鱼真多。”说罢不待这首领周阿春回答,竟自一纵身蹿入水中。这时夕阳西坠,如同赤火珠的日轮照着江面上,起了万道金蛇。渔舟三三两两东一拨,西一拨的,散在江面上。这种奇景,任是不懂诗情画意的,也觉心旷神怡。不过美景不常,太阳渐渐没下去,江面上起了一层轻烟,渔舟三三两两的也全往回下驶来。

这时江心忽然起了一阵哗噪,把欢呼声变成了惊喊声,跟着从江心中流涌起一溜白浪,白浪中似有一黑物,渔船上的渔夫各举橹篙鱼叉,大叫:“江猪!江猪!”跟着有一只较小的鱼船,往这边掉转船头时,哪知竟被水中这只庞大的江猪撞上,扑通扑通两个渔夫全翻在水里。这时那头江猪啪的一扬头,水花翻处,只见巨口剑牙的一头庞大的江猪,似乎被那小船撞怒了!呜的一声,也听不出是水声是叫声,向掉在水中的渔夫噬去。别的鱼船上幸而有两个执鱼叉的,大叫一声,唰唰的一两杆渔叉向这头江猪叉去。一杆叉空了,一杆却正正的叉在背上。只听砰的一声,江猪撞回来,退回三四尺落在水中,这只江猪遂向前疾泳。

可巧这时江杰又捉了两尾活鲤鱼,一猛子从水底翻上来,用踹水法,身形半仰半侧的式子,顺流而来。江猪从水里冒上来,可把一班渔夫吓坏了:它是赶上机会,它冒上来的地方正是那江杰的头里,相隔不过丈余。渔夫高喊:“江杰,快往边上浮,江猪!江猪!”只是江杰正在泅水,一口一口换水,身形载沉载浮,耳音全被水浪蔽住。那头江猪也不知想吞江杰所挟的鱼,是想噬人,竟奔江杰而来。直到江杰觉出脚后水流的波浪不对,才看见这只江猪。江杰依然不怎么害怕,只是把身形加快了些,可是自己两条胳膊全挟着巨鲤,江猪真个追到,无法还击。心里一打转,江猪到离着脚下约有二三尺。一班渔夫全深爱江杰,一看这种情形,知道江杰是不知江猪的厉害,齐声大喊:“江杰,这东西厉害.叫它咬上就没命了!还不往水里沉!”

小龙王江杰听得众人这么喊叫,才稍稍惊心,把右臂的鲤鱼往后一抖。江猪正好赶到,一张口把这尾鱼接住,巨口一张一合,把那么大的一尾鱼吞了下去。江杰把鱼往外一抛,身形往下一沉。这可不是他故意往水底沉,因为泅水术无论如何精,水中也用不上力,不由得往下一沉。江猪得了食也微一停身,两下里是赶的非常巧,江杰赶到再往上一冒,江猪正是把那尾鲤鱼吃完,噗的把鱼骨从巨口喷出来,唰的喷出数尺远去,有两块鱼骨打在江杰的额角右颊。江杰觉得疼的火烧火燎的,这才知道这江猪的厉害。可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江杰愤怒之下,把左腋下的鱼一松,这条鲤鱼竟自逃去。江杰却往下一沉,江猪竟从水皮上过去。江杰又往上一冒,反落在江猪的后面,往前一踹水,立刻赶上江猪,一拳照江猪的后胯砸去,这一拳打个正着,哪知这一拳把自己拳头震得非常疼,江杰就知不妙,自己赶紧往后一坐水。江猪一掉转巨头,哗啦啦水浪翻飞,江猪暴怒着扑过来。

江杰自恃自己水性精通,哪料到江猪比他快的多,飕的已到了。江杰心说不好,气一沉,往水底坐下去,跟着在水底一踹往前斜穿着波浪往上冒来,赶紧把脑袋露出水面。这不算江杰明白,因为他在水中能挣眼,仅仅把离着较近的看的见,稍远就模糊了。江猪总是水兽,在水底怎么也没他清楚。果然在江杰才浮起在水面上,这头江猪竟也从波浪中冲出来,相隔只六七尺。渔夫们此时全是惊恐万分,也有胆大的捧着叉催船往中流上接应,首领周阿春也招呼道:“江杰,快往边上躲!”只是这头江猪不仅凶暴,而且行动矫捷灵猾。江杰往港湾这边送,离着边还有三四丈,可是眼看江猪就到了。渔夫们情急之下,飕飕的三杆鱼叉,两条撑船的竹篙全向江猪叉来。这一阻挡,自以为足可以挡这江猪一下子,只要一缓势,立刻江杰就可脱身上岸。哪知这些叉竹篙全被这头江猪一晃头,哗啦哗啦的全落在水面上。江猪堪堪的追及江杰,这时天色也渐黑下来,就在这危机一发的时候,江杰就觉着自己脸上一股劲风掠过去,脚后呜的一声,水花翻滚,自己可一涌身蹿上岸来。面前一个身形矮小的瘦老头手捻着山羊胡子,站的地方正挡着自己的道。

江杰此时也有些神智迷乱,刚要伸手推这老头子,叫他躲开道,就听这瘦老头子说道:“小伙子具有两下子,连这么凶的江猪全打死了!”一句话提醒了江杰,回头仔细一看,庞大的江猪已经死在江边,不知伤了甚么地方,江边的水全红了。江杰暗暗诧异,这真是怪事!

第七十三回 世族叹陵夷隐迹江村权避祸

小龙王江杰已被江猪追的堪堪就要断送在巨齿獠牙下,哪知刹那间江猪浮尸水面,自己安然脱险。江杰十分惊诧这头江猪,无故怎会死了呢?这看热闹的老头还说是自己打死的,我逃命还来不及,何曾动它呢?这真是怪事!江杰这里对着这头死的江猪发怔的工夫,那周阿春的小船也如飞赶到,周阿春道:“江杰你好险啊!究竟怎么把它弄死的?”

江杰这时一边脱却水衣包头,一边答道:“我哪知是怎么死的呢?连这位老人家也说是我打死的,这不笑话啦!”说话间转身往背后一指,不禁咦了一声,身后哪还有那人的踪迹。再向远处看,烟雾腾腾,天已到了戌初,暮烟笼合,一众渔户全将船靠拢了岸。那撞翻了的船也被扶起来,渔户们全识水性,虽则船已翻了,依然从水中捞回来,这时全是饱载而归。

首领周阿春因为这四十条船全等待自己记录所得,把所得的鱼全归了总,好由渔行经纪人往外发给鱼贩,遂向江杰道:“你还不赶紧回家,省得你们老太太又打发人找你。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我分派人收拾这头江猪,这有四吊钱,算作今日的彩头。”江杰一边把水衣脱下,抖净泥水,连那头船的网兜立刻卷好,向周阿春道:“首领今日的事,千万不要叫我母亲知道了。她一知道我冒这种险,往后就未必再叫我出来了。”周阿春遂答应着不叫住在他家附近的渔户们谈论江杰冒险的事。

江杰遂立刻拿了钱,匆促回转家中。来到家门附近,远远的就瞧见母亲站在门口等待自己,赶紧的到了母亲面前,陪笑说道:“娘,您老怎么还在门口站着?想是嫌儿回来的晚,今天的鱼也太多了。这是周头儿给了的四吊钱,母亲进屋吧!”老太太见儿子安然回来,遂也不再说甚么。这母子一转身的工夫,听得一阵串铃响震,在黑影中恍惚是一个骑驴的从这片茅屋旁过去,这母子并没理会。母子就着灯下晚饭,江杰把江面上的情形只拣着那母亲听着高兴的说了一番,江母听着很是高兴。饭后收拾完了,已到起更时候,江母年迈,早早安歇,江杰哪里睡得着。

这母子二人是占着三间茅草的屋子,母亲住在东间,江杰在西间;堂屋里堆置什物和炊事用的一切。江杰伺候母亲睡下,自己来到西里间,遂就着沙盘用竹笔一掷,叹吁了一口气,闷恹恹坐在那发怔。自己想到自己空长了十六岁,空学了些泅水术,只是说真了仍然没有一技之长,就是这时母亲叫自己去找父亲的仇人,只怕自己也未必报的了仇吧!自己落下泪来,遂扑屋隅,先把墙上两个布帘撩起,里面露出两个黄纸写的牌位。江杰跪在了牌位下祝告说:“江杰叩求上天有灵,保祜他们两人长生健在,等待我侍奉母亲百年之后,好去见他们。”江杰这么祝念了三遍,立刻站起来,又到了迎面的桌案前,上面却也供着一个纸牌位,却没用布帘遮挡。江杰却跪在桌案前,祝告道:“父亲,您要是怕死的冤枉,愿意儿子给您报仇,泉下有灵,默佑儿子得遇名师,学成本领,好给您报仇雪恨。”这样也是连祷告了三遍,才站起来,不住连连拭泪。跟着走到屋隅,把布帘放下,把两个纸牌位全挡上。

才一回身,屋中突现一人,因为灯焰暗淡,骤然间看不清面貌。江杰虽是一惊,突然想起,怕是有贼劫夺自己才得的四吊钱,立刻用足了力一拳照着这突如其来的人面上打去。拳头出去,被人把腕子刁住。江杰才待抬右脚踹来人,哪知来人低声叱道:“不要惊吓了老太太,坐下讲话!”这人口中这么吩咐,自己就觉着右半边身子全麻木了,被这人轻轻一送,噗的坐在自己睡眠的板床上。江杰虽是动手不行了,可是还可以呼喊邻近的渔夫们,可是听那来人伯惊吓了老母,这分明并无恶意。遂乖乖的坐在板床上,愣愣的细看来人,敢情正是傍晚时江边所见的老头儿。

这老头年约六旬左右,瘦削的面庞,衬着炯炯的目光,更显得精神奕奕;下颏的花白山羊胡子,根根见肉;穿着件蓝布衫,长衫可极短,下面露着白市高腰袜子、洒鞋。这种打扮,文不文,武不武。江杰此时见这瘦老头没有恶意,只是自己一条右臂非常疼,竟已抬不起。自己不愿向来人露出不禁挫折痛苦之态,强忍着疼痛只是不由己的眉峰紧皱,怒问道:“什么人?”那老头道:“我姓蓝,名璧,人称燕赵双侠的便是。”

这时不意将江母惊醒,也问何人,蓝璧详细说了自己来历,并且又说:“江湖上对淮阳派还知道重视,现在掌淮上清风堡绿竹塘门户的是我师侄鹰爪王王道隆,不意与凤尾帮匪人结怨,连西岳派也牵连在内。凤尾帮竟敢把淮阳派、西岳派两个门弟子掳进凤尾帮,我们掌门人和西岳侠尼,各自召集同门师友,联袂下浙南,与凤尾帮一拚生死。现在所有淮阳派的一干同门全到了雁荡山,正在着手排搜这十二连环坞的老巢总舵的所在。只是这分水关十二连环坞太以隐秘,我们下手排搜,颇费手脚。我们淮阳派精通水性的没有几人,一时又不能全赶到浙南,所以现在很费安排。

“他们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更是狡恶,他竟以巢穴隐秘自炫。我们想查明了凤尾帮老巢的道路,非借重精通水性、熟悉这路的人不可。今日江边眺览,恰遇到令郎在波涛中大显身手。可是我深知道这一带凡是水面上生涯,多半是凤尾帮的党徒,爪牙密布。令郎与渔家一处相处,我认定是帮匪无疑了。可是这也是前缘,我与令郎一晤,即觉着此子和我好似旧交素识,只可惜这类英年,这么好的身手,失身为匪,流为绿林,实在可惜。

“当时我绝不以令郎为仇敌,十分怜念此子的资质,可巧那水面上忽然发生江猪,我才暗助了他两只燕尾镖。我这人作事,向来不肯自己居功,当时我绝不肯承认,可是我已怀着一察令郎身世之意,要尽我的力量拯拔令郎不要沦落下去。想不到事出意料之外,令郎寄身在匪党巢穴前,竟不致同流合污,这太难得了!只不过我对令郎没有经过名师的传授,竟有这么好身手,我不敢深信,令郎对于武功可是没练过么?”

江老太太忙的万福道:“原来小儿已蒙相救,实感盛情。小儿无知,尚未提起,我这里先谢谢老侠客吧!”江杰一听追云手蓝璧提起江心遇险的事,自己不禁脸一红。因他原本怕母亲知道了自己履危蹈险,不再叫自己作这种水面上生涯,始终瞒着母亲,这时被这位老侠追云手蓝壁把江面上的事说出来,自己脸上好生不得劲。好在母亲正在和这位蓝大侠说着话,并没责备自己。这时追云手蓝璧忙的答道:“老太太不要客气,这点小事,不足挂齿!我倒很明白令郎对于江边的事不肯相告的意思。正是因为江面风涛险恶,平日本已担心,再若知道这种事,更是不放心了。”

江母这才重又落坐,向追云手蓝壁道:“小儿江杰倒还不甚愚笨,只为家境寒贫,先夫去世过早,又没遗留下多少财产,所以母子只过着穷愁的日月。不怕老侠客笑话,哪还有遗资教他习文习武,故此把他一向耽误下来。我空担了个守节教子、抚着遗孤的美名,但是我十分愧对先夫。蠢子仅靠着在江边一住十二年的工夫,练了些水性。现在我这行将就木之人,针线活也做不了啦!倒只靠这孩子捉鱼度日,唉!提起来我是真有些伤心。这孩子的将来算被我毁了,我死到九泉,怎么去见他江氏的先人?”

追云手蓝璧听到这,眉头一皱,立刻向江母问道:“我有句不当问的话,贤母子不要见责。我看贤母子绝不是这种人家的人,尊夫在日,作何生理?去世几年了?”江母被这一问顿时脸色一变,差点没落下泪来,声音发颤着说道:“我们虽不是富贵中人,但是妾身在先前还不致过这种日月,莫说没给人做过女红,连厨房里全用不着我亲自去动手哩!命运不济,还说甚么!蓝大侠,不要问了,提起来徒惹伤心呢。”

追云手蓝壁目光向江杰一瞬,随即说道:“老太太不愿说,我倒猜测。我想尊夫在日,定是宦海中人,一定是遭逢意外的祸事,家道才中落下来,贤母子才度了这凄凉岁月。老太太,我猜的可是么?”江母倒还强自忍着悲痛,那江杰心里一难过,竟自落下泪来,遂凄然欲言。江母却向他摇了摇头,追云手蓝璧忙向江老太太道:“老人家不必相瞒,我在下寄身武林,并没有未卜先知的妙术,不过能在别人不留心的地方,稍稍留心而已。老太太要认为我说的不对,那么壁角那里的纸牌位,全是现在的封疆大吏、统兵大员。江老太爷若不是宦途中人,怎么供奉当朝的官吏?”

江老太太一听追云手说到江杰弄的那仇家牌位,此时可是并没露出来,布帘挡的好好的,他竟知道里面的人名姓氏,定是早已看了去。好在上面没有侮谤的言辞,尚易掩饰,自己面色一变,赶紧把气往下一沉,依然回复了和缓颜色道:“老侠客既已看见,我倒不便再隐瞒,先夫当初倒是作过些年武官。我们母子落到这般地步,不愿再提当初的事,徒给先夫丢人现眼,至于那两个纸牌位是先夫曾受过这两位大人的大恩,今生恐难报答,是我令小儿写了这么两个长生禄位,每天虔诚的叩拜一番。只求这两位恩公,上天护佑福禄双全,小儿将来只要有了寸进,定要先报这两位恩公的大恩。”

追云手蓝璧冷然说道:“我不敢怨老太太不以实言相告,这只怪我太过冒昧。不过我淮阳派中人行道江湖,以济困扶危、锄强抑恶为本,并且所作的事是求吾心之所安,最忌令受其知恩感德。我此来颇嫌猛浪,至于我所要办的事,只可后会有期。江老太太,我蓝璧两句要紧的话奉告,事关贤母子的生死,万勿视若等闲。这里两个长生禄位,上面所写的人,现在倒是全健在;不仅健在,并且全是声势很大的统兵大员。老太太你方才所说的话不管真假,我不过如同秋风过耳,听过去也就忘了。只是人世上的事,是难预料的。现在发捻势甚猖狂,朝廷是竭尽全力来剿除他,你们这两位恩公难保就会来到这里,即或他本人绝不会到这里,可是他的手下亲信将弁,万一到这,看到这两个长生禄位,老太太也按着和我在下说的那么对他说,我敢断定不仅不信,贤母子立刻就是杀身大祸。老太太你含辛茹苦,既为的是保全你江氏门一条后代,接续江氏后代香烟,若是这么把宗祧斩断,老太太你岂不枉历艰辛,空尝劳瘁,岂不冤上加冤!你还不叫令郎快快撤去!我的言尽于此,听不听任凭贤母子自己付度吧!咱们后会有期。”

追云手蓝璧说完这番话,站起来就往外走。江者太太眼泪汪汪,江杰却霍地跳了起来,抢到门口把门挡住,语声凄惨的向这位老侠客道:“老师傅你不要怪罪我们母子不肯将实言相告,只为我们孤儿寡母,一点倚靠没有。我又没有一点本事,仇家在江南颇有势力,哪还敢妄谈仇家的事!我这种无知的举动,谅老侠客已经看见,已经听见,我只想着住在这种偏僻地方,不至被人发觉。只是没想到万一有人来到这里,只要一发觉就是大祸。老侠客这种热肠侠骨,我母亲是年老的人,说话有不对的地方,还是请老侠客担待。”

这时江老太太也是脸上讪讪的,见儿子这么竭力向这位老侠客道歉挽留,立刻也想到自己小心的过分。自已是个妇人,不知道这位燕赵双侠的来历。反而看儿子的意思,素日他对人家定有个耳闻,自己这种虚言搪塞,人家哪会不多疑?倘若此人果是怀着恶意而来,自己就是不说实言,又有何用?遂也乘机向追云手蓝壁万福陪礼道:“老侠客不要与我这没有经验阅历的贫婆一般见识,我母子实在是遭逢太惨,提起来实在痛心!此时只有倚着我儿子苟活人世,惟恐人知道旧事,使我母子不能安居度日。所以任是多近的人,也不肯把我母子的身世告诉他。不过象老侠客面前,不应该也这么隐秘。小儿江杰还求老侠客破格成全,不仅我感恩不尽,就是先夫在九泉也瞑目了!”江老太大说到这,深深万福了万福,可是老泪也随着夺眶而出,江杰竟跪了下去。追云手蓝璧点点头遒:“贤母子不要多礼,我不是质气走,我实觉着我们相见的时候太迫促,我提起人家的隐事来,我自觉近于不近人情了。既然贤母子肯相信蓝某,我们坐下细谈吧!”江杰真是深信追云手蓝璧的话,随即将那两个仇家的纸牌位烧掉,自己侍立一旁。江老太太又说道:“老侠客不嫌琐渎,我把先夫遭事的情形详细奉告吧!”

追云手蓝璧微笑摆手道:“老太太也不用说你的家世,容我先把我的忠实来意说明,再讲不迟。我的出身来历业已奉告,我们武林中拜师傅收徒实不一样。平常倚靠铺场子教徒弟为业的,你只要五官四肢健全,你拿着学金去拜他,那是极容易的事。那种武师是倚那谋生,至于你练的成练不成,他就不管了。象那么练武的,能够教出成名的徒弟来,实不容易。练武既须有名师指教,又须有刻苦功夫,还得要有天资的徒弟,这几样缺一不可,所以说求名师难,收得天分聪明,骨格坚强的徒弟也不容易。

“我们淮阳派自开派以来,以武功闻世。凡是从淮上清风堡绿竹塘艺成出来,必须经过掌门人的亲手试验,功夫稍差一点,就不准走。好在清风堡绿竹塘各位武师,全能遵着掌门人的意思;凡是从清风堡绿竹塘出去的弟子,在江湖道上还能够令人不敢轻视。清风堡绿竹塘因为历年来保卫淮上十一村镇,没受过刀兵水火之苦,全出于两代掌门人之力。可是掌门人那里也有很好的财产,绿竹塘有很好的出产,每年除了掌门人的用度,和一班绿竹塘执事人的开销,历年积蓄下有几万金的产业。故此绿竹塘传艺收徒,绝不收徒弟的供养。遇上有资质好的徒弟,家境不好,无法尽自叫他深造,那么掌门人定要反去资助他,以便造就出昌大门户的好徒弟,将来好借他来维护清风堡绿竹塘的威名。

“象这次随侍掌门人的甘忠甘孝,就是一个显例:他两人是掌门人的弟子,家境不怎样好,学了三年,掌门人是一心传授他两人淮阳派的武功绝技。他家中却想叫他弟兄去学商,掌门人遂令他二人的父兄到清风堡绿竹塘看守修治竹塘。他一家的生养,全可由绿竹塘完全担负。他弟兄遂能在绿竹塘安心学艺。

“我们这次因为与凤尾帮结怨,两家各走极端,有淮阳派的门弟子,被帮匪掳进了十二连环坞,所以淮阳派掌门人决意和凤尾帮一决死亡,这才召集淮阳派的两代同门,齐聚清风堡,与凤尾帮要一拚。这才全到雁荡山,连日踏访这分水关十二连环坞的虚实。只是凤尾帮巢穴隐秘,那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更是狡诈十分,三次寄柬邀约我们掌门人到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可是我们掌门人真个来到这里,他却处处遣他凤尾帮能手,拦路邀劫,我们吃亏在这人地生疏,更不知他这分水关十二连环坞的确实所在。从昨日已经下手排搜,我们掌门人已在雁荡山两次破伏兵,已令他们连番负创。沦起来我们虽是不知他总舵隐匿在甚么地方,可是若是从水面上率众投帖,他也不能不以礼接淮阳派赴会。只为这次十二连环坞赴会,是结束淮阳派与凤尾帮的新仇旧恨,进去容易,出来只怕两家总得有一败涂地的。

“贤母子虽非江湖道中人,也能明白,无论如何也得先察明他总舵里窝藏着多少江洋大盗,实有多少能人,手下有多少党羽,有多少帮船?虽不能详细全察明了,也得略知大概,奸量力应付。这样一来,才费了手脚。我弟兄还没与掌门人合为一路,我与舍弟历来遇事独断独行,并没与掌门人鹰爪王会面。我们原想江湖上帮匪多大声势的全见过。天南逸叟武维扬,纵然是杰出人才,也不致偌大的凤尾帮的总舵隐匿到无法搜寻的地方去。可是事情竟有出人意料的,这凤尾帮真个隐秘非常,既得天险,又凭人力。他们借着这座名胜的边山与水陆衔接之地,安下总舵。再加时陆时水,处处埋伏,所以想探察他总舵实费手脚。

“更因为我们淮阳派中,通晓水性的没有两三人,我弟兄略识水性,可没下过真功夫,要想和匪党较量身手,实是白白的丢人。今日江边见到这位江老弟小小年纪,竟有这么精纯的水性,莫说是无师自通,就是有名师教导的,也不敢准保能练到江老弟这种境地。所以我一见之下,拿定主意,要一察江老弟的出身来历。敢情江老弟竟是天赋异禀,尤令我惊服。所以我那管甚么冒昧嫌疑,要察明老弟你是否凤尾帮中人。倘或你已为凤尾帮所网罗,只要与你接近之后,你果为血性少年,我定要尽我们燕赵双侠的力量,从恶魔手中把你救拔出来,指引你走向正途,作些磊落光明的事业。可是你我素昧平生,彼此间难免隔阂,所以我先以凤尾帮来一试,这实在愧对贤母子了!”

第七十四回 深宵谈往事老妪挥泪拖孤儿

江老太太点点头道:“老侠客说哪里话来?我们母子困顿到这般地步,老侠客不嫌我们母子寒微,对小儿这么青睐看待,我们母子感激不尽了。”追云手蓝璧忙道:“老太太先不要客气,我们行道江湖,不论对谁,全是以真诚相见,不敢欺人自欺。我对于令郎不是仅为成全他,现在先要借重他的天赋异能的叫他帮着我们察明凤尾帮十二连环坞的所在,我们掌门人才好探察他帮中一切。

这里事要是一完,老太太随令郎移居到我们清风堡绿竹塘,拜在我们淮阳派门下,以他这种天赋异禀,只要肯用功五年以后,定能成名江湖……”追云手蓝璧说到这,略微把话锋一顿,复向江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你这般年岁,膝前又仅此一子,江氏门中单传一脉,若有碍难,不妨明言,蓝某不敢相强,恐落旁人目我为愚弄孤孀,取巧使用没有阅历的少年,那一来,我弟兄百口莫辩了!”

当时小龙王江杰听到追云手蓝璧亲口说出收自己入淮阳派门下习武,这是近年来自己心里盼想不能如愿的事。此时惟恐母亲说出犹豫的话来,把这位名满江湖的追云手蓝大侠放走,自己哪里再找这种机会?

自己满面欢欣感激的抢到追云手蓝璧面前,往地上一跪,恳切的说道:“老侠客肯这么成全弟子,实足弟子之福。弟子将来稍有进步,绝不敢忘老师傅的恩德!至于先给老师傅效一点力,弟子是求之不得的。我母亲也是盼望我将来能够改换门庭,立些事业。使我早死的父亲,在九泉下也瞑目了。”

说罢跟着就连连叩头。追云手蓝璧忙的伸手相搀道:“老弟,你这礼先行不得!老太太还没打定主意,你得听从你母亲的主张,才是为人子之道理。”

这时江老太太听到这位追云手蓝璧的一番话,实在是关系着儿子一生事业,自己这种行将就木的人,又不能叫儿子离开自己去创事业,儿子已被自己带累得空把大好年华放过。目前,自己想起来就如芒刺在背。如今遇到这种人生难得的机会,自己若是再瞻前顾后,把这位老侠客放走,江杰再想找这种机会只怕没处找去,将来定落儿子的埋怨。

不过这位蓝老侠客倒是毫不隐瞒,得先令儿子助他们察探凤尾帮的巢穴,这的确是件危险事。凤尾帮形势浩大,儿子在这一带长大的,帮中人多半认识他,蓝老侠和他们结仇,儿子一帮助他,也和帮匪成了仇敌,此地一天不能呆了,这是一。还有老侠说是连自己也随他们到绿竹塘去住,这种办法,我焉能那么忝颜承受?江杰能不花钱从师习武,已是令人感恩不尽,那有再累人奉养自己之理?这是第二件。这两件事我倒不能不向老侠客说一声。

这时见江杰眼巴巴望着自己,江母已看出他是唯恐我不愿意。想到儿子这种情形,完全出于有志气,力图向上,这样有出息的孩子,只被饥寒所累,徒唤奈何?联想到每日任他到江里摸鱼,何尝不是危险?母子倚靠着卖鱼过活,遂自己骗自己,不往危险处想罢了。

自己看着儿子江杰一阵难过,强把泪忍回去,向追云手蓝璧道:“老侠客,我虽是女流,象这种极明显的道理,我还不致不明白。这种侠肠热骨,小儿受惠实深,关系着小儿一辈子的成就,我那能拦阻?寒门德薄,遭逢的太以难堪!我但分有一点力量,也得叫他多读二年书,连这点事全未能如愿,莫说习武更是不敢想的。一直把他耽误到这么大,我死后也无面目见他父亲。如今老侠客肯收录他,我们母子不要提甚么愿意不愿意,这是我母子想请求不敢冒昧请求的,老侠受他全礼吧!”

江母的意思,是叫江杰从自己这作母亲的亲口令他拜师,这总可以郑重其事了。哪知追云手蓝璧一罢手,向江杰道:“我是特为寻你来的,老太太也答应了,我哪有再反悔之理?等着听我吩咐。”

江母遂接着说道:“老侠客所说叫他帮着效效力,象这些事,老侠客毋要再和我商量,不过江杰仅识得些水性,连平常的武功全没练过,实在无能。我深怕他追随在老侠客的身边,我看饶给侠客帮不了忙,反倒易于为他所累,探十二连环坞的事,老侠客可不要太倚靠他才好。至于收录小儿,还要兼顾我母子生活,那越发不敢当。

我们母子真要是那么不知自爱,太叫人笑话了。我想只求老侠客和掌门人说,借给我母子一椽之地,聊避风雨,小儿习武之余,仍令他捉鱼换钱,倒也足敷我们娘俩个的浇里。老侠客这种办法,我是语出至诚,绝不是故意和老侠客作无谓的客气。”

追云手蓝璧点头道:“老太太有这种好强的心,我们岂忍坐视你母子再为生计所累?好吧!这件事等到了绿竹塘再商量。至于我在下令江杰帮忙的事,老太太尽请放心,我们焉能作那种不近人情的事?凤尾帮中人多半认识他,只要叫他一露面,你们母子立刻就是杀身大祸。我令他暗中领我们认识途径,别的事也不是他所能作的,哪会用着他呢!咱们就这样吧!”

江杰一旁忍了半晌,这时见老侠客和母亲话已说完,忙的问道:“老侠客,您老既已答应成全弟子,怎不叫弟子先行拜师之礼,弟子也好放心。准知道算是收录我了,您老不叫我磕头,我实不放心。”

追云手一笑道:“我哪好再行反复,只因我弟兄只收了一个徒弟,名叫李遐龄,出艺多年,可是一向未离师门。他已收了徒弟,名叫祝龙骧,现已随我派中掌门人来到雁荡,你早晚见的着。可是掌门人倒只收的下一辈,一干门弟子尚有许多未出艺的,所以不能叫门弟子早开了门户传艺。我打算和我们掌门人商量后再定规叫你拜在谁的门下,有这种原由,你想是不是?”

江杰点头道:“我情愿拜在您老门下做您的徒孙总行,弟子不愿再离开您老。不过师祖若有成全我的心,必须求师祖亲自传授我艺业,我定能刻苦用功,终不至辜负师祖成全之义。”说到这不再等追云手蓝璧答话,立刻行了大礼。

追云手蓝璧见江杰这份诚恳之色,自己怎好过却?遂微欠了欠身,还了半礼,江杰这才站了起来,江老太太见儿子给蓝老侠客作了徒孙,自己莫看现在处在这种蓬门陋屋,总是出身大家,哪肯叫人笑话不懂礼节,忙恭恭敬敬的向蓝大侠行礼道:“老前辈,小儿蒙老侠客收录在门下,倘有寸进,全是老侠客之赐,我这里先谢谢吧!”

追云手蓝璧忙站起还礼不迭道:“老太太不要这么称呼,江杰拜师的事,并非我蓝璧故意做作,实是须先见过掌门人才好定局。我是直爽脱俗,不拘小节惯了的,所以把我的真意说出,若是稍存客气,哪好这么放肆?

我与贤母子相见以诚,若是遇着拘泥固执的人,我倒不这么讲话。江杰不论拜在谁的名下,老太太不要随着论尊卑。我们武林中是为门规习惯所限,论入门先后,不论年岁。老太太这般年岁,怎好与我们练武的人论起辈份起来?”江杰随说道:“师祖,我不明白是怎么个原因,只想着长侍在师祖的身旁,徒孙不愿另投别人的门下,请师祖不必犹豫了。”

追云手蓝璧点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缘法,至于其中的道理,谁也讲不出。江杰再见我淮阳派中不论何人,你可不要这么讲话,我想叫你拜在我师侄鹰爪王名下,你还先不用不愿意,他还未必肯收你呢!倘或见面之后,得他青睐相看,那是你毕生之福。我淮阳派除了基本的功夫三十六路擒拿法,以及淮阳派独得之秘的神功四式掌之外,各有各的造诣,全在自己肯去下功夫不肯了。

“我弟兄以轻功小巧之技,以及卸骨法见重于同门。象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以绵掌点穴术见长,铁蓑道人的三十五路雷音剑……等各位师友各有绝技,各人的造诣不同。所得到的功夫,鹰爪力在武林中没有敌手。江湖中练鹰爪力的可不是仅我淮阳派中人,别派中人练这种掌力,以及类似这种掌力的很多很多了。可是这不是我为淮阳派夸大,掌门人这鹰爪力的功夫十分厉害,谁也没试过他鹰爪力有多大的力。

多坚硬的木头,只要他铁掌一抓,立刻是一把木屑。若是敌人有横练的功夫,休想逃出掌门人的鹰爪力掌法下。点穴手更为他人所不及,认穴极真,指力亦重,所以掌门人若非遇到了不两立仇家,以及自己本身已到了最后关头,轻易可不用这三种绝技。所以掌门人练成这种绝技,也是有所图谋,他与凤尾帮结仇,全从现今这场事而起了。

“当年在湘江与凤尾帮的的香主早已成仇,狭路相逢动起手来。若论武功造诣,这鲍香主岂是我们掌门人的敌手?那时我王师侄也算蹈了轻敌之戒,竟为鲍香主毒药梭所伤,王师侄焉能就此罢手?

这次就是凤尾帮不在潼关挑战,我师侄也要与凤尾帮一决雌雄。因为王师侄这次五年闭户精研铁掌神功,艺成之后,决意报一梭之仇,现在我们掌门人已经决意一会凤尾帮的龙头帮主,更找那鲍香主结算旧债。你想若得他收录你,你将来在武林中哪会不吐气扬眉?”

追云手蓝璧说到这,见江老太太还在伺侯着,遂说道:“老太太,请随便的歇息去吧!我与江杰还要略谈片刻,少时我就告辞了。”

江老太太听他们爷俩个所谈全是武林中的事故,自无须乎再陪,遂站起道:“老侠客若是没歇息的地方,不嫌蓬门过于狭隘,就请在寒舍歇息。未亡人虽是孀居,已是行将就木之年.还有甚么不便?”

追云手蓝璧随即谦谢道:“我这已嫌放肆了,我还有些事,少时即走,老太太不要客气。”

江老太太道:“既是有事,我倒不好强留。那么你们爷两个谈着,我去烧杯茶来,老侠客略润喉咙吧!”

追云手蓝璧道:“老太太不要费事,深夜这么骚扰,已太感不安了。”

江老太太道:“不要客气,这已经够简慢的了。”

江者太太遂告辞出去,这里江杰随向追云手蓝璧叙当年父亲被仇家所害的情形。追云手蓝璧听他说完经过,这种侠肝义胆的人,哪会不怒气填胸,愤然说道;“这两个恶贼早晚犯在我的手内,我定要叫他先尝了燕赵双侠的厉害。江杰,你用不着抱恨,你只要好好的刻苦用功,我定能助你报了父仇。”

当时这位老侠客又问起江杰对于这一带所知道的情形,江杰道:“师祖要想明白这分水关一带的形势,可随徒孙趁着深夜到分水关前,一查究竟,这里有我一只梭艇,足可以藉它从水路上探查一切,谅还不至被他们觉察。”

追云手蓝璧点点头道:“我正需要你能深入分水关,好助我等把形势查清楚了,也好入手,不过今晚倒还不用你去,我得到雁荡山看看掌门人已怎样布置。明日我们三更左右再会,你在这里等候吧。”

当时江杰唯唯答应,这时江母已绐烧了茶来,追云手蓝璧道:“老太太这么客气,我在下愧不敢当,老太太请歇息吧。”

这老太太献茶后,回转自己屋中去歇息,这里追云手蓝璧却向江杰谆谆嘱咐:“你千万要行藏谨慎,这一带尽是凤尾帮的党徒,只要一被匪党察觉,立刻就有杀身之祸,连我也不能明着露了形迹,你不要视同儿戏才好。”追云手蓝璧嘱咐完了,随即起身,赶奔雁荡山。

这里群侠已然聚集石佛洞,追云手蓝璧并没露面,暗中把堡主鹰爪王的情形全察明了,自己把这边山一带察着了大概,知道这一带凤尾帮已暗设伏桩。这边山一带有凤尾帮暗辟的道路,地既稳秘,布置的又具匠心,不是机智过人的江湖客,绝不易看出形迹来。

第二日晚间,追云手蓝璧是亲见淮阳派门下弟子纷纷从猎户家出来。这位鹰爪王竟自把一班同门师友全散开了,奔往各处的隐僻之处分头察访,所有的人全调到五龙坪一带,埋设暗桩,为是跟缀凤尾帮的匪党,探查他们巢穴的所在。

可是那堡主鹰爪王却是把一班人全调开,自己竟自奔了后面人迹不到之处,这种情形,蓝璧一望了然,知道这位堡主定是想要单人独骑的把凤尾帮的巢穴踏访出来。这位老侠客暗暗点头,深叹师侄是深本着独闯独行的主旨,不肯全倚赖他人,他是要从绝壁悬崖下去,追云手蓝璧遂暗中跟缀着。

鹰爪王暗侦这里埋桩的匪徒,可是哪又知道尚有蓝大侠追蹑在后面?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鹰爪王依然未曾觉察有人隐蹑自己的后面。直到鹰爪王隐迹在帮匪船头,追云手蓝璧随即把江杰带着往这港岔子里接应这位堡主。龙口桩的帮匪定要验船,江杰早知道这里的船不易过去,遂把自己的一只船撑来,追云手仗着江杰深悉这一带水旱路的情形,这边芦苇地暗中隐藏着许多处道路,不过不是熟悉这一带情形的,绝难看出这种偏僻的路径来。

当下这江杰把这龙口桩定有波折,只怕堡主掀在这匪船上,非露了形迹不可的意思告诉了蓝璧,这时追云手蓝璧遂令江杰要乘着龙口桩验船的当儿,扰乱帮匪的视线,好叫堡主混进龙口柱。这江杰欣然应诺,自己施展开身手,帮匪们空是久据水面,依然被蒙蔽得毫没觉出这是水面上小英雄作祟。鹰爪王在混进龙口桩时小龙王江杰暗中保护,追云手仗着武功精湛竟自随着到分水关附近苇塘的秘密地方,连身形带梭艇全隐蔽起来。

江杰自己跟进船坞,奉命来保护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不过像堡土鹰爪王身为淮阳派领袖,论武功,论机警,无不超人一等。江杰这么个初踏江湖,武功本领一点没有,仅凭水性过人暗缀在堡主身旁,堡主竟会一点没有觉察,这就因为水陆异途,鹰爪王身手多么矫捷,江杰始终在水里跟随,见堡主随着巡江船入了船坞,不禁为堡主悬系着。

江杰深知掌着巡江十二舵的正副两位香主全十分扎手,净江王洪玉涛和碧眼虬龙崔义,全是十分凶狠狡诈。自己住在这,帮匪深知自己的底细,很信得及自己不坏他们的事,所以甚么事当着自己谈论,绝不避讳。听他们不时提起这两位香主,净江王洪玉涛仅是性情暴躁,只要犯了帮规,不论多亲多近的人,他也是立刻处治,绝不为犯者稍留脸面。可是有功他也真赏,虽是办事公平,过形严苛,也是遍地仇人。本帮中很有几个想要把他除了,只是不敢贸然下手而已。

至于那副香主碧眼虬龙崔义,机警狡诈,量小心偏,统率这巡江十二舵十分严厉。这十二舵每舵每月还得变着法子孝敬他百八十两的,若是哪一舵的钱不到,不出三天,他这一舵就得出事。不是短了放哨的船只,就是无故的船只自行起火,有时把重要物件失去,叫你受到的损失总比他所索的贿赂多好几倍。

饶是这样恶,莫说明着不敢指责他,就是暗地里你只要猜疑毁谤他,立刻他就能知道了,他定要令你当众受辱。分水关的帮匪,没有不想除他的,只是你这还没发动,他已头里迎头的先毁你,弄得这十二舵主只得在这位香主的积威下苟延岁月。这碧眼虬龙崔义对所部这么苛刻暴戾,所以终于算是他致死之因,这次淮阳派践约赴会中,就属他死得最惨,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小龙王江杰,深知堡主鹰爪王身入险地,更在这两个恶魔的管辖下,行藏一个不慎就有绝大的危险。及至暗中一看堡主鹰爪王这种轻灵的身手,抬手举足没有一处没功夫,这才深服这位堡主果然惊人武功出众。这种跟匪踪,察盗迹,可以说是一身是胆,象凤尾帮这么大声势,胆量小一点的,绝不敢轻入腹地。

这种地方稍一露行藏,好几里的水面,全是凤尾帮的人,想脱身实不容易。江杰跟随堡主,已觉察那位副香主碧眼虬龙崔义到了,竟退到船坞的后面芦荡中。江杰见堡主虽是能暂时躲过崔义,还是得赶紧退出船坞,若容他一出来巡察,就不易脱身了。

遂把堡主诱得离开香主的大船,自己赶忙现身,盗了船坞里一艘小梭艇,举着总舵的令旗,闯出船坞,江杰仗着道路熟,竟驶到分水关水岔子内,弃艇登陆,找了这么个所在。说自己奉燕赵双侠大侠追云手蓝璧之命,来接应堡主,请堡主不要只身冒险,还是多带几个得力的同门往里趟,以免失闪。并且务必偕乾山归云堡万老侠一同前来,万老侠新得的地煞潜龙剑,实有莫大之助。

江杰把自己出身来历说完,鹰爪王是又惊又喜,欣然说道:“你能得蓝大侠收你为门下弟子,真是你毕生之福!他是我淮阳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你只要好好用功,将来我淮阳派还要昌大门楣呢!”

江杰道:“堡主这么过分夸奖,徒儿可买不敢当,徒儿只求堡主多多教导,即是徒儿之福了。堡主,现在已是四更左右,徒儿想请堡主赶紧把分水关的形势察看一番,跟着离开这里,一到黎明时,就不好走了。”

鹰爪王随即点头道好,立刻站起来道:“哪里可以了望分水关的形势,这里可有道路可通么?”

江杰道:“正为这里可以冒险一试,要是徒儿自己可不敢从这里眺望。这里有极险的一个矗立的岭脊,只能借着这种半阴半晴的天气冒险上去;要是晴明的时候,可不成。这里离分水关太近,只要有星月之光,极容易被驻防分水关的帮匪发觉。这里莫看着没有甚么埋伏,只要行踪一败露,分水关上面的芦笛一响,四面八方立刻有四十只快船快艇出现,有一个水岔子就有一队匪船,每一个水岔子就有四名水鬼下水。堡主请想,任凭怎样好身手,也无法飞渡过去,那一来非借武力不易闯出去了。”

鹰爪王道:“既是这样你就赶紧领我察看一番,赶紧赶回雁荡,调集群雄,再来动手吧!”小龙王江杰口中说着,脚下可是不动,鹰爪王这一催着走,江杰口中嗫嚅着道:“往前去非有轻功绝技的不易往上猱升,徒儿要是想下去恐怕天亮了也上不去。”

这位堡主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你指点明白了,我还能携带你上去。”

江杰此时觉着很不好意思的,遂用手一指道:“堡主看离开脚下这片危石,往前过去五六丈,就是一个岭湾;往上升的地方只有这岭湾,任凭哪里来人全看不见。最讨厌的是分水关上面有十几盏孔明灯,在这种昏沉的夜里,二十丈内,绝难逃开他的灯光搜索。所以必须预防到帮匪或有意外的事忽在这时发生,我们的行踪极易受牵连而被他们发观。因此徒儿看定了这个严密的所在。”

当时鹰爪王遂点头道:“好吧!我们倒要看一看这个所在。”鹰爪王遂把左掌往江杰的右肋下一插,喝了声:“随我来。”

脚下一点,腾身蹿出两丈多远来,往那突起的怪石上一落,飕的身形又腾起。江杰就觉得如同腾空驾雾一般,更兼着在黑夜间越发的目眩神迷,方在惊惧的当儿,鹰爪王把身形已停住,自己和堡主并在岭湾内,正是自己所说的地方。

江杰此时越发折服堡主的武功精湛,轻功提纵果然有超凡出众之能。鹰爪王问道:“江杰,可是这里么?”江杰道:“不错,正是这里。堡主若是为保安全,还是自己上去,徒儿怕带累了堡主展不开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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