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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特殊人物安德海
书名: 慈禧太后 作者: 刘学慧 本章字数: 17925 更新时间: 2024-05-28 11:23:46
那日,咸丰皇帝为了讨皇后的欢心,随口说了句:
“那就封她个贵人吧,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从此以后,兰贵人身价倍增,皇后更与她姐妹相称。然而,咸丰皇帝则忘了自己的允诺,依然不招宠兰贵人,他的心里只有皇后和可爱的小美人丽贵人。
咸丰皇帝有时留宿皇后的坤宁宫,每次都带一个侍寝太监去,而这个侍寝太监便是安德海。安德海很善于察言观色,又不爱多言多语,皇上的一个眼神,他都能认领得透。所以,皇上不讨厌这个小安子。
这日,安德海又伴驾到了坤宁宫,这是冬日里的一个下午,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晒得人懒洋洋的。咸丰皇帝与皇后在东暖阁里亲亲热热,聪明的小安子不愿当“电灯泡”,他落个自由自在。
于是,小安子便在小花园里闭目养神,咸丰皇帝与他心爱的皇后颠鸾倒凤,小安子暗自发笑:
“皇上、皇后,你们恩恩爱爱,也不知其他妃子有多吃醋。唉,一个男人,妻妾成群,也是艳福。我若不是个公公,至少也要娶二、三房姨太太,谁比谁差呀。”
一点儿也不错,小安子比起咸丰皇帝来,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即安公公没了男人的“宝”。他是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小安子此时又有些心酸了,悔不该当初狠心自阉,眼见着与他差不多大的儿时伙伴纷纷娶妻生子,他的心里焉能不酸溜溜的。
此时的咸丰皇帝除了皇后、丽贵人之外,又宠幸过一些妃子,不过,那几个妃子没赢得皇上的心,皇上很少想到她们。于是,可怜兮兮的几个小妃子总要花点银子在安公公身上,让安公公从中帮忙,以便有机会接近天子。
安德海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他心里酸楚的感觉便没有了。虽然他是个阉人,是奴才,是宫里的一条狗。但他还是个特殊人物,每晚皇上要招幸哪个妃子,全靠他安公公拿头牌,若小安子使个小花招,皇上不会发现破绽的。
于是,后宫几个被冷落的小妃子纷纷巴结安公公,很舍的花些银子在他身上。此时,闭目养神中的安德海嘴边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他心里正盘算着该向哪个妃子“敲竹杠”了,不然万一惹他安公公不高兴,晚上拿妃子们的头牌时,安公公耍点小聪明,她就难得被宠幸。
“安公公吉祥。”
一声清脆、悦耳的问候把安德海从遐思中唤了回来。安德海定睛一看:
“噢,是兰贵人。”
安德海认识这位才被封为贵人的兰儿,今天真巧,在坤宁宫的小花园里,遇见了她,只见兰贵人亭亭玉立,身姿婀娜,风情万种,十分引人。其次,在安德海看来,今日相遇是个巧合,而兰贵人心里十分明白,这是上天给的时机,是她的幸运。兰贵人深知安德海不是等闲之人,自己若想进一步接近皇上,没有安公公的帮忙还真不行。
安德海为何这般重要,其人来历又如何呢?这还得从头说起:
安德海是大清皇宫中的公公,他是咸丰皇帝的侍寝太监,这一点儿早有交代。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在此说明。
安德海,河北南皮县汤庄子人,他从小家境贫困,但他不是一个认命的人,他要靠个人奋斗,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他四岁时,汤庄子首富汤二掌柜之子汤宝,(人称“汤包子”)仗着自家财大势大,跨开双腿非要安德海从他的跨下钻过去不可。小小年纪的安德海咬着牙居然钻了过去,但在他幼小的心田里却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安德海发誓,长大以后非报这个仇不可。
可是,安家穷的叮当响,安德海若继承祖业,无非是一亩半薄地,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背朝青天,面向黄土,一辈子也休想翻身。何谈报仇,跨下之辱永不得报仇!九岁时,安德海去他姑妈家走亲戚,他惊奇地发现姑妈这儿,村落整齐,还有几户人家红砖碧瓦、房屋高大。他好奇地问:
“姑妈,你们这儿怎么这么有钱,你看,人家的房子真漂亮。”
姑妈凄惨地一笑,回答道:
“这院落虽然宽阔宏伟,房屋高大、漂亮,可是里面住的是公公,他们晚年孤独一人,并不幸福。”
“公公,什么是公公?他们住在这样的高大的房屋里,还不幸福吗?”
安德海听不懂姑妈所讲的“公公”是什么人,便问了这么一句。他姑妈边在灶下烧火,边漫不经心地说:
“公公就是阉人呀。”
“阉人,阉人就是用盐腌泡过的人吗?为什么要用盐泡呢?”
安德海的这句话,可把他姑妈给逗乐了,她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笑了一阵子,抹着眼泪水说:
“傻孩子,阉人就是男人少了个这个。”
姑妈指了指安德海跨下那个叫做“小鸡”的东西,安德海瞪大了眼睛问:
“男人没有“小鸡”,他们怎么不长这个?”
姑妈说:
“不是不长,而是他们的被割掉了。”
安德海更不明白了,他急切地问道:
“那怎么尿尿?”
姑妈没说什么,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小小的孩子,对他说这么多干嘛。她不想再说下去,便岔开了话题:
“德海,你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安德海的母亲一向体弱多病,家中太穷,无钱治病,所以,他的母亲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她一天到晚喘着粗气,还要去干些粗重的庄稼活儿,她的身体能好起来吗?安德海的姑妈无非是找个话题,不让侄儿再问下去。
可是,安德海好奇极了,他非问下去不可。他很纳闷儿,好好的男人为什么要割去那个。他当然不明白,只有割去“宝”的男人才可以进宫当太监。
太监是一种性畸形的男人。他们一开口,一副女人腔,有的走路姿式都有些不男不女的样子,是被人瞧不起的人。可是,这一切,安德海小小的年纪,如何知道。他说:
“姑妈,割了‘小鸡’,就可以进宫当公公,这多好。”
“怎么是好,明明是很苦,很苦、很苦的人生。”
他姑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侄儿说。小安德海好像听不懂她的话,继续说:
“苦什么!你看,他们住的比咱们好多了,这高屋阔院比我家那两间破草房好上一百倍。姑妈,我要当公公。”
姑妈还认为侄儿说着玩的,也没有在意,她随口说:
“那可不行,公公不是好当的。”
安德海认真地说:
“真的,我一定要当公公。”
姑妈惊愕了,“啪”的一声,重重的巴掌落在小德海的脸上,姑妈一屁股坐在柴堆上,哭了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当公公是下贱之人,是奴才,是狗,在皇宫里当条狗,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安德海此时并不明白为什么公公是奴才、是狗,但他看到姑妈哭得如此伤心,他有些心软了,连忙说:
“我错了,我不当公公。”
姑妈这才止住哭泣,她拉着心爱的侄儿的手,说:
“德海,你是咱们安家的长孙,安家还靠你长大以后传宗接代呢,可不允许你胡思乱想呀。好孩子,听见了没有?”
什么是传宗接代,九岁的小儿当然听不懂。但小小的安德海却耍了个小滑头,他为了不让姑妈鼻涕一把、泪一把,表面上答应了姑妈不去当公公,而心里却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他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一旦主意定了,谁也动摇不了他。
“一定要把小鸡割掉,当公公才能发大财,也让欺负过我的汤包子,叫着‘爷爷”从我安德海的跨下钻过去。”
十一岁的安德海两年来一直没有打消当太监的念头,为了实现人生这一理想,他再度去姑妈家做客,为的是接近年迈的老太监,请他给自己传授“秘方”。
老太监手摸着安德海乌黑的头发,叹了口气说:
“孩子,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呢?快打消当太监的念头吧。”
“为什么?”
小孩子不明白老太监为何哀声叹气,他看到的是老太监的院落宽敞、房屋高大、吃穿不愁、晚年幸福。不像自己的长辈那样一天到晚为吃穿而发愁,为什么会说“快打消这个念头”呢?
老太监已七十六岁,行动迟缓、口齿不清,但思维却很清晰,他感慨万分地说:
“孩子,当公公苦哇,那苦,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那是人过得日子吗?”
安德海仔细打量着老太监,发现老太监人虽然很老了,但依然白皙的皮肤,硬朗的身子板儿,一点也不像过苦日子的人。安德海发现七十六岁的老太监,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与四十岁的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为什么他口口声声说“苦”,也许老太监是骗小孩子的吧,安德海的嘴一撅,显出十分不高兴的样子说:
“骗人,我不信你苦过。”
老太监长叹一声,感慨万千:
“那苦哇,说不出口。虽然宫里的太监住的好,吃的好,可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一生不是人,不是个男人呀。”
小安德海依然听不明白,为什么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还叫做“苦”。他此时怎能明白太监心中的酸与涩呢,太监不能体会做男人的欢乐,老太监实在说不出口。安德海执拗把说:
“二爷,我心甘情愿做公公,日后我绝不后悔,再苦我也能受。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变成阉人就行了。”
老太监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安德海,心疼地说:
“那很疼,钻心地疼。孩子,你能受的了那份罪吗?”
“能。”
安德海的回答非常坚定,以至于老太监也很想帮助他。只是当年老太监入宫前,是皇城有名的师傅“小刀刘”为他净的身,他自己只知道眼前一黑,醒来时跨下包得严严的,十来天后包扎的布去掉后,发现自己变了。回想起那一幕,老太监凄惨地说:
“孩子,算了,那是让人死过一回的阉术,别傻了,快回家吧。”
安德海急得直哭,他央求着老太监:
“二爷,德海给您老叩头了,就教教我吧,日后德海有了出息,定为您老养老送终。”
老太监拗不过跪在地上的安德海,他凭着回忆,尽力把阉割描述的细致一些。安德海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非当公公不可。安德海回到了家,找来小刀、麻绳,一咬牙,自阉了。
一时间,鲜血直流,疼得他昏死了过去。爹娘发现儿子的“小鸡”被割了,呼天喊地,悲痛欲绝。他老爹四处打听神医,希望能有活菩萨为儿子接上“小鸡”,可是徒劳,割下来的东西岂有原状之理。
儿子成了阉人,便是废人,民间呆不住的,做爹娘的托了不少人,也费了不少银子,含泪送儿子进宫当太监。望着安德海远去的背影,他老爹凄惨地说:
“小子命太苦,进宫当太监,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其实,做父亲的并不理解儿子,安德海日后从未后悔过,他反而庆幸自己的明智果断的选择。如果没有自己的一咬牙、一狠心,怎有日后的慈禧太后面前的大红人——大太监安公公。
十一岁的安德海自阉入宫当太监,备受孝睿和皇太妃(当年的静贵妃)的喜欢。安德海的脑袋瓜子很好使,他聪明、机灵、勤快、心细,很快博得了太妃的欢心。不久奕詝登基,开始了咸丰时代。
咸丰皇帝又把做皇子时期的贴身太监安德海带到了乾清宫,安德海成为咸丰皇帝的御前太监。虽然他从不过问朝政,但他手中的实权可真不少。后宫嫔妃若想受宠于皇上,非打通安公公这一“环节”不可。这一点儿,兰贵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听说过。那天内务府选秀女,便不是苏大叔事前用银子买通了安德海,安德海在关键的时刻说了句:
“皇上,这兰姑娘颇有福相。”
恐怕这第一关,兰贵人就过不了。自从入宫后,兰贵人便仔细研究皇宫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结果她发现咸丰皇帝的御前太监中,安德海最有实力。于是,兰贵人瞄准了特殊人物安德海。
想来想去,兰贵人决定暗中注视安德海的行踪,以便接近他。今天,兰贵人悄悄地躲在坤宁宫外,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兰贵人等上一个时辰左右时,安德海伴驾而来。
安德海走在咸丰皇帝的左前方引路,他卑躬屈膝,奴颜十足,说:
“万岁爷,皇后娘娘一定又在等着皇上呢,皇上和皇后娘娘真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奴才敬佩至极。”
躲在一边的兰贵人一听这话,恨得她牙根痒痒,心中恨道:
“小奴才,你真是条狗,谁给你肉吃,你向谁摇尾巴。日后若我兰贵人有出头之日,我也要你向我摇尾巴。”
兰贵人恨归恨,该低头时,她也会低头的。当她看见咸丰皇帝进入坤宁宫东暖阁后,便走了出来。兰贵人估计这会儿皇上与皇后正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着呢。于是,壮着胆子进了坤宁宫。
宫女们告诉兰贵人不要去打扰皇上和皇后,虽然兰贵人根本没想去惊动他们,但是经坤宁宫的宫女们一提醒,兰贵人的心里反而不是滋味。她恨恨地想:
“可恶的奴婢,狗仗人势。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就是小小的宫女吗?把我兰贵人不放在眼里。仗着自己是皇后宫的人,连皇上的贵人都敢阻拦,哼!”
兰贵人心里很不平衡,好像觉得自己在宫里没人把她当成“准皇妃”看待。一个小小的宫女竟也敢阻拦她,岂有此理!兰贵人此时没有一点儿靠山,不能咽下的气,她也必须咽。可是,当她一旦羽翼丰满后,这些小宫女的命运便掌握在她的手中,叫她们下跪,她们不敢站;叫她们死,她们不敢生。此时的兰贵人没精力,也没能力与这些宫女们计较,她要去干“大事业”。
兰贵人没有进正厅或东暖阁,她生怕皇上和皇后知道自己来到了坤宁宫。今天,她是来找安德海的,于是,兰贵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小花园,拣块干净的山石坐了下来。
她刚坐下来,便看见安德海从房里出来,也来到了花园中,安德海想倚在石栏边打个盹儿或细细地盘算一下哪儿妃子该“进贡”他需要的什么好玩意了,不然,他小安子是不肯轻易帮她们的忙的,没有小安子的帮忙,她们休想得到咸丰皇帝的宠幸。到那时,哭都没泪的,小安子摸透了几个妃子的脾气,这两天,肯定有人给安公公“上香”。
正在这时,安德海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安公公吉祥。”
他懒散地眨了眨眼,定神一看是前些日子才晋封为贵人的叶赫那拉氏。便点了点头,算是奴才安德海见过主子兰贵人了。兰贵人心中好委屈,差一点儿落下泪来,心中狠狠地骂着这狗奴才:
“狗奴才,你见皇后时点头哈腰,为何今日见兰贵人这么无礼。点一点头就算了,等我兰贵人出头的那一天,你小安子伏在我的脚下叫‘主子’,我都不理你。”
可是,心中的恨不能流露在外面。兰贵人冲着安德海甜甜地一笑,那微笑十分迷人。简直快要把安德海醉倒了。虽然小安子是个阉人,是不健全的男人。但毕竟他正值青春少年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异性的魅力,他也能觉察几分。
他觉得兰贵人实在太漂亮、太迷人了,很有江南姑娘的风韵。不由地,他想起了咸丰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宫女怡红。只可惜,那位江南姑娘早已含恨离去。对于怡红的死,安德海是感到内疚的,有好长一阵子时间,他怕想到那位苦命的姑娘,更怕咸丰皇帝会突然问起怡红的下落。
只是,咸丰皇帝从来没有问过怡红姑娘,也许,多情的天子也是最无情的天子,他早已把怡红给忘了。
眼前的这位兰贵人婀娜多姿,风韵十足,比俊俏的丽贵人风骚多了。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魅力,让安德海抗拒不了。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这是一副温和的面孔,是安德海面对皇上、皇后时才有的面孔。
“哦,是兰贵人。兰贵人吉祥。”
安德海鬼使神差般地向娇媚憨态的兰贵人请了个单腿安。他大胆地盯住兰贵人看,只见她面庞如桃花、眉梢似柳叶,明眸顾盼、樱唇含情。安德海真想上前一步去摸一摸兰贵人娇美的面容。
可是,他不敢。皇上的女子,他不敢动。哪怕是皇上终生没宠幸过一次的妃子,只要她有贵人的封号,就永远不允许有第二个男子拥有她。再者,安德海心想:
“只可惜自己是个阉人,没那能耐。撩拨了兰贵人,又不能满足她,不也太残忍了吗?唉,还是算了吧,认命吧。小安子呀,小安子,谁让你自幼太执拗,自阉当太监。当太监什么都好,只是——。”
安德海不敢再想下去,他想的越多,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安慰自己道:
“小安子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小的时候,你吃过几餐饱饭,穿过几件新衣裳,你住过这高大、明亮的皇宫吗?”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反而舒坦多了。兰贵人见小安子的脸上“阴转晴天”,便款款地飘到了安德海的面前,安德海顿时又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如梦如幻的感觉。
兰贵人将纤纤细手轻轻地搭在安德海的肩上,嗲声嗲气地说:
“安公公在这儿等待皇上,可真有耐心呀。这会儿皇上与皇后正亲热着呢,看样子一会儿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安德海好像身子浮到了半空中,他的嘴唇有些哆嗦,张了几张,但没有发出声来。兰贵人见状,接着说:
“安公公到我那儿坐一坐,歇一会儿,喝些水再来也不迟。”
安德海头脑里空空的,他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被兰贵人这一说,他还真感到有些口渴,肚子似乎也饿了。再者,美人相邀为何不去。安德海高高兴兴地随着兰贵人来到了怡凝宫。虽说这儿也叫“宫”,但比起皇后住的坤宁宫,一个地狱,一个天堂,不可同日而语也。
这怡凝宫房屋矮小,院落破破烂烂,院里只有一位小宫女侍候着兰贵人。未来的西太后目前正栖身于这种地方,它与宏伟、壮丽的皇后的寝宫坤宁宫简直就没法子比较。一个豪华,一个寒伧;一个高大,一个矮小。这屋子又低又小,光线也很暗,室内陈设十分简陋。仅一床、一桌、一箱、一柜、一椅而已,甚至连个像样的梳妆台也没有。
那桌子上的铜镜年代已久,有些斑驳陆离了。怎么,那把破椅子还有一只腿是活动的,人坐在上面肯定会倒下去,兰贵人苦笑了一下,说:
“安公公,瞧我这宫里,无法和坤宁宫相比,只有让你坐在床上了。”
她一边说,一手指着床沿。安德海往床上一瞧,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宫里也有如此破旧的被子。两床旧锦被整齐地叠放在床上,由此可见,兰贵人宫的宫女还算勤快。这时,小宫女端了一杯热茶进来,兰贵人上前两步接过茶水,说:
“出去洗衣服吧,有事时,我会叫你的。”
小宫女很顺从主子,退着出了屋。兰贵人将手中的茶水亲自送至安德海的手中,并且还递上一些点心。安德海有些局促不安,他心里想:
“不管怎么说,这位兰贵人总是主子,今日如此这般,若日后她有出头之日,我小安子可没好日子了。”
他连忙站了起来,接过茶水与点心,谢过兰贵人:
“兰贵人,让奴才自己来,你如此这般对待奴才,奴才心里不安呀。”
安德海的嘴巴很会说,一句话说得兰贵人心里很高兴,她暗自说:
“这个小安子,还很知趣,看来找他帮忙,有门儿。”
兰贵人见小安子一手端茶杯,一手拿着点心,没吃也没喝,便说:
“安公公不必见外,快吃吧。这儿寒伧,不比皇后的坤宁宫,没什么上等的点心。”
小安子连忙说:
“很好,很好。”
兰贵人不明白小安子说的“很好”,是指自己对他很好,还是指茶水与点心很好,反正,小安子有些激动。兰贵人递了一个眼神,小安子明白是让他吃点心,再说他也真饿了,便低头吃点心、喝茶。此时,安德海并没有在意兰贵人情绪上的变化,当他吃了一小块点心后,他抬头一看发现兰贵人早已热泪盈眶。
娇媚的兰贵人可怜兮兮的,一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安德海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惹得兰贵人伤心,他连忙站起来:
“奴才该死,惹得兰贵人不开心。”
说罢,他又举起手来,拉出了掌嘴的姿势。此时的安德海觉得兰贵人有吸引他的力量,让他心动。只见兰贵人抓住安德海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手心里,说:
“不,这不关公公的事儿,是我自己伤感罢了。安公公若不嫌弃,以后无人处,你称我姐姐,我叫你弟弟,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分什么主子,什么奴才。”
一席话,说得小安子又惊又喜,惊的是兰贵人如此巴结他,喜的是他一个奴才居然与贵人称“姐弟”。再者,小安子也没有姐姐,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姐姐疼他、爱他,今天突然从天上掉下个大美人姐姐,而且这个姐姐是“准皇妃”,那日后咸丰皇帝就有可能是他的“姐夫”,他几乎笑出了声:
“美呀,美事儿!我小安子开始走运了,巴上这个兰贵人,美事儿一桩。”
乐哉!乐哉!这等好事儿哪儿去找。安德海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兰贵人的面前,并且磕了个响头:
“兰姐姐在上,受小弟德海一拜。以后无论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弟一声。小弟愿为姐姐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从今后,你我就如亲姐弟。”
安德海说得很动情,兰贵人看得出来,此时跪在下面的小安子也是诚心诚意的。小安子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干姐弟关系就这么确立了。兰贵人破涕为笑,她伸手拉起跪在前面的安德海。
这么一拉,安德海觉得兰姐姐的手又柔又嫩,摸到手里舒服极了,安德海突然壮了壮胆子,他紧紧地握住这玉指不放,捏得兰贵人好疼,兰贵人嗲声嗲气地说:
“哎哟,瞧你,贼劲可不小呀!”
兰贵人挣脱了他的手,在安德海的额上轻轻一指,两个人会心地笑了,安德海大胆地提出了要求:
“姐姐,以后小弟常来这儿看望你,好吗?”
他发现兰贵人缄口不语,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安德海此时是有些非份之念头的,但是,他是奴才,不敢直接讲明。再者,他是阉人,也没那个能力,然而,哪怕是接近一下美丽的兰贵人,他也感到三生有幸。
兰贵人可不想与安德海超出主仆的界限,她的最终目标是瞄准了咸丰皇帝。眼前的这个小太监只不过是她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她要把小安子调教成一只顺从主子的狗,让他对自己摇尾乞怜,对别人大出恶口。想到这里,兰贵人柔声细气地说:
“弟弟呀,我是你姐姐,等姐姐一旦有出头之日,还能忘了你小安子吗?可是,如今你我在这皇宫里都是小人物。”
安德海为了讨好兰贵人,慌忙说:
“不,只有小安子一个人是小人物,是奴才,姐姐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兰贵人长叹一口气,像是对小安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
“不被皇上宠幸,一点地位也没有。”
安德海点了点头,从这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帮兰贵人早早得到咸丰皇帝的宠幸。他在皇宫里也呆七、八年了,对皇宫大内的规矩了如指掌,他提醒着兰贵人:
“兰姐姐,皇宫大内戒律极多,日后你我姐弟相会应多注意点儿。”
兰贵人点头称是,她说:
“安弟弟所言极是,以后白天里你千万不能来我这里。这皇宫里,人多嘴杂,耳目极多,本来我们没什么,万一被皇上、皇后知道了,我们百口莫辩,恐怕头就保不住了。以后每逢皇上留宿坤宁宫时,你估计一下皇上在皇后那儿能呆多长时间,抽个空儿来看看姐姐,也为姐姐排遣一下烦闷儿。”
安德海心里想:
“好你个兰贵人,原来给小安子‘空心糖果’吃,让我给你出力,又不给我甜头尝一尝,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安德海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聪明的兰贵人一一看在眼里,她马上补充说:
“姐姐是为你好呀,一旦姐姐受了宠,还能让你看着我吃肉,你喝不上汤吗?如果你我清清白白的关系被人家沾污了,我吃不上肉,弟弟你也喝不上汤呀。”
兰贵人的话句句在理儿,小安子无可辩驳,他便点头答应。小安子如此顺从兰贵人,一方面是慑于兰贵人主子的威力,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安德海自幼自阉入宫,这足以证明他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有自己的野心,他要做大太监,在皇宫中虽不参与朝政,但在皇宫大内后宫生活中,要风得风,唤雨得雨,甚至连嫔妃们也要敬他三分。
若要达到这一人生境界,势单力薄的小安子必须找个硬靠的。俗语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然而,这颗“大树”并不是那么好找的。皇上虽把上安子看成是贴身太监,但从咸丰皇帝的眼神里,安德海清楚地认识到,皇上只不过把他看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罢了,是为主子服务的奴才。
皇后那边呢?似乎也行不通。皇后性情温和,对所有的太监、宫女都一视同仁,好像根本不打算偏爱哪一个。而且似乎对小安子曾经流露出不满的神情,这一点,安德海一直心里发怵,在皇后面前,他收敛得多。
丽贵人更不行,她还只是个孩子,她只知道在皇上面前撒娇,至于人情世故,她一窍不通。安德海从来就没有把娇小的丽贵人放在眼里,而丽贵人眼中也没有小安子,那小美人儿对于小安子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有它无它都行。
兰贵人却不同,她精明能干,工于心计,虽然目前受冷落,谁敢说她没有出头之日的那一天。对于这么一个精干的女人,千万可不能得罪,如果得罪了她,等于拆了一座桥,而若拉住了她,又像铺了一条路。而且,这条路是通往权与势的“金光大道”,想来想去,小安子决定巴结好兰贵人。
于是,出于互相利用,兰贵人与安德海一拍即合。从此以后,每当安德海伴驾至坤宁宫时,他便利用咸丰皇帝与皇后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之际,溜到怡凝宫与他的“兰姐姐”相会,两个人叙叙话儿,谈谈心,十分开心,倒也感到有所寄托。小安子是童监,在宫里很受欢迎,再加上他人很机灵,目前没有什么靠山,所以他轻易不去得罪他人。这样以来,即使有一二个宫女看见安公公常往兰贵人那儿跑,她们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这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想惹麻烦呀。
安德海的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他发现太监、宫女们敬他三分,这是因为他安公公是皇上的侍寝太监,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一条狗,都生怕得罪了安公公。众人都在装聋作哑,任小安子去接近兰贵人。兰贵人虽然怕咸丰皇帝及皇后知道她与小安子的关系似乎太近了,但她也分析过形势,壮着胆子借安德海的便利条件,尽快让咸丰皇帝宠幸自己。兰贵人对自己说:
“皇上目前只爱皇后一人,对于丽贵人,不能叫做‘爱’,最多叫‘喜欢’,贪她的美色罢了。他的心思不会放在其他事情上的,听小安子说,近日来朝政更让他烦心,有时干脆不上朝,是皇后抚慰了他那颗孤独的心。可是,皇后是明理之人,她不会让皇上沉溺于男欢女爱而不能自拔的,她也可能有意冷落皇上,这样以后,皇上有失落之感,兴趣自然会转移到其他嫔妃的身上。”
如此说来,兰贵人如今应该叫“卧薪尝胆,她不会长期被冷落下去的。这一次,小安子又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兰贵人处。兰贵人刚用过晚膳,孤灯伴美人,美人焉能不垂泪。
安德海蹩进了小屋,昏暗的灯光下,小安子看得清清楚楚,兰贵人的眼睛哭得红红的,他关切地问:
“兰姐姐,又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瞧姐姐的双眼都哭红了,小安子看着心里很难受。姐姐,快别哭了。”
不问还好,小安子这一问,兰贵人干脆哭出了声,她低声抽泣,声声打动着小安子的心,小安子不知该如何劝解为好。他叹了一口气,说:
“到底是谁惹你如此不开心?”
兰贵人收住了泪水,她长叹一声说:
“唉,我何曾开心过。一个人闲来无事,越想越伤心,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从小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回京后一个人支撑着全家,真累呀。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进了宫,脱离了那个破旧不堪的娘家,可如今孤灯独衾,这叫幸福吗?”
安德海挨紧兰贵人坐下,他颇有同感似的说:
“姐姐的苦,小安子也明白。可是目前皇上专宠皇后一个人,连丽贵人也看不上几眼,都二十多天没召幸过丽贵人了,听说那个小美人儿天天也是以泪洗面。比起她来,姐姐还有我小安子呀。”
兰贵人一听,心里暗笑:
“小安子呀,小安子,你算老几,只不过是我兰贵人向上爬的工具,我心里怎么会把你个奴才放在重要地位。拿我与丽贵人比也太委屈我了。那个娇滴滴的丽贵人受冷落活该,谁叫她不懂得拴住皇上的心呢。”
然而,兰贵人不会让小安子看出她的不快神情的,此时的她还要利用安德海,让这奴才竭尽全力为自己服务。兰贵人佯装不知,问道:
“真的吗?皇后究竟有什么巨大魅力,让皇上对她如此着迷?”
安德海只好实说:
“皇后端庄、贤慧,她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浅薄。皇上对她又敬又爱,敬她的人品,爱她的美貌。”
兰贵人觉得小安子的这句话很刺她的心,虽然他说的全是大实话,但兰贵人不爱听。兰贵人的脸色很难看,若不是还要安德海帮忙,她一定会翻脸的。小安子很善于察言观色,他发现兰贵人一脸的不高兴,连忙岔开话题:
姐姐,小弟今日来,给你带来个宝物,你看。”
安德海从怀中掏出个小玉坠儿,是只玉兔,小巧玲珑,做工非常精致。兰贵人把玉坠儿捏在手心,说:
“大胆的奴才,皇上的东西你也敢偷。”
安德海连忙辩解:
“不是小安子偷的,是皇后娘娘赏的,那日她心情特别好,坤宁宫里的公公、宫女们都得了赏。正巧,小安子伴驾到了,娘娘也赏了小安子这个玩意儿。小安子借花献佛,今日献给姐姐,以表小安子的孝心。”
兰贵人点了一下小安子的额头,笑着说:
“难得你的一片孝心,只可惜,我不需要这些,我需要的是——”
小安子当然明白兰贵人需要的是什么,可至今他也没帮上什么忙。他内疚地说:
“小弟很想帮姐姐的忙,可是皇上从来不问及其他嫔妃的事情,小弟无能。”
安德海的确很内疚,他近日来始终在努力,想让皇上召幸他的“兰姐姐”,可是至今兰贵人还独守空房,这不能不叫做“遗憾”。兰贵人与安德海一时无语,他们唉声叹气,真有同命相怜之感。
想着想着,兰贵人又感到一阵阵心酸,她真怕自己的“花季”很快过去,眼见着近十九岁了,花儿正艳的季节一瞬即逝。古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自己正值这个时期,居然无人问津,好可怜。
她可能是太难过了,居然伏在安德海的肩头,抽泣着。小安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与女人这般亲近过。小时候,娘把他抱在怀里吃奶,那体验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如今有个美人儿伏在肩头,他一阵阵地发抖。他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他才壮了壮胆子,伸出手来抚摸兰贵人的秀发,低声说:
“姐姐,不要再伤心了,小心哭坏了身子。小弟回去以后再作一次努力,姐姐一定要耐心等待。”
兰贵人突然破涕为笑,她用那纤纤玉指点了一下小安子的额头,说:
“小安子,你为何这般心疼姐姐?”
被兰贵人这猛地一问,安德海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这般心疼兰姐姐,是多种原因吧。一方面,自己是奴才,是宫中的一条狗,必须找一个主子来“喂养”他;另一方面,他的确很喜欢兰贵人,在小安子看来,兰贵人温柔多情、美丽动人。
作为阉人的安德海,虽然性是畸形的,但仍残存着男人的某些心理,即渴望女性的温柔。
安德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大胆地张开了双臂,将兰贵人搂在了怀里。兰贵人也可能是太孤独了,她当然也需要男人的安慰。一时间,她竟忘了自己的身份,顺势倒在了小安子的怀里,喃喃地说:
“小安子,可惜你是个公公。”
兰贵人的潜台词,机灵的小安子早已听得出来,他也低声说:
“如果我不是公公,就是冒杀头的危险,我也要把姐姐带出宫去。”
小安子说得很动情,兰贵人又喜又愧。喜的是小安子如此之贴心,养好这只狗,日后定有用,愧的是自己是咸丰皇帝的“准皇妃”,竟然在皇宫大内与太监勾勾搭搭,是不忠之举。想到这里,她连忙从小安子的怀里挣脱出来,声音有些发颤:
“天色不早了,皇上也差不多该起身了,你快回去吧,省得让人看见了,生出许多麻烦来。”
就是兰贵人不催促,小安子也打算尽快离开怡凝宫。安德海只有一只脑袋,这一点,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不能为了一个兰贵人让自己的脑袋“搬家”。这会儿,万一皇上告别皇后,寻找不到侍寝太监小安子,恐怕明年的今天就是他小安子的周忌。
安德海好像特别心慌,他知道自己干了亏心事,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怡凝宫的小宫女送她时,宫女说:
“安公公慢走。”
安德海“嘘”了一声,示意小宫女千万不要出声,他低声说:
“快把你们的院门关好,以后我再来,既不要打什么招呼,也不要送出门。听见了没有?”
对于小宫女,安德海有些凶巴巴的,吓得小宫女连忙遵命。小宫女暗笑道:
“都说没有不沾腥的猫,果然如此。这位安公公幸亏是个太监,若是正常的男人,他一定是‘采花’高手。”
就这样,兰贵人与安德海暗中往来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来,他们在阴暗处以姐弟相称,关系十分密切。安德海还真把兰贵人当成了姐姐,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苦恼的事儿,他总想找兰姐姐说一说。他觉得在冷酷无情的皇宫大内,能有这么一位美人相知,也是他一生之大幸也。
可兰贵人并没有像安德海这般真心,她时刻提醒着自己:
“兰儿呀,兰儿,你是主子,是皇帝的妃子,对小安子应防着些,可别让他钻了空子,不然,你进皇宫还有什么意思。与其与太监有染,当初还不如嫁给荣大哥。”
一想到少女时代的知音荣大哥,兰贵人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荣大哥健壮的身躯和他浑厚的男中音,都让她心醉神迷。还有小伙子的温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是,如今什么都不敢想,什么也不能想,兰贵人只能一心想向如何利用小安子和皇后去一步步接近皇上。兰贵人在心里祈祷着:
“老天爷保佑兰儿早日得宠,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呀!”
这些日子以来,咸丰皇帝仍眷恋着皇后,两人大婚虽一年有余,但仍有新婚之滋味。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他们一点儿也不过份。那位专爱撒娇的娇巧的丽贵人以泪洗面,咸丰皇帝也有所风闻,毕竟是自己的妃子,他偶而也召幸她一次。
小小的丽贵人受宠若惊,在咸丰皇帝的面前又嗲又娇,咸丰皇帝看丽贵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丽贵人的肚皮也很争气,不久,她怀上了龙种。
经太医诊脉,确定丽贵人已身怀有孕,这对无子无女的咸丰皇帝来说,无疑是件大喜事。他叮嘱皇后:
“从即日起,丽贵人分宫居住,多派些宫女,小心伺候。”
皇后温和地一笑:
“皇上,这还用你说吗?丽贵人已怀有身孕,这是咱们的一大喜事,臣妾当然也希望她养好身体,明天春天生个白白胖胖的阿哥。”
皇后不是二面三刀之人,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从小受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伦理纲常她早已深深地印在心底。丈夫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她对丽贵人丝毫也没有嫉妒之心,她自己至今未怀身孕,暗地里不知自责了多少次。如今,丽贵人终于有了喜讯,皇后高兴得就像自己快生孩子一样,她带着丽贵人去了一次太庙,恭恭敬敬磕了头,烧了香,祈祷上苍为咸丰皇帝送一阿哥。
丽贵人年纪太轻,才十五岁,她并没有多少做母亲的喜悦。她只感到大家看待她,就像看待小玻璃瓶一样,生怕碰着她,更怕摔着她。进太庙时一不小心,丽贵人脚下一滑,险些跌倒,一向温和的皇后向随身的两个宫女吼道:
“还不快搀扶好丽贵人!”
不但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就连丽贵人也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皇后如此凶过。此时,丽贵人明白了一个理儿:丽贵人腹中的小生命何等高贵。于是,丽贵人也加倍爱惜自己,祈盼自己争口气,为皇上、为皇后生个小阿哥。
丽贵人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咸丰皇帝已不再召幸她,干脆每晚又留宿坤宁宫,夜夜与皇后相伴。小安子也每晚等皇上、皇后双双入寝后,偷偷地溜到兰贵人那儿,与他的兰姐姐叙叙话儿。
“兰姐姐,听说丽贵人已临产,皇上不再召幸她,他天天与皇后相厮守,从来不问及他人。其他妃子很少有被宠幸的。”
安德海的一席话,说得兰贵人暗然神伤,后宫嫔妃并不多,除了一个尊贵的皇后和临产的丽贵人,难道皇上就想不起来如今仍被冷落的兰贵人?这究竟为什么?
为何如此冷落兰贵人?不为什么,只因为咸丰皇帝竟忘了后宫还有个兰贵人!
尽管兰贵人每次见到皇上时总是含情脉脉,而且表现得温顺无比,可是,咸丰皇帝却视而不见,只因他眼里只有无比敬爱的皇后。气得兰贵人整日以泪洗面,好不凄惨。兰贵人日日独守空房、苦熬长夜,昏暗的小油灯照着她那张惨白的脸。
极端孤独中,她不禁想起两年前在池州相识的荣大哥。当时的荣大哥把兰儿当成手心里的一块宝,如今皇上眼里,她如一根草。如何叫她不垂泪。那个棒小伙子,如今在何方,兰贵人心底深处的凄凉,你可知道?兰贵人越孤独,她越思念那个体贴入微的小伙子。有时,她竟想入非非,如梦如幻,她似乎感到荣大哥正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吮去她的孤独与忧伤的泪水。
“兰儿妹妹,莫哭、莫哭,有我在,我不让你哭。”
仿佛荣大哥是一座山、一方天,为兰儿遮风避雨,为兰儿驱严寒、送温暖,兰儿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打断了兰贵人的思绪,兰贵人明白小安子又来了。每天这个时候,他总是如期来到。怡凝宫中的小宫女很怕安公公,对于安公公的吩嘱,她坚决执行,自从上次小安子不让宫女迎与送,宫女再也不敢给小安子打招呼了。小安子每次来兰贵人这里,如入自家房屋,对于这一点,兰贵人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小安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有些不把兰贵人当主子待。不过,兰贵人此时也不是摆架子的时候,她暂时咽下了这口气。现在,小安子到此,兰贵人连忙抹去眼泪,小安子还是看到了,他关切地问:
“姐姐,瞧你,又在垂泪。”
安德海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仔细端详着兰贵人,突然发现她比刚入宫时憔悴多了,心中不禁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其实,小安子也不愿看到兰贵人整日泪涟涟的模样,但是,这种事情,他看在眼里干着急,帮不上忙呀。安德海心想:
“可不能再让兰贵人这样折磨自己下去了,不然,一朵芙蓉花还没开放,便枯萎了,岂不可惜。”
安德海望着可怜兮兮的兰贵人,禁不住伸出手去,为他的“兰姐姐”抹去几滴冷泪,然后说:
“姐姐不必如此伤感,自古以来,天子无情、戏子无义。后宫佳丽多不幸,姐姐还应想开一些,好在皇上的嫔妃并不多,早晚有一天,他与皇后渐渐疏远,到那时便是姐姐你的天下了。”
兰贵人虽然不奢望会有这么一天,但她觉得小安子的话很中听,起码还让她觉得有希望。也许,明天的太阳会灿烂一些吧。兰贵人感激地说:
“小安子呀,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儿,等某一天我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姐姐一定加倍报答你,姐姐不会让你失望的。”
“兰姐姐,你我之间还用得那么客套吗?小安子愿为姐姐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句发自小安子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兰贵人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她相信小安子是有诚意的。她对小安子的这句话也深信不疑。兰贵人坚信,小安子对她绝对忠诚。于是,兰贵人幽幽地说:
“小安子,姐姐的命薄,入宫快一年了,仍未被皇上宠幸,到今天还是个有名无实的贵人,就是有一天熬到嫔,再熬到妃,最后至贵妃,恐怕也不及皇后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更何况今天连个嫔妃也不是。”
安德海安慰着兰贵人:
“姐姐,莫着急嘛,目前皇上专宠皇后,但据小安子观察,这种局面不会拖得太久。”
一听这话,兰贵人精神为之一振,她连忙问道:
“为什么这样说呢?”
小安子自有高论:
“皇后虽然温和、贤淑,但她缺了些儿情调。皇上是多情的种子,早晚有一天,他会觉得和皇后在一起很乏味。到那时,他对皇后只有敬,而没有爱。”
兰贵人直摇头,她觉得小安子的论调太玄了,小安子为了证明自己的高论,又详细地讲叙了怡红、萨克达氏、云嫔的故事。当然,小安子的述说中有夸张的成份,他添油加醋地大大渲染了一番,令兰贵人直感叹:
“原来皇上如此无情无义,这样说来嫁进皇宫还不如嫁到百姓家。”
小安子直摇头,说:
“话不能这样说,嫁进皇宫是嫔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尽管怡红、萨克达氏和云嫔都已不在人世间,但她们在世之时,也有说不尽的风流。”
兰贵人坚信自己不像她们那么薄命,只要皇上迷恋上自己,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目前果真如小安子所言,皇上不久会厌倦皇后,他必定需要有人来安慰他空虚的心灵,到那时,兰贵人不就是“后补”人选吗?
兰贵人觉得小安子的话也有些理儿,不禁点了点头,说:
“好一个机灵鬼儿,如此说来,我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果真如此,姐姐全仰仗你了。小安子,好好表现,将来一定重赏你。”
“姐姐,听皇后娘娘说,昨日丽贵人已有感觉,看来,她要生了。万一她生个阿哥,母凭子贵,皇上一定会封她为妃或贵妃,到那时可怎么办呀。”
一听小安子这话,兰贵人又痛苦起来了。是呀,与自己同一天进宫的丽儿,居然要生皇子了,可自己至今还没挨近皇上的身边,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兰贵人忿忿地说:
“唉,听天由命吧,老天爷让她生阿哥的话,谁也挡不住,这是命。不过,我总有个感觉,而且这个感觉非常强烈,我总觉得那个小小的娇人儿不会生阿哥,她只能生格格。生格格已经是她的福份了。”
安德海也附合道:
“小安子也和姐姐有同样的感觉,丽贵人的身子骨那么弱,生不出龙子来,生个格格还差不多。”
这两个人会心地笑了。安德海决定利用自己接近皇上的有利机会,再一次向咸丰皇帝推荐兰贵人。要问什么机会,那是皇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习俗。
原来,皇宫里有这么一个习俗:就是历代帝王的嫔妃们不止一个,有的包括贵妃、妃、嫔、贵人、答应、常在等多人。这么多的嫔妃有可能全被皇上宠幸过,但不可能同时宠幸她们。每晚只能有一个妃子被召幸,究竟这晚皇上召幸哪一位,当然由皇上自己决定。
往往是每晚用过晚膳后,由侍寝太监拿出写有每个嫔妃姓名的赍牌,也称“头牌”,皇上欲召幸谁,就把谁的赍牌挑出来,由太监送至内务府,再由内务府派专职太监去请该嫔妃。
咸丰皇帝当然也遵循这个规定,安德海此时专司其职,所以小安子决定为兰贵人再做一次努力。以往,每当晚膳后,安德海刚想拿出赍牌时,咸丰皇帝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淡淡地说:
“召丽贵人”或“去坤宁宫”。
兰贵人的赍牌都落上了很厚的灰尘,这不能不说是兰贵人的悲哀。因为此时皇上心中只装着一个人,那便是德、才、貌俱佳的皇后。此外,那个俏人儿丽贵人只占据了咸丰皇帝心灵的一角。
可是,最近以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有利于兰贵人了。丽贵人临产,当然不可能召幸于她,皇后身体欠佳,三天两头生病,不是感冒,就是患上风疹。御医千交代、万叮嘱,告诫皇上不要在皇后患病期间与皇后同宿,否则,将直接影响皇上的健康。
为了龙体安康,咸丰皇帝已多日没有去坤宁宫了,他也没敢留皇后在乾清宫过夜。有时,他也有些想念身怀六甲的丽贵人,可是她挺着个大肚子,不可能来伴寝。咸丰皇帝一心希望丽贵人能给他生个龙子,可老天爷偏偏爱捉弄人,三天三夜的折腾,丽贵人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格格。这位格格便是日后的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的出生,并没有给初为人父的咸丰皇帝带来多少欢乐。甚至可以说,他失望极了。
小格格长得极像她的额娘,圆圆的小脸、乌黑的头发、翘翘的小鼻子、长长的睫毛、漂亮的大眼睛,很可爱。但由于她是女孩,没有得到父皇的多少怜爱。
咸丰皇帝失望地站在女儿的面前,并没有仔细地去端详她,他只轻轻地瞟了女儿一眼,对产妇丽贵人淡淡地说:
“好好地调养身子,朕抽空再来看你。”
从此以后,咸丰皇帝根本就没去看望月子中的产妇和尚未满月的小格格。丽贵人也恨自己肚皮不争气,头一胎居然生了个女孩,惹得皇上不高兴。加之咸丰皇帝令内务府供给减半,小公主的“洗三”及“满月”两个重要礼仪也过得极平淡,气得丽贵人直流泪。
女儿过满月那天,咸丰皇帝差点儿给忘了,他早朝归来,来到了坤宁宫探望身子虚弱的皇后,一见面他就问长问短:
“皇后,近几日身体好些了吗?还是不想用膳吗?”
皇后温和地一笑,说: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已感好多了,只是丽贵人让人心疼。”
咸丰皇帝眉头一皱,敷衍地问了一句:
“丽贵人怎么了?”
皇后不敢直说丽贵人整日以泪洗面,便委婉地说:
“也没什么,坐月子的人身体很虚弱。对了,皇上,今天是小格格满月,皇上去吗?”
咸丰皇帝想也没想,立刻回答:
“皇后去即可,朕有些疲倦。”
皇后想劝皇上去看望丽贵人和女儿固伦公主,但她深知咸丰皇帝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于是便说:
“既然皇上不舒服,臣妾就代皇上向丽贵人和小格格问候。不过,皇上总该有些表示吧。”
皇后指的是孩子过满月,做父亲的应该送点什么给女儿,皇宫里到处都是珍奇异宝,咸丰皇帝不是舍不得,而是根本没把女儿放在心上。皇后这一提,咸丰皇帝只好回乾清宫,派安德海给小格格送去金锁一只、金镯一只、银圈一个、玉佩若干。
这足以证明,由于丽贵人生了个女孩,咸丰皇帝对她一时不满,看来,近日内丽贵人无召幸的可能性。
妻妾成群的咸丰皇帝居然一连几夜独眠,真有些不可思议也。
安德海把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他心里禁不住一阵欢喜:
“也许是苍天怜悯兰贵人吧,她入宫一年有余,竟未被宠幸过,这对于她太不公平了。看来,上苍有眼,她的时运到了。”
安德海的确从心底深处希望皇上能宠幸兰贵人。因为,小安子发现兰贵人非同寻常等闲之人,她虽然从未露过锋芒,但此人一旦得势,定会与众不同。
从她那富有棱角的双眉里,就能看出她不是个平庸的小女子,她有可能是位铁女人。
安德海这个奴才,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已在后宫嫔妃中寻觅多时了,终于,他发现了一位贴心人。日后若兰贵人真的得势,她焉能忘记这位“安弟弟”,这干姐弟之谊颇笃厚,为了“兰姐姐”与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显赫一时,安德海不断地做着努力。
这日,用过晚膳,安德海试探性地问:
“奴才斗胆,皇上今晚可去坤宁宫?”
咸丰皇帝皱了皱眉头,漫不经心地说:
“算了。唉,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天到晚生病。”
安德海听得出来,咸丰皇帝对于皇后的生病一事,有些不耐烦了。小安子又壮了壮胆子,问:
“其他宫里的嫔妃们,皇上可召幸?”
咸丰皇帝长叹一声:
“朕哪儿有那心思,近来为了太平军乱贼之事,朕心烦意乱;再说,洋毛子兴风作浪,朕也深感不快。”
安德海还想说什么,咸丰皇帝手一摆,说:
“今晚不召任何嫔妃,朕想在乾清宫静养几日。”
说罢,他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瞧他那样子很有些无聊的意味。咸丰皇帝乃风流天子,自从前几年与宫女怡红姑娘“越轨”,初试云雨,至今已几年过去了,他的生活,一举一动,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安德海全看在眼里。
小安子心里明白,这位风流天子若想独宿,简直是件难事儿,太罕见了。漫漫长夜,他能熬得过来吗?既然皇上已表明不去坤宁宫皇后那儿过夜,安德海便心中有了底儿,万一皇上长夜难捱,就有召幸嫔妃的可能性。
兰贵人有指望了。
安德海鼓足了勇气,拿出兰贵人的赍牌,他用银盘子端上赍牌,谁知心情不安的皇上看也不看,不耐烦地说:
“拿下去吧。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晚想静养一下。”
安德海连忙退了下去,他可不愿为了兰贵人而惹恼皇上。可是,他并没有走远,聪明的小安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便是今晚咸丰皇帝一个人独宿乾清宫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小安子是个不中用的阉人,割去了男人的那个“宝”,他也从来没体尝过做真正男人的滋味。但是,他听别人说过这等事儿。
太监中有个人叫崔柱子,这位老太监是结过婚,生了两个儿子以后阉割入宫的。当年崔柱子的老婆病死后,两个宝贝儿子也相继病死,悲痛欲绝的崔柱子真想逃离这痛苦的人世间,便投河自尽。谁知被打渔人救起他的性命一席话说得他又不想死了。他说:
“人生短短几日,可酸甜苦辣都有。有的人吃了甜的,又尝了苦的,便自认为体尝了人间的滋味,否也。
我原来乃一书生,中了举人,做过官,也自以为不枉为一生。谁知一不小心,得罪了朝廷,镗铛入狱,逢大赦,我出了狱,干起了这打渔的营生,方乃大悟也。
人生多品几种滋味,才不枉为一生。”
自以为走到人生尽头的崔柱子居然当上了太监,他来品尝另一种人生境界。所以,做一个真正男人的感觉,崔柱子能描述的淋漓尽致。每当他回味那些往事时,安德海总瞪大眼睛用心去听,听常了,小安子也仿佛品得出其中的滋味。
因此,小安子深信咸丰皇帝今晚是耐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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