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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年天子未必有为
书名: 慈禧太后 作者: 刘学慧 本章字数: 9667 更新时间: 2024-05-28 11:23:46

咸丰皇帝第三次失去心爱的女人,他悲伤之余,更多的是感叹:

“红颜薄命。”

幸亏宽厚的皇后安慰着他那颗孤寂的心灵,咸丰皇帝躲在皇后温暖的怀里,逃避着现实。在他看来,冷冷的大殿上远比不上后宫温暖,因为大殿上的政务太让他头疼了,而后宫没那么多烦心事。

咸丰皇帝十九岁登基,他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登基之初,的确有宏图大志,可是,不久,他便泄气了。

人所共知,咸丰皇帝从道光皇帝手上接过来的是个烂摊子,当时不仅内忧外患,而且朝政弊端极多。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年迈的道光皇帝像所有的老人一样,贪图耳边清静、政治平静。他明明知道全国上下一片混乱,特别是官场黑暗,贪脏枉法者比比皆是,他不愿意接触这些事。摸透了道光皇帝脾气的大臣们,也是报喜不报忧,掩盖真相,封杀言路,一时间朝廷上下没有真话可听。

咸丰皇帝登基后,朝廷上下仍沿袭这种沉闷的空气,起初,年轻的天子还以为是正常现象,没有注意这些,后来师傅杜受田一点拨,咸丰皇帝才恍然大悟。

这一天,杜受田写了一张小纸条,递到了特殊弟子咸丰皇帝的手里,咸丰皇帝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小字:

“著、著、著,祖宗洪福臣之乐,

是、是、是,皇上天恩臣无事。”

那字体十分清秀。咸丰皇帝念了一遍,对杜受田说:

“师傅,果真如此吗?”

杜受田笑了笑,说道:

“著、著、著,是、是、是,乃大臣的口头语也,见了天子多叩头,上奏言‘是’无忧愁。”

咸丰皇帝气得咬牙切齿!

“不说实话,不露直言,可恨也。”

他要下决心,打破那万马齐喑的陈旧局面。就在他着手整治朝纲,惩办贪官污吏之际,中国境内发生了大面积的灾荒。

“皇上,臣悉四川水灾,灾民四处逃离,惨不忍睹。”

“皇上,江西水情严重,必须马上赈灾。”

“皇上,臣已察实:安徽安庆巡抚贪脏枉法、鱼肉百姓,百姓怨声载道,疾呼惩治于他,刻不容缓。”

“广东巡抚懈怠嬉玩,竟使英夷趁虚而入强占水域。”

“河北财用困乏,无银无粮。”

……

一连串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到咸丰皇帝的手中,年轻的天子震惊了。他不知所措,原来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的景像一下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等如此的灾荒贪乱的现实,他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父皇,你去了,给儿臣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儿臣挑不动大清的江山呀!”

咸丰皇帝万万没想到,做天子这么难!

他原以为做了天子可以尽享人间的荣华富贵,未曾料到,做天子其烦恼是天下最深、最大的烦恼。他反复地问自己:

“奕詝,挑起大清的江山,太沉了,太沉了,你撑得下去吗?”

几天前,踌蹒满志的年轻天子,如今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特别是全国上下一片灾情,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再就是蝗灾,还有什么地震之类的天灾人祸,国库空虚,咸丰皇帝不知如何处置。

那时,咸丰皇帝的恩师杜受田还活着,无可奈何之际,他首先想到了杜受田。咸丰皇帝早就听杜师傅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朝廷上下,个个贪财,很少有廉洁奉公的。尽管这一两年整顿了朝政,但贪官污吏屡禁不止。咸丰皇帝明白,让朝廷各级官员拿出点贪来的银子去赈灾,哪怕是他们的一小部分,都是不可能的。于是,咸丰皇帝对杜受田说:

“杜师傅,国库已空虚,实在拿不出银子赈灾,依你之见,怎么办为上策?”

杜受田捻着银须,慢条斯理地说:

“依臣之见,皇上首先做出表率来,不怕群臣不从。”

“师傅所言极是。”

几天后,乾清宫大殿之上,又是大臣呈奏章,报告灾情。

“启禀皇上,四川灾民已有不少饿死、冻死,陕西灾民、安徽灾民、河南灾民已有造反之举。”

“皇上,必须尽快赈灾,以抚民心。”

端坐在龙椅上的咸丰皇帝镇定地说:

“各地打开粮仓,拿出储备的五分之一,速速运往灾区,以赈灾民。”

几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点了点头。这时,御前大臣又高声宣告,为了赈灾,皇上拿出了养心殿的月银十万两白银,即刻送往灾区。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众臣做梦也没想到咸丰皇帝会来这一手,只有太傅杜受田安然处之。

“臣杜受田出资二万两白银,以赈灾民。”

大家一齐转向杜受田,这时,大家才明白,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杜受田一手炮制的。就是大家再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臣出资一万两白银。”

“臣出资八千两白银。”

“臣出资一万五千两白银。”

……

一个上午,就筹集了四十五万两白银,咸丰皇帝暗自笑了,他心想:

“师傅此计妙也!”

咸丰皇帝努力想做个好皇帝,他挑起大清的江山,这担子好沉、好沉,他差一点儿就撂挑子了,是师傅杜受田从背后托了他一把,才硬撑着做皇帝。

此时,英夷不断进犯,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如野火一样,春风吹又生,咸丰皇帝对此也惧怕得要命。日日上朝听政,不是灾情,就是战况。

“皇上,四川灾民仍在造反。”

“启禀皇上,陕西灾民已有少数人参加了捻党。”

“山东大旱,灾民有的投向太平军。”

“英夷再次提出广开通商口岸。”

咸丰皇帝只感到头脑发涨、四肢无力、面色惨白,他有气无力地说:

“退朝。”

群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所然,只好退朝,私下议论: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

“你们在意了吗?皇上额上都是虚汗,很少有的。”

“该不是皇上只听忧,不见喜,不高兴了吧。”

“也许是昨夜又被云嫔缠累了。”

“不,他近来只招皇后一个人,是皇后缠的。”

群臣议论纷纷,杜受田看在眼里,他暗自着急:

“皇上呀,师傅教你的东西全忘了吗?师傅早已告诫过你,什么叫‘宰相肚里能撑船’,什么又叫‘平心静气,稳坐钓鱼台’,唉,如今你大殿之上表现出浮躁的情绪,让群臣看了,有何猜测,有何不良后果,你知道吗?”

本来,出了大殿,下了台阶,杜受田想回家休息,但他又想:

“不行,若皇上心情欠佳,明日上朝依然如此,岂不引起朝廷上下的混乱。”

于是,杜受田径直走向养心殿。本来,紫禁城后宫为皇上、皇后、嫔妃的住所,不允许大臣们随便出入。可是,杜受田不受这种约束,他是特殊的人物——皇帝的老师加密友。

咸丰皇帝回到了养心殿,一个宫女见他面色苍白,便端上了一碗燕窝粥上前:

“万岁爷,请用燕窝粥。”

咸丰皇帝心里很烦,他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来。可谁知这位宫女偏偏不识相,她平日与咸丰皇帝朝夕相处,很熟悉了,她没怎么见过咸丰皇帝发火,便好心好意地劝皇上:

“万岁爷,少喝几口吧,瞧万岁爷的脸色多难看。”

人在心烦时,最怕有人在一旁唠叨,偏偏这个宫女不知趣,唠唠叨叨的。她边说边将一碗燕窝粥递到咸丰皇帝的面前。

“滚、滚、滚,滚下去。”

咸丰皇帝大吼着。接着便是当啷一声,碗摔到了地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宫女呜咽着。正在这时,太监报:

“杜师傅到!”

杜受田一跨进门槛,就看见咸丰皇帝背对着门,双手都有些发抖,宫女满脸是泪,浑身打着哆嗦。杜受田轻声说:

“皇上。”

咸丰皇帝转过身来,杜受田发现他一脸的不高兴。

“师傅,快请坐。”

对于杜受田,咸丰皇帝永远最恭恭敬敬的。自从父皇宾天后,他就把杜师傅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皇上,近来你的心绪欠佳?”

“嗯,内忧外患,灾情不断。难啊,做皇帝怎么这么难。”

咸丰皇帝仰天长叹,他的这种情形更让杜受田担忧,杜师傅轻轻地拉住他的手,温和地说:

“做人难,做人杰难,做天子更难。可是,再难也要做下去。”

“师傅所言,朕也明白。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大殿之上,朕就没听到什么好消息。”

咸丰皇帝在杜受田面前无须遮掩什么,他道出了心声。

“难道皇上也爱报喜不报忧?”

杜受田有些忧心忡忡了,他生怕咸丰皇帝被困难所压倒,他生怕刚刚开始的新局面被破坏。

“不,朕只觉得治国安邦,太难了!”

杜受田竭力安慰着他:

“皇上,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英夷敲开了清国的大门,太平天国愈演愈烈,今年又逢水灾、旱灾。臣以为,这是上苍在考验皇上,皇上耐心一点儿,等过了这几年,年景会好转的。不会永远如此下去的,这还要靠皇上耐心地去等待。”

对于风雨飘摇中的大清,杜受田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他只能如此来安慰苦闷中的年轻天子,他总不至于同咸丰皇帝一道急躁、发火吧。

咸丰皇帝望着窗外,感喟道:

“又是春天了,朕还记得八年前,也是春天,先帝带我们皇兄几个人校猎南苑,一切历历在目,先帝却永眠于地下。”

感情丰富的咸丰皇帝于逆境之中,特别思念钟爱自己的父皇。杜受田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劝慰道:

“是呀,八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先帝已去三年有余,他在天之灵也该冥目了,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成效不小,他会满意的。”

“师傅,这几日,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其实,本来好好的,可一旦上了朝,听他们呈奏的一份份折子,尽是烦心事儿,情绪马上又变坏了。我也尽量压抑自己,不要发作,可是心里烦得很。”

此时,咸丰皇帝像个小孩子,在亲人面前倾诉所有的不快。

“皇上,臣建议你出去走一走,换个环境,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去哪儿?”

“去拜天地、祭祖宗,祈求上苍的保佑、祖宗的荫护。”

“拜天地、祭祖宗。嗯,好主意。”

咸丰皇帝那本来愁云密布的脸上一下子变了个样,他面带微微笑容:

“师傅,您总是妙计无穷。”

杜受田也笑了一下:

“这并非什么妙计,目前正值春光明媚的好时节,若不是这几年朝政繁忙,皇上早该南苑春围了。

杜受田说得一点也不错。清朝入关以前,是游牧民族,以骑射为专长,入关后仍不改本民族的生活习俗,咸丰皇帝以前六代君王,每年春、秋两季总要出京猎骑。可咸丰皇帝登基这几年,政务繁忙,他无暇出京校猎。今天被杜受田这一提,他也觉得该出京一次了,拜天地、祭祖宗,加上南苑猎骑,美事一桩也。

“可是,朕出京数日,朝政如何处理?”

希望当一个好皇帝的爱新觉罗·奕詝时刻不忘自己的天职,杜受田说:

“出京几日无大碍,皇上可以让一个可靠的臣子留京代理几日,让他收下奏折,等皇上回京,再作批阅。”

“也好,朕出去散散心。”

就这样,二十二岁的咸丰皇帝决定先拜天地,后祭祖宗,再春游一番。他临走之前,在乾清宫大殿之上,面对群臣,宣读谕旨,命师傅杜受田留京办事。几个不服气的大臣私下议论:

“什么留京办事,这分明是替天子看家。皇上的师傅嘛,当然与众不同。”

咸丰皇帝拜天拜地,依照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天坛祭天,地坛祭地,他机械地嗑头、祷告,求上苍保佑他平平安安做皇帝。

可是,当他来到京郊外慕陵、东陵时,心里就不好受了。因为这苍松翠柏之中安眠着他的两位亲人:父皇与亲额娘。

此次出京,恭亲王奕随从左右,他与皇兄咸丰皇帝先到东陵,拜祭父皇。奕詝与奕同是道光皇帝的心头肉,但人生命运却不相同。一个是天子,一个是臣子。皇帝与亲王只有一步之差,却万里之遥。所以,兄弟俩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咸丰皇帝坐在龙銮中,十几个人抬着轿子吃力地爬上山坡,半天的功夫才到东陵。咸丰皇帝在御前太监的搀扶下,走下龙銮,坐在临时设置的龙椅上。他此时离东陵入口处还有一、二里路程,歇了一会儿,他举步迈向山坳陵墓入口处。御前太监、宫女左右伺候,恭亲王奕及几个大臣随后。

一到入口处,随行人员便迅速摆上香炉、祭品等物。不一会儿,烟雾缭绕、香气四溢,咸丰皇帝在前,恭亲王奕紧挨其后,拜祭先帝。

这日,春风怡人、春色扑面,深山中,微微山风送来缕缕的清香。咸丰皇帝回想起八年前南苑校猎的情景,不禁眼圈有些湿润。

“父皇,儿来了,儿备受父皇宠爱,即位做皇帝,儿打算治理好大清,重振国威。可是,做皇帝怎么这么难呀!”

他默默地倾诉着,希望父皇在天之灵能听到他的心声,为他指点迷津。他仰天远望,此时,从山谷里传来轰隆、轰隆的春雷声,咸丰皇帝龙颜大悦:

“父皇,您听见儿的呼唤了。刚才进山时,还万里无云,可一瞬间却打起了春雷,一定是您听见了儿的呼唤。父皇,您在天之灵可一定要保佑我呀,保佑儿平平安安坐江山。”

咸丰皇帝跪在陵前,三拜九叩谢先帝。此时,还有一个人,内心深处也极不平静,他便是恭亲王奕。

奕早年也是道光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他博学多识、文武双全、聪明伶俐、机智多谋。就连道光皇帝内心深处也认为奕高于奕詝一筹,是大清二百多年以来,难得的文武双全、才貌过人的优秀人物。

然而,奕太聪明了,各个方面表现得太强,加上种种原因,做天子的竟是差他一级的四皇子奕詝。至死,道光皇帝也是犹豫不决的。这一点,奕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怨恨父皇的偏心,而是怨自己的命运不济,他对今天的地位归结为上苍的安排。

庶出的奕只能做亲王,他甚至还有些感激父皇,打破了陈规,在宾天之前的遗诏里就封他为亲王,这种做法足以证明父皇对自己的钟爱。

此时,拜祭父皇,更多的是感激。

“父皇,儿也来了。儿随皇兄而来,皇兄如今登了基,他还算励精图治,也想治理好天下。可是,如今大清的江山不稳,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战事频繁、灾情不断,皇兄挑不动大清的江山。”

一阵春雷轰轰隆隆传来,奕默诵:

“父皇,您全听见了。您放心,儿臣会竭尽全力尽心尽职,辅佐皇上,携手共振我大清威武。”

一行人离开了东陵,又来到了慕陵。

这慕陵永眠着道光皇帝的前后三位皇后,其中一位便是咸丰皇帝的生母孝淑全皇后。这位全皇后在世之日,仅生奕詝一个皇子,不过,她当时主摄六宫,地位极高,深得道光皇帝的宠爱。

全皇后爱子心切,盼子成龙心更切,竟一时糊涂,投毒于餐食中,企图毒鸠诸皇子。不想,事情败露,引起太后的震怒,道光皇帝无奈之下赐她自缢,那时,奕詝才十岁。

星移斗转,一晃十二年过去了,额娘的音容笑貌犹在,额娘的陵前荒草丛生,一片凄凉的景像。还没走近陵墓入口处,咸丰皇帝便泪如雨下,他想起了十年前痛失皇额娘的情景,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额娘,您陵前荒草丛生,儿来为您打扫打扫。”

咸丰皇帝命太监、宫女及御前大臣、内务府的大臣们一齐动手,打扫陵园。他自己也走上前,亲手拽去一缕青草,那情景的确很感人。

不一会儿,陵前便干干净净了,燃上香火,摆上供品,临来时,咸丰皇帝特意让宫女把他十岁时带过的金锁找了出来。他心里默念着:

“额娘,您看见了吗?这是儿十岁生日时带的金锁,它是静额娘送给我的。您去后,静额娘的确很疼爱我。可是,我始终都忘不了您温暖的怀抱、您的微笑、您的举止。如今,儿做了皇帝,您却无福当太后,不是为了儿,您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儿有愧于娘。”

咸丰皇帝真的好动情,他哭亲皇额娘,当然也想起了自己先后失去的三个女人,他伏在地上,痛哭不已,弄得大臣们不知所措。

还是恭亲王奕的一席话才劝住了他。

“皇额娘,儿臣告慰您在天之灵:四阿哥如今已登基,虽然政务繁忙,但忘不了来看望父皇与您。他是个好皇帝,登基三年,成绩斐然,百姓无不称赞皇兄为一代明君。”

咸丰皇帝收住了泪,感激地望了老六一眼,心想:

“毕竟是至亲,老六辅政的确有功,日后应善待于他。”

拜了天地,祭了祖宗,咸丰皇帝的心情好了起来。可是,年景依然没有好起来。到了夏天,四川、陕西仍水灾严重,山东、江苏、安徽一带旱情严重,六月间,山东又发生了大地震,百姓死伤无数,一时间惨不忍睹。

本来,这几日特别憋闷,天上光打雷,不下雨,阴沉沉的天总是布满着乌云。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咸丰皇帝坐在养心殿里,两个宫女轮流为他煽着大凉扇,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衫,一条宽宽松松的大裤子,他正大口大口地吃着凉西瓜。

太监安德海轻轻地走了进来:

“万岁爷。”

从小安子的表情看,这奴才有话要说。咸丰皇帝问道:

“什么事啊,快讲!”

咸丰皇帝最讨厌小安子平日里总爱吞吞吐吐的,说话一点也不爽快。

“万岁爷,奴才刚才听到有六百里加急到了。”

“什么?六百里加急?”

咸丰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六百里加急仅次于最紧急的八百里加急,做为天子,他还能坐得住吗?安德海一看咸丰皇帝那架式,就知道皇上即刻要赶往大殿,召见重要的军机大臣,讨论六百里加急折子的内容。

小安子连忙送上龙袍,帮皇上穿戴整齐,准备上殿。

天太热了,从养心殿到乾清宫,短短的路程,六个轿夫热得浑身都湿透了。咸丰皇帝急匆匆地下了龙銮,直奔大殿。已经有几位军机大臣跪在殿下了。咸丰皇帝随口说了句:

“众爱卿免礼平身!”

“谢皇上。”

因为不是正式上朝,虽也有君臣之礼,但礼节比平时少多了。咸丰皇帝刚一坐下,便急切地问:

“什么事?”

奏章先到的军机处,军机处一般日夜都有人值班。接到加急的折子,如果他认为有必要马上呈报给皇上,便马上通知军机处各大臣,他们看到折子后进行商议,然后尽快通知皇上,大殿议事。所以,咸丰皇帝问“什么事”时,他们是清楚的。

“皇上,山东、江苏一带灾情十分严重,前几日山东境内发生大地震,百姓死伤严重。”

一听这话,咸丰皇帝舒了一口气。刚才,一听是六百里加急,他还认为是洋人的大炮又轰到家门口了呢,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原来,又是报告灾情,何必这么“加急”。

“哦,原来是这回事儿。”

他朝龙椅上一靠,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大臣们一看,有人急了。

“皇上,这事儿非同小可,否则,山东巡抚也不会六百里加急。”

咸丰皇帝一想:

“此话不错,灾情时时都有,可如此急的折子还是第一回,看来,问题严重。”

他又坐端正了,问道:

“死伤多少人?倒塌了多少房舍?”

一位大臣沉痛地说:

“据报死伤上万人,毁村三十个,有的村子无一幸存者。”

“什么?这么严重!”

咸丰皇帝瞪大了眼睛,以表示惊讶。他从几位大臣的面部表情上证实了他的惊骇,几个大臣一时默不作声。咸丰皇帝猛地问:

“朝廷命官吃干饭的,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受难!”

一位大臣说:

“山东、江苏搭界处,丰县、沛县都死了不少人。”

“拉出去,把知县给我斩了!”

咸丰皇帝真的动怒了。自从他记事儿以来,道光年间,他也曾听说过干旱、水灾死过人,可从未听说过一次灾情竟死上万人。能让他坐得住吗?

“皇上息怒。斩个知县再容易不过了,不过能救活死去的百姓吗?再者,流离失所的灾民,谁来组织赈济?臣以为应该快快派一名钦差大臣赶往灾区,亲自勘察,救灾救民。”

咸丰皇帝赞同道:

“也对。可是,派谁去呢?”

他正在考虑钦差大臣的人选时,杜受田走进了大殿。原来杜受田并不知道什么六百里加急之事,他正去养心殿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安德海。这个小安子嘴巴不严,他为了讨好太傅,便说了这件事。

杜受田虽不知道加急的详情,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地方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不会呈加急折子的。于是,他径直来到了大殿。杜受田不是军机大臣,但与咸丰皇帝有着特殊的关系,所以,他出入大殿很自由。一看杜受田至此,咸丰皇帝便急切地说:

“师傅——”

杜受田猛地一使眼色,皇上马上改口:

“杜爱卿,你来的正好。”

“臣杜受田恭请皇上圣安!”

大殿之上,师傅给学生下跪了。

“爱卿免礼平身!”

杜受田这才站起来,几位军机大臣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皇上,有什么紧急事儿?”

“爱卿,你来的是时候,朕接到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山东、江苏一带灾情严重,前日,丰县、沛县等地发生了大地震,死伤上万人。”

一听这话,杜受田脸色大变:

“地方官员组织赈灾了吗?”

真是师徒俩,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酷似。咸丰皇帝说:

“朕正考虑派一名钦差大臣,赶往灾区进行赈灾。”

“皇上英明,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杜受田暗自高兴,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皇上是位仁慈的君主,直接继承了师傅的仁爱之德,也不枉费自己十四年的心血。

“朕尚未考虑谁去最合适。”

咸丰皇帝说罢,他的目光突然停滞在杜受田的身上了,久久没有移开视线。杜受田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的一皱眉、一微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逃不出师傅的猜测。咸丰皇帝似乎在说:

“恩师,您去行吗?”

杜受田也望了一下咸丰皇帝,似乎在回答:

“皇上,我做钦差大臣,合适不合适?”

君臣二人相对片刻,杜受田开口道:

“臣愿奉旨前往,赈济灾民。”

咸丰皇帝龙颜大悦,一拍龙案:

“准奏!”

两天后,准备就绪的杜受田在乾清宫大殿前拜别了特殊学生——咸丰皇帝,带着十二名随员,快马加鞭赶往灾区。

这一别,竟是师徒永诀!

杜受田一行三天的功夫就赶到了山东、江苏一带灾区。灾区景像令他落泪,百姓有的哭,有的叫,失去亲人的哭嚎令人落泪。遍地伤员,到处饥荒,他命令周围府县打开粮仓,赈济灾民。

正是六、七月酷暑季节,灾区瘟疫四起,痢疾、霍乱就像狂风暴雨,席卷大地。整整三天三夜,杜受田没合过眼。实在撑不下去了,他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突然,一阵剧痛把他弄醒,他手按肝部,咬了咬牙,可是疼痛难忍,他的额上沁出了汗珠。

“大人,怎么了?”

一个随员关切地问。

“没什么,这儿有点儿疼。”

他指了指腹部。随员说:

“是饿了吧,我马上吩咐厨子,做只大人爱吃的红烧乳鸽,再炖只鸡,补补身子,几天了,大人没正式吃一顿饭。”

杜受田摇了摇头:

“乳鸽免了,鸡也免了,来个家常豆腐就行了。”

杜受田一生清廉,后人无不称赞。一餐饭没吃完,杜受田肚子疼得直冒汗,随员执意为他去请大夫,老中医仔细诊脉:

“大人,连日来,您太辛苦,脾胃肝皆受损,大人必须静卧调养。”

大夫开了几剂药方,杜受田屏气喝下了苦药,疼痛有所缓解。他决定明天一早启程南下,继续勘察灾情。

“大人,您身体欠佳,不宜南下,还是免了吧。”

“大人,您在此静养几日,我等勘察后速向您禀报。”

“大人,一路颠簸,与身体不利,大人慎思呀。”

随员们纷纷劝阻杜受田南下,可杜受田直摆手:

“我杜受田奉皇上之命,南下赈灾,不去灾区,有愧我主,有愧百姓。”

就这样,拖着一个病身子,杜受田到了江苏境内的清江。一到清江,他便召见知县,实地勘察灾情,命知县开仓赈灾,清江百姓伏身口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杜大人安康、长寿!”

就在百姓感恩戴德,口呼杜大人安康、长寿之际,一代老臣杜受田溘然长逝了。

他死于赈灾的路上,死于肝病发作,死于百姓的欢呼声中。

杜受田之死,对于咸丰皇帝,犹如晴天霹雳,他几乎惊呆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从其他人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真的。咸丰皇帝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大殿之上,失声痛哭。哭声在紫禁城上空久久回荡,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回到养心殿,咸丰皇帝翻开他登基那天,师傅所赠的《资治通鉴》及《论语》,泣不成声。哭了一会儿,他提起笔来,御书:

“忆昔于书斋,日承师傅清诲,铭切五中。自前岁春,懔承大宝,方冀赞襄帷幄,谠论常闻。讵料永无晤对之期,十七年情怀付于逝水。

呜呼!卿之不幸,实朕之不幸也。”

在咸丰皇帝看来,失去了师傅,他失去了一位至亲至爱的长者,失去了共谋大事的政治家!

与其说咸丰皇帝哀叹杜受田不幸早逝,不如说他感慨自己早早失去了一个信得过的军师。这是杜受田的悲剧,也是咸丰皇帝的悲剧。

咸丰皇帝决定隆重为恩师发丧,以告慰师傅在天之灵。杜受田死在江苏清江,又是盛夏季节,扶柩回京困难极大,有人上奏就地发丧,可咸丰皇帝大怒,命京城官员南下迎灵柩,沿途官员护送灵柩,不得有误。

沿途官员岂敢怠慢,他们设法从井底取冰,保证尸体不腐臭,护柩队伍浩浩荡荡,历经大半个月,到了京城。

一到京城,咸丰皇帝便令恭亲王奕前往吊唁。又特谕杜府大办丧事,其隆重程度几乎达到了王府丧事的规模。

“皇上,杜府办丧事,缺乏银两。”

恭亲王奕从杜府归来,如实地禀报了情况。咸丰皇帝朱谕一道,赏银五千两。更让人殊目看杜府的是,咸丰皇帝居然打破常规,不等内阁参拟,便亲授杜受田为文正公。

杜受田入了土,百日祭典,异常隆重。一八五二年十一月十五日,深居紫禁城的咸丰皇帝居然身着素袍,乘坐一顶黑色小轿出了宫,他直往杜府。

小轿径直入了杜府大院,在正厅前停了下来。杜府上上下下戒备森严,所有仆人、丫头全都退了下去。

老太爷,杜受田之父杜堮柱着拐杖迎了出来,他的后面跟着长孙、杜受田之长子杜翰,祖孙俩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恩泽,亲临敝舍,臣实在担当不起。”

二十二岁的咸丰皇帝欲语泪先流,他亲手扶起杜堮,感慨万千:

“师傅早逝,朕悲痛不已;师傅教诲,学生永生不忘。”

说罢,他泪如雨下。咸丰皇帝快步入灵堂,他抬头一看,只见师傅生前画像悬挂正中,两边是挽联,白花簇拥着杜受田的灵位。一见师傅的画像,杜受田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脑海之中,咸丰皇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悲恸万分,抚灵痛哭。

他哭得好伤心,哭得杜府上空也颤动。

“师傅,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学生永远忘不了您的恩情。”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来生来世,仍为师。”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纷纷上前劝慰咸丰皇帝。恩师去了,咸丰皇帝一下子就像塌了半个天;恩师去了,他要对恩师的家人一一安慰。

三天后,咸丰皇帝特谕:

“授礼部侍郎杜堮为礼部尚书、授翰林院杜翰为二品侍郎。钦此!”

若干年后,咸丰皇帝又恩赏杜受田的三个孙子为举人。师徒关系虽然已结束,但咸丰皇帝对恩师的怀念一直伴随到他热河宾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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