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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家族往事
书名: 慈禧太后 作者: 刘学慧 本章字数: 14734 更新时间: 2024-05-28 11:23:46

却说那叶赫那拉氏并没有绝种,其后代繁衍生息着,到了道光年间,突然冒出了一道紫光,使得叶赫那拉氏又与爱新觉罗氏联系了起来。

道光十五年十月初十日(1835年11月29日),这天有些寒冷,天阴沉沉的。太阳被乌云笼罩着。北风呼呼地刮,人们感到了凉意,纷纷穿上棉衣,冬天来了。

北京西郊锡拉胡同一户人家,人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低矮的瓦屋,墙上的泥土有些剥落,屋内摆设十分简陋。一张八仙桌子,四条板凳,靠墙边竖着一些杂物,墙上挂着几幅旧字画,颇也有些文气,这且算做客厅。客厅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布门帘,那门帘虽然很旧,倒也干净。看起来,这家的主妇很勤快,桌椅上没什么灰尘,就连屋内旮旯处也没什么积尘。

黄昏时分,有两、三个人焦急不安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其中一个约二十岁光景。一幅典型的满清旗人长相,这个人叫叶赫那拉氏·惠征。另外一个有五十多岁吧,一搭眼,不用说,准是叶赫那拉氏·惠征的父亲,父子俩长得太相像了。都是大额头,小眼睛,高颧骨,大嘴巴。不过,父亲的个子比儿子矮多了。六十多岁的老者叫叶赫那拉氏·景瑞。

还有一个人,是个姑娘,像是穷亲戚,也像是仆人,她叫翠儿。其实,她是惠征妻子娘家的远房亲戚,的确是从乡下来临时帮忙的。

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惠征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向翠儿问道:

“夫人怎么还不生?”

这简直是废话。翠儿是个姑娘家,生孩子的事情她哪儿懂得什么,不过,她也心急。中午她做好了饭,老爷和少爷都不吃,她一个仆人如何好狼吞虎咽。万一今晚夫人还不生,恐怕晚饭也吃不好。

惠征的妻子生的是头胎,做丈夫和做公公的当然着急。自从叶赫国被灭后,二百年了,那拉氏的后代没敢喘个大气。偏偏老天爷不怜悯这支血脉,那拉氏的后代是阴盛阳衰,女儿多,儿子少,人丁不旺。如今惠征的妻子临产,如果能生个儿子,景瑞一定会为孙子大摆筵席,老头子不敢多想。万一生女孩呢?他不敢想,更不去想。做公公的虽然不好意思多看儿媳几眼,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端详过惠征妻子的肚子。

反正,他的经验也不多。凭记忆,惠征出生前,他母亲那隆起的腹部尖尖的。如今儿媳的肚子也如此,大概也是个小子吧。

从里屋不断传来产妇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妈呀!疼死我了。好儿子,饶过额娘吧,你快快出来呀。”

景瑞听了又心疼又觉得十分好笑。心疼儿媳如此受罪,暗笑儿媳央求孙子快出来。两个时辰过去了。产妇折腾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似乎睡着了。惠征和他的父亲也累了,父子俩走进另一间屋子,和衣而卧。

“哇——哇——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沉寂的黑夜,孩子在别人的睡梦中降生了。

她便是叶赫那拉氏·兰儿,即后来的慈禧太后。

刚刚做了父亲的惠征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他使劲地推醒自己的父亲。景瑞有些糊涂:

“三更半夜的,干什么呀。”

“阿玛,生了、生了。”

“生什么?”

景瑞一拍脑门儿,他笑了,笑得好开心。

“生了?是阿哥吧。”

他似乎很肯定儿媳会生男孩。惠征揉了揉眼,说:“还不知道,我这就进去看看,把孙子抱出来给您看看。”惠征乐呵呵地冲进产房,恰巧接生婆一掀门帘,带着满脸的倦容,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说:

“恭喜,恭喜,得了位小格格。”

“不对吧,你看清楚了没有?”

惠征脸上立刻没了笑容。翠儿也有气无力地说:“错不了,是个女孩。不相信,你自己进去看一看。”这下子,惠征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景瑞在另一屋里,把刚才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他来到了客厅,安慰儿子似的,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女孩也不错,杨贵妃不就是女的嘛,她比多少男子都荣耀。”

惠征苦笑了一下。此时,他还能说什么呢?景瑞与惠征希望新生婴儿是个男孩,是因为这家太缺少男丁,而且缺少的是有一番作为的大丈夫。这那拉氏一支血脉不旺、官运不佳。

却说乾隆年间,叶赫那拉氏的后代吉郎阿。这个人头脑敏捷、果断干练,凭自己的学识与才干,居然一步步上升,做了军机处的军机京章。什么是军机处呢?

军机处是清代特殊的政治构成,即皇帝内廷的办公厅和机要室。军机京章为军机处的工作人员,具体事务是拟写草案、处理奏折。应该说,这些人手中的权力还是不小的,地方的一些奏折必须经过他们之手,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件,他们也可以做处理,不能处理的才呈报给皇上。

这位吉郎阿还算春风得意,比他祖上所有的人都光彩,而且他子孙满堂、妻妾成群,他能光耀门楣,都是他的造化。可是,这位能干而又官运亨通的镶蓝族人英年早逝,四十六岁上便病逝了。他的死又使叶赫那拉氏跌入了低谷。

吉郎阿的长子景瑞,远远不如他的父亲。人虽然很老实,但才识平平,屡考不中。没办法,吉郎阿只好托人打通关节,花钱替儿子捐了个笔帖式。这笔帖式就是文书,没什么权力,是低等的文职人员。景瑞在京是个无名小卒,不如远走他乡,或许还有一番作为。

这一天,吉郎阿把景瑞叫到面前,哀声叹气地说:

“本来我们叶赫家的血脉就不旺,到我这里,生了你兄弟三人,偏偏你们个个才智平庸。依我看,在京城,你也成不了什么大器,不如趁年轻,到外面去闯一闯,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老实的景瑞毕恭毕敬地站在父亲的面前,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语不发,聆听父亲的训导。景瑞心里何尝不苦,他深知父亲混至军机处京章不容易,可偏偏自己不争气,子承不了父业,老子与儿子的心中都不好受。

吉郎阿最近一来时常感到肝脾处一阵阵疼痛,而且人一天天地消瘦。大夫看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只是不觉好转。他的脸色蜡黄,两眼深陷,也许,日子不久了。想到这里,四十五岁的吉郎阿掉下了几滴眼泪,他说:

“景瑞,你阿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是长子,叶赫那拉氏的中兴全指望你了。依我看,你在京城混不出名堂来,我已托人为你在外谋职。”

父亲一落泪,做儿子的景瑞也忍不住了,他两眼一红,几乎哭出声来。“阿玛,儿不孝,愧对祖宗。”吉郎阿拉住景瑞的手说:“好儿子,你太忠厚老实了,以后要学着圆滑一些,世事险恶,你不坑人,但一定要防备人家来坑你。”

景瑞点了点头,他真不情愿离开京城。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以外是什么样子,他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吉郎阿看穿了儿子的心思,安慰似地说:“我在张家口给你谋了个职位,那里有我的老朋友,他会照顾你的。”

景瑞说:“阿玛,父母在,不远游。儿子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你二老谁来照顾?”吉郎阿有些生气了,“没出息的小子,守在父母身边的人永远成不了大器,你只管高飞,做出一番事业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敬。”

就这样,景瑞到了张家口去管理一个皇家牧场,这一去就是整整十年。总算熬出个眉目来,嘉庆十八年(1813年),他因牧场办得很出色,被调回京城,在刑部任职。十年了,当年的小伙子已进入中年,那个近似蠢笨的老实劲儿也不复存在。景瑞变得刁滑多了。

在刑部充当档房主事,即管理档案,他接触了不少犯人家属。特别是死囚犯,他们的家属往往是花重金买通官府,改刑减罪。一开始,景瑞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大捞不义之财,自己心里还是有点儿怕,不敢捞。可是,染缸里出不了白布,一年后,他的胆子大了,手长了,银子花花地落入腰包。

他好高兴。这时,他深悟到银子能买通一切,花了些银子,一个刑部管档案的居然当上了山东司员外郎,派掌广西司印。不久,又提升为河南司郎中(正五品),主持审核河南省的刑事案件。

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景瑞飘飘然了。

景瑞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忘记了父亲的遗训“光耀门楣”。而是利欲熏心,陷入了收受贿赂的的泥潭里。他盖起了宽敞明亮的琉璃屋,那豪华劲儿比得上王公贵族。家里的仆人多达八、九人,妻妾三人,儿子一个,女儿二对。别人看在眼里总不免讥嘲地一笑,也许会说:“有他倒楣的那一天。”

果然如此,纸是包不住火的,景瑞被同僚告发。

一夜间,豪华宅院被抄袭一空,古玩、字画、银子、首饰等物被没收。景瑞被关进了大牢,他的两个小妾带着女儿们各回娘家。他的妻子吓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小儿子惠征,一个劲儿地哭。

景瑞被绑走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对妻子说:

“看在夫妻的份上,你把儿子带好,日后若能出狱,我加倍赏还你。”

毕竟是结发妻子,她没有回娘家,更没有像两个小妾那样匆忙改嫁。妻子四处打探景瑞的消息,也有人从中为他们斡旋,总算得到了一点准确的消息。

“有人把他给告发了,夫人,你必须尽快筹集银两,才可能救景瑞兄出狱。”

可怜的女人哭道:“抄家那天,值钱的东西全被拿走了,平日里我没有私房钱,如今到哪儿去筹钱呢?”

朋友面有难色,说:“不是小数目,要退还八千两银子,此外还要花钱打通关节,算起来没有一、二万不行。我心里再想帮你们,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呀。”

景瑞夫人心里明白,在这时候,朋友能出面打探消息已十分不易,怎好再让人家资助呢。她低声说:

“这已经麻烦你了,我们感激不尽,至于银两,我会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她一时还没认真考虑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景瑞还在狱中。两次探监,都让景瑞夫人心疼万分。先前白白胖胖的丈夫,如今形如朽木,眸子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背也有些驼了,人也有些麻木。

“不行,一定要救他出来!”

景瑞夫人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她卖掉了大宅院,搬进京城西郊偏僻的锡拉胡同,租赁了三间低矮的茅草屋。可是,银子还差一大半。回娘家借,虽说娘家过得很殷实,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不到山穷水尽的境地,景瑞夫人是不会向娘家借钱的。

景瑞夫人带着十岁的儿子惠征回到了娘家,偏偏她早年就没了亲额娘,是父亲的二房把她带大的。虽说继母以前待她还不算坏,但如今来借钱,她总张不开口。

女儿及外孙回到了家中,老父亲万分高兴。他早已听说女儿家的变故,如今她们回来了,不用女儿开口,老父亲也明白了八、九分。

“回来好!回来好!来,我的小外孙,让外公看看。又长高了,可瘦了许多。”

老人将小惠征抱到了怀里,他仔细端详着女儿,老人心里一阵酸楚。女儿又瘦又黄,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当年活泼、漂亮的大格格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孤苦伶仃的年轻妇人。老人开口道:

“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

“阿玛——”

刚一开口,女儿就说不下去了,她的泪水一直流到腮边。老人也抹着眼泪。继母上前劝慰:“需要我们做什么,女儿尽管开口。”听了这句话,景瑞夫人的心里好受多了。她吞吞吐吐地说:

“他在牢里受尽了罪,我只有退清所贪银两,才可救他出狱。”

老父亲认真地听着,继母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景瑞夫人佯装没看见,她接着说:

“我已经变卖了宅院,不过还缺六千两银子。实在没办法,想向阿玛、额娘借一些,日后,我们一定还钱。”

继母憋不住了,她开口道:

“六千两银子嘛——”

老父亲知道她想说什么,马上打断她的话,抢着说:

“你额娘是说,六千银两子可以借给你。”

老头儿这句话气得继母一扭身,走了。还好,她没有再说什么。老父亲心疼女儿,一口答应了借钱给她。景瑞夫人第二天便揣着钱送到了衙门前。不久,景瑞出狱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折腾,景瑞的元气大伤。他一蹶不振,无颜见人。儿子惠征开始在外公家生活,毕竟那里不是他的家,十来岁的小孩子天天吵着闹着要回家,他哪儿知道父母的艰辛与家庭的变故。

至此,刚刚兴旺的叶赫家,家道中落了!

惠征牵着额娘的手,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院子里。

“额娘,到这里干什么呀?”

“回家。”

景瑞夫人声音低沉。惠征不解地问:“这里不是家,咱们的家比这里漂亮多了。”小孩子口无遮拦,景瑞夫人一阵伤心。她低声说:“儿子,为了救你爸爸出狱,咱们原来的家卖掉了,以后不要再提了。”

“什么?不,我不住在这儿。这儿又小、又脏、又乱,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啪”的一声,景瑞夫人的巴掌重重地落到了儿子的脸上。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坐在屋里抽闷烟的景瑞听得清楚、看得明白,他的心里好酸、好痛。他深感对不起妻儿。景瑞走了出来。

“来,好儿子,给阿玛亲一下。”

“阿玛。”

惠征扑入景瑞的怀里,他已一年多没见到过父亲了,父子亲情,血融于水,它胜过世间各种情感。惠征虽是小孩子,但他也能注意到父亲的变化:

“阿玛,你像外公一样老了。”

景瑞夫人生气地说:“小孩子,别乱讲话,你阿玛才四十岁,你外公都七十多岁了,怎么是一样老呢?”

偏偏惠征爱犟嘴,他反驳道:

“我说的没错,外公有白头发,阿玛也有白头发嘛。”

小孩子的一席话,说得景瑞黯然神伤。他默默地拉着儿子的小手,说:“儿子,住在这儿是差了一些,但阿玛、额娘不会让你受罪的。”儿子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天真地说:“你老了也不用害怕,我很快就长大了。等我长大后,去做官,去挣大钱,我会孝敬阿玛、额娘的。”

日子过得很艰苦,景瑞刚从狱中出来,一时还找不到差事。一家三口,柴米油盐都要钱买,没办法,景瑞夫人只好替人家洗衣服、带小孩,总算熬过了一些日子。景瑞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完了。于是,四处托人帮忙,两年后总算在衙门谋了个低微的职位,年薪虽然远远不比以前,但总比在家闲着好多了。

这些年的积劳与精神上的折磨,景瑞夫人身体垮了下来,惠征尚未成年,她便撒手归西了。那拉氏家再次陷入悲痛之中。景瑞入狱时,他的两个小妾都改嫁了,如今夫人早逝,破旧、低矮的草屋下,就只剩他和儿子惠征了,让人看了,十分心酸。爷儿俩相依为命,虽然没饿着,也没冻着,但做饭、洗衣全靠一个男人,哪儿能照顾好儿子。小惠征早已忘了儿时的锦衣玉食的豪华生活,看起来,他与胡同里其他贫寒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都是那么脏兮兮的,让人感到是个小可怜虫。

外形上的一样并不等于说精神深处的一致,惠征有别于邻居家的孩子,他读过书,而且书读得很好。景瑞虽然时运不佳,自己这一生注定没什么大出息了,可他并没有放弃对儿子的希望。小惠征比起父亲当年,他可以说是聪明多了,他那机灵劲儿有点儿像祖父吉郎阿当年。人又用功,所以深得私塾先生的欢心。

看到儿子一天天长大,学业一天天长进,景瑞心里安慰极了。一心想让儿子成大器,所以,在衙门里,再苦再累再受气,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儿子学业有成,日后定有出头之日。果然,惠征没有让父亲失望,十六岁时,他便考中秀才,可谓少年得志。

经过几年的苦熬,景瑞多少也积蓄了一些银两,儿子也长大了,锡拉胡同里的那三间破旧低矮的草屋该拆除,盖新房了。提起这三间草屋,景瑞总觉得愧对死去的妻子。想当年,自己荣华富贵之际,景瑞夫人也没能享什么福,两个小妾一天到晚争风吃醋,搅得家无宁日。后来,自己入了大狱,小妾改嫁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是景瑞夫人咬紧牙关撑起了这个家。

为了救丈夫出狱,景瑞夫人卖掉了家院,与儿子惠征搬迁至此,草屋一住就是近十年。十年来,屋顶换了几次新草,但毕竟是茅草屋,一遇下大雨,可就遭殃了。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爷儿俩往往半夜里起来“抗洪”,那真叫人一想起来就心颤。

儿子该成家了,向朋友再借些钱,景瑞盖起了三间新瓦屋。只等有人热心帮忙,为惠征提亲,完成惠征的终生大事。

北京前门楼子西南边,有一个大祥胡同,胡同里住着一户旗人,姓钮祜禄氏,也是八旗子弟。这户人家过得还算殷实,两口子老老实实地做人,本本分分地做事,二子一女。儿子们已各自成家立业,女儿闺中待嫁。

这位钮祜禄姑娘为人忠厚,长相俊美。父母有心为女儿挑一门好人家,女儿嫁过去不至于受罪。所以一拖再拖,女儿已经十九岁了,迟迟还未定亲。也真巧,姑娘的父亲与惠征之父是旧交,千里姻缘就这么“一线”牵了。

这日,景瑞带儿子惠征上门拜访老友,希望儿子将来能得到钮祜禄氏的庇护。也许是上苍的安排吧,钮祜禄姑娘与惠征相遇并相爱了。北京的冬日,特别寒冷,西北风猛烈地刮着,刺得人脸好痛。尽管惠征穿上了棉袄,还戴了顶皮帽子,但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当他随父亲到达世伯钮祜禄氏家时,手脚已冻得麻木了。

“哎,哪股风吹来了景瑞老兄。”

钮祜禄热情地向客人打着招呼。景瑞随口答道:“西北风这么强,吹来了我们父子二人。”

“哈哈哈……”

钮祜禄爽朗地笑声引来了他的女儿。“阿玛,还不快招呼客人坐下。”

“是哇,快坐,快过来,这儿有火盆,快暖暖身子。”

惠征急不可迫,一个大步跨至火盆旁,钮祜禄世伯见状,忍不住一笑:“好小伙子,直爽。”钮祜禄姑娘连忙为客人端上一杯热茶。景瑞仔细打量了这位姑娘,模样不错,看来性情也温和。“真好,女儿长大了,又漂亮又孝顺,比粗心的儿子要好。”景瑞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能给自己当儿媳该多好。”

可是,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念头,他不敢多想。世兄家境比自己好多了,他们怎么可能成为儿女亲家。却说那惠征哈着手,跺着脚,坐在火盆旁,一袋烟的功夫,他暖过来了。这时钮祜禄姑娘端上热茶水,目光恰巧与惠征相对,两个年轻人的脸一下子红了。

越是局促,越容易出错。当惠征去接茶杯时,他生怕碰到姑娘的手,竟不知该怎么端杯子,“啪”地一声,青花磁杯落到了地上,正巧砸在钮祜禄姑娘的左脚上。

“哎哟。”姑娘一叫,可吓坏了惠征,他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姑娘马上蹲下身子,捡起碎磁片。

“全怪我。”

惠征自责着。姑娘嫣然一笑:

“怪我,对不起。”

这声音真柔美。像三月的春风吹拂着惠征的心田。

这次相遇,注定了他们的夫妻缘份,一只杯子落地,一段姻缘产生,一个女婴出世,一段历史后人写。

三个月后,钮祜禄氏嫁到了贫寒的叶赫那拉氏家。家里有了女人,生活完全改观。所以,人们总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钮祜禄姑娘毫无娇憨之气,一进门就赢得丈夫惠征的深爱,博得公公景瑞的欢心。景瑞虽有四个女儿,可是,如今一个也不在身边,她们全是小妾所生,她们的母亲改嫁时带走了她们。其中一个还随了继父的姓,继父姓王,是个汉人,景瑞的女儿便叫王小艳,岂有此理,这种女儿不见也罢。

还有三个稍大一点儿的女儿,她们只曾打探过父亲景瑞的消息,一听说父亲穷极潦倒,也不敢来认父了。这就是现实,景瑞也认命了。如今儿媳进门,他体会到做公公的滋味,更有着有女儿的幸福。一儿一媳,家庭和美。景瑞别无所求,只求上苍快一点儿赐给他一个男孙,叶赫那拉氏要传下去,叶赫那拉氏要中兴!

可是,天不遂人愿。惠征结婚有几年了,偏偏惠征夫人未曾怀孕。做公公的干着急,不过,娴慧的儿媳实在叫他挑不出毛病来。也不能因为没生孩子就休了她吧。再说,惠征非常敬爱妻子,哪怕是天仙,他也不会要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生活艰苦而又平稳。

景瑞背着儿子、媳妇,每天晚上躲在自己的东房里,偷偷地烧香祷告:

“祖宗啊,你听见了吗?我是满洲叶赫那拉·景瑞。你的后代惠征与妻完婚三年有余,可是不见子嗣,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快快怀上孩子。生一男丁延续香火,光耀门楣。”

景瑞还会再磕上三个响头,捣得地上直响。他生怕祖宗听不到,又跪了下来:

“不生男孩,生一女娃也行,生了女娃之后,再生一群男孩。”

老人可笑的举动终于被惠征夫妇发现了,躲在门外的惠征夫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得景瑞骂儿子:

“小子你出来,躲在门外偷看你阿玛, 还算个男子汉吗?”

其实,景瑞是有些被人看羞了。惠征夫人连忙敛住笑容。毕竟,眼前的是公公,应该尊重老人。

“阿玛,都怪我不好。”

惠征夫人说的也是真心话。过去的女人嫁人之后生不出孩子,自己往往觉得低人一等。虽然公公从未责骂过她,但她心里总在自责。今天是幕喜剧,不知何日就会变成悲剧。不如自己大度些。于是,她接着说:

“阿玛,该为惠征纳二房了,一年半载生个儿子,也是我的福份。”

惠征夫人说得很虔诚。她心里自觉有愧于叶赫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万一叶赫家的香火传不下去,她担当不起这个责任。虽然公公、丈夫对自己都很好,但她怕有一天,好日子突然失去。

做丈夫的深知妻子的苦楚,他安慰道:

“上苍会悲悯我们的,不知哪一天,孩子会忽然到来。”

景瑞心想“但愿惠征的话能灵验。”惠征夫人感激地望着丈夫,她为自己嫁到这户善良的人家而庆幸。于是,她心里明白了一个道理:“荣华富贵不一定是福,家庭和美,互相敬爱才是福中之福。”

善良的惠征夫妇万万不会想到,他们日夜盼望生个儿子,后来却生个女孩。而且他们的女儿一点儿也不善良,她直接或间接杀过不少人,她卖国求荣对中华民族犯下了滔天罪行,她就是后来被国人唾骂的慈禧太后。

又过了一年,惠征夫人一方面看大夫,吃汤药,一方面到庙里进香,求送子观音送个孩子给她。苍天不负有心人,她身体发生了变化,一家人欢天喜地。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道光十五年十月初十日,叶赫那拉氏·惠征的长女出世。

虽然没有生儿子,一家人依然是喜形于色。尤其是刚刚做了爷爷的景瑞,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女孩也不错,杨贵妃就是女的,她比多少男子都荣耀。”当他嘀嘀咕咕把这个念头道出来的时候,初为人父的惠征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老爷子丝毫没有怪罪他们夫妇的意思,惠征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新生女婴很健壮,看起来长得很漂亮。母亲将她抱在怀中,左看看、右看看;孩子醒着,母亲仔细端详女儿,女儿睡了,母亲还是仔细端详女儿,怎么也看不够。做父亲的虽然也时常抱抱孩子,但对女儿没那么仔细瞧过。

一晃孩子满月了。家境虽然不怎么富裕,满月酒还是要请的。这天,天阴沉沉的,眼看一场大雪要降临。北风呼呼地吹,吹在人们的脸上就像小刀子割的一般疼。

北京锡拉胡同叶赫那拉家异常热闹,上午便响起了一阵鞭炮声,炮花的幽香味在凝重的空气中散发着,很有些刺鼻,一些邻居捂着口鼻,窃窃私语:

“这家人不懂得规矩,办满月酒是喜事,怎么办这么冲的花炮呢。”

一位老爷子翘着花白的胡子附和着:“真是,办丧事才用这种炮,罪过、罪过。”他的老伴双眼一瞪,小声骂道:

“死老头子,你就不会说句中听的话吗?人家办喜事,你不掏腰包,连句吉利话儿也不肯说,看你死后,小鬼也要骂你的。”

“去,去,去,老太婆瞎啰嗦什么。”

老两口争嘴,引起周围人的哈哈大笑。大家一笑了之,去贺喜的并不多。当然,几户近邻家的大娘、婶子、嫂子、妹子还是要破费的。两斤红糖、二十个鸡蛋、二块红花布,礼轻情义重呀。

这时,从远处传来热闹的吹吹打打声音,锡拉胡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悦耳的喜庆之声朝他们这个方向来。咦,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今天赶上个新鲜事儿。他们这里住的全是贫寒人家,结婚嫁闺女也没这样的吹打。声音越来越近,人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没有出大气。

紧接着,一队人马由远而近,男男女女,满脸喜气,个个穿红戴绿,十分艳丽。只见叶赫那拉家的翠儿迎了出来,两挂鞭炮响后,来者闹闹哄哄入了叶赫家。把三间小屋挤得水泄不通。

邻居们忙跟着进来看热闹。他们从来没见过娘家送喜的礼如此丰厚,在他们看来,惠征妻子平日里勤俭持家,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今天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惠征夫人的娘家比他们这一群人富多了。

人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仔细审查着娘家送来的每一件礼物。张大娘、李大妈、王大嫂、陈二妹……评头论足,贬褒不一。那情景比庙会门前还热闹:

“来看哪,瞧这绣工多好,连小肚兜都绣上了花。”

“哟,什么棉袄呀,带子太长了,捆得孩子多难受。”

“鸡蛋可送的真不少,足足六个箩,恐怕有几千只吧。不地,我怎么没看见扎牙麦呢?”

“什么是‘扎牙麦’?”

陈二妹听不懂李大妈的“行话”,好奇地问。李大妈表现出少有的耐心,讲解道:

“孩子七个月开始扎牙,这姥姥家必须送一把小麦,不然孩子的牙扎不出来。”

陈二妹颇佩服这位经验丰富的李大妈,赞同似地点点头。爱犟嘴的王大嫂嘴一蹶,冷嘲热讽:

“我就不信这女娃不见姥姥家的小麦就扎不出牙来,我二丫头坐月子时,我也没送什么‘扎牙麦’,那大外孙的牙长得又白又齐。”

“哼,就你多嘴。”李大妈脸一沉,不理会讨人烦的王大嫂。

“开箱了!”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人们拥向一口大红漆木箱前。人知道,这贵重的东西全在箱子里,所以,送喜很讲究“开箱”。

惠征恭恭敬敬站在红木箱前接受赠礼,娘家来客一件件交至惠征手里。来客报道:

“银锁一只、见面礼六十两银子、翡翠戒指一个,玛瑙项链一挂、秀玉手镯一对。”

这一刻,人们都在凝视着箱子及拿出来的礼物,居然没有几个发出声音的,谈不上鸦雀无声,也算得上非常安静。

惠征还是很小的时候,看到母亲戴过戒指、耳环等饰物。自从家道中落,母亲的耳环卖了,戒指不见了,如今,喜得千金,岳父遣人送来如此厚礼,他真有些受宠若惊。他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邻居见状,忙督促道:

“还不快道谢,收下礼物。”

惠征恍然大悟似的,一鞠躬。逗得看客哈哈大笑。送礼的人急了,说:“拿着,快接呀!”惠征连忙伸过双手来接礼。

“啪”地一声,一对玉手镯落到地上,摔碎了。人们不禁抽了口冷气。多嘴的陈二妹不加思索地说:“玉碎了,多不吉利,这孩子命毒。”

话刚一出口,陈二妹自己也觉得失言,脸一红,扭头就钻出了人群,回家去了。惠征傻呆呆地,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圆滑的张大娘出来打了个圆场:

“岁岁(碎碎)平安。小女娃一生一定平平安安。”

惠征也不知谁的话是对的,他的心里好沉、好沉。

为了打破僵局,来客问:“不知外甥女叫什么名字?”想必问话的是舅舅或表舅吧。惠征从沉思中醒来,答道:

“我与家父商量了几次,不知该起何名是好。”其实,关于孩子的名字,早就商议过。不过都是在孩子出世前商议的。当时一心想要男孩,也没敢往女孩上想,所以名字皆是什么“祥福”、“桂祥”、“禄荣”之类的,这些名字没一个适合女孩的。

这时,惠征夫人抱着女儿来到了厅堂,她在里屋听得清楚。玉碎、人语,她心里好难受。她怀里的婴儿比出生时还漂亮,虽然是单眼皮,眼睛也不算大,可黑眸子多,显得特别精神。这孩子的皮肤特别白皙,就像牛乳洗过一般,好滑好嫩。在母亲看来,女儿怎么能是命毒呢。她要把女儿抱出来让邻里瞧一瞧,这个女娃不带凶样。

女孩被裹在小包被里,这个小包被玉白色底子,上面撒满一束束兰花,很好看。惠征见状,脱口而出:“兰儿,对,孩子就叫兰儿吧!”

做父亲的用心良苦,他给女儿起名“兰儿”,是希望女儿朴实无华、清淡雅致、别具一格。可叶赫那拉·兰儿后来违背了父亲的初衷。她的一生爱慕虚荣、庸俗浅薄、凶残无比,真是有辱兰花的品格。

叶赫那拉·兰儿在父母的呵护下幸福地生活着。一眨眼的功夫,她四岁了。俗话说:“一岁看大,三岁知老。”小小年纪的她已显示出干练与不凡。

在北京锡拉胡同住的,没有几个富裕户,相比之下,叶赫那拉家算是家境好一点的。尤其兰儿三、四岁的时候,祖父景瑞当个小官差,也算是吃皇粮的。父亲惠征又考取了进士,花了不少银子,总算得了个不错的差事,即吏部文选司主事。官职虽不高,但油水却不少,叶赫那拉家日渐好转。天性好强的兰儿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虽然她还很小,但已表现出对权力的强烈欲望。

每次和邻居们的孩子们一块儿玩耍时,她总要想方设法占上风,不然,她便大哭大闹。因此,这几个人家的孩子都让着她。时间一长,便养成了她的霸道性格。

又过了三年,叶赫那拉家又生了一个女儿。第二个女儿的到来,做父母的很有些不悦。八岁的兰儿很喜欢妹妹蓉儿,因为蓉儿生性懦弱,她不哭也不闹。母亲不给她冷眼,也不会给她亲切地微笑。倒是姐姐兰儿时常逗她乐,蓉儿一哭,姐姐兰儿就要来小泥人、小娃娃之类的玩意儿,哄得妹妹乖乖的。

叶赫那拉·景瑞一生没什么作为,他没有为叶赫家光耀门楣,到了老年,心底深处很有些凄凉之感。他整天抑郁寡欢,唯有两个小孙女还能让他笑一笑。他发现大孙女兰儿与其他同龄的孩子不一样,兰儿有主见,不善于听从别人的意见。而且有时心地不那么善良,甚至有些狠,老爷子不知这秉性对于兰儿来说是福还是祸。

叶赫家养了一只小花猫,这是邻居陈二妹送给兰儿的。兰儿很疼爱它,每天吃饭的时候,总忘不了给小花猫留几口好吃的。有时,她自己不舍得吃也要把猫喂饱。小花猫很爱吃鱼,可是,家境并不富裕的兰儿,一连好几天也难得吃上一次鱼,小猫当然连鱼头、鱼刺也吃不上。兰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小猫整天绕在她的腿边转,和她很有些感情。

这一天,惠征领了薪俸,兰儿央求额娘买条鱼来,一则自己嘴馋了,二来小花猫也能开开荤。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便挂在厨房里,兰儿到邻居家去找比她大三岁的小月跳皮筋。一个时辰回来后,只见额娘坐在厨房门前,面带怒容。

“额娘,我饿了。”

“兰儿,今天吃不成鱼了。”

“不嘛,我要吃鱼。再说,小花猫也该吃鱼骨头了。”

“它早就饱餐一顿了。”

“怎么回事儿?”兰儿有些不解,明明早上小花猫一见不带腥味的剩饭,它掉头就跑,没吃什么呀。兰儿的母亲生气地说:“生鱼挂在篮子里,被它吃了。”

兰儿一听,也很生气:“小花猫真烦人,一点儿也不给我留。”她母亲接着说:“也不是咱们家的小花猫自己干的。”

“还有谁?谁家的猫?”

兰儿更生气,居然还有“帮凶”,岂有此理!“还不是陈二妹和张大娘家的猫,而且那两只猫比咱们家的小花猫吃的更多。”兰儿跑出院子一看,三只饱餐一顿的小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而且,别人家的那两只,肚子圆滚滚的。

兰儿脚一跺,气死了。

“额娘,你把那两只小猫唤进来,好吗?”

“干什么?”惠征夫人不解其意。兰儿气呼呼地说:“必须惩罚偷嘴的馋猫。”母亲摇了摇头说:“算了,明天再买条鱼吧,今天也怪我没放好。”兰儿不依不饶,央求母亲:“我不会打死它们的,但今天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它们还会偷嘴。”

母亲觉得兰儿的话也有道理,便“咪、咪、咪”地唤小猫。三只小猫全来了,兰儿把厨房门一关,然后放走自己心爱的小花猫,留下邻居家的。母亲只顾生火做饭,并未理会兰儿。兰儿先把小猫唤到墙角处,然后猛一扑,双手紧紧抓住了一只大黑猫,另一只见状,窜了,它跳到了窗户上,逃命去矣。

这只大黑猫竭力挣扎,兰儿使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掐住它的脖子。母亲忙喊:

“快放手,快放手,不然会掐死它的。”

兰儿眼里冒着凶恶的光,这是母亲以前从未见过的。惠征夫人虽然也知道兰儿个性强,但还不会料到女儿是这么的狠。当惠征夫人来抢夺大黑猫时,大黑猫惨叫着,兰儿狠狠地将它一掷。可怜的大黑猫在地上动弹了几下,断了气。

惠征夫人焦急地嚷着:“兰儿,看你干了什么事儿。”兰儿有些惊慌失措,她低声说:“它怎么就死了呢?”母亲有些不安,她担心刚才小猫的惨叫会被它的主人张大娘听见,过一会儿,张大娘找不到大黑猫,她一定会“兴师问罪”的。

张大娘可不是个善人,一旦证实大黑猫死在叶赫家,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年纪小小的兰儿明白这一点。她跑到屋外,母亲默默地做着饭,母女俩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这一天下午平安无事。

到了晚上,惠征夫人还不见自家的小花猫来吃剩饭,还认为它中午偷吃鱼儿撑着了。兰儿端着碗,好像咽不下饭,母亲觉得女儿怪怪的。可是,繁重的家务已使她累得喘不过气来,她哪儿还有功夫去过问兰儿呢?

“嘭、嘭、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隔壁的张大娘来了。她的脸色阴沉沉的。自知理亏的惠征夫人连忙放下碗筷来招呼客人。张大娘四处环视了一下,说:

“我家的那只大黑猫一定又跑到你这里淘气了。”

惠征夫人一言不发,兰儿连忙说:“张奶奶,我们没见大黑猫。”油灯下,母亲看不清女儿是否脸红。

张大娘直截了当地说:“明明中午陈二妹看见她家的猫与我们的大黑猫一块儿跑进你们的院子,后来,她的猫回来了,我们的呢?”

兰儿嘴一撇,生气似地说:

“张奶奶,你没让兰儿看住大黑猫吧。”

一听这话儿有刺,张大娘便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一墙之隔,中午我听的清楚,有猫儿的惨叫声,还有你母女的说话声。”

兰儿脚一跺,说:“不错,我是打馋嘴猫了,不过打死的不是你家的大黑猫,而是我的小花猫。”

“哼”,张大娘冷冷地哼了一声,兰儿转身出屋,回来时,她手中拎着一只死猫。

是兰儿最心爱的小花猫。

张大娘无话可说,搭讪着:“我再找找去,不打扰了,你们吃饭吧。”张大娘努力地苦笑了一下,惠征夫人震惊了:

“怎么,兰儿这么有心计!”

邻居走后,兰儿把死猫一扔,坐在小板凳上就哭,她哭得好伤心。中午,她左思右想,预料到一墙之隔的张奶奶能听到这边的动静,该如何了结此事呢?只有这么样了!她把心爱的小花猫抱在怀里,为它梳理毛发,当小花猫安心地在她怀里熟睡的时候,兰儿心一横,掐死了它。小花猫竟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它为了小主人兰儿“捐躯了”。

惠征夫人抚摸着女儿的黑发,难过地说:

“兰儿,你是个姑娘家,心不该这样狠。”兰儿辩解道:“额娘,我不这么做,张奶奶肯罢休吗?”惠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兰儿,你都八、九岁了,不能一天到晚像个男孩子,你应该改一改自己的脾气,收收心,学做一个文雅的姑娘。”

兰儿何尝不想做个好姑娘。她毕竟是女孩子,看到邻居大娘、大婶、大姐都有一手好针线活,她也曾经动过心,想学一点儿。只是母亲总认为兰儿还是个孩子,没有教过女儿。今天发生的事情,给母亲一个惊愕:女儿长大了,长心眼心了,应该尽快给她立规矩。

到了晚上,惠征夫妇谈论到兰儿,惠征夫人显然有些悲哀,说:

“兰儿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温和、柔顺,今天发生的事情,很让我伤心,咱们的女儿有些心狠,不像你,也不像我。这样下去,真令人担忧。”

惠征已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也感慨道:

“当初,我给她起‘兰儿’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因为希望女儿有兰花一样的品质,蕙兰幽雅、花香袭人。”

惠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说:

“这是上天安排的吧,老天爷不让咱们有个文雅的好姑娘,这只有认命了。”

惠征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对妻子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对 ,兰儿都八、九岁了,还没受过什么教育,这是我的过错。不受教育是不行的。”

他的妻子似有所领悟,点头赞同他的话。惠征拨亮了油灯,坐了起来,声音比刚才大多了,他说:

“从明天起,就让兰儿上学去。”

“女孩子读什么书,咱们家眼见着又要添张嘴。”

惠征夫人瞅着自己那隆起的腹部,一脸的愁云。惠征被妻子一提,倒来了精神。虽然他只不过是做个小官,但养活一家人还是没问题的。自从两个女儿出世后,连做梦他都想生个儿子,两个月后,他的儿子照祥圆了他的盼子梦。

惠征反驳道:“女孩子也要读书,前些年,我曾教兰儿识过几个字,她很聪明,一定能读好书的。”

丈夫这一提,惠征夫人想起了四年前的一件事:那日,也是皓月当空的夜晚,春夜的风是柔和的,撩拨人的心。惠征夫妇在油灯下,一个读书,一个做针线活儿。小兰儿躺在母亲的身边怎么也睡不着,母亲轻声地说:

“兰儿,快睡吧。你看,月宫里的嫦娥在看着你呢,你不睡觉,她要生气了。”

“额娘,月亮姥姥怎么有时亮,有时暗?”

本来惠征夫人是想哄女儿快快入睡,谁知她这一提,兰儿更没有睡意了。她干脆坐了起来,打开了“话匣子”。

“额娘,嫦娥抱的小兔和咱们家的小白兔一样吗?”

母亲笑了笑,她笑女儿的天真,又不好回答女儿,便说:

“问你阿玛吧,他懂得的比我多。”

惠征放下书来,抚摸着女儿的头,说:

“人家都这么说,月宫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至于有明有暗,那是因为有初一,还有十五。”

其实,惠征也解释不通月有阴晴圆缺的道理,他生怕女儿再问下去,连忙岔开话题,说:

“兰儿,今晚的月光特别美,你看那一轮明白挂在天空,这叫皓月当空。古代有位大诗人叫李白,他写过一首诗《静夜思》,阿玛教你背诵它,好吗?”

“李白?诗?背诵?阿玛,我听不懂。”

小兰儿真的听不懂这些词儿,父亲耐心地说:

“别着急嘛,我多教你几遍就会了。”

惠征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背诵着: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兰儿认真地听着,她那美丽的眸子放射出异彩来。父亲又背读了两遍,兰儿轻声地跟着读。读着读着,她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兰儿一下子爬了起来,她揉揉眼皮,推醒阿玛。

“阿玛,我想起了《静夜思》,我背你听。”

兰儿一字也不差地背诵着这首小诗,做父母的高兴极了,一个劲儿地夸女儿聪明。小兰儿也很有些沾沾自喜。

惠征夫人回忆着这件往事,她赞同丈夫的观点,兰儿很聪明,只是所受的学堂教育太少,显得不够文雅。

其实,兰儿比起其他女孩子来,致命弱点不是不够文雅,她的身上是有女孩子特有的文静的。只不过,她心底的深处有些凶残的东西。这一点,在她成年,特别是进宫后表现得尤为突出。

惠征夫妇商量了一阵子,决定让女儿进私塾读书。就这样,叶赫那拉·兰儿受过三、四年的私塾教育。在道光年间,她算女孩子之中的“秀才”了。直到父亲调往安徽任职,她才辍学。

兰儿读书很用功,她不但学会了《三字经》、《诗经》,还学过《论语》、《左传》、《孔雀东南飞》、《木兰诗》等篇。并且,在父亲惠征的严格要求下,还练得一手好字。尤其是她的小楷写得特别漂亮,深得父亲的偏爱。她的妹妹蓉儿、大弟照祥、二弟桂祥都觉得父亲很偏心,好像特别疼爱大姐,而他们几个全被冷落到了一边,做母亲的是一视同仁。

在惠征夫人看来,大女儿兰儿聪明过人、机灵果断,但有些缺乏女孩子的温柔;二女儿蓉儿往往比不上姐姐的智力,但小小年纪的她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又和蔼可亲;大儿子照祥憨厚朴实,甚至显得有些木讷;小儿子尚幼,还在吃奶,但从他那灵动的神情看来,倒有些像他大姐兰儿,也许将来他会有些出息。

鉴于此,惠征夫人对四个儿女进行有重点的引导,尤其对兰儿,她费得心血更多。每个孩子在母亲的眼里都是可爱的,兰儿当然也不例外。惠征夫人坚信,只要自己不懈地耐心引导兰儿,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理想中的女孩子:既聪明伶俐,又温柔善良,以后嫁个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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