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赫那拉氏刘学慧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刘学慧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一、叶赫那拉氏
书名: 慈禧太后 作者: 刘学慧 本章字数: 15579 更新时间: 2024-05-28 11:23:46
长白山啊,巍峨壮观。山上白雪皑皑,山下有广阔的牧场、肥沃的良田。这里居住着一群强悍、善战、勤劳的人们。满洲叶赫国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
这里的男子以打猎为生,他们个个体格健壮、凶悍无比,绝不允许其他邻国的人来掠夺他们的土地、财物和女人。他们把土地、财物和女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骁勇善射的男子们猛吼一声,连山上的老虎也要抖一抖;这里的女人以农耕为主,在山下开辟一片良田来。女人拉犁子,女人收麦子,女人还要生孩子、养孩子。由于男人在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所以,男人们的社会地位很高。谁家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总欢天喜地庆贺一番。反之,如果生了女儿,男人则垂头丧气,甚至把女人的头发抓起,扇上几个大嘴巴。还有的男人干脆把新生女儿放在煮沸的水中溺死。所以,女人在生孩子之前,总求上苍保佑她们争口气,生儿莫生女。
这群蒙古人的后裔,二、三百年前由蒙古迁至满洲。他们灭掉了扈伦国的纳喇部,从此改姓那拉氏,因为是叶赫国的人,所以邻国称他们为“叶赫那拉氏”。那拉,即“太阳”,他们把自己看成普照大地的太阳,以为除了叶赫国,其他地域便是一片黑暗。而这里阳光灿烂,正是因为女人少、男人多。
在众多强悍的男人中,有一个人脱颖而出,他便是杨吉努,大家推选他为酋人,带领叶赫国的人抵御外侵。杨吉努不但统领叶赫国,实现了所有男人都想有的美梦,而且他还有一大骄傲,那便是他拥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名叫拉古。
拉古善良、美丽,人很温顺,深得丈夫的喜爱。虽然杨吉努贵为酋长,但他因为爱妻子,没有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虽然一些妖艳的女人不断向他投来媚眼,但他看也不看一眼。在他看来,妻子拉古是叶赫国的女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也是完美无缺的。自从拉古成为他的妻子,他日夜盼望妻子早日为他生个儿子,而且儿子要健壮、英俊。有他的胆识和勇敢,有拉古的美貌与善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拉古温顺地倚在丈夫的肩头,喃喃地说:“我的丈夫,我能感到上苍对我们的怜爱,他把最可爱的宝贝送给了我们。叶赫国将要多一名勇士了。”
杨吉努兴奋不已,扳着妻子的肩头,急切地说:“我可爱的妻子,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猛吻妻子那漂亮的脸颊,似乎妻子带来的喜讯把他弄得玄晕了。拉古羞涩地点了点头。
“啊!我有儿子了!”
杨吉努狂呼起来,他想告诉叶赫国的属民们,小酋长将要诞生了!拉古连忙拉住丈夫的衣角,小声说:“别高兴这么早,万一不是儿子,是女儿怎么办?”
“不会,这是第一胎,我们正年轻,上苍会偏爱我们,会送一个儿子给我们的。”
拉古不禁微皱眉头,她真担心,万一自己肚皮不争气,生不了儿子,那该如何面对爱她的丈夫。好像杨吉努看出了拉古的心思,安慰似地说:
“别担心,我希望你能为叶赫国生个小酋长。但万一是女儿,我也不会把孩子溺死的。我想,如果是女儿,一定像你一样美丽、善良,将来为她选个好夫婿。上苍会保佑我们的孩子的。”
丈夫一番温存的话语像一股春风吹拂着拉古的心田。她敬佩丈夫,因为他不仅是叶赫国的首领。更因为自己的丈夫率领属民屡屡击败邻国入侵者,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这位英雄又有一副好心肠,是男人中的佼佼者。
一晃七、八个月过去了,拉古临产。做为产妇,拉古虔诚地祈祷:“上苍啊!你听见杨吉努的妻子拉古的恳求吗?请你听着:我拉古是满洲叶赫国酋长的妻子,我就要生产了。希望上苍开恩,赐我一个儿子。我的儿子将是叶赫国的小酋长,他必须有强壮的身躯,智慧的头脑和善良的心灵。
拉古将用一生的心血抚养儿子长大、成功,谢谢你了,我的上苍!”
拉古拖着笨重的身子,跪在冰冷的地上,或许是上苍被她感动了,晴空里,忽然打了三个响雷。
“啊!上苍听见了,听见了!”
拉古激动地泪流满面。这是明万历三年(1575年),叶赫那拉氏的一个重要人物出生了。一番撕心裂肺的阵痛,一阵哭嚎,一个婴儿诞生了。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非常洪亮。拉古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微笑着对自己说:“苍天不负有心人,我对得起杨吉努,对得起叶赫国。”杨吉努焦急地守候在门外,他几次想冲进去,无奈一位有生产经验的妇女挡住了他,真急得他团团转。从屋里传来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他拍手大叫:
“快把儿子抱来,快把儿子抱来。”
门口的妇人说:“瞧你急成什么样子,马上就好,一会儿,你就可以进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酋长,你可以进来了。”杨吉努一撩门帘,直奔妻子的床边。接生妇人抱着初生儿,白白胖胖,还有一对甜甜的笑靥。
“儿子哟,让阿玛抱抱你。”杨吉努生硬地托着襁褓。拉古一个劲儿地落泪。她满脸羞红,不敢正视丈夫。细心的杨吉努走上前一步,拉住妻子的手,小声说:“谢谢你,我亲爱的妻子。”
拉古竟大哭了起来。
“怨我吧!打我吧!”
“怎么了?”杨吉努急了,他似乎感到些什么。
“是个女儿!”
“啊,女儿!怎么可能?明明孩子的哭声那么洪亮。”
杨吉努连忙扯开小包被,一点也不错!是个女儿,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婴。显然,杨吉努失望极了。盼啊,盼啊,盼了大半年,盼来个女儿,做为酋长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上苍为什么不偏爱他。
他冲了出去!刚才还是万里晴空,现在却从天边飘来一阵乌云,风也刮了起来,眼见就要下雨。杨吉努痛苦地在风中站立着,他忽然看见有几朵艳丽的小花在风中挣扎着,希望不被狂风吹倒。他的心猛然缩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几个月前说的话:
“万一是女儿,我也不会把孩子溺死的。我想,是女儿,一定像你一样美丽、善良,将来为她选个好夫婿。”
“女儿是花,花像女儿。”
杨吉努心底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没有任何人点拨,他一下子想通了。这如花似玉一般的女儿,并不比儿子差啊!他一拍脑门儿,笑了。他折身回屋,紧握拉古的手:
“我亲爱的妻子,咱们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有儿子的。”
拉古感动地哭了,尔后又破啼为笑。她笑起来真好看,甜甜的,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丈夫温柔地抚摸着她,她沉浸在幸福中。
“给女儿起个名字吧!”拉古小声地说。杨吉努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了几束小花,便说:
“乳名叫小花吧,长大以后叫孟古,好吗?”
拉古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丈夫。丈夫把女儿看成一朵小花,可见他对女儿是十分钟爱的。给女儿起名“孟古”,又可见丈夫对自己的爱意。亲爱的丈夫与女儿都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天下还有比自己更幸福的女人吗!
日子过得可真快呀,一转眼,小孟古已经五岁了。五岁的孩子已能模仿大人们说些俏皮的话儿,学大人们的动作,常常逗得阿玛和额娘哈哈大笑。满洲本是游牧民族所居地,这里的人们以放牧、打猎为生。男人们大多数英勇善战、强悍健壮,女人们也在较平坦的地方种些粮食。不过,她们的主要任务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杨吉努视孟古为掌上明珠,但并不娇惯她。小小的年纪,她便由父亲扶到马背上,倚在父亲的胸前,开始学骑马。这女孩儿,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对甜甜的笑靥,一头乌黑的头发,看起来是个文静的小姑娘。可实际上顽皮的很。
她坐在马背上,仗着父亲在后面撑腰,小腿一蹬,马儿飞奔起来。孟古那飘逸的黑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飘了起来。一身红衫裤,在原野的碧草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飞吧,乌龙马!飞吧……”
清脆的童声传得很远、很远。站在远处的拉古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勇敢和母亲的美丽,担心的是女儿这么野,将来怎么嫁人。马蹄声越来越远,杨吉努父女已不见踪影。老半天,他们才回来。小孟古兴奋不已,喋喋不休:
“额娘,骑马飞奔太好玩了,我长大以后,就不要阿玛坐在我身后,我要自己骑。”
拉古把女儿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轻声说:“女娃应该文静些,不然……”
“不然什么?”孟古天真地问。杨吉努脱口而出:“不然嫁不出去。”
“嫁出去?什么叫嫁出去?”五岁的小女孩怎能听懂什么是“嫁”。做母亲的只好搪塞她:“不嫁、不嫁。我的小心肝哪儿也不嫁。”
小孟古头一仰,认真地说:“我长大以后,要像阿玛那样,骑马打猎、攻击敌人。”杨吉努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女儿,心里默默地想:女儿无须打天下,只要嫁个好丈夫,还愁什么荣华富贵。
就在杨吉努在叶赫国当酋长之时,邻国建州的酋长努尔哈赤也独霸一方。讲起这努尔哈赤,他本是爱新觉罗氏人也。万历十一年(1583年)正月,建州右卫酋长王杲的儿子阿台反叛大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了平息这场叛乱,挥师直抵阿台的军营古勒寨。
这古勒寨经过多年的设防,竟也戒备森严,难于攻陷。李成梁急于攻下古勒寨,生擒阿台,好回朝复命,领得奖赏。他万般无奈,想起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好端端地独霸建州,并不想帮助明朝的李成梁平叛满族的阿台。但是,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仅仅几块金元宝,两千两银子竟使满洲的硬汉子脸一变,打起自己人来。
在爱新觉罗父子的引导下,李成梁部下迅速拿下了古勒寨,阿台被射杀。就在大家欢庆胜利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身着满装的觉昌安、塔克世被明军误认为是阿台的部下,也倒在血泊中。年轻的努尔哈赤发疯似地叫着:
“阿玛、阿玛,儿要为你报仇!”
他两眼喷发着仇恨的火焰,砍断眼前的所有树木,在场的人都吓呆了。他猛虎一般扑向辽东总兵李成梁,紧勒李成梁的脖子。吓得四周的人直叫喊:“放手!努尔哈赤,你快放手!不然乱箭射死你。”
愤怒中的努尔哈赤哪里还听得进去人们的劝告,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狂啸着。一个明兵从他身后扑了上来,用一块黑布罩住了他的头。一瞬间,李成梁被几个护卫救了出来,他差一点儿吓破了胆子,结结巴巴地喊着:
“逮住他,射死他。”几个护卫哪是努尔哈赤的对手,努尔哈赤逃脱了。他一路狂跑,一口气跑出了明军的军营。其实,他的心里非常明白,护卫军中没有几个真正追捕他的,都为他努尔哈赤的粗莽所震慑,谁甘心来送死。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加之急于逃命,一个时辰竟跑了三十多里地,不知不觉,来到了叶赫国。此时,杨吉努正宰杀刚刚猎来的一头母鹿,因为女儿孟古早就闹着要吃鹿肉。
“站住!”叶赫国的守卫不认识建州国的努尔哈赤,大声喝令他站住。努尔哈赤气喘吁吁,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
“兄弟,给—口—水—喝。”
他扑通一声昏倒了。
两个守卫这下可慌了神,仔细一瞧,不是明兵,是满族装束的人。顿时,戒备心理消除了一半。一个守卫连忙找来水,另一个掐着努尔哈赤的人中,又往他嘴里送水。一会儿,努尔哈赤便苏醒了。他警觉地问:
“我在哪儿?”并且挣脱开叶赫国的守卫。“你是谁?”两个守卫不约而同地问。努尔哈赤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语调平缓多了。他开口道:“我叫努尔哈赤,是建州国酋长的儿子。”
一听建州国,其中一个守卫热心地说:“如此说来,是兄弟。”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因为这个守卫的母亲是建州国的姑娘,这时见到努尔哈赤,就像见到了亲舅舅或表兄、表弟。毕竟是外祖母那里来的人,守卫的态度好多了。他主动说:
“努尔哈赤,你到我们叶赫国来,有什么事情吗?”
努尔哈赤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讲了一遍。他问道:“叶赫国的酋长还是杨吉努吗?”和他攀亲戚的守卫和善地点了一下头。努尔哈赤的眼里放出了光彩:“太好了,我与杨吉努有一面之交,想必他还记得我努尔哈赤。”
在努尔哈赤的一再请求下,他见到了杨吉奴。要说他与杨吉努有什么交情,那也谈不上。一次打猎,杨吉努射中了一只苍鹰,恰巧落在努尔哈赤的面前。努尔哈赤拍手称赞杨吉努的好箭法,杨吉努报以微笑,并送了一只野兔给努尔哈赤,算是表达了谢意。
今日冒昧闯到叶赫国,努尔哈赤的心里是没什么底儿的。此时,既然到了这里,不进去拜访一下邻国的首领也说不过去。再说,经过刚才的一场撕斗,他又饿又累。进去吧,饱餐一顿,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多好啊!
“你等一会儿,我们进去禀报一声。”
走了一个守卫,剩下的一个对努尔哈赤一点儿也不热情,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的山峰一语不发。正好,努尔哈赤也累了,他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约莫半个时辰,进去通报的那个人跑了回来,他高兴地说:“快,酋长愿意见你。”努尔哈赤挣扎着站起来,骑上守卫的马,跟着守卫去见杨吉努。
这是春天的黄昏时分,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大地,大草原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一大片、一大片的羊群散遍山坡,就像一朵朵白云。远处马儿嘶鸣,驼队叮当,如果不是血腥撕杀,这长白山真赛天堂。
刚刚失去了两位亲人,努尔哈赤心情十分沉重,他无暇浏览这如画美景。不过,千米之外的一匹骏马倒也吸引了他。马儿疾驰,一点点逼近。近了、近了,看得非常清楚,骑马的是一位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路传来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就像一支动人的歌曲,直撞击着他的心灵。
努尔哈赤被小姑娘活泼、天真的神情所吸引,他忍不住问了一声:“谁家的女儿,这般可爱。”
守卫答道:“她叫孟古,是酋长的女儿。”
“哦!”
努尔哈赤没说什么,但小姑娘的笑容在他脑海里一辈子不能抹去。小姑娘拔出一支箭,她拉满弓,准备射一只正在飞奔的麂子。这只麂子显然已经受到了惊吓,它拼命地向努尔哈赤这个方向跑来,以逃脱小姑娘的追赶。孟古连发两箭,都没有伤到麂子,她又急又羞,竟大哭了起来。眼见麂子向西南方向越跑越远。努尔哈赤连忙发了一箭,这只箭不偏不歪,正射在麂子的前腿上,它哀嚎了几声,倒了下去。
“太好了!太好了!”
小姑娘孟古跳下了马,这下正好挡住了努尔哈赤的去路。小姑娘道了一声谢,便飞奔去捡麂子。努尔哈赤被孟古那天真、活泼的举止所打动,他大声喊到:“孟古,先练好箭法,再出来打猎。”
“喂,客人,你怎么知道我叫孟古?”
小孟古歪着头,认真地问,努尔哈赤将双手一合,装成十分虔诚的样子说:
“是神母阿兰豁告诉我的。”“阿兰豁,她什么都知道吗?”孟古好奇地问,她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陌生人。“当然了,她还告诉我,你是酋长的女儿。”
这下子,孟古服了努尔哈赤。原来,他还和天上的神母认识,也许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孟古以敬佩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小伙子。问道:“你是去见我阿玛的吗?”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小姑娘自告奋勇,说:“来,我带你去。”
孟古扬鞭策马,马儿飞奔起来,努尔哈赤见状,心中万分感慨:
“多么可爱的小姑娘。”
到了家,孟古急不可待地叫着:“阿玛、额娘,看我带回了什么?”拉古正给新生儿子纳林布禄喂奶,并没有立刻出来。杨吉努一向宠爱宝贝女儿,只要女儿一开口,他立刻奉命行事。在部落属民面前,他是首领,而在女儿面前,他又像一个属民。
“我的小太阳,你一定是胜利归来。”杨吉努边出边说。果然,他看到女儿的马背上驮着一头死麂子。“太棒了,我的宝贝长大了,箭法大有进步。”做父亲的由衷地赞许。
百灵般的小孟古叽叽喳喳开了:“不,阿玛,麂子不是我射杀的,是这位大哥射的。”她说着,指向努尔哈赤。杨吉努这才注意到与女儿同行的还有一个人。杨吉努打量着努尔哈赤,好像在哪儿见过,很面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努尔哈赤跳下马,恭敬地说:“建州国努尔哈赤打扰了。”
“哦,对,他是建州国酋长觉昌安的大孙子努尔哈赤。”杨吉努想起来了。既然是来客,一定要热情招待。
“快请进,喝杯马奶酒。”杨吉努拉着女儿的手,请努尔哈赤进帐篷。努尔哈赤刚经历一场激战,真是心憔力悴,他不再客气什么,进了帐篷,见过拉古,并盘腿而坐。他好饿、好渴。拉古端上的一大碗马奶酒,他一仰脖儿一口气全喝完了。拉古连忙又端上一碗,又是一口气喝完的。努尔哈赤抹了抹嘴边的奶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杨吉努这才注意到努尔哈赤一脸的倦容。但又不便问什么,只好说:“你祖父,你阿玛,他们都好吗?”这一问,朗朗的硬汉子努尔哈赤眼圈一红,竟掉了泪。杨吉努心头掠过一个念头:“一定是邻国建州出事了。”
“努尔哈赤,你别哭,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吉努急切地问道。其实,叶赫国与建州国一向不怎么十分和睦。这几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如今这建州国如果被其他部落攻破,对叶赫国来说,也并非坏事儿。但是,聪明的杨吉努也懂得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如果某个更强大的劲敌乘胜而追,一直打到叶赫国,那可就不好了。想到这里,杨吉努急切地说:
“努尔哈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努尔哈赤边掉泪,边讲述了两个时辰在古勒寨发生的事情。讲完以后,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亲自掐死辽东总兵李成梁,为阿玛报仇雪恨。”
杨吉努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只不过是爱新觉罗氏与李成梁之间的矛盾,并不威胁到叶赫国。努尔哈赤太累了,他竟说着话睡着了。拉古拿来一条羊毛毯,帮年轻人盖了一下。杨吉努夫妇两人走出了帐篷。
第二天一大早,努尔哈赤便醒来了。经过这一夜的休息,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下,精神状态也好多了,看起来英俊威武,有满洲英雄的气概。拉古端上热气腾腾的羊肉,努尔哈赤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一点儿也不拘束,大口大口地吃着羊肉。杨吉努坐在一旁看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心想:毕竟是年轻人,不懂得拘礼。
吃完一大盘羊肉,努尔哈赤拍了拍肚子,豪爽地说:“饱了,谢谢你,也谢谢孟古。”杨吉努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说“不客气”。努尔哈赤性子很直,加之年轻,说起话来,不会兜圈子。他说:
“我努尔哈赤回去之后便做新酋长,我要率领建州国的属民,踏平辽东总兵府。”
杨吉努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年轻人,做事不可莽撞,凭你建州一万多人马,谈何踏平辽东总兵府。”听了这话,努尔哈赤显然有些不高兴,他说:“难道杀父之仇不报了吗?”
杨吉努摆了摆手,说:“报,仇是一定要报的。不过,你羽翼尚未丰满,去了也是送死。”努尔哈赤不由得点着头。杨吉努接着说:“依我看,你应该先坐稳酋长之位,然后日夜练兵,日后俟机报仇也不晚。”
经杨吉努这么一点拨,努尔哈赤倒忽然意识到:“对,应该马上回建州,因为自己的堂兄安拉一直和自己暗地里较量,都在企盼祖父把酋长之位让给自己。”
杨吉努看穿了努尔哈赤的心思,便说:“年轻人,再住上两、三天,我便不留你了,好男儿应当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努尔哈赤见杨吉努如父亲一般和蔼可亲,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他壮了壮胆子,请求道:“努尔哈赤大胆请求一事,希望酋长能应允。”
杨吉努以为努尔哈赤请他出兵以帮助建州攻打辽东总兵府,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不等杨吉努开口,努尔哈赤便急切地说:
“努尔哈赤尚未婚配,如果酋长能将孟古许配给我,我将终生厚待她。”
这个请求可太突然了,杨吉努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他连连摆手:“孟古才八、九岁,还太小,谈不上婚嫁的问题。”
努尔哈赤连忙解释:“当然了,她还是个孩子。如果酋长应允,十年后,我来迎娶她。”
这下子可难住了杨吉努。答应吧,女儿太小;不应允吧,万一将来建州强盛起来,努尔哈赤岂不是对叶赫构成威胁。
“十年,十年,还是先应允了吧,谁知道十年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想到这里,杨吉努说:
“好吧,建州与我叶赫联姻是一件大好事,我应允了!”
努尔哈赤连忙行礼,见过未来的岳父。他虽然失去了祖父与父亲,但得到了酋长之位与可爱的小孟古。这叫“有失就有得”吧。苍生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努尔哈赤几乎要大叫:
“感谢长生天!感谢神母阿兰豁!”
他策马飞奔在辽阔的原野上!
一晃儿,七年过去了,叶赫国的小格格孟古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少了几分野性,多了几分娇羞。建州的努尔哈赤多次派人来求婚,希望孟古早日嫁过去。虽然杨吉努夫妇不舍得女儿出嫁,而且七、八年前的约定“十年”尚未到期。但杨吉努考虑到这几年,建州国的势力日益壮大,努尔哈赤也三十多岁了,若孟古迟迟不嫁,万一努尔哈赤娶了别家姑娘为妻,岂不是对叶赫国十分不利。
鉴于以上考虑,十六岁的孟古从叶赫国嫁到了建州国,做了努尔哈赤的妻子,她就是后来的孝慈高皇后。
孟古年轻貌美、娴淑大方,深得丈夫努尔哈赤的敬爱。后来,努尔哈赤也曾纳过几位妃子,但他的心里孟古永远是完美的妻子。苍天很快便赐福于这对幸福的夫妻,一年后,即万历二十年(1592年),孟古生了个健壮的儿子,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皇太极。
努尔哈赤春风得意,建州国日益强盛,儿子皇太极的出生又是他生活中一道亮丽的风景。母凭子贵,本来孟古就深得丈夫的钟爱,生子之后,她的地位更高了。在努尔哈赤看来,年轻的妻子是那么可人,儿子是那么可爱。做为一个男人,他拥有着权力、美女、儿子,他的心有些飘飘然了。
建州由原来的一万多人马发展到三、四万人马,努尔哈赤先灭了邻国哈达、乌拉中,又吞并了辉发。叶赫国虽实力远远比不上这几个小国,但叶赫的格格是皇后,那是岳父的家,野心再大,努尔哈赤也不会这么翻脸不认人。所以,叶赫国暂无事。
努尔哈赤的疆土扩大了,皇子已达八人,皇妃十几人,他原来的五座牛皮帐篷已远远满足不了生活之需。他要向辽东府那样,大兴土木,盖起大房子,再建一座堂殿,供祭神之用。
很快,堂殿开始动工,努尔哈赤调来工匠两千多人,希望两年内完工。为了祈求上苍的保佑,努尔哈赤依照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杀了两匹马,宰了一头牛,又杀了五只羊。把马血、牛血、羊血端上,众人下跪,默默祷告。随后,努尔哈赤亲自动了第一锹土,其他人接着干了起来。
一天下来,大伙儿热火朝天,情绪高涨,都希望早日建成新堂殿。努尔哈赤坐在帐篷里边饮酒,边逗小皇子们玩。忽然,一个护卫神情紧张地闯了进来。显然,努尔哈赤有些不高兴,他喝道:
“退下!直闯帐篷当何罪?”
那护卫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挖——出——了”
“挖出了什么?金元宝?”
努尔哈赤有些不耐烦了。娇儿在怀,他正享受着天伦之乐,被这冒冒失失的人一打搅,他怎能不恼火?
“挖出了一块石头。”那护卫总算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努尔哈赤不屑一顾地说:“挖出石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上除了土,就是石。”
“不,那石头不对劲儿,有几个字。”
“几个字,写的什么?”
努尔哈赤把小皇子皇太极送到妻子孟古的怀中。那护卫看了看孟古,把话咽了下去。努尔哈赤急了,催促道:“瞧你,哑巴了。”那护卫低头不语。努尔哈赤好像突然悟到了什么,起身出了帐篷。
他一路询问,护卫只说事情不妙,就是不说出石头上到底写了什么。努尔哈赤赶到了工地,人群马上闪出一条道来,他凑近一看,脸色大变。那石头上分明刻了六个大字:
“灭建州者叶赫”。
这六个大字真刺眼,好像是一把刀直剜努尔哈赤的心。
“砸碎它!砸碎它!”
努尔哈赤歇斯底里地叫着。众人抢起铁锹等物,纷纷去砸那块大石头。可是,这是一块陨石,怎么也砸不碎,努尔哈赤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回到帐篷,他抓起妻子的衣领便叫骂:
“滚,我杀了你!”
孟古惊骇不已,她泪流满面。自从十年前,她第一次邂逅努尔哈赤,至今没见努尔哈赤发过这么大的火。特别是嫁过来以后,丈夫对自己万般柔情,体贴入微。
今天怎么了?!
孟古缩在一角抽泣着。努尔哈赤也稍微平静了一下。他显然有些后悔,不该对心爱的妻子如此粗暴。那块石头以及上面的六个刺眼的大字一定与孟古无关,柔弱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真不该如此对待她。努尔哈赤走上前,低声说:
“现在出了一件事儿,不过,我相信与你无关,别哭了,去哄哄阿哥吧。”
刚才,孟古怀里正抱着皇太极,努尔哈赤的盛怒当然吓着了小阿哥,孩子正在奶娘怀中惊吓地哭着。努尔哈赤心疼孩子,刚才的怒容已消失了一大半,他一声也不吭。惊恐万分的孟古这才敢喘个大气,她瞪着丈夫,怯怯地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发这么大的火。”
努尔哈赤并没有回答,仍然是一脸的不高兴。孟古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忐忑不安地站在那儿。那样子就像是被猎人追赶的小兔子,惶恐不安。努尔哈赤有些心软了,他便把“石头”及其“六个大字”的事情讲了一遍。孟古一听丈夫对娘家人有不满的意思,心里感到特别委屈。自从孟古嫁到建州,父亲对努尔哈赤如亲子一般,怎么会有灭建州之心。孟古想为父亲辩解什么。
聪明的努尔哈赤看出了这一点,他忙拉住妻子的手,说:“什么也不要说,我相信你,相信你阿玛,不过……”
孟古很明白他的“不过……”是什么意思。那未说出来的是“不过你的兄弟,他们如何对待建州,可就难说了。”
建州的堂殿顺利竣工了,努尔哈赤的实力一天天强大起来。一转眼,几年过去了。
叶赫国这些年发生了重大变化。杨吉努才刚过四十岁,身体便垮了下来。本来,他想把酋长之位传给长子纳林布禄,偏偏这个儿子性情暴戾,不得人心。二儿子金台石足智多谋,又爱护属民。可是,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传长不传次,所以,他一直撑着,传位之事迟迟不能确定。
恰时辽东总兵李成梁、辽东巡抚李松二人设宴邀请叶赫、哈发、乌拉、建州等满洲酋长,这天,杨吉努备感身体不适,想推辞不去,又怕得罪总兵与巡抚,只好抱病赴宴。回来的路上,杨吉努感到小腹疼痛难忍,由护卫搀扶着下马,谁知他还没站稳,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当护卫再次扶起他时,他只叫了声:“头好晕。”便又重重倒了下去。
叶赫国酋长杨吉努再也没有站起来。对于他的死,叶赫国人疑心重重。他的两个儿子一口咬定是李成梁、李松命人在饭菜中投了毒。可是,李、李二人却说,为何投毒只毒杨吉努,与他同吃一道菜的努尔哈赤却安然无恙。
不过,叶赫国并没有深究,因为纳林布禄与金台石都急于当酋长,父亲一死,反而他们的梦圆得更快。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残酷性。
纳林布禄与金台石较量的结果是哥哥当上了酋长。不过,有言在先,一旦纳林布禄出意外,他的儿子不能继承酋长之位,而由其弟金台石继承。这一切,做为姐姐的孟古看在眼里,一点儿也不表现自己的不满。慈父身亡,她早已悲痛欲绝,男人们的权力之争,她毫无兴趣。此时的孟古一心爱丈夫,一心爱儿女,可谓贤妻良母也。
纳林布禄称努尔哈赤应该是“姐夫”,这位小舅子一向不服姐夫,他凭着姐姐深受姐夫的敬爱,常常胡作非为,努尔哈赤早已心怀不满。纳林布禄竟得寸进尺,直接提出让姐夫把建州国与叶赫国相邻的一块土地割让给叶赫国,这下可惹恼了努尔哈赤。
为了不让妻子伤心,努尔哈赤瞒着孟古,组织了三千人马去打击纳林布禄的嚣张气焰。可是由于努尔哈赤低估了叶赫国的实力,这次出击大败而归。建州与叶赫之间的亲属温情荡然无存了。
努尔哈赤意识到,若要自己站稳脚跟,不被邻国吞并,自己必须强大起来,先发制人,去吞并邻国。他的建州国经济实力雄厚,不过人心有些涣散。所以,他从整顿军纪入手,精编军队。一、两年的功夫,努尔哈赤的军队战斗力大大增强。
他相继征服了苏克素护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哲陈部等五部。建州成为长白山一带最强盛的部落。努尔哈赤这咄咄逼人的扩战势头引起了叶赫国的不满,两国交战一触即发。
“姐夫”努尔哈赤的实力,纳林布禄及金台石并不十分了解,他们想再探一探建州的虚实。于是,他们发动了一次劫寨行动。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六月,叶赫袭击了建州的布察寨。可是,叶赫被击败了。
努尔哈赤念在建州与叶赫是亲戚的份上,并没有和纳林布禄、金台石深究。可是,作为小舅子的金台石却咽不下这口气,他要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为叶赫国死难的八百兄弟报仇雪恨。
万历二十六年秋,纳林布禄与金台石联合了科尔沁、锡伯、封尔察、朱舍里等部落,兵分三路,向建州进攻。
这件事再也瞒不住皇后孟古了。努尔哈赤痛心地对她说:“皇天后土,神灵在上,我努尔哈赤没有和叶赫交战的意思。无奈,你的两个兄弟欺人太甚,打到建州来了。他们要置你的丈夫、儿子于死地。”
孟古此时已被尊为孝慈高皇后。她一方面怨恨娘家兄弟得寸进尺,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犯建州。另一方面又希望努尔哈赤能忍让一步,两国和好如初。
但是,理想毕竟是理想,现实是非常残酷的。
这次叶赫等国进犯建州,努尔哈赤早已有充分的迎战准备。古勒山啊,巍峨壮观,山上树木葱郁,山下小河流水,好一片壮丽江山。然而,这片疆土被战火烧焦了,河流被鲜血染红了。
叶赫等国四千人马被杀,遍地是逃兵丢弃的铠甲。纳林布禄见此惨状,他悲愤欲绝,一个硬汉子竟嚎叫了起来,泪流满面。他咬牙切齿地说:
“建州国、努尔哈赤,叶赫兴、你必亡!”
纳林布禄自觉无颜见叶赫属民,加之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他竟病倒了,几个月后,撒手归西。孝慈高皇后听说弟弟死了,悲痛万分,恳求努尔哈赤:
“罢手吧!两国先前并没有什么深怨,何必如今兵戈相见,望你念在儿子的份上,放过他的其他几个舅舅吧。”
努尔哈赤虽没有马上答复孟古的请求,但实际上是有些让步的。叶赫国与建州国一时相安无事。纳林布禄死后,他的弟弟金台石继位,为了缓和与建州的紧张关系,金台石把女儿许配给努尔哈赤的其中一个皇子代善为妻。努尔哈赤信以为真,也从心里满意这门婚事。
皇后孟古更是十分高兴,她的亲侄女长大以后将要嫁给努尔哈赤的儿子,这是亲上加亲。一来可以缓冲两国矛盾,二来侄女嫁过来后,自己也有个娘家人做伴,岂不美哉!
可是,金台石玩了个花招,他假意许亲,竟将女儿一许两家。同时,他把女儿许给蒙古喀尔喀部的贝勒介寨。消息传到建州国,努尔哈赤的耳里,他勃然大怒,认为是叶赫国玩弄了他。他气得脸色发青,责难于孝慈高皇后孟古。
“该杀,一个也不能留。你们叶赫国的人可恨至极。若有一天我逮到你的弟弟金台石,非把他剁成肉酱不可。”
可怜的孝慈高皇后泪流满面。她既怨恨弟弟的无耻,又希望努尔哈赤再次开恩,放过金台石。这些年来,虽然努尔哈赤深爱孟古,并封她为皇后,努尔哈赤的其他几个妃子也十分敬重她。但她始终没真正开心过。娘家与夫家极度不和,孟古夹在中间,日子难过极了。
嫁到建州已二十余年,好日子也只有五、六年。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是在惊恐中度过的。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她真怕极了。这几个月来,孟古总觉得身体不舒服,常常感到喘不过气来。只要一紧张便心跳加快,头昏目眩。开始,努尔哈赤没有觉察到这一点,日子久了,皇后不能侍夜,他似乎感到了什么。
由于事务繁忙,加上妃嫔众多,半个多月以来,努尔哈赤没有在皇后这里过夜。今天,他来到了皇后的身边。细心的丈夫发现孟古脸色不对劲儿,还以为她为娘家的事情烦恼,便说:“你不要担心什么,只要叶赫国不挑衅,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努尔哈赤不会先动手的。”
孟古感激地望着丈夫,一行泪水流到脸颊。努尔哈赤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把皇后揽在怀里,喃喃地说:“你嫁到建州二十年,又为我生了儿子,不管建州与叶赫最终关系如何,你都是我最心爱的皇后。”
听了这一席话,孟古几乎哭出了声。她哭了一会儿,倚在努尔哈赤的肩头,低声说:
“上苍在向我招手。”
“什么?”
努尔哈赤打断了她的话,他以为孟古想不开会动什么念头。他紧握孟古的手,生怕失去她。孟古摇了摇头,说:
“你太繁忙了,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这一阵子总觉得身体不舒服,恐怕我要先走一步。”
努尔哈赤猛地跳了起来,他使劲地摇着孟古的肩头,急切地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儿告诉我。”孟古无言以对,她惟有流泪。努尔哈赤显然有些生气了,他平静了一会儿又说:
“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放心吧,你的病会好的。”
皇后苦笑了一下。她十分明白,自己的病很难医,因为她已偷偷吃过不少药,东北人参也没断着吃。看来,她没指望了。第二天,努尔哈赤派人四处打听消息,请来了不少大夫,有蒙古人,有满洲人,也有汉人。几位大夫暗地里纷纷摇头,表示皇后已病入膏肓。有个大夫直言告诉努尔哈赤:“皇后恐怕撑不了半个月,还是准备后事吧。”
硬汉子努尔哈赤鼻子一酸,差一点儿在人前落下泪来。他强装笑脸,来到了皇后的病榻前。夫妻相对,默默无语。努尔哈赤的心头之苦被患难与共的皇后看了出来。她低声说:
“自从我嫁到建州,便得到你的深爱。为了我,你忍让着叶赫,我心底深处有多少感激,只有神母阿兰豁才知道。”
“别说了,说的让人伤心。”努尔哈赤也动情了。这时候,英雄与格格结成的夫妻与平常百姓家的夫妻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也体会着人间的真情,也有依依不舍的眷恋,也经历着生离死别的折磨。忽然,皇后紧喘着粗气,似乎不行了。
努尔哈赤握紧了皇后的手,哭叫着:“孟古、孟古,你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孟古紧闭双眼,锁着眉头,咬紧牙关,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不过,片刻间,她又恢复了平静。努尔哈赤总算舒了一口气。大夫把努尔哈赤拉到门外,低语道:
“不行了。”
“还能坚持多久。”努尔哈赤声音有些发颤。大夫举起三个手指头。
“三天?三个时辰?”
“两、三天吧!”
努尔哈赤如五雷轰顶。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他必须保持清醒。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该问问皇后有什么需要嘱咐的。”他轻轻地走到孟古的身边,还未等他开口,皇后便说了:“看来我真的要走了。这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儿子,还有额娘。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眼又瞎。”
皇后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努尔哈赤猜透了她的心事,便问道:
“是不是派人去叶赫请她老人家?”
皇后点了点头。她明白,她就要和亲人诀别了。人人都渴望人生,可是,当死神降临时,反而很坦然,这就叫做“悟”吧。
努尔哈赤岂敢耽搁时间,他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去叶赫国请叶赫老太太。半天的功夫,叶赫国便来人了。努尔哈赤让儿子皇太极出去迎接外祖母。可是,皇太极愣了,因为来探望母亲的人,他不认识。
原来,叶赫酋长金台石不让母亲去建州探望姐姐孝慈高皇后,以表示叶赫国与建州国势不两立。
岂有此理!
努尔哈赤震怒了。他咆哮着:“我那无知的小舅子,掠夺建州的村寨,联合诸部落三番两次挑衅不说。前一阵子又悔婚,把许给皇儿代善的女人又转嫁给蒙古,如今皇后病危,希望见母亲一面,竟不顾亲情,阻拦老太太来建州。我努尔哈赤今后与他势不两立,永断亲戚关系。”
却说这来者是谁,正是皇后孟古奶妈的丈夫南太。一个小人物,分明是对努尔哈赤的侮辱。大丈夫岂可侮!
皇后孟古听说弟弟如此荒唐的行为,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仙逝了。建州上空笼罩着一层乌云。皇太极悲痛万分,伏在母亲的灵前,嚎啕大哭,并责骂舅舅害死了母亲,发誓从此不再搭理叶赫国的人。
从八、九岁到三十二岁,努尔哈赤一幕一幕地回忆着孟古的音容笑貌。那位马背上的小姑娘犹如一股春风吹拂着他的心田,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犹在耳边响起。十六岁的少女、娇羞的笑脸如在昨天还见过。如今……
叫他如何不流泪!
失去了心爱的皇后,努尔哈赤一下子憔悴多了,五十多岁的他,看起来像六十岁。建州的属民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整整三个月,努尔哈赤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从不叫任何妃子来侍夜,他滴酒不沾,荤菜不食。儿子皇太极看到阿玛如此敬爱母亲,非常感激。
“阿玛,额娘已去,她地下有知也会笑。你不能如此消沉下去,自从你闭门不出,相邻的几个小国都在跃跃欲试,特别是娘舅他们更甚。”
“金台石,皇后已去,我努尔哈赤不会再顾虑什么。你想打,建州没有歪种,来吧,看看究竟谁赢谁输。”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正月,叶赫与建州开战。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双方死伤几千人,真是血流成河,尸体横卧。开始叶赫占上风,后来努尔哈赤组织了精兵强将,一举压倒叶赫。拿下了叶赫国的两个城池,八个村寨,俘获叶赫士兵三千多人,初战告捷。接着,建州国乘胜追击,又消灭了与叶赫交好的几个小国,叶赫与建州积怨日益加深。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初一,努尔哈赤即汗位,称皇帝,国号曰金,建元天命,这年便是天命元年。这些更引起了叶赫国金台石的强烈不满,无奈,他已年迈,无力征战,只好派儿子德尔格勒去进犯努尔哈赤的后金。
由于努尔哈赤疏于防范,这一战,德尔格勒获胜,并俘获后金士兵四百多人。这下激怒了好战的努尔哈赤,他派儿子皇太极采取报复行动,仅仅两个多月,叶赫的二十多个村寨成了一片焦土,许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那惨状真是让人目不忍睹。
对于日益强大起来的满洲爱新觉罗家族,明廷不可再等闲视之了。天命四年(1619年)二月,明廷派杨镐为统领,率四路大军,十万余人,向后金进攻。经过几年的沙场锻炼,面对四路围攻,努尔哈赤并没有惊慌失措。他采纳了皇太极的建议,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方针,初战告捷。
就在努尔哈赤与明廷作战的时候,叶赫国的金台石乘机从“腹部”捅了努尔哈赤一刀。这下子又激怒了努尔哈赤,他恨不能把叶赫国的金台石撕碎。他调出二万人马,直捣叶赫老巢。努尔哈赤发下誓言:
“这次如果拿不下叶赫国的城池,我努尔哈赤就不回建州了!”
可见,努尔哈赤的决心已定,夺取叶赫,势在必得。努尔哈赤率领二万多人马,亲自披甲上阵,那嚣张气焰几乎能把叶赫给踏平。金台石死守城池,足足二十多天不分胜负。可是,由于城内粮草军需物品消耗已尽,眼看保不住城池了。努尔哈赤乘机向叶赫人宣传,只要投降于建州,一律免死。这一来,叶赫国有一小部分士兵放下弓箭,不再为金台石卖命。
努尔哈赤乘机攻下了城池,两军交战,败的一方往往人心涣散,出现兵败如山倒的局面,眼看着金台石要被俘虏。攻城时,努尔哈赤令皇子皇太极带领一路人马攻打城池的西门,恰巧,金台石正守西门。
舅舅与外甥竟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两人尴尬万分。特别是皇太极,面对自己的亲娘舅,叫他如何下得狠心。虽然是敌对的双方,皇太极还是行了大礼:
“舅舅,外甥无奈,望舅舅见谅。”
金台石“哼”了一声,厉声道:“说什么舅甥至亲,如今我金台石败在了你们建州的手里,要杀要擒由你处置。”
说罢,头一仰,不再理会皇太极。皇太极脸色青黄,低声说:“舅舅,汉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兵交战,必然有胜有败。如今我阿玛人多兵强胜了你,外甥以为舅舅还是投降吧!”
金台石面带怒容,忿忿地说:“我们叶赫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岂有把这里拱手让给他人的道理,你小子不要再费口舌了。如果你心里还有你额娘,你还没忘你的身上有一半是叶赫的血,你就下令马上退兵。”
皇太极劝降不了金台石,只好派人把金台石的儿子德尔格勒逮来。皇太极与他的这位表兄一向不和,在以往的交战中,多次交手。如果说对金台石,皇太极还有顾及,还念亲情,那么对于这个野心勃勃的表兄,他则是反感至极。德尔格勒同他父亲一样强硬,没有一丝一毫投降的意思。德尔格勒还泼口大骂表弟皇太极,气得皇太极抽刀向德尔格勒砍去。
金台石见状,高呼:“小子,你住手!”皇太极也只想吓唬一下德尔格勒,所以,住了手。金台石泪流满面:“你们是表兄,就不能放他一次吗?父亲不降与儿子无关,不能让儿子替父亲抵罪。”
一生驰骋沙场的金台石今日流泪了,外甥皇太极的心软了下来。金台石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皇太极,说:“小子,你还知道我是你亲舅舅,我老了,死不足惜。可你表兄他还年少,留他一条命吧,你母亲在地下有知也会感激你的。”
说罢,金台石拔剑自刎,倒在皇太极的面前。建州与叶赫多年的战争结了,以叶赫灭亡而告终。这场战争是残酷的,建州胜利后,斩杀了不少叶赫人,见到成年男子格杀勿论。女子和牲畜被掠走,女人们大多做了建州奴仆。她们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只要她们聚在一起,就偷偷议论日后怎样报仇雪恨。
无奈,女人和年幼的孩子们成不了大事,心头之恨犹在,报仇之事未能付诸行动。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没被斩杀的男婴们虽然已长大,但他们不像父兄那么叱咤风云。这些人不会骑射,不够强悍,而且大多散落在建州的各个部落、村寨,缺乏集体主义精神,所以,叶赫报仇雪恨一事只是提一提而已,始终未能实现。也有一些叶赫那拉氏的后代,为了个人生存,干脆改了姓氏,不再姓那拉氏,而姓瓜尔佳氏、马佳氏、钮祜禄氏等,在历史的演化中,叶赫那拉氏所剩无几。
叶赫灭了,有许多人改了姓氏,但那拉氏没有灭,还有一小部分人死不改姓。这样一来,叶赫那拉氏一直传至清道光年间。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