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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老佛爷的豪赏
书名: 袍哥传奇 作者: 重庆姐儿 本章字数: 4671 更新时间: 2024-11-18 15:12:06

窦天权在接手昌泰火柴厂之后,一连好几个月都没得空闲。他刚去的时候,那边只有一个走路有点瘸的守门大爷。厂子里边除了丛生的杂草,还有一些锈迹斑斑的设备,一看,就应该有很长时间没再生产了。

守门大爷叫夏桂,年近古稀的他,是昌泰最老的员工之一。他见证了昌泰的发展和繁荣。话说当年昌泰生产的火柴不仅雄霸四川,还远销云贵藏。那时候他还身强体壮,常陪着窦万臣去外地洽谈业务催收款项。一晃数十年过去,他们都老了。窦万臣念他有功,给了笔丰厚的养老金让他颐养天年。他不肯走,说是只要活一天,就要留下来看着昌泰,守着昌泰。

夏桂腿脚不好,走路有点费劲。窦天权去昌泰的时候,他眯着眼睛看了他好半天,这才试探性的喊了声小少爷。有十年光景没去窦家院子了,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转眼就长成了大小伙儿,他差点就没能认出来。

得到回应后,他就哆哆嗦嗦开了门,硬拉着窦天权去看那些已经泛黄生锈的铁架子。在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上,老人突然停住脚步,这里曾是存放火柴的库房。那时候 火柴一箱一箱的,从地上能堆到房顶,满满一屋子的火柴再经他手,一箱一箱发送到全国各地去。他仰头望着已经开始漏雨的房顶发了会呆,这才呢喃道:“大少爷接手生意没多久,就嫌弃昌泰产品不如日本和瑞典这些洋玩意强,还说生产火柴利润薄没前途。哎,他接手才半年,昌泰就停产了。在厂里忙活了几十年的老伙计们,也都全散喽。”

说这话的时候,夏桂眼眶红了,他长吁短叹了半天,说世道混乱找工作很难,被放回家的老工友都没活干。待听到窦天权说要重振昌泰,他那昏花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光亮起来:“少爷,你说的是真的?”

“嗯!”

“好,把昌泰开起来,我拼了这把老骨头和你一起干。”夏桂拍了拍已经佝偻的身体,想表示自己依旧强健,还可以如当年帮老爷一样为少爷打天下。自昌泰停产后,夏桂好像一下失去了念想,那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虽然,每天依旧是六点起床,呆在厂门口的小屋子算是上班。可这里除了他,很少再有其他人出现,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迷迷糊糊打盹与忽然间惊醒中度过。前不久,有个老伙计满七十,请他到上河街喝酒。当时,还有很多工友也去了。桌上一聊,他这才知道,这帮人日子比他过得更艰难。年轻点的后生还好,可以选择参军或是嗨袍哥混个肚儿半饱。可怜的就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家里有老有小,参军没人要,袍哥也嗨不了,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躯去码头抗大麻袋包,据说有好些个都累趴下了。

“少爷,你这是在做积德的事啊,只要昌泰重新开业,许多人就有饭吃喽!”夏桂说。

窦天权突然有一种血脉喷张热血沸腾的感觉。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有肩负重任,被人需要的感觉。这天,他没回去,与夏桂一块在厂里扯草、清扫、给机器上油,他想要昌泰尽快复业,让那些失业的工友们都回来工作。

虽然一直陪窦天权忙个不停,夏桂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心情好,话也自然多起来。他先是讲昌泰当年怎样从无到有,窦万臣如何克服困难把昌泰打造成一个知名品牌。可能是说开心了,他竟主动提起有关窦天权母亲讳莫如深的往事来。

他说,窦天权的外公姓夏名翰,小时候师从一位医术高深的中医,因其聪慧过人,也就二十来岁,除了针灸,在医术上大有超越恩师的态势。师父是个爱才之人,索性把他收做了女婿。再后来,因机缘巧合,师父被举荐进宫,并成为慈禧的御医。

夏翰进宫也是个偶然事件。说起来,还得提到当时清政府给太医院颁的一道奇葩禁令,说是以后给皇上看病禁止使用针灸技术,理由是皇上的龙体外露会有失尊严。皇上的龙体不能外露,那太后妃子们的身体就更不能看了嘛。都知道,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自这禁令颁布后,太医们再看病都一个个诚惶诚恐,不敢乱看不说,也不敢让皇上做张嘴伸舌的动作,更不敢问东问西。那时候,因一言不慎一药不当招祸的御医不在少数。

当时,官场悄悄流传“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的说法。这话啥意思呢,大概是讲,不论是做文章还是看病的,都要力求个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所以,太医们为皇帝和后妃们看病,大都会自觉遵守用药温和、剂量轻微的潜规则。

在这道禁令颁布不久,老佛爷慈禧病了,据说有四五天都吃不下东西。常言说得好,人是铁,饭才是钢啊,老佛爷吃不下饭这可怎么得了?哎哟,宫中的太医是宣了一茬又一茬,下的药方都能摞成一本书了,可老佛爷的病依旧不见丁点好转。

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不清楚,给老佛爷看病可比给皇上看病难度大多了。给皇上看病,虽然不能问也不能看,但至少还可以摸着手腕诊个脉。给老佛爷看病,不能看不能问也不能摸手腕。你肯定会问,既然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还怎么看病?办法肯定是有的,在唐朝贞观年间,就出过一个叫孙思邈的神医,为遵循男女授受不亲这戒规,人家可是发明了悬丝诊脉这一高招。后又经过几百上千年的沉淀与发展,怎么也算得上成熟技术了吧。

所谓悬诊,就是用一根红丝线,一头栓在病人手腕上,另一头拿在太医的手中。太医则眯着眼要凭线头那端传来的微弱脉像,准确诊断出病情来。后来,有位老太医临死前说了个大实话。他说,其实那红线系与不系,具体系哪儿,关系都不大,所谓的悬诊不过走个形式。老实说,靠这样的方法,病肯定是看不出来的,硬说能看到,也最多能看到根毛线。

老佛爷吃不下饭,这是举国上下的大事情。这些天为她看病的太医,被判入监杀头的都有,弄得宫中的太医人心惶惶,为保住性命,以病告假的多得数不胜数。

夏翰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师父召进宫中的。

还没进宫的时候,夏翰就听说了,给老佛爷看病得用悬诊,这样不仅能避免所谓的授受不亲,还显得医术特别高超。虽然他知道,悬诊就是个骗人的把戏,那也得悬一把啊。当时他也没悬诊的红丝线,走的时候,恰好夫人在给闺女绣花衣服,他就顺手扯了一段彩线备用。

那天,他到了老佛爷的寝宫,就不紧不慢地掏出那根夫人绣花用的彩线,吩咐宫女将另一头拴在太后手腕上,他则紧闭双眼握着彩线做打盹状。看得边上的宫女都快睡着了,他这才睁开眼睛开药方。谁也没想到,就他开的药方,老佛爷也就服了两剂药,那病居然就好了。那天,她享用了好多美食。老佛爷心情大好,不但让夏翰留在宫中,还给了他职务。

彩线悬诊治好了老佛爷的病,就有人猜测是这彩线有魔力,纷纷仿效,弄得夏翰哭笑不得。其实他治好老佛爷的病,靠的根本不是悬诊用啥颜色的丝线,靠的是智商。悬诊之前,他已经让师父用重金贿赂了老佛爷的贴身宫女和太监,获知她是在贪食海鲜之后犯病,并且有消化不良的症状。有了这关键的第一手信息,他对症来了一记猛药,效果当然会很好。

都说伴君如伴虎,夏翰在进宫第二年就出事了。出事原因是他开的药方子,竟差点要了皇帝的命。这还得了,这可是弑君之罪,慈禧盛怒之下,一道圣旨将他打入大牢,准备来个秋后问斩。亏得他老丈人宫中人脉深厚,为其从中斡旋。加上后来皇帝自己也道出了实情,是他嫌夏翰开的药味腥苦,让他人改药方造成的。也算夏翰命大,后来得了个奉命带老佛爷‘豪赏’离宫万里的差事,才算捡回一条小命。

夏翰悬壶济世的理想彻底幻灭,随后带着老佛爷的‘豪赏’去了日本。一去经年,在重庆开埠许多年后,方才由女婿窦万臣带着他的骨灰回到了故土。

“你怎么知道我外公的事?”窦天权这是第一次听说外公的经历。他长这么大,和母亲有关的事,家人都是忌口不谈的。父亲不提,哥哥姐姐也很配合,即使有时候他忍不住问起,也不会有人替他答疑解惑。

“我是他的侄儿,也是你夏姨的哥。”夏桂望着工厂旁边,夏翰那座长满杂草的坟墓,心情很是复杂。

“那夏叔,您是夏姨的亲哥吗?”得到确认后,就喃喃道:“那就不该叫叔,应该称舅舅才对。”显然,夏桂喜欢窦天权叫他舅舅,高兴得眼睛里都有了泪花。

“对了,舅,你说说我妈的事呗。”窦天权将扫帚横放在地上,紧挨着夏桂坐了下来。其实他和夏桂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少有的几次都是在他童年的时候。他还记得,有时候夏桂送父亲回去,偶尔会留下来一块吃饭。说起来见面不多,他也从不主动接近,可窦天权就是觉得这老头慈眉善眼的,特别让人亲近。

“你妈?”夏桂原本正裹叶子烟呢,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明显停顿了好一阵。

窦天权的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夏姬。她不光名字好听,人也长得好看——眼睛大大的,嘴角翘翘的,看起来随时都在笑一般。窦天权每回看到她的相片,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他看来,是他杀死了这个美丽的女子。如果没有他,母亲就不会因为难产而过早离开这个世界。

“嗯,我想知道有关妈的事。”窦天权红着眼眶笑了笑:“只要是有关她的,什么都行,就算是她扎羊角辫时候的事,我也想听。”

夏桂楞了楞,一颗浑浊的泪就涌出了眼眶。透过婆娑的泪眼,他好像又回到了昔日的童年。他还记得的,他们的村子就在刘家台后山腰上,靠近村口那两间穿斗房子,就是他温馨的家。里边有慈祥的父亲、脾气温和的妈妈、没事总黏着他的妹妹,还有一只喜欢舔他手指头的调皮小狗。

他十二岁那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开始是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拉肚子,没过两天,全村都犯同样的病,一个个拉得面黄肌瘦,走路都得扶着墙壁。还有的人,拉着拉着就倒地不起了。那个时候,夏桂没感觉到什么危险,依旧带着妹妹漫山遍野疯跑。那天他回去的时候,就看到父亲匍匐在门槛上,说话的声音小得像蚊虫嗡鸣一样:“夏桂,快,带你妹进城找大伯。”

夏翰是夏桂的同族叔伯父,早年他在城里学医,现已经结婚生子。待他领着夏翰回村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全都没有了气息。他这才知道,带走父母的是一种叫疟疾的瘟疫,在夏翰开药方之前,村里人已经死了一大半。

当时夏桂十二岁,夏妹还不到八岁。俩娃还没明白什么是生死离别,就在一夜间变成了孤儿。夏翰可怜他们,走的时候将他和夏妹一起带回了城里。夏翰有个女儿叫夏姬,和夏妹年龄相仿。夏姬穿的衣服好看,人也长得漂亮,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夏姬不喜欢夏桂,更讨厌总被父母夸赞乖巧听话的夏妹。父亲不在的时候,她能想出各种损招欺负夏妹,让人往她衣服里塞青蛙,大冬天用凉水淋湿布鞋。夏桂看不下去的时候,想替夏妹出头,她却总是抱着他苦苦哀求:“哥,不能啊,毕竟是我们是在别人的屋檐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夏桂依旧没能想清楚,夏姬既然不喜欢夏妹,为何又一定要她做陪嫁丫头。夏妹模样虽没夏姬出众,长得还是很耐看的。加上她勤快又乖巧,深得伯父伯母的宠爱。夏翰都说了,等她长大,要当亲女儿一样风风光光嫁出去。她十六七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还很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都没有成。具体原因,这么多年夏妹也没说过。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夏姬捣的鬼。

“你妈,她,她是个苦命人呐。”想起年轻时那么标致一个女子,现已经变成满脸瘢痕,丑得跟鬼一样,夏桂那心就痛得一阵一阵抽搐。作为一个男人,这辈子连自己唯一的妹妹都没能保护好,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我妈苦命?”这话让窦天权有些不明就里。按理说,外公是名医,家道又殷实,跟苦命压根都扯不上关系。

“啊,她,”夏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窸窸窣窣从口袋掏出火柴,点燃了裹成拇指粗的叶子烟。他猛吸了一口,两股浓烟就从鼻孔里喷涌而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吸得太猛,他咳嗽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过了好一阵,他才道:“你刚出生,她就走了,这还不是命苦吗?”其实夏桂这一刻更想说的是,这就是夏姬应有的报应。这个女人太阴毒了,都死了那么多年,却还不放过夏妹,她那心该有多狠啊。

夏桂这话一出来,窦天权那心就沉重得很,也没心情继续探究母亲的童年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让夏桂把那些老工人们的地址给他,他准备抽时间亲自上门把他们都请回来。

那天,他还站在昌泰门口,在心里暗暗发了个誓:这回定要重振昌泰。除了不让父亲和大哥轻看,最重要一点,是想告诉母亲,她舍命生下的这个儿子绝不是一个只会败家的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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