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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租界
书名: 袍哥传奇 作者: 重庆姐儿 本章字数: 7404 更新时间: 2024-11-18 15:12:06

李二晓得一旦去窦家做事,回家的时间会很少。那天晚上他死磨硬缠,非要在吊脚楼和老父亲挤在一块睡。这一夜,父子俩说了不少体己话。老李头一开心,还罕有的聊起了当初和李二母亲认识的趣事。

那年他十九,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那天船从汉口回来,在千厮门码头靠岸,看见一个穿蓝花布衣服的姑娘在码头边石头上捶洗衣裳。姑娘长得俊俏极了,笑起来就像是十五晚上的月亮。她有一条乌黑的长发辫,像条蛇一样攀附在线条分明的后腰上。随着姑娘捶打衣服的节奏,小辫晃晃悠悠的,那毛茸茸的发尖挠得小伙们心里直痒痒。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起的头,那群满身洋溢着青春荷尔蒙的年轻纤夫,张嘴就冲姑娘吼起号子来——叫声妹儿听我说,桡夫子拉纤苦楚多,今天你看到我,拉起船儿往上拖,肩膀磨成猴屁股,背心晒成乌龟壳,你不疼我谁疼我,咦嗬呀嘿嗨噶啄……

夏天拉纤,为了方便,纤夫们几乎都赤身裸体,只有在上岸的时候才会套上一条火把窑裤。突然来了一群光着身体的男人冲她号叫,姑娘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头埋到水里去。这个时候,是他出面制止了那群激情澎湃的同事,并收获了姑娘一个羞涩的微笑。冬去春来,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后来连一同干活的人都看出洗衣姑娘对他有意了,他也没敢上前搭过一句腔。要不是老茵叔叔及时帮忙,恐怕李二他妈就变成别人的妈了。

李二哈哈笑了好半天,才说:“爸,你咋这老实呢。”

“人说船夫苦,其实纤夫更苦,老人们都说纤夫是死了没有埋的人。那会儿,我是怕拖累她。哎,没想到,她比我还先走。”老李头望着黑黢黢的窗户发了会呆,回手用蒲扇头敲了敲李二的脑袋:“不早了,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老李头就沿着黄桷古道,把儿子送到了窦家院子。一个人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复杂得很,猜不透儿子这一去到底是福是祸。窦三人不坏,他知道,可是他的家人呢?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乞求儿子运气好点,碰到的都是好人。

连续在床上趴了两天,都快把窦天权给闷疯了。听下人说李二回来了,他跳下床,一瘸一拐就往外头跑。在家闷着太烦人了,得想个招山下逛逛去,再顺道去伊人巷看看白杏,哼,可不能让涂德胜那老家伙占了先机!忽地又想起和窦璇的那一通闲聊,心里立马有了主意。他停下脚步,挥手把守在门口的夏姨招到了跟前:“夏姨,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儿我爸要问起我来,你就说我姐想吃连锅闹,我跟李二去买,我……”

“你想啥呢?滚回来!”窦天权那脚还没迈出窦家院子,就被父亲叫住了。他只得将银元快速塞进李二手里:“去,弄点鸭肠毛肚回来,辣椒花椒牛油全都要。还有,”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回伊人巷替我看看白姑娘。”

支走了李二,窦天权垂头丧气回到了父亲跟前:“爸,我滚回来了。”

窦万臣瞪了他一眼,道:“陪我走走吧。”

两人出了院子门,沿着右边的青石板路缓缓上行。这一路父亲表情很严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窦天权也不敢乱说话,只得故作深沉地跟在后面。

“今年十九了吧?”窦万臣突然转身,差点和走了神的窦天权撞在一起。他眉头一皱,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又重了些:“在想啥子?走个路都不认真。”

这会儿窦天权正回味在伊人巷被白杏泼水的情景——那天他去找李二,到了岔路口,又找不着路了,于是就在那儿扯着喉咙叫李二。刚喊了两声,就听楼上有人在骂,‘清早八早的,喊冤啦你’,话音刚落,一盆凉水就兜头而下,他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落汤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要开口大骂,一抬头就看到了楼上的那个女子——我的天,分明是仙女下了凡: 一袭白色长裙之上,是细长的柳眉,圆圆的大眼,尤其是那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使得她生起气来也有几分娇嗔的味道。最要命的是,那丰润的嘴唇边,还有着一颗调皮的美人痣,就在清风拂动的发丝里若影若现:如花似玉、花容玉貌、美若天仙、艳若桃李?窦天权把他所知道的,形容女人好看的词都寻了个遍,依旧觉得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女人那饱满如蚕豆的嘴唇,在微微开启之间,就如有一剂魔药挥洒而来,他心中升腾而起的愤怒在瞬间被化成吞咽不尽的唾沫。

那日之后,窦天权爱上了伊人巷。以前,他从未有过打扮自己的想法,穿补丁衣服烂草鞋出去都无所谓。见了那姑娘之后,他开始西装革履,还用大哥的发油,把大背头抹得铮亮。大多时候,他会装作若无其事来到被姑娘泼水的地方,寻块石头坐下,或是看蚂蚁搬家,或是看小草发芽,但更多时候,却像个小偷一样朝着楼上探头探脑。直到太阳下山,天黑将至,依旧不见美人出现,他就撒开喉咙气急败坏喊李二。李二每回都准时出现,可那泼水的姑娘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偏偏在上河街又相遇了。而且,她还给了一个飞吻,那吻就像路边的美人蕉,张狂又热烈。嘿嘿,看来和她有缘。

“爸,我,我在想,看看怎么把玉菩萨弄回来。”窦天权被父亲一嗓子喊回了现实,他哪敢让父亲知道心里那点秘密,赶紧信口胡诌道。其实,平时陪父亲散步这活儿一直是大哥窦天枢的专利,突然临时上阵,还真的不太习惯。他本来还想就着话题问父亲,那么贵重的玉菩萨给了别人,他怎么就不着急呢?转念一想,这不没事找事吗,还是少说为妙。

“既然已经给人了,就算了吧。”说这话的时候,窦万臣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山顶的黄葛树发了一阵呆,这才道:“你啊,打小就跟他们不一样,可你不能总这样瞎混呐。”

窦天权明白父亲说的他们,是指哥哥和姐姐,所谓的不一样是指他们喜欢念书,两个哥哥都留学日本名校,窦璇也是读的女子师范学院。就他,打小对念书没兴趣,上个学感觉比关禁闭还恼火。为面子,窦万臣还给他请过几个私塾老师,但学业没任何进步。有一回他竟将一个在街上卖狗皮膏药的人带回府中,说是要跟着学武功,当英雄。窦万臣寻思着,有个人看着也好,免得四处惹祸,就答应了。没想那人还真有点本事,不到一年时间,窦天权就能把上河街一群孩子打得哭天抢地。窦万臣一看,这还得了,给了些钱把那卖狗皮膏药的人偷偷打发走。为这事,窦天权至今还记恨他。

“爸,我没瞎混。”窦天权赌气道:“你看啊,我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你的生意,也有你大儿子打理,至于我嘛,随便干点啥都行,反正不碍你眼就行。”

这话一出口,父子俩都意识到,对于彼此,其实都芥蒂颇深。

“你,难不成还惦记着去那同庆社?”说话间窦万臣那拐杖就举了起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见了这货他就脾气暴躁,要换平时,他早就一拐杖砸了去。但此时,他脑子里又闪现出夏姨的质问:“这么多年了,你还想怎么样?还要怎么样?”是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能怎么样呢?他何罪之有?只因为生母有错,就应该遭受自己不公平对待吗?再怎么样,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狠心不认他,撵走他,最爱的夏姬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他望着夏姬坟墓的方向,心里好一阵刺痛,那高举的拐杖又缓缓落了下来,说话语气也跟着软了不少:“从今天起,就别去那堂口了,跟着大哥学学打理生意吧。”过了一阵,他又道:“你要真想嗨袍哥耍,就让你哥在仁字号里边,另找个堂口吧。”

父亲的话,窦天权听到了,但他没应声。现在让他离开同庆社,岂不是要他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袍哥最讲究忠诚和义气,中途要是另换堂口,会被当作叛徒的,他才不做这种人。何况,在他看来,仁字号生来是爷辈原本就不公平,都是人,凭啥堂口不同就该当孙子?哼,我就不信这邪。

窦万臣向后抚了一下衣摆,曲腿坐在跟前的台阶上:“我老了,天玑又在日本,现在家里的生意全指望你大哥一个人。”

窦万臣突然转变的态度让窦天权一时半会儿没能适应过来。打他懂事起,父亲就没跟他好好说过几句话,见了面,除了吼就是打,总之一百个不满意。对于父亲,窦天权似乎也没什么感情,这些年他想做并且一直在做的就是对抗他、激怒他、毫无节制花他的钱,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家找到那么一丁点存在感。

窦万臣指了指边上的台阶,示意窦天权挨着他坐下:“我觉得你哥啊,现在有些浮躁,连昌泰火花厂的生意都看不上咯,说是没有直接卖日本货来钱快。要把所有的买卖都押在日本人身上,但我总觉得不踏实。”

窦万臣说这番话的时候,窦天权感觉父亲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当年,窦万臣在日本一家火柴厂做经理。重庆开埠之后,各国洋人陆续到这里开设洋行做生意。他也携带当时最先进技术回国,创办了四川第一家火柴厂——昌泰火花厂,后来又进入猪鬃、火油、银号等行业,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商,并长年担任重庆商会副会长职务。

数年前,川军熊克武、刘湘、刘存厚分三路攻打重庆,守城的黔军大败,仓皇逃窜之余,却盘算着最后捞一笔。于是这帮孙子在重庆城最繁华的几条街巷铺设了大量炸药、硫磺,以炸城要挟,让重庆商会出八十万现大洋,并只肯给一个晚上的筹款时间。八十万现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谁会有这么大笔现钱放家里?窦万臣太了解这帮混蛋,他们已经是狗急跳墙了,为达到目的,才不会管这一炸会造成多少损失,死伤多少老百姓。再则,这帮军阀这些年为了逐利,一个个早就丧心病狂,要不也不会把重庆变成鸦片王国,更不会出现跟鸦片有关的各种奇葩税捐:例如亩捐、窝捐(意为每亩、每株各“捐”一次)。对于拒绝种鸦片的,他们也有办法,整出了一个“懒捐”。总之,你种也是死,不种也死,反正那时候老百姓没好日子过。

当时作为副会长的窦万臣,在会长找理由推脱组织筹款的时候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试试。那天晚上他东奔西走,四处游说,整整一夜未合眼。在他筹齐大洋回去的路上,那帮孙子已不耐烦,并点燃了第一堆炸药。听到有许多老百姓被炸死,他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地。

得知实情的老百姓赶来,在窦万臣身前哭成一圈,感谢他救了大伙的命,称他为窦大善人。后来每当有人提起这事时,窦天权似乎能看到父亲那一脸自豪。

可是,自从父亲将生意交给大哥窦天枢打理后,据说家中的财富每年都翻筋斗似的增加,而随财富增加的还有他的狂妄和自负。现在的他几乎听不进半句劝告,只要窦万臣过问生意上的事,他总算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爸,生意上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就寻思怎么花钱,怎么享福得了。”

“爸,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你可别急着骂我。”这是父亲第一次把他当个男人,正儿八经谈论生意上的事,窦天权除了有些诚惶诚恐,还琢磨着表现一下。

“你说。”

“我觉得,一个人可靠不可靠,得看他眼睛。那种眼神坚毅而不躲闪人,才算是诚实守信之人。选朋友要注意,选生意伙伴更得注意。”窦天权偷偷瞥了一眼父亲,见他没生气迹象,继续道:“首先申明,我对日本人没有偏见,包括和香姨娘和日租界那帮和大哥做生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们眼睛时会很不安,直觉蹦出来的那种不安。虽然大多时候他们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看着很谦和、很礼貌的样子,但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大多时候与行为不符,所以,我觉得跟租界的日本人做生意得格外警惕。”

“还因为那日本水兵的事记恨人家吧?”

“你儿子难道就那点出息?”窦天权咧嘴冲父亲笑了笑,却在心里暗暗冷哼一声,命都差点让那家伙给除脱了,这样的仇恨岂止是记恨那么简单?狗日的,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呆着,却跑来重庆撒野,小爷总有一天得收拾你。

“身上的伤还疼吗?”窦天权这罕有的笑容,竟让窦万臣内心有了温暖的感觉。他想,这人和人的关系真是一面镜子,你对他笑,他也会对你笑的。这小子看来并非之前想的那么混蛋。

“不疼了。”窦天权如梦初醒般挪了挪屁股。岂止是疼,是火辣辣的疼。就算夏老头医术精湛,又哪能好得那么快呢。

“天枢被眼前利益蒙蔽了眼啊。他根本没看出来,日本和瑞典这两家火柴出口量最大的国家,其实都居心叵测。他们仗着资金雄厚,都盘算着击垮咱们国产的火柴厂。待国内工厂悉数倒闭,那时候中国市场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人家想怎么涨价就怎么涨喽。他就惦记着人家的火柴便宜,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一盒火柴的成本是多少,难道心里没底吗?”窦万臣伸出手,让窦天权搀扶着站起来:“以后昌泰就交给你打理吧,当年我从日本回来创业,就靠这家厂起的家,我不想让它就这样没了。”

“我不会啊。”说这话的时候,窦天权心里有些惶恐不安。这些年父亲的轻视和不信任,让他一直忿忿不平,现在突然重担压肩,心里忽地生出一些胆怯来:“要不你叫二哥回来吧。”

“我劝他好多次了,但他的志向不在做生意上,说是要搞什么革命救国。”儿大不由人了,窦万臣仰天叹了口气,又道:“下午天枢要去日租界,你跟着去,记得多看多学多想。”窦天权清楚,父亲的这声叹息含义丰富,有对现实状况的无奈,也有对他做事的不信任。这一来,反倒激起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哼,一定要借这机会做一番事业给你们看看,我窦天权并不比他窦天枢差。

重庆的日租界在南岸区王家沱,是日本和清政府在马关条约后签定的。占地面积近两百亩,租期三十年,每年租金不到三百大洋。

这些年在租界内,日本人不仅修街建市,还开办了友邻火柴公司、大阪洋行、友新丝厂、武林洋行、日清公司等,紧接着又添造堆栈、码头,还创办学校,设置巡捕,并派遣炮舰游弋江面,俨然重庆市区内的一个小日本国。

原本按条约规定,租界内禁止任何人携带武器,但日本水兵却常常背着枪横行街市,还犯下不少抢劫、毒打国人的罪行。更有甚者,醉酒之后在大白天赤裸身体,骚扰调戏女性。由于政府没有对租界的管治权,日本人再嚣张,也不敢过问。所以,窦天权打小就讨厌日本人。

有一次,窦天权差点用石头把一个日本兵砸死。这事发生在几年前,那天他感觉特别没劲,就偷偷从学校溜出来。为避免被家人发现,就跑到王家沱码头附近钓鱼。去的时候是中午,恰好有个姑娘在码头边的石头上洗衣服。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一双豌豆荚似的眼睛,还挺好看。

他就在离姑娘不远的石头坐下,一边钓鱼,一边偷看女孩洗衣裳。啊哟,春风拂面、阳光明媚,这种日子可比上学惬意多了。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日舰上下来了两个满脸通红的日本水兵,他们一边脱上衣,一边冲着洗衣裳的姑娘嗷嗷怪叫。

姑娘吓坏了,抓起衣服就跑。估计是因为害怕,没跑两步就被河坝上的鹅卵石给绊倒了,跑到前面的那个日本水兵扑了上去,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窦天权没多想,拎着钓鱼竿就冲了过去。后边那日本兵见他要出头,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枪,威胁道:“你地,滚!”

窦天权没回话,手中的钓鱼竿挥就过去了,饶是那水兵闪得快,后背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正撕扯姑娘衣服的水兵见窦天权真敢动手,愣了愣,暂时撇下姑娘,与另一水兵向他合围过去。

窦天权冲那姑娘喊了声快跑,然后俯身从地上捡了块斗碗大的鹅卵石,在他把鹅卵石砸向日本兵脑袋前一瞬间,在军舰上陪日本领事清野长太郎聊天的窦天枢恰好看到了:“住手,”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喊出来的。这声喊叫生生卸掉了窦天权手上一半力量。就算如此,那水兵脑门上还是被砸出个血窟窿。

窦天枢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码头边,他到的时候,窦天权已经被一支上了膛的枪顶住脑袋。

窦天权似乎对死到临头的危险浑然不觉,正昂首挺胸目送着姑娘离开现场。远处,那姑娘在山坡的平地上跪下向他磕头,他却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英雄一样,英姿勃发的挥手致意。

窦天枢二话没说,飞起一脚就踢在窦天权的脚踝上。窦天权双腿一软,整个人矮了一截,同时脑袋也脱离了枪口的控制。在日本兵准备发难的当口,窦天枢又啪啪甩了窦天权两记耳光,再揪着耳朵把他整个拎到了自己身后。

窦天枢双手合抱,冲着两个水兵弯腰鞠躬,连连喊误会。拿枪的日本兵并不买账,抬手就将枪口对准他脑袋:“八嘎,毙了你!”

就在日本兵准备扣动扳机时,清野长太郎在舰上大声呵斥了一声,那家伙才不情不愿放下手中的枪。

窦天枢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发现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而此刻,那清野长太郎已下了军舰,眼看就要到跟前。

就在这时候,窦天权像是突然发疯了一般,上前抓住窦天枢的领子将他整个推进江水中:“哪个要你管我,我跟你拼了。”

窦天枢湿漉漉地从水里站起,感激地看了窦天权一眼。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讨债鬼还有顺眼的时候。他拱拱手朝清野长太郎迎了过去:“领事大人见笑了,这是在下愚弟窦天权,打小被家父惯坏了的。”

清野长太郎训走了水兵,客气地邀请两人再去军舰里坐坐,窦天枢婉拒了,说是要回家教训这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待日本人都上了舰,窦天枢那双腿反倒是抖得更厉害了。太险了,要是清野长太郎晚喊那么一两秒,他这条命今天就算交代在这里了。这个时候,他后怕得要命,刚才太冲动了,要是为这小子丢了命,他死都不会瞑目的。

窦天权心里清楚,今天这条命是大哥救下的,感激的同时更是五味杂陈。如此看来,他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无情。他看大哥那脚哆哆嗦嗦还一直发抖,就伸出手想要搀扶一下。哪晓得窦天枢甩手就是一耳光。是真用力,这一下去,窦天权脸上生生浮出五根指印。

“你这小兔崽子,去哪野不好非要来这儿?你,你想死也别拽上我啊。”窦天枢指着两人所站的地方:“你晓得不,日本的租地就等于领地?我告诉你,要是刚才那兵一枪毙了你,你就活该,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那王八蛋想要糟蹋那姑娘,我要这都不帮忙,还算个男人吗?”窦天权只恨刚才下手不够狠,没能把那家伙拍死在现场。

“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还想当英雄。”窦天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今天要不是我恰好在这儿,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忌日。”

“你那意思,咱们活该让人欺负?”

“谁叫你弱?你弱就活该受欺负,世上就这个样子,弱肉强食。”

“我们国家也强过,没见跑到哪个国家占地做租界呢?”

“愚昧!”窦天枢摇头晃脑道:“让你多读书,你说读书没用。你晓得不,晚清的时候,咱们大清帝国在朝鲜也有租界,而且是三个。它们分别是仁川清国租界、釜山清国租界、元山清国租界。当时名字叫做中朝水路贸易,实际上就是割了人家三块地做租界。至于条件,和咱们国内的日租界法租界美租界差不多,简而言之,就是如果大清国的国民在朝鲜国犯了事,也不归朝鲜官府管,而由大清国驻朝鲜的领事或商务委员治罪。”

? ? ??“我们也有租界?”这的确不在窦天权的知识范畴。

“当年我国在朝鲜设立清租界之后,还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去那儿居住经商呢。那时候去的以山东籍最多,其次是广东、上海人。”说到这,窦天枢悠悠叹了口气:“那时花好月圆,风光无限啊。只可惜,世事变幻,好景不长。后来甲午战争爆发,清军战败了,咱大清国在朝鲜的租界就被日本人全部接管喽。”

“日本人真不要脸,为何要他们做生意?”窦天权也知道这话孩子气,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商人以利益为第一要务。”窦天枢冷笑道:“我管他要脸不要脸,只要我能赚到钱。有了钱,我们可以选择去英国、去美国、去法国等任何地方买房置地。”他不满地指了指朝天门方向:“看看,就我们这国家,我们这城市,不晓得要穷到什么时候,乱到什么时候,反正我是没什么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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