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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沙漏2 作者: 饶雪漫 本章字数: 6167 更新时间: 2024-06-17 10:55:22
我该怎么说李姨这个人呢?
她是在我住院后被米诺凡请到家里来做钟点工的,之前我们家有过很多的钟点工,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的钟点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像李姨这样眼花耳背却尽职尽责的钟点工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她对我总是过分热情,该她做的事她做不说,不该她做的事她也做,比如在不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洗坏了我的那双心爱的GUCCI球鞋。
当她用那把粗大的刷子大力刷完我的真皮球鞋并得意洋洋地拎到阳台上去晒的时候,我的心情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天塌了。
可是你要知道,像我这样高素质的人,是不可能对一个勤劳的老人家发什么火的。我能做的,就是生我自己的闷气。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把鞋拿回我的房间,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在她洗鞋的时候恰好从她身边经过,恨我为什么不敢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大喊一声:老太婆,赔我鞋!我是如此的倒霉和没用!更何况那几天,我算是被恢复元气的老鹰米诺凡折腾惨了,补完英语补数学,补完数学补英语。白天不许出门,晚上不许看电视,人家都说家教难请,但他请来的家教个个都非同凡响,好像对我前生后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似的,把我按在书桌前,就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真想知道,米诺凡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财,才让他们可以无视一个青春少年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权利而做到如此变态!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一点儿也没错,米砂和我比起来,简直就像住在天堂,不仅可以看电视、上网、弹琴,还可以随时做点“小菜吃吃”。终于有一天,在我休息的间隙,我有机会跟她探讨一下彼此的命运。
“你说,米诺凡咋就这么宠你呢?是不是因为你敢得罪他?”
“你别忘了我也有被他收拾的时候。”米砂说,“关键是做人要乖巧,要低调。我很遗憾地告诉你,米砾,这一点恐怕你永远都学不会。”
怎么,难道我还不算乖巧,还不算低调?
“林苏仪的事情到底怎么说了?”我问他。
“你关心吗?”她说,“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忘了不是我的错。”我说,“是别人先忘掉我的。”
“我迟早会弄明白的。”米砂说完,紧紧地抿着嘴。看那样子,就怕有什么秘密要从她嘴里漏出来,白白地给我捡了便宜似的。
我才不要套她的秘密。我踱到DVD机旁边,把几百张碟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我去年找不到的碟和我上个月弄丢的碟,就是没有翻出我心爱的《越狱》。
我问米砂:“你看到我的碟了吗?”
“早被米诺凡清理掉了。”米砂做了一个一扳两断的动作,说,“也许等你考到全班前十之后才有这个资格看碟。”
我痛苦地抹了一把脸。
行,我不算乖巧,不算低调。我不能拥有我心爱的球鞋。我连看碟的资格都没有。既然这样,我还这么听话干什么呢?我坐在沙发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抓狂,心里叛逆的小火焰空前燃烧。我要做回我的米砾。我要做我最牛X的虫子。我要做回我自己!
这么一想,我回到我房间,拿了我所有的钱,准备出门度过一个狂欢之夜!哦也,各位观众,请看大屏幕,夜幕已经降临,特工米砾即将隆重登场。
我蹲在鞋柜那里想挑一双合适的鞋的时候,米砂忽然在我身后说话了。“米砾,你这是要出去吗?”
她总是这样热衷于扮女鬼!
“是的!”我没好气地说。
“那你准备几点回来?”
“不知道。”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米砂说,“你别生李姨的气,她也是好心。还有啊,晚上别玩太晚,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好人都给她做了!我白了她一眼,离开了家。
一刻钟后,我推开了“算了”酒吧的大门。
虽然正值暑假,国家重点高中天一中学对面街道上的这所酒吧,依然繁荣昌盛得夸张,甚至比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个夜晚,也许,我只需要一点啤酒,一点小音乐,一点独处的寂寞的时光。
当然,我更想闹出点什么事,只愁没有对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进去,就被一个喝醉的白毛男摸了一把脸。他很贱地对我说:“丽丽,今晚去我家。”我胸腔里的热血在澎湃,捏紧了拳头正想扁他,幸亏两个和他一伙的人冲上来把他架了出去。
我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同时在心里默默发誓:今晚谁惹我谁就去死。
转悠了一会儿,我在酒吧里最硕大的一盏吊灯下坐了下来。这里正处于“算了”的最中心,无论谁从哪个地方都能一眼看到我。这样无论谁看我不爽,他都能很准确地冲过来。我也能在这盏大吊灯的照耀下,准确地看到他那张欠扁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挥拳给他。我想好了我那时该有的台词,我要说:“祝你万事如意!”
真是太酷了。
我点了三扎德国黑啤,把三张崭新的一百块一张张铺在桌子上,让小姐拿走当小费。我第一次用牙齿咬开了酒瓶盖。当我把瓶盖吐出来的同时,也闻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我猛灌了一口酒,试图麻痹流血的细胞,又把啤酒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的响声之大,就相当于小舞台上那个巨大的音响倒地的声音。
果然我已经感到有人在注意我,这让我对自己相当的满意。
我给自己满上了一大杯,咕咚咕咚灌起来。我喝呀喝呀,大大的马克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随着肚皮迅速发胀,我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个人喝闷酒?”我正在专心致志摸我的肚子,只是顺便瞄了我身边的这个人一眼。这一瞄,差点让我的肚皮在那一瞬间炸开!因为,梦里的蟒蛇,现身了!
我把手从肚皮上移开,警惕地说:“你找我干什么?”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熟练地点了一根三五香烟,又把那根烟塞进我因为紧张而紧紧抿着的嘴唇之间。做完这一切,她又把我的酒杯拿过去喝了一口,眨着大大的眼睛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喝黑啤吗?”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像在某个瞬间看到她嘴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地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啊!难道是蛇的信子?!我的天!我心一惊,吓得不敢说话。
我只能慌张地把烟从嘴里拔出来,摁灭了它。
我想我真的是喝多了。
“米砾,跟我去玩玩怎么样?”她没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趴在我身上对我耳语,“好久不见,你难道不想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靠近我,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就像毒药一样钻进我的鼻孔,直接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屁都放不出一个。
不过,玩就玩呗,反正我又空虚又空闲。
我尽量把耳朵移开她那张能吐信子的嘴,说:“你们玩什么?”
她居然拉住了我的手,说:“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苍天啊,大地啊,她居然抓着我的手。以前最亲密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抓过我的手。我心乱如麻地想着,跟着她一直走到“算了”的最里面。我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有一个包间。包间的门上画着一个妖艳的美人鱼,又老又俗,像童话里的美人鱼她二妈。旁边就是厕所,一男一女正在绿灯下激吻,真像鬼片。
很好很好,一切都显得很刺激,很符合我的要求。我大脑里的变异细胞又开始活跃起来,驱使我义无反顾地把门踹开。屋里面的灯光,居然是红色的。蒋蓝在我身边暧昧地笑着。她把我一直拉到一个坐着的男的身边。那男的头发盖住眼睛,穿一身黑衣服,如同一个瞎子,如果在大街上让我看到这种人,我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严重的自闭症。
本来就不胜酒力的我喝了黑啤以后,头有点胀。这时,自闭症发话了。“这位哥们儿,想玩什么?”
“他今天看上去不太爽,怎么刺激怎么玩。”插话的人是蒋蓝。
“对。”这回我变成了复读机,“怎么刺激怎么玩。”
“OK。”自闭症说,“蓝妹妹的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死阿布。”蒋蓝伸出手臂轻轻打了一下“自闭症”的头,“我这个朋友是新手,你罩着他点啊。”
她话音刚落,我已经被拉到那张长桌子的另一头。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发现桌上有一副扑克牌。
“我们是赌,赌钱吗?”我有点口吃地说。
“哈哈。”自闭症夸张地笑着,像中了彩一样地说,“当然赌钱了!你要是怕,就早点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哥哥不送。”
“怕?”米氏辞典里有这个字么?我脑子一热,把口袋里的所有钱通通拿出来,我捻着那十几张纸币说:“我就这点,够不够?”
“够了够了!”蒋蓝飞快地从那个男人身边走到我身边,把那些钱往我面前拢了拢,忙不迭地应声。她又瞪着周围的人说:“老实点!手别碰桌子!”
那些人果真往后退了退。
蒋蓝已经在我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急不可待地对那个男人说:“阿布,我们开始吧!”
我转回头,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一个朋友。”蒋蓝在我的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说,“你在瞎想什么呢?”我被她一打,头更加晕。
阿布从桌子底下摸出来几张粉红色的纸,说:“五百。”
我也学着他,数了好一阵才数出五张,用力拍在桌上。
本来我想打架,现在变成赌钱。反正也一样。我期待自己全部输光,110也过来,电视台也过来,如果他们要采访我,我会很乐意。我要在电视上跟全市人民打招呼。“哈罗,我叫米砾,米诺凡是我老子!我恨他!”
我问:“怎么玩?”
他说:“很简单。三张牌,比大小。看你运气了,朋友。”
他对站在中间的一个小个子甩了一下头发,那人就洗起牌来。我有点紧张,毕竟这样的赌局,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真是勇气与智慧的双重挑战!
小个子胳膊短,费劲地传牌给我。我拿到了一张方块K,一张红桃Q,还有一张黑桃Q。关于牌类游戏,我虽没有实战,但在电脑上还是玩得熟练的。我想起《赌神》里的情节,对阿布说:“要不要加筹码?”
他不作声,头低着。要不是他的手不断动作,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我的头又开始疼,于是我就拍着脑袋,一边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一边说:“快点!”
他又把手放到桌子下面摸,像在捏橡皮泥,过了很久,才很小气地摸出一张纸,说:“再加一百好了。”我冷笑了一下,也加了一百,冷酷地说:“我跟!”
不就是钱嘛,米诺凡有的是!换句话说,米大爷我也有的是!
我的气魄一定把他吓住了。他仰头笑了,故作好心地提醒我说:“别说哥哥没提醒你,悠着点。”
我朝他拱拱手。“多谢。”
小个子粗声说:“请摊牌!”
我把牌摔在桌子上。他也摊了牌。
“阿布哥大。”小个子宣布。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追问道:“什么?”
小个子吼道:“阿布哥大!”
我冲到那个叫阿布的人面前,看他的牌。三张方块Q!我又开始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问:“有没有搞错?”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输了就要认账,小子!”自闭症慢悠悠地说。蒋蓝却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说:“阿布,米砾是新手!你不能让着他点吗?”
那个阿布说:“那好,第一局,友谊第一,我就收你三百好了。”
我说:“不!” 虽说我心里很不服气,可是怎么能在女人面前丢脸呢?更何况,她是蒋蓝!转眼,我已经把报复米诺凡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平心而论,输钱的感觉真差,比离家出走的感觉还差。
“再来!”我把钱大力推出去,不在乎地说。蒋蓝却站起来说:“我说不算就不算!米砾没玩过,这把只能算热身!”
阿布头一歪。“是他自愿给的,我能不要?”
蒋蓝居然冲了过去,跟阿布一阵厮打,替我抢到了三百块。
当她把那些钱扔回我面前时,我有一点点感激以及感动。我有点觉得她长得像林志玲,又有点觉得,如果下一局不赢,我简直对不起她。
可惜又可惜的是,又是一局下来,我居然又输了。这次是四百。
蒋蓝又说:“别怕。”她干脆踢开自己的椅子,跟我坐同一张凳子,说:“下一局我来帮你看牌!”
她贴我很近,我又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简直让我要半晕过去。我忽然发现,我好像越来越搞不清到底我还恨不恨她这个问题。这个食人花!女魔头!美女蛇!我在心里骂了一千遍,嘴上却不敢说一个字。
谁让我曾屈服于她?英雄气短的时刻,的确是存在的。
我的头胀得快爆炸了,头顶的红色吊灯像个红酒瓶一样来回摇晃,我的脑袋也中了邪一样东倒西歪。蒋蓝依旧在我身边散发着馒头似的清香,我差点从椅子上歪下来。
输输输,又是输。
好像时间只过去了一会儿,我已经输光了所有的钱。
阿布远远地点着钱,又点了根烟,说:“不玩了。你输光了!”
我丢脸至极,居然在烟雾缭绕中咳嗽起来。不过我觉得我对这种赌法已经有了感觉了,我要是再赌下去,一定会赢,于是我转头对蒋蓝说:“借我钱。”
她朝我耸耸肩。“今天出来匆忙,忘带钱包了。不过,你要是愿意赌下去,我倒是有别的办法。”
“什么?”我问她。
她朝我笑笑,走到阿布的身边,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个叫阿布的小子笑得像走路踩到了黄金。等蒋蓝的嘴离开他的耳根子的时候,阿布大声对我说:“看在蓝妹妹的分上给你个机会。你不用出钱了,你不是要刺激吗?这样,我们玩点更刺激的,输一百脱一件衣服,如何?”
我迅速地算了一下,我身上穿着一件T恤,一条长裤,一条短裤,相当于三百块钱,也就是说,我有了三百块钱的筹码。如果我运气好,兴许不仅可以赢回所有的钱,还可以让那个自闭症变得一丝不挂。我为什么不干?
“干!”我大声答。
然而,是的,我又输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没赢过一回呢?阿布打完一局抽一根烟,像个烟筒。他叼着烟对我说:“脱哪件我们随便啊,从里往外脱我们也不介意!”所有人都笑了,还有人吹口哨,都在等着看我的表演。
我两秒钟就把上衣脱了下来,甩在地上。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大脑此刻无比清楚、无比冷静。我无比清楚我还有两百块的本钱。虽然我不懂赌钱,但我明白运气有涨有落的道理,难道他还能没有一次失手?关键就是这一局了,我要用它赢回所有的钱,让那个叫阿布的小子跪在地上喊我一声“大哥”。当然,就是只赢这一局也好,赢了就放,也不算丢脸丢到极点。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平静了一下心情,拍着桌子说:“再来!”
我从小个子手上接来第一张牌,揉了又揉,用拇指盖住那个关键的花色和数字,一点点挪开,期待能化腐朽为神奇。老天有眼,是红桃A!我看到那个字母的时候,泪花都快出来了。蒋蓝凑过来看,发出低声地尖叫。我用胳膊把她挡开,又向小个子要第二张牌。
我用同样的方法再试了一通,这次居然摸到了两张红桃A,一张方片K!我又开始出汗,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我的屁股像被火烤过似的,又辣又疼。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啪、啪、啪”,把三张牌一张一张甩在那个布老虎面前,捶着桌子说:“给我看你的!”
布老虎用手把头发撩起来,我才第一次看到他那双其小无比的眼睛。他就这样撩着头发,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突然放声大笑。
他笑的同时,松开了他的手。
等一等,我有没有看错——三个红桃A!我奔过去把每一张牌都放在我的眼珠下方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结果还是只有一个——红桃A。三个红桃A。
我颓丧到了极点。赤裸上身的我弓着身子,被一大帮人推来搡去,居然眼花到找不到回去的路。
“脱脱脱脱脱脱!”
我的耳边弥漫着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是在说这个字。而且,那声音就传达出同一种情绪,那就是:兴奋,激动,癫狂至极。
我夺路想回到我原来的座位上,可我的背却被一个人重重踢了一脚。一阵剧痛之后,跟上来的是无数双手,他们扯着我的长裤,想把我的裤子整个扒拉下来。
“我自己脱!”我吼着,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的头脑是空空的。可是眼泪却特别想流下来。奶奶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呼啦”一声,松开了我的皮带。
等着看好戏的人群屏息凝神。当时,我看不到蒋蓝的影子。当然,就算她就在我旁边,我可能还是压根就看不到她。我的眼里只有我的皮带,还有我那件D&G的新T恤,脏兮兮傻乎乎地躺在不远处,被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无所顾忌地踩着。
我的裤子迅速褪到脚跟,我的耳边也像钻进了虫子一般“嗡嗡”作响,可是,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来替他赌。”
所有人都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我以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只存在于小说与电影之中。我以为那样的英雄一定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牛x人物,肩负着拯救地球、拯救宇宙的超拽任务。我以为那样的英雄至少有着发达的胸肌和高大的身材——没想到,这时候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居然是一个有点矮、有点胖的其貌不扬的女生。
至于这个人,我熟,她的大名叫蒙小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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