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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登岳阳楼
书名：曾国藩传作者：李海波本章字数： 1832 更新时间： 2025-08-11 14:44:19

话说这一天岳阳楼下停泊的一只从城陵矶划过来的客船上，船老大对舱里坐着的一主一仆说：“客官，船到了岳州城。今天就停在这里，明天一早开船。现在天色还早，客官要不要上岸去散散心？”

主人打扮的那位点点头，随即走出舱外，踏过跳板上岸，仆人紧跟其后。走在前面的主人约摸四十一二岁，戴一顶黑纱处士巾，厚背宽肩，中等身材，前额很宽，上面刻有几道深深的皱纹，脸瘦长，粗粗的扫把眉下是两只长挑挑的三角眼，明亮的榛色双眸中射出两道锐利、阴冷的光芒，鼻直略扁，两翼法令长而深，唇薄口阔，一把长长的胡须，浓密而稍呈黄色，被湖风吹着，在胸前飘拂。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布长袍，腰系一根麻绳，脚穿粗布白袜，上套一双簇新的多耳麻鞋，缓慢而稳重地沿着石磴拾级而上。此人正是曾国藩，跟在后面的仆人名叫王荆七，近三十岁，人显得机灵精神。

主仆二人正在赶回奔丧的路上。

王荆七轻轻地喊一声：“大人。”

曾国藩严厉地打断他的话，“又忘记了！我现在已不是侍郎，而是回籍守制的平民，懂吗？”

“是。”荆七惶恐，连忙改口，“大爷，前面就是岳阳楼，你老上去吃点东西吧！这些天来，您老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

曾国藩只是轻轻地点一下头。自从见到江贵后，他就处于极度悲痛之中。昨天船进洞庭湖后，心情才稍稍平静。但当他抬头凝望眼前这座号称“天下楼”的岳阳楼时，不禁又愁眉紧锁起来。眼下的岳阳楼油漆剥落，檐角生草，黯淡失色，人客疏落，全然没有昔日那种繁华兴旺。曾国藩感到奇怪：或许是今日的心情大异于先前了吧！

主仆二人上了二楼，拣一个靠近湖面的干净座位坐下，荆七坐在对面。刚落座，酒保便满面堆笑地过来，一边擦着桌面，一边客气地问：“客官，要点什么？”不等回答，又接着说，“小楼有新宰的嫩黄牛，才出湖的活鲤鱼，池子里养着君山的金龟，螺山的王八，还有极烈极香的吕仙醉。李太白当年喝了此酒，在小樱题诗称赞：巴陵无限好，醉杀洞庭秋……”酒保正滔滔不绝地说得高兴，荆七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吃素。”酒保一听，立即收起笑容：“小的不知，得罪，得罪！”随即又说，“客官不吃荤的，小楼也有好素菜：衡山的豆干，常德的捆鸡，湘西的玉兰片，宝庆的金针，古丈的银耳，衡州的湘莲，九嶷山的蘑菇。”

曾国藩听了这些菜名很觉舒畅。在北京十多年，常常想起家乡的土产。他对酒保说道：“拣鲜嫩的炒四盘来，再打一斤水酒。”

“好嘞。”酒保高声答应，兴冲冲地走下楼去。很快便端上四大盘：一盘油焖香葱白豆腐，一盘红椒炒玉兰片，一盘茭瓜丝加捆鸡条，一盘新上市的娃娃菜，外加金针木耳蘑菇汤。红白青翠、飘香喷辣地摆在桌上。曾国藩喝着水酒，就着素菜，吃得很是带劲儿。喝完酒，酒保又端来两碗晶莹的大米饭，曾国藩吃得特别香甜。不仅是这些日子，他仿佛觉得自从离开湖南以来，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莱了。“还是家乡好啊！”曾国藩放下筷子，感慨一番。刚放下碗，殷勤的酒保又端上两碗热腾腾的茶，说：“客官看来是远道而来，不瞒二位，这茶是用道地的君山毛尖泡的。”

见曾国藩微笑地望着自己，酒保心中很是得意，“客官有所不知，君山上有五棵三百年的老茶树。当中一棵，是给皇上的贡茶，左右两边两棵是抚台大人和知府老爷送给亲戚朋友的礼品。左边第二棵是茶场老板的私用，右边第二棵则是小楼吐代包下的。不是小的吹牛，这碗茶在京城，怕是出一百文也买不到，小楼规矩，每位客官用完饭后，奉送一碗道地的君山茶。”酒保边说边利索地收拾碗筷，擦干净桌面，下楼去了。

曾国藩呷了一口茶，虽跟上京师买的上等毛尖比起来还稍显逊色，但也足以使人心脾消爽。他没有想到，破败的岳阳楼上却有这样好的饭菜和能说会道的酒保，心情舒畅多了。他端起茶碗，向窗外的湖面眺望。

阳光照在湖水上，泛起粼粼金光，远处游弋着白帆片片。极目远望，有一团淡淡的黑影，那就是君山。近处，沿湖岸停泊着的木排一个接一个。木材大半出自湘南山区，扎成排后顺着湘江漂流，漂过洞庭湖，进入长江，再远漂武昌、江宁、上海等地。放排的人叫做排客，他们终年在水面漂浮，把家也安在排上。排上用杉树皮盖成小棚子，家眷就住在里面。

曾国藩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几个排家的生活，不料湖面陡然起风了，满天乌云翻滚，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刚才还是平静如镜的湖面，顿时波涛翻滚。风越刮越大，波浪也越卷越高，湖面上的木排随之上下起伏，几个离岸边不远的木排在迅速向湖边靠拢。大雨哗哗而下，雨急风骤，温顺的洞庭湖顿时变成了一条狂暴的恶龙。

曾国藩坐在楼上，感到浑身凉飕飕，他正担心：“这座千年古楼，会不会被这场暴风雨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