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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险些当了炮灰
书名: 青年战神岳飞 作者: 北溟客 本章字数: 4246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55:30

这个疑问在李固渡之战时,就浮现在岳飞心头了:李固渡的金军固然是插在河北兵马大元帅府军侧后方的一枚钉子,但康王没有往其他地方派出过硬探,唯独派了前军去了这一处勘察,并且给了三百名骑兵的高配。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大元帅府军的下一步动作,不是南下解东京之围,而是北上前往大名府。

当然,作为大宋四京之一的“北京”,大名府不失为一个比相州更合适的大元帅府驻扎地兼河北诸路勤王兵马会合点。但也许是出于未来杰出军事家的敏锐直觉,也许是听多了赵不尤讲的赵构早年的行迹做派,岳飞总觉得自己心底对“南下解东京城之围”这件事,越来越没底气。同时他也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自己在此之前还从未体验过,却第一次让他生出了无力感和幻灭感的恐惧:

如果军队真的不南下解围,正被金军围困的东京城会怎样?以后的大宋会怎样?自己,自己的亲人、河北乡亲父老,整个大宋的百姓,又会怎样?

正当这一连串疑问背后的阴影一日长似一日之际,一道新的作战命令,暂时打断了岳飞的不安和焦虑。

大概在十二月十日,刘浩把岳飞叫到了自己的官署内,布置了一项新任务:大元帅府即将南下救援重围中的东京城。刘浩所部前军被任命为此次作战的先头部队,计划由浚州(今河南省浚县)、滑州渡河南下,为后续大军打开通路。

由于东京已经被金东、西两路军合围,此战势必要深入敌境。为保证这趟送死一般的差事尽量少死点人,还是得先派一支人马当先行前面的先行,提前勘查敌军的虚实动向。至于先行官的人选,刘浩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除了岳飞,还有谁能干这活。于是他顾不得李固渡之战结束还没几天,就再次把岳飞叫了过来,给了他一百多名骑兵,命他立即南下到浚、滑黄河渡口一带“硬探”,探明敌情,及时回报。

任务虽然危险,却意味着岳飞朝思暮想的南下救取东京城之战,终于要开始了。岳飞二话不说接下新差遣,倒让为人忠正厚道的刘浩更加过意不去。一半是因为任务的重要性,一半是觉得自己不太对得起眼前这个勇敢善战又任劳任怨的年轻部下,刘浩做了个在讲究上下级关系的宋军中很不寻常的慷慨举动:把自己的战马借给了岳飞。冷兵器时代的战马,特别是宋军中的战马,是稀缺的资源、宝贵的财富,也是将士们无言的战友。骑手与坐骑间的默契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建立和维护,大多数时候骑手的战马是排斥陌生人贸然靠近的。所以此时能以坐骑相借,足见刘浩对岳飞的信任,也足以看出在刘浩心目中,此次作战是何等重要,不容有失。

而岳飞随后的遭遇也证明,这次作战任务确实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接下命令率麾下骑兵疾驰了大概两天后,岳飞率部到达滑州境内,刚开始南渡黄河,就在结冰的河面上遭遇了十余倍于己的金军。好在岳飞在榆次侦查时就表现出的精准判断力再次发挥了作用,果断判定“虏虽众,未知吾虚实,及其未定,击之可以得志”[71],随即马鞭一扬,又来了一次单骑冲阵。

金军中一名将领见状,也出马应战。两马相交、双刀相击之际,对方的刀竟然砍入了岳飞所用长刀的锋刃中,刀口深达数寸。然而岳飞比对方力气更大,反应也更快,立即用力一拽将刀拔出,而后迅速回刀劈砍,趁对方被自己这一拽一拔带得身形不稳,也没回过神来的空当,一击得手,斩下了敌将首级。金军眼见主将惨死,大惊之下阵形大乱、纷纷后撤。岳飞身后的一百名骑兵趁势掩击,大败金军,斩首近千,还夺得了几百匹战马。

但这场事后被评为“奇功”的大胜,却没给岳飞带来快慰,只带来了震惊。滑州紧邻东京开封,就在战胜这股金军、顺利渡过黄河后,岳飞便从当地百姓口中获知,早在十几天前,也就是闰十一月的二十五日,大宋的国都东京开封,就已经被金军攻破了。[72]而且据说,金军之所以能攻破城池,并不是因为人多势众,甚至也不是因为军事素质远远高于宋军,而是因为在二十五日这一天,东京城里的官家和宰执大臣们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搞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大乌龙,白送给了金军一个破门的机会:官家居然让号称能请来天兵天将诛灭金军的混混郭京,带着从东京城里招来的一群乌合之众,打扮成六丁六甲神兵,带上各种法器兵器,出城破敌。

结果当然没有奇迹发生。郭京才出城,就领着下属作鸟兽散,当众逃之夭夭。在城头目睹了这一闹剧的宋军将士士气全失,抵挡不住金军接下来越发猛烈的攻势,导致东京城外城最终被金军攻破。

不过也许是忌惮城内的军民抵抗,担心自己的兵力太少;也许是觉得以赵宋君臣在这次围城战中的表现来看,压根儿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抢东西抢人,金军在攻破城池后,仅仅占据了外城城墙,没有下城,也没有进入内城烧杀抢掠。倒是城内的宋朝军民自己先乱成了一锅粥。

有趁乱装扮成金军士兵,大肆抢掠百姓的;有出于恐惧四下奔逃,甚至自杀的;其中最可笑也最悲惨的,大概要数刘光世的父亲刘延庆:他在东京城破的两天后,带着自己的长子刘光国和属下,从东京城西城门万胜门夺路出逃,结果在京城西郊与金军大部队遭遇,父子二人同为金军所杀,试图与之同行逃难的数万开封居民也尽被屠戮。而刘延庆的部将李孝忠、党忠、祝进、薛广、曹端、王在等人,虽得以突围而出,却自此成了溃兵流寇,很多人沿着洛阳—豫西—南阳一线,南下到湖北、荆南一带,有一些甚至一直活跃到三年后的建炎三年(1129)[1]。这导致河南西部和湖北、湖南地区还未被金兵蹂躏,先被这些溃兵来来回回抢掠骚扰了好几回,提前终结了宁静无事的和平年代。

天崩地裂的家国大祸,猝然降落到岳飞的世界里,把他砸得晕头转向:自己心心念念要去拯救的国都,还没等亲眼看到它那高大壮丽的城墙,就以如此可笑又可耻的方式沦陷了。而比惨祸本身更难以忍受的,是造成这起祸难的悲剧根源。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暴露无遗,却没有人去做任何纠正和补救。

——刘光世四年前就害苦了第二次伐辽战役中的宋军战士,为什么不追究他和他父亲刘延庆的责任,反而继续让刘延庆在首都保卫战中承担重要职务?父子两人加起来,怕不是坑了几万条性命!高级将领如此无能又不能及时更替,将士就算再英勇,又能起多大作用?

——从伐辽到一度计划接纳辽国天祚帝,再到前前后后反复了三次到底要不要议和、要不要割让河北三镇,官家和朝廷宰执究竟懂不懂得要谋定而后战的常识?为什么金军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还连最基本的行动方向都定不下来?如果不是去年和战不定时,先下旨遣散了勤王军,现在又何至于如此被动?

——围城危在旦夕的时刻,激励士气等待援军都来不及,怎么会信六丁六甲神兵这种江湖骗术?朝中衮衮诸公到底是凭什么混到如此高位的,大宋是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吗?而且中央官员都如此幼稚无能,其他地方上的高官大员可能比他们强吗?金军如此凶残和贪婪,朝廷上下却又是如此荒唐可笑,这让百姓们以后指望谁去?

不过震怒和悲愤中,也有一条信息帮助岳飞冷静了下来。

金军对东京破而不入,说明金军对下一步如何处置都城中人,也在举棋不定,这正是各路勤王军行动的好时机。

于是岳飞一面继续在滑州渡口周边逡巡侦查,一面将东京城陷落的消息和自己的接敌情况报给了刘浩。按照岳飞的想法,眼下的局面已经不是刘浩麾下区区两千人的大元帅府前军能应付的了,需要康王赵构决策定夺,大元帅府军和其他各路勤王兵马集体行动才行。

但出乎岳飞意料的是,在岳飞的情报送回后,大概在十二月十三日这一天,刘浩仍然仅率本部前军南下滑州。由于此时已经是公历的1月27日,还有几天就要立春,等刘浩部也来到岳飞刚刚小捷扬威的滑州渡口时,黄河已经解冻,不能履冰而渡了。于是刘浩只能分批派遣军士过河。结果部将丁顺率先行五百人刚开始渡河,一支从胙城县下来的数千名金军全甲重骑兵就冲了过来,丁顺率领的先头部队被冲得七零八落,只能沿河岸败逃。刘浩也就此打消了继续南下的主意,决定北撤,顺便也召回了在周边警戒的岳飞,命令他停止行动归队,跟随自己一起北上。[73]

岳飞对刘浩的命令十分不解:东京城已经被金军攻陷,但金军还没有入城,正是勤王军大有可为之机,为什么遭遇了一点挫折就要后撤?奇耻深恨就在眼前,身为大宋军人,应该有死无生,如何能调转马头背道而驰?何况,刘浩是作为先行官为大元帅府军开路的,就此撤回的话,后面的大部队怎么办,不会被大元帅府追究责任吗?

刘浩眼见无法继续隐瞒,终于对岳飞说了实话:其实前军此次担任的作战任务,不是先锋,而是佯攻。

至于佯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掩护康王赵构北上大名府。并且,早在岳飞受命南下浚、滑之前,大元帅府军就已经向河北各州县长官送去了檄书,要求他们按期到河北大名府会合,而不是到相州。檄文的内容、大元帅府的最终决定、刘浩所率前军的真正作战任务,只有刘浩等高级将官知道,其他中低级军官和士兵则毫不知情[74]。实际上,大帅府军的士兵一直到十四日深夜奉命开拔的前一刻,都以为自己是要南下救援东京。

一条条劲爆内幕,让岳飞又一次如堕冰窟,血都凉了。

赵构连夜北上,却让刘浩部南下佯攻,说是牵制掩护,其实说难听点,就是打算把前军当炮灰。自己出战前怀抱的一腔热血,乃至冰上遇敌时奋不顾身的战斗,在这个真相前简直成了笑话。

而眼下如果跟随刘浩北上大名府,继续追随赵构,就要弃危难中的东京城和同样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故乡相州于不顾。等于是连自己两次战斗唯一的,也是最根本的意义都消解了。

但在军中,上峰有令,作为下级就只能服从。再者在当前的局面下,选择北京大名府而不是相州作为大元帅府的驻扎地和勤王兵马会合地点,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所可质疑的,只是命令传达和执行的方式……或许,在四处都有金军活动的情况下,赵构又是唯一一个暂时逃脱了金军掌控的皇子,采用这种保密方法也是不无道理、情有可原的?

犹豫之下,岳飞最终选择了服从刘浩的命令,和大部队一起北上。

拨转马头,岳飞跟随刘浩,沿着几天前南下的道路,一步步离开黄河河岸,几日来一直盘绕在他心底的一股悲凉感和无奈感,再次不可抑制地涌上了心头:

和几天前比起来,自己心头的疑云一点也没消解,反而更重了。等到了大名府以后,这点疑虑会尽快烟消云散吗?

这个问题,无人能为他解答。而当前军行到相州城下,越城池而过继续北上时,他猛然想起,因为这次高度保密的军事行动,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请个假回一次近在咫尺的家乡,与亲人和故土道声保重;甚至也没来得及再仔细端详一下生于斯长于斯的相州城,只能在马上望着天宁寺塔[75]塔影与洹水的波光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原来,最让人难以释怀的离别是这样意外而仓促,根本不给人做好准备的时间,就隔开了时空的距离。

虽然这次离别究竟有多么沉痛,岳飞一直要到生命的最后一年,才能全部体察到:他从此再也没有踏上故乡汤阴的土地,而不是像他匆匆离别时以为的那样,或早或晚,总能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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