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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渊源与法律规范
书名：成为更理性的人：法律如何实现正义作者：翟志勇本章字数： 1844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55:28

通过前文简单介绍的法律的两种重要表现形式，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无论是判例还是法条，它们都不是法律本身，而是法律的藏身之处，法学上对此有个专门的概念，叫法律渊源。法律是蕴含在法律渊源中的法律规范。只要不是文盲，都能阅读判例或法条，但为什么普通人还是读不懂法律呢？原因就在于，大多数人没有经过法学训练，不能从判例和法条中发掘出法律规范。

由于判例在我国不是正式的法律渊源，因此，下文主要阐述法条与法律规范之间的关系。我先举个例子。

比如说张三婚前买了一辆车，登记在他的名下，结婚之后，这辆车属于他的个人财产，还是夫妻共同财产呢？根据《民法典?婚姻家庭编》第一千零六十三条的规定，一方的婚前财产属于一方的个人财产，因此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但有的时候问题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又比如说张三婚前买了一套预售的商品房，签了购房合同，自己付了50%的首付，但还没办理房产证。结婚之后，张三继续用工资偿还剩下的贷款，一年后房产证才下来，然后按照购房合同登记在张三个人名下。五年之后，房款已经还完了，但夫妻要离婚，那这套房子是属于张三的婚前财产还是属于张三的个人财产呢？

上述案例中张三买房的行为发生在结婚之前，拿房产证发生在结婚之后，婚前他用个人财产支付了50%的首付，婚后他用工资支付了剩余房款，而工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那么离婚的时候，这个房子到底归谁呢？虽然《民法典?婚姻家庭编》中有相关问题的规定，也就是前文提到的第一千零六十三条，但这个条文不足以直接给出一个答案。这个问题的解决，需要在整个婚姻财产制度之下来理解，需要结合《民法典?合同编》、《民法典?物权编》、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以及司法实践，才能够真正厘清婚前财产和个人财产的区别，以及如何确定婚前财产和个人财产。

回到法条与法律规范之间的关系问题上，由于立法技术的原因，法条与法律规范之间至少存在四种关系。[1]

第一，一个法条表达一个法律规范，比如“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造成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第二，一个法条表达数个法律规范，比如“放火、决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或者以其他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这个条文涉及五类行为，都属于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因此合并规定在一个条文中。

第三，一个法规规范由同一部法律中的数个条文来表达，比如《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规定：“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是贪污罪。”但犯了贪污罪如何处罚，实际上规定在第三百八十三条：“对犯贪污罪的，根据情节轻重，分别依照下列规定处罚：……”

第四，一个法律规范由不同的法律中的数个条文表达，比如《收养法》中规定“借收养名义拐卖妇女儿童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至于追究什么刑事责任，则要看《刑法》第二百四十条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罪的规定。由于只有刑法中规定犯罪与刑罚，因此其他所有的法律中只要涉及犯罪与刑罚的，都要指向刑法中的相关规定。

此外，还有大量的法条并不直接参与表达法律规范，它们或说明一个事项，或定义一个概念，或指示法条如何适用等，但它们构成了理解法条的知识背景。普通人如果没有经过长期训练，很容易就迷失在法条的丛林中。除了法条与法律规范之间可能存在的多种组合，还要对法条进行解读。法条是用语言表达的，只要涉及语言，就涉及解释和理解问题，因此普通人读法条，字都认识，至于法条表达的真实含义是什么，就未必能读明白了。法学的核心实际上是法律教义学或法律解释学，就是如何去解释一个具体的法律条文，法学院的学生主要学习和训练的，就是如何解释法律条文。

做个简单的类比，法条就像一首诗，不懂诗的人看诗，字都认识，但什么意思未必明白。而懂诗的人看诗，就能解释得头头是道，一首五言绝句，就能给你讲半天。比如李白有一首诗叫《夜宿山寺》，里面有两句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一个不懂诗的人，可能以为李白站在一座危险的高楼上，伸手要摘星星。但其实这里的“危”不是危险的意思，而是高耸的意思，“危楼”就是高楼。

我们在阅读诗歌时，不能只看诗的文字，还要看诗人的写作背景、诗人的写作风格、诗人以前的作品，还有诗里面用的典故，等等。只有理解了所有这些东西以后，才能够真正理解诗人写的这首诗的意义。法律其实也是这样，所以就像普通人和诗人的区别一样，普通人与法律人的最大区别，就是法律人能够看到法条背后要表达的法律规范，而这需要长期的学习和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