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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的正义
书名：成为更理性的人：法律如何实现正义作者：翟志勇本章字数： 1535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55:28

回到关于“正义”的讨论中，法律对正义的实现，需要放在“定分止争”这个大的功能框架中来理解。简单来说，法律要实现的是“定分止争”的制度正义，而我们每个人所期待的正义，也就是个人正义，只能在制度正义中经由自己的斗争去实现。如果制度不正义，个人正义自然很难实现。但即便制度正义，个人正义也未必能实现，为什么？我们再回溯最初的两个案例。

为什么辽宁十三岁的男孩杀了人却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刑法中为什么要有最低刑事责任年龄的规定？最低刑事责任年龄的规定是不是在助纣为虐？其实法律之所以设置最低刑事责任年龄，是因为法律认为不满十四周岁的人，不具备完全的自主意识，也就是说，他的行为不完全是自主意识的结果，而对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进行刑事惩罚，不但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是有违人道的。

但是人是有个体差异的，我们完全不排除某个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具备了完全的自主意识，但法律无法事前针对个体进行立法。我们当然可以把刑事责任年龄降低，但要多低呢？十岁？八岁？五岁？还是三岁呢？总之，除非我们把刑事责任年龄降低到零岁，否则总是有特殊的个案发生。而刑法最基本的原则就是罪刑法定，不可能因为某个案件特别恶劣，而在法律没有修改的情况下，就突破最低刑事责任年龄的限制。也就是说，法官判决必须严格执行最低刑事责任年龄的规定，哪怕只差一两天就满最低刑事责任年龄，也要按照法律执行。

这就是法律的正义，我们读书的时候很难接受这样的正义，甚至到现在很多人也不接受或心存疑虑，但全世界的法律都是这么规定的，差别只是各国把最低刑事责任年龄定在不同岁数。法律层面的正义与受害女孩父母所期待的正义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

再比如，法律假定成年人都具备健全的理智，都能自我保护，用法律的术语来说，就是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和责任能力。因此，如果你不懂法，你不做自我保护，那法律也不会保护你。比如前面说的网红朋友欠我钱的事，为什么我去诉讼赢不了，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作为成年人，我应该意识到，有钱人也可能欠钱不还，看似老实的人未必是好人。我本可以让他写个欠条，但碍于面子没让他写。在这件事上，我是有过错的，是有责任的，而法律不保护愚蠢的人。也就是说，法律不考虑你是否懂得法律，也不会考虑你是否真的无辜，法律只看证据。你自己都不能证明别人欠你钱，法律又如何保护你？这并不是法律不负责，而是我们必须遵守严格的法律程序，对于法官来讲，他并不知道借钱这件事是否真实发生过。因为我完全可能编造一个假故事，去诬告别人，所以法官需要根据证据来进行判决。

法律中有各种各样的制度设计，在这些制度中，我们每个人都被抽象成“法律上的人”。以《民法典》为例，我们只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限制行为能力人、完全行为能力人，每个人的特殊情况都被剥离掉了，所有人只能是三种抽象的法律人之一。即便有些如老人、妇女和儿童这样的特殊群体会受到特殊保护，但也只是作为一类特殊的“法律上的人”而抽象存在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法律只能把人抽象成几种类型，然后才能设计出统一的制度。如果法律因人而异，那就无法概括所有人的情况。

然而，我们每个人经历的案件都是特殊的。法律以抽象的人作为基础建构的普遍规则，在适用到具体案件时，就会存在“削足适履”的情况。法官努力追求在个案中实现个人正义，但司法必然受制于证据规则、程序规则，所以司法者只能在整个法律系统的约束性条件下追求个案正义。因此，我们所追求的正义未必就是法律的正义，反之亦然。

所以我们实现个人正义的前提，是充分理解法律正义，理解法律实现正义的机制是什么。这个机制正是本书后面要讨论的内容。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讨论一下这种机制的动力何在。简单来说，法律提供了一种实现正义的机制，但个人正义在多大程度上能实现则取决于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