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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红丸案忠臣被诬 朱屐计孝子报仇
书名： 三剑客 作者： 陆士谔 本章字数： 3524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05:20

话说斡旋里行了一日，天山已近，忽然遇见一个须眉皓白的老人招手呼唤，忙站住身问：“老人家唤我做什么？”

那老者道：“天色晚了，前面山路崎岖，人熊出没，你这小哥小小年纪，不知利害，不是要送掉性命么？”

斡旋里道：“我正要找人熊取它的命，替我父亲报仇。”

那老者听了，把斡旋里直上直下打量了一会子，开言道：“你这小哥，人倒这么小，胆倒这么大，我真瞧不出你，你也忖忖自己有多少能耐，就敢只身打人熊。”

斡旋里道：“你管我！我做我的事，我送我的命，与你什么相干？”说着要走。

那老者一手挽住他臂膊道：“你到底为甚要只身去打人熊？说明了我才放你走。”

斡旋里想甩去老者，不知怎么衔住了似的再也甩不去，不觉着急道：“人熊又不是你的，拖住了不放我去打做什么？”

老者见他稚气可掬，不禁笑道：“你说不要我管，我却偏要管你。被我拉住了手，就这么挣不去，还想去打人熊？像我这么本领，犹且不敢独个儿跟人熊相搏。哥儿，你断了这个念头吧。”

斡旋里听了，不觉眼泪直流道：“这么说来，我这条命也不要活了。”

老者问故，斡旋里就把老子浑铁汗丧身人熊，自己拼命报仇的话说了一遍，老者听说，大为叹服，随道：“小哥，仇不是这么报法。你要报仇，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斡旋里大喜，拜问老者姓名，老者道：“我是中华人民，为在中国地方存不得身，逃遁来此，已有三十年，真姓真名，自己早已忘却，你称我天山遁叟就是。”

原来这天山遁叟，原本姓李，名叫幼灼，浙江人氏。他的老子李可灼，是明末三大案中红丸案的钦犯。看官们瞧过《明史》的，总也知道，但是《明史》的史笔，很是不公，把这李可灼当作弑君逆犯。其实光宗的死，与李可灼并不相关，李可灼虽进红丸，红丸究竟不是毒药。光宗虽服红丸而死，究竟得病死，不是中毒。可惜当时的朝臣，一因不知医理，二因党见太深，他们兴风作浪，酿成这一件红丸大案。并非全由于忠君爱国，不过借题发挥，趁这机会干掉方从哲罢了。

你想照《明史》所载，光宗在谅暗中，郑贵妃进美女四人，皇上就病了。内医崔文升用大黄药，一日一夜，泻到三四十起，头目眩晕，不能动履。御史杨涟上本参劾道：“崔文升进大黄，是有心之误，还是无心之误？若说是有心，果然齑粉不足偿；若说是无心，一误岂可再误？”皇上宣杨涟进来，目注了许久。此时大学士方从哲特上一本，荐幼灼的老子李可灼入宫请脉，光宗准奏，特旨征召可灼。

可灼见了驾，请过脉，献上红丸一粒。光宗本来饮汤即喘，服过红丸之后，就能够喝汤了，龙颜大喜，连声夸赞李可灼是忠臣。一时内监门传说圣上服过了红丸，龙体暖润舒畅，好了许多。李可灼见药已对症，就再进了一丸，不意次日惊信传出，说皇上忽然驾崩了。方从哲拟旨，赏李可灼银子五十两，朝臣大怒，交章参劾，说崔文升情罪不减张差，李可灼的罪，只亚文升一等，并带参方从哲。方从哲上本自辩，并请削夺，于是崔文升发遣南京，李可灼充发边疆，遂成为三大疑案之一。

这一大案，李可灼冤枉不冤枉？只要审定光宗的病，该服红丸不该服红丸，红丸这东西，是不是主治此病的要药，就可以明白。光宗所患之病，是阳明实而太阳未疲，就为服过红丸后，龙体暖润舒畅，那么崔文升用大黄时，必恶寒无汗、周身拘急之症悉具，不问可知。恶寒无汗、周身拘急是太阳未疲之症，用得大黄，必是不大便，不大便是阳明腑实证。崔文升不知恶寒未疲，不能攻下，见光宗说好多天不大便，肚子里闷不过，就浪用大黄一下，汤饮不受，明明是误下成结胸之症。

有人问士谔：“你要翻三百年前的旧案，替钦犯李可灼呼冤，你可知他的红丸是什么药做就的？”这一句话可把作书的陆士谔问呆了。从来说仙人不识丸散，何况士谔是个极平常的凡人，又生在红丸案三百年之后，不过据了这简略的《明史》文字，替古人呼冤罢了。“红丸”两字，不过知道它丸而色红，究竟所用何药，除李可灼外，怕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不过据我看来，必是开太阳兼陷胸之品，是表里双解法。倘说不是开太阳兼陷胸之品，如何会服丸药后暖润舒畅？光宗病于进美女之后，或者是太阳经腑均病，配红铅为经腑双解，也说不定。那明旦驾崩，或因小愈而复犯女色，宫闱遽密，外庭如何能够知道？

当时可灼充发边关，幼灼天性纯孝，跟随不舍，到了边上，遇见一个拳技大家，一眼看上了幼灼，收他为徒，教授各种拳技。幼灼拳技学成之日，正可灼边上绝命之时，举哀尽礼，棺殓之后，就此盘柩回乡。不意幼灼才回故乡，国家就此多故，边上疆土被清朝夺去了。后来国事日非，神州板荡，大清定鼎而后，幼灼跟随浙中六君子，几次图谋光复，几次被执，都是脱狱逃出。后来见事不可为，就逃到天山来隐居，上了点子年纪，就自号天山遁叟。

现在见斡旋里一片孝心，说出替父报仇的话，不禁大大叹服，随道：“哥儿，人熊悍猛，你一个儿空手去，不是白白送掉性命么？”

斡旋里道：“如何才能够报仇呢？”

天山遁叟道：“你随我来，我会教给你法子。”

斡旋里道：“你现在就对我说了，不爽快多么？”

天山遁叟道：“天已晚了，就教给了你，也不能够报仇。”

斡旋里没法，只得跟随遁叟，曲曲弯弯，到一所山深林密地方，见一个帐篷孤零零地扎在那里。天山遁叟让斡旋里进了帐，席地坐定，见天已经黑将下来。遁叟点亮了油灯，到帐后取出些鹿脯，请斡旋里吃嚼，随道：“哥儿，你要捕杀人熊，谈何容易。你知道人熊有多少力气，人熊所爱的是什么东西？”

斡旋里茫然道：“可怜我要紧报仇，哪里有工夫探听这些？”

遁叟道：“哥儿，那么你就太颟顸了。我来告诉你，人熊这东西，最爱的是酒，你要捕它，须先要备上十坛上好的好酒。这东西偏喜欢学人，偏很爱红，性儿偏又狡猾，十坛酒之外，更须备一双朱漆大木屐，都置在人熊出没之所。”

斡旋里道：“酒是灌醉那东西，大木屐要来何用？”

遁叟道：“你不知道人熊最爱穿木屐，但是它要不是喝醉了，见了木屐，就疑心到有人算计自己，再也不肯穿上。要朱漆，就为它爱红之故。”

斡旋里道：“那么我就要告辞了。”说着，站起身要走。

遁叟问：“到哪里去？”

斡旋里道：“回去预备酒和木屐呀！”

遁叟道：“天已黑了，野兽出没，路上如何走得？”

斡旋里道：“老丈，几曾见过捕熊的英雄畏惧野兽起来？”

遁叟听了，不禁掀髯大笑道：“哥儿，你人虽小，口气倒大，难道你此刻已经是捕熊英雄么？忙也不在一时，坐下吧，且在老汉帐中暂宿一宵，俟天明了，由你回去预备。不过捕杀人熊是一件大事，你一个儿无论如何断不能够办理，还得老汉帮你忙，教给你种种法子，你可愿意？”

斡旋里见遁叟这么周密详慎，心下十分欢喜，合掌膜拜道：“我斡旋里全仗老爷子照应了。”

遁叟含笑扶起。这夜，斡旋里就在天山遁叟帐中住宿。次日清早起身，就向遁叟辞行，遁叟留他早膳也不要，只得赠了点子干粮。斡旋里别了遁叟，撒开大步，啪啪啪，一路往马纳斯进发。哪里知道他妈因他不别而行，十分放心不下，已派了十多个干仆分头找寻。在路上遇着了，同行回帐，见过了母亲。他母亲问他在哪里，斡旋里知道报仇的事说明了定不放行，只说遇见异人天山遁叟，蒙他一见如故，愿收作徒弟，教授本领，因恐母亲牵挂，回来禀知。他母亲道：“你要学习本领很好，我们又不是惜费的人家，备了份厚礼，就聘这遁叟来帐教授，不是一般的么？不必去了。”

斡旋里道：“母亲教训的果然不错，但是这位遁叟脾气很古怪，只许来学，不肯往教。再告诉母亲，孩儿已经拜过师父了。因为师父要孩儿贽仪，所以回来禀了母亲筹备呢。”

他母亲道：“既然拜了师，贽仪是不能短的，送十头牛、二十头羊去就是。”

斡旋里道：“我那师父牛和羊都不要，他要的是上上烧酒十大坛，朱红漆大木屐一双。”

他母亲道：“十大坛烧酒倒也罢了，红漆大木屐要来作甚？”

斡旋里道：“师父吩咐要定的，孩儿哪里敢问？”

他母亲虽然爱子情殷，学习本领是为将来立身大计，倒并不阻挡，就依他的话，叫人采办了十大坛烧酒，又办了一双红漆的大木屐，驾上牛车，叫人押着，陪他到天山来，见过遁叟。遁叟把酒坛、木屐留下，叫来人自回去。斡旋里道：“老爷子，东西齐备了，现在可以动手了，咱们就此去吧！”

遁叟道：“忙不在一时，总在老汉身上，替你报仇雪恨是了。”

这日中午过后，遁叟带了斡旋里，到山中来踏看人熊踪迹，只见沙地上印有一尺多长的脚印，相离两三步一个，参参差差，错综不一。遁叟指着脚印道：“这就是人熊足迹，咱们跟着这迹儿找去，就可以相定办事的地方。”

斡旋里闻言大喜，走了一程，见一片大松林挡住去路。那树都有合抱来粗，青翠翠，乌阵阵，凌霄插汉。遁叟喜道：“这地方可以干事了！大凡干事，总要先找一个能够躲藏身体之所，这所林子很合藏身，咱们回去取东西吧。”

斡旋里连声应诺。于是爷儿两个找原路回来，把十坛烧酒、一双朱屐都运了来，遁叟又藏了一柄极锋利的尖刀在身，叫斡旋里带了一根铁棍，都到松林。遁叟瞧瞧日影，是时候了。

欲知人熊是否到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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