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沉鸾之孽姵璃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姵璃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七章 沉鸾之孽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7955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翌日,慕王府,聂沛涵书房。

自昨日从味津楼归来之后,聂沛涵几乎彻夜未眠。台上添油加醋的说书段子,台下以水代笔写下的字句……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

“此身不及双栖凤,朱颜对镜沉鸾孽。”一只鸾鸟,自然不能身栖两凤……正如一个女子,不能同侍二夫。

聂沛涵走着神,几乎忘了自己正在与丁益飞议事。

丁益飞便抿了一口茶,状若无意地问道:“郇明掳走鸾夙姑娘之事,迄今已过去整整两月,殿下可曾问出其中因由?”

聂沛涵回过神来,蹙了蹙眉:“她不肯说。”

“难道郇明对她有非分之想?”

“不像。”聂沛涵眸光一闪。

丁益飞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工夫,又停步道:“郇明此人深不可测,却对一个青楼女子穷追猛打,必然事出有因。倘若咱们能探出来……”

聂沛涵没有作声。

丁益飞沉吟片刻,又试探着道:“其实反之想想,这事鸾夙姑娘捂着不说,咱们谁都没法子保她平安。唯有设法让她说出来……当一个秘密不能称之为秘密的时候,她自然会安然无恙了。”

聂沛涵闻言神情微变,半晌才道:“老师说得没错。”

丁益飞叹了口气:“殿下对她太宽厚了。必要之时,必要之事,必要之手段,君子亦可偶尔为之。您可别忘了,她是臣暄的女人。”

“老师多次在我面前提起此事,到底想说什么?”聂沛涵隐带不悦。

丁益飞听出他话中责问之意,连忙俯首请罪:“老臣老了,记性不大好。还望殿下恕罪。”

聂沛涵轻笑:“只怕老师的记性比谁都好。”

丁益飞连忙干咳一声,解释道:“是老臣之错,老臣没有为难鸾夙姑娘之意……只要她肯说。”

是啊!聂沛涵在心底慨叹,只要鸾夙肯说,丁益飞必不会为难她。但是依鸾夙那性子……倘若她执意不说呢?

聂沛涵再次沉默起来,毫无前兆地走到桌案前开始提笔写字。时间随之流逝,他却一笔一画写得郑重,待到字成之时,已过了好一会儿。

聂沛涵盯着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这才缓缓道:“老师说得对,她是臣暄的女人……我会亲自审问她。”言罢,推门走出书房。

丁益飞按捺不住好奇之意,走至案前执起宣纸一看,唯见上头写着两个大字——沉鸾。“鸾”字下头分明尚有一字之空,可见聂沛涵应是打算再写一字的,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写完,刻意留了这一处空白。

丁益飞见字笑了。

半个时辰后。

聂沛涵左手握拳,背在身后,踱步进了鸾夙的屋子。此时鸾夙正与江卿华在屋内说话,见有人推门而入,有些不满:“又不敲门?”

江卿华则娇滴滴唤了声:“殿下。”

聂沛涵面上并无表情,显得很严肃,对江卿华道:“芸儿,你先下去。”

江卿华颇为担忧地瞧了鸾夙一眼,站在原地踌躇片刻,低声请求:“殿下莫要为难姐姐。”

聂沛涵没反应,倒是鸾夙笑道:“殿下怎会与我一般见识?妹妹回去吧。”

江卿华隐隐有些不祥之感,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埋头出了鸾夙的屋子。

直到房门重新被关上,聂沛涵才淡淡反问:“你叫她‘妹妹’?你忘记我对你说过什么了?”

鸾夙不语。她自然记得,聂沛涵让她离“凌芸”远一些。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姐妹二人重逢的喜悦压倒了聂沛涵的数次警告。

“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聂沛涵冷笑起来,“好到你都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鸾夙觉得莫名其妙:“殿下今日是专程来寻我晦气的吗?”

聂沛涵一时语塞。

“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凌小姐是大家闺秀,天真无邪,不谙世事。而我出身风尘,阅人无数,无论身份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配与凌小姐交朋友……”

鸾夙看着聂沛涵逐渐蹙起的眉峰,再道:“只是殿下反之想想,我在北熙有依有靠,只因你与镇国王世子之争,便无故被掳来此地……我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难道还能对凌小姐不利?您至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吗?还一再对我出言警告?”

虽然鸾夙口中连发三句质问,可她心底其实是安慰的。聂沛涵如此抗拒她与江卿华接触,也算是在间接保护“凌芸”。这也证明了,聂沛涵对凌芸是有一丝情义的,即便只是对“凌芸”这个名字,也足以令她感到安慰。

屋内闷得有些发慌,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半晌,聂沛涵才走近一步,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昨日在味津楼中,那说书人写的字,你可记得?”

鸾夙回忆片刻:“我是一个‘局’字,你是一个‘贵’字。”

“还有呢?”

“还有……”鸾夙偏头想了想,“我只记得还有一长串句子,尚未来得及细看,便被你抹掉了。”

“我留了三个字。”聂沛涵提醒她。

鸾夙开始回想昨日的情形,想了许久,面上渐渐浮起为难神色,道:“我印象中是有个‘鸾’字。”

聂沛涵看着她努力回想的模样,终是放弃质问:“你果然不记得了……不要紧,有一件事你记得便可。”

鸾夙只觉今日聂沛涵异常得很,便知趣地住口不言,想要避过锋芒。谁知聂沛涵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已踱步至她面前,伸出右手按上她的右肩,微一发力将她按回身后的椅子上。

鸾夙被迫在椅子上坐定,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妙。此时聂沛涵也已随之落座,恰好坐在江卿华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与鸾夙对面相视,离得极近。

鸾夙快速打量聂沛涵,发现他从进门起便一直将左手背在身后,不禁有些好奇。刚露出几分探究神色,聂沛涵已主动将左手从身后抽出,摊开掌心示于她面前——他掌上是一只泛着银光的长钉,造型甚是奇特。鸾夙只扫了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聂沛涵的凤眸也泛着幽光,与那枚长钉相映生辉:“此物名为‘透骨钉’,顾名思义,可穿肉透骨。是宗人府的刑具之一,看似并无可怖之处,但刑讯逼供的效果出奇地好。”

他停顿片刻,盯着掌中长钉,继续道:“受了此刑的犯人并无性命之忧,然而每每皆痛不欲生……用过此刑,伤口终生难以愈合。”

鸾夙终于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心中一凉:“慕王从前说过,要保我毫发无伤。”“只可惜你并不听话。”聂沛涵幽幽一叹。

鸾夙顿感冷意彻骨:“慕王想在我身上哪处用刑?”

聂沛涵并不答话,只执起那枚透骨钉,放在眼前端详许久,平静地问道:“郇明为何两次擒你?”

鸾夙不答,一味冷笑。

聂沛涵便将透骨钉贴面放至她右眼下方,淡淡道:“郇明就是被我伤了这只眼。”

鸾夙立刻紧闭双眸,面上仍是冷意,唯有闪动的长睫毛透出一丝惧怕。

“可是与龙脉有关?”聂沛涵轻声再问。

“我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鸾夙闭着眼,倔强地答了这一句。

聂沛涵嗤笑出声,将透骨钉收回自己手中:“看来你是想告诉臣暄。”

听到“臣暄”二字,鸾夙又倏然睁开双眼,恨恨地说道:“聂沛涵,你一直将我看作臣暄的附属品。无论是排斥我与凌芸接触,还是你方才那句话,足见你从没把我当个人看。你既不懂得尊重人,也休想别人都服气你!”

聂沛涵闻言又笑了:“我是南熙皇子,你是北熙花魁,身份云泥之别,我为何要尊重你?我只须震慑你。”

他这话说得太伤人,鸾夙的泪光一闪而过:“你说得没错。我的确知道了郇明的大秘密,这秘密足以抵过千军万马!但我不会告诉你,杀了我也不会说。”

她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聂沛涵,面上却漾起一个最为妩媚的笑容:“我是臣暄的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这个秘密我也只会告诉他。你今日最好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他值得吗?”聂沛涵看着眼前的妩媚笑靥,问出这四个字。

鸾夙再次用沉默予以回应。

至此,聂沛涵终是眯起一双魅惑凤眼,透骨钉的冷光衬着他的容颜更加颠倒众生:“你说得对,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应该杀了你……我最好现在就杀了你……”

“是啊,动手吧。”鸾夙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将透骨钉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这里下手如何?可惜至多破了相,死不了人。”她又握着聂沛涵的双手缓缓下移,停在自己咽喉之处,冷峭笑道,“还是这里比较好。”

不知为何,聂沛涵觉得鸾夙的无所畏惧之下,似乎掩藏了几分失望:“你就这么倔?不肯在我面前低一次头?”他心中五味杂陈,生平第一次这样犹豫,下手这样不干脆。

“我说过了,慕王殿下高高在上,从不懂得尊重人。”鸾夙仍旧握着聂沛涵的右手手腕,将透骨钉按在自己咽喉之上,此刻只要她微微低头,那长钉便会穿喉而过。聂沛涵的右手感到微凉,但不是来自手中的透骨钉,而是来自鸾夙的掌心。说来好笑,这应该是他们头一次相对而坐、两手交握,明明是这样亲近的姿势,却又是如此绝望的关系。

他看着鸾夙微抬的下颌,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钳制其上。尖尖的下巴被他握在手中,只要他稍微一使劲朝下按去,透骨钉便会将鸾夙穿喉而过。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没有那些烦恼了。

聂沛涵看到鸾夙再次紧闭双眸,轻轻蹙着眉,那神情是最吸引他的一种模样,明明娇弱,但又倔强。有这么一瞬间,他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意,比之以往在战场上歼敌时更甚!

“鸾夙。”他试图唤她,“看我。”

这一次,鸾夙连长睫毛都没有闪动,已是视死如归。

“睁开眼看我。”他几乎要勃然大怒。

鸾夙仍旧没有理会。

聂沛涵感到一阵绝望,却始终心有不甘:“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无话可说……哦,对了,有一句。”鸾夙的睫毛终于微微闪动,负气着道,“若有来世,避君三舍。”

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便感到自己渐渐离开了聂沛涵的钳制,而那想象中痛入骨髓的冷钉也一直没有刺中她。鸾夙不由得睁开双眸,只看到聂沛涵缓缓收回右手,将透骨钉握在他自己手中。

鸾夙看着他淡然沉稳的俊颜,不知他此举何意。然而渐渐地,她终于发现了异样,聂沛涵虽然面上波澜不惊,可他额上分明已渐露青筋,似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鸾夙还没来得及细究,眼底已生生撞入一片红色。她低眉一看,才发现自己裙裾上沾染了一摊殷红的血迹!聂沛涵竟然将透骨钉攥透了!

此时那枚透骨钉已穿透了他的虎口,从他手背之上露出了尖端。汩汩的鲜血不停地顺着他指缝滑落,尽数滴在了鸾夙的裙裾之上。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惊,直让鸾夙感到心悸。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聂沛涵,简直对他失望透顶:“聂沛涵,你这个疯子!”

“你终于被我激怒了。”聂沛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垂目看着嵌入自己虎口的长钉,从容地将它拔了出来。他面上表情云淡风轻,手上动作也干脆随意,好似只是摘了一朵花,折了一株草。

一小股鲜血再次从聂沛涵的右手虎口处喷出,几乎要溅到鸾夙衣襟之上。而那位自虐的本尊却笑得越发没心没肺,缓缓执起鸾夙的右手,强迫她去抚摸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两人的双手就此交握,相互摩挲。她的掌心伤痕交错,他的虎口血肉模糊,那肌肤的触感细腻而粗粝,亲密而疏离,宛如印象中的彼此,陌生又熟悉。

鸾夙渐渐开始惶惑,极力想要躲避这近乎扭曲的表白。然而聂沛涵没有给她机会,神色郑重地将沾满鲜血的透骨钉放入她手中:“我原本说过半年之后放你走……如今我改变主意了。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陪你耗着。”

他眼中是难以形容的热烈,可语气又冷淡至极:“以手还手,这算不算尊重?鸾夙,咱们两清了。”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若是他此刻肯回一回头,定能看到鸾夙眼中闪烁的泪光。只可惜世事就在这一念之间,过了这个因,便没了这个果,他终是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鸾夙便如此呆坐着,默默垂下了两行清泪。她低眉看着自己满手满裙的鲜血,脑中是一片空白。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待到清醒之时,她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她揉了揉略微酸胀的双眼,恍惚地起了身,神智刚恢复一丝清明,便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姑娘醒了?”是冯飞。

鸾夙抚了抚额头:“我昏睡过去了吗?冯大哥怎会在此?”

冯飞抿嘴并未回话。

鸾夙便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那已干涸的血迹仍旧清晰可见,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鸾夙开始下意识地在床上摸索着,冯飞知道她在找什么,便站在榻前看她。半晌,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在你枕下。”

鸾夙连忙掀开枕头,果不其然,那一枚幽冷长钉透着寒光,正静静地躺在自己枕下。鸾夙将它握在右手之中,感受到那蚀骨的冷意,不由得失了神。

冯飞也叹了口气,沉沉出声:“殿下的右手……并无大碍。屈大夫已看过了,你不必担心。”

鸾夙顿觉嗓中干渴有如火烧,不知该如何回话。沉默良久,方喑哑吐出几个字:“我不担心……我知道他善用左手。”

冯飞闻言面露讶异之色:“你怎会知晓?殿下平日掩藏得极好,此事除却丁将军与我,无人知道。”

无人知道吗?鸾夙在心中苦笑,难道要告诉冯飞,自己八九年前便知道了?她的涵哥哥,曾在相府中为她展露过一手绝活,用双手同时写字,且左手写出的字体更为遒劲大气,铿锵有力。

“姑娘为何不对殿下说出来?还是你当真打定主意,要告诉镇国王世子?”冯飞又问。

听闻此言,鸾夙方才的伤感心思立刻消失,冷冷笑道:“原来冯大哥也觉得……我只是臣暄的女人。”她将一个“只”字咬得极重。

“我多希望你不是……”冯飞语中带着些许黯然,“你想离开吗?”

若说不想,那是假的。然而鸾夙刚刚与小江儿相认,并不想立刻忍受姐妹分别之苦。她左右为难,兀自思量半晌,心中又猛然清明起来——只要她离开,江卿华就永远是凌芸,三人也再没了那些不清不楚的纠葛……

她走,姐妹情分永存;她留,聂沛涵终会成为她姐妹二人的心结。想到此处,鸾夙终于下定决心,死死捏着手中的透骨钉,抬首看向冯飞:“冯大哥愿意帮我?”

冯飞“嗯”了一声:“只怕有损姑娘的名节。”

“我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名节……”鸾夙自嘲地笑了笑,“冯大哥但说无妨。”

冯飞看着她,心中颇为忐忑:“我去向殿下求了你……再找机会放你走。”

鸾夙颇为惊讶:“你的意思是……”

冯飞别过脸去,低声解释:“你若离开,殿下、芸姑娘……还有我,都解脱了。”

旁人暂且不论,这一句话,已算是冯飞表明心迹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倒让我走了两次桃花运。”鸾夙拈着手中的透骨钉,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冯大哥说得对……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殿下的伤口深可见骨,只怕恢复起来极其不易。”屈方边给聂沛涵换药,边蹙眉叹道。

聂沛涵看着自己虎口处的伤口,忽然问道:“比之鸾夙的手伤如何?”

屈方手上一顿,隐约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许深意,便迟疑了片刻:“鸾夙姑娘掌心皆是伤痕,密布较广,恢复不易。可若论起伤口深浅,还是您的伤势严重一些。”

屈方配的是一剂狠药,敷在伤口上蜇得很,但见效奇快。他原以为换药时聂沛涵会蹙一蹙眉头,可是没有,这位心志坚于常人的慕王殿下,好似失了魂魄一般,不知疼痛为何物。

“屈大夫下手轻点儿啊!”江卿华在一旁看着甚是揪心,这伤口如此之深,聂沛涵又岂会毫无知觉?这已是第三日了,自聂沛涵受伤至今,他没有回过慕王府,这三日都是宿在丁益飞的将军府邸。

江卿华没有询问这伤是如何而来,但也隐约能猜到与谁有关。三日前,聂沛涵去找了一趟鸾夙,待他晚间来到将军府时,整个右手已被严严实实地包扎了起来。跟着他的,不是贴身侍卫冯飞,而是名医屈方。

江卿华不敢问,也不愿去问聂沛涵和鸾夙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知道,那日鸾夙毫发无伤,而聂沛涵却伤了一只手。这意味着什么,她心中清楚,但也只能假装自己不清楚。

江卿华觉得心疼,又觉得心凉。她见屈方已给聂沛涵换过药,便将屈方送出了屋子,待返回时,聂沛涵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味盯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

江卿华低低地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道:“鸾夙姐姐她……”

“殿下,老臣与冯侍卫有要事求见。”江卿华一句话未完,便听门外响起了丁益飞的声音。

聂沛涵也适时回过神来,命道:“进来。”

丁益飞当先一步迈入屋内,面上带着几分兴奋之意。他身后的冯飞也是红光满面,颇为意气风发。江卿华分别与这两人见了礼,情知自己已不便逗留,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丁益飞眼见她走远,才重新将门关上,朗声笑道:“殿下,今日冯侍卫有喜,老臣是特意来为冯侍卫求个人的。”

聂沛涵挑了挑眉,顿时明白他话中之意,便转对冯飞笑道:“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的……看上了哪家姑娘?”

冯飞有些惶恐,“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诚恳禀道:“殿下恕罪,属下想要鸾夙姑娘。”

“你说什么?”聂沛涵骤然变色。

冯飞深深俯首,重复道:“属下想要……鸾夙姑娘。”他在地上跪着,不敢抬头去看聂沛涵,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与剖白,此刻也再难说出口。

聂沛涵只问了一句:“何时的事?”

冯飞想了想:“大约是在秋风渡的时候。”他没骗聂沛涵,他对鸾夙另眼相看,的的确确是在那一晚。那晚鸾夙于秋风之中裙裾纷飞,毅然把马鞭套上着火的马匹时,他便对她上了心。

冯飞单膝跪了许久,才听到聂沛涵的第二问:“她怎么说?”

冯飞故作沉吟,将事先准备好的话重复了一遍:“鸾夙姑娘说,她离开北熙已整整五个月光景,臣暄都没来找她,也没有只字片语,可见心里是没她的……她还说她脱了妓籍,与属下相遇也算天意使然……属下待她甚为尊重,她,并无异议……”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冯飞的声音已然不稳。

“并无异议……”聂沛涵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又问,“你既然待她尊重,那你来说说,什么是尊重?”

这一问冯飞答不上来了,倒是丁益飞突然插了句话:“鸾夙姑娘出身风尘,吃尽苦头,如今臣暄又对她不闻不问……老臣以为,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冯侍卫待人宽厚温和,不会让她觉得低人一等。”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尊重”!聂沛涵唯有冷笑,那日鸾夙的一番话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一直以为,坦诚相对是尊重,两不相欠也是尊重……因此他才以手还手,以示尊重。

可她却说他不尊重她,如今又因为别人的尊重而轻易相许!

聂沛涵忽然产生一种对于未知的厌倦。他想笑,想要伪装,偏又无处隐藏那翻涌的情绪。人生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处于被动之中,被鸾夙玩弄于股掌,藏无可藏,避无可避,又无力改变这种处境。

冯飞也不敢再说话,他自问追随多年,早已将聂沛涵的脾性摸透了。自家主子周身散发的冷冽之意,已算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聂沛涵依旧无言,冯飞也依旧没有起身,长久的沉默之中,忽听丁益飞笑道:“殿下,此乃大喜。”

“喜从何来?”聂沛涵的声音越发低沉。

丁益飞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兀自笑道:“鸾夙手里捏着幽州郇明的秘密,却一直不肯说,无非是留了念想,盼着有朝一日臣暄能来找她,她再将这个秘密说与臣暄知道……”

丁益飞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冯飞,继续笑道:“可如今不同了,鸾夙姑娘既与冯侍卫两情相悦,日后成了一家子,难道还怕她瞒着不说吗?因而老臣认为此乃大喜之事。”

“如此说来的确是桩好事。”聂沛涵忽然踱步至冯飞面前,俯首看着跪地相求的忠心下属,低低道,“可她是臣暄的女人。”

“属下不问过去,只看将来。”冯飞脱口而出。

丁益飞也是哈哈一笑:“说来她一个风尘女子,又跟过臣暄,如今能得殿下身边的四品侍卫长青睐,的确是高攀了……不过难得冯侍卫喜欢,她的品性也不坏,若能玉成好事,也是一桩美谈。”

丁益飞说完又看了看聂沛涵的深沉面色,故意问道:“殿下是觉得鸾夙姑娘配不上冯侍卫?”

“是配不上。”聂沛涵幽幽回道。

丁益飞便开始全力争取,分析利弊:“求仁得仁,唯有局中人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冯侍卫能抱得美人归,鸾夙姑娘能觅得好归宿,咱们也能探出郇明的秘密,正可谓一举三得!再者,我看芸儿与鸾夙姑娘极为亲近,若您成全了这桩姻缘,她两个日后也能时常相见,如此应算一举四得了!”

丁益飞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聂沛涵也笑了笑,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照老师所言,的确皆大欢喜。”

“正是如此。”丁益飞颔首认同。

聂沛涵的凤眸闪着微光,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好似当真是在考虑此事。他沉吟良久,又道:“此事关系北熙镇国王府的体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容本王想想。”

冯飞这才敢站起身来,抱拳再对聂沛涵表露心迹:“属下是认真的……还请殿下成全。”

聂沛涵“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冯飞也不敢再多说,便欲出言告退。可刚一转身,怀中却“啪嗒”落下一个物件,引得另外两人都看了过来——

地上是一只精致的香囊,红绸为底,金线穿行,分明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鸾鸟,正欲展翅高飞。这香囊想是有些年头了,其上吊着的红线磨断了一根,才致使它掉了出来。

聂沛涵看见这香囊,脸色蓦地一黯,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他将香囊放在鼻下轻轻一嗅,瞬间便确定了它的主人是谁。这香味实在太熟悉了!

“定情信物?”他明知故问。

冯飞尴尬默认。

聂沛涵缓缓再笑,这次已经笑得很平静了:“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本王若再拦着,便显得不近人情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晚就将她接走吧。”

说到此处,他特意将香囊递还给冯飞,又整肃了神色,补充道:“不过事关臣暄,为慎重起见,本王不赐婚,不证媒,也不许你明媒正娶……等有朝一日你问出了正事,本王再亲自为你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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