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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编 此行何去，直上“小天堂”
书名： 太平天国十四年 作者： 盛巽昌著 本章字数： 17175 更新时间： 2025-04-09 14:07:33

¤蓑衣渡之战，冯云山向上帝爸爸报告：我来了！

就在太平军快要离开广西境地时，洪秀全的亲密战友、拜上帝会的主要创办人之一、金田起义的主要领袖之一——南王冯云山却战死了。

通常一种说法是，冯云山是在广西全州受伤，在附近的蓑衣渡伤重而身故的。此说源自史学家调查：

初，太平军既抵全州，原无意攻城，即如在兴安之和平过境而已。故大军兼程北行，经由州城外西北郊柳山之麓而过。大路上数万人跻跻跄跄，前呼后拥，摩肩接踵而前进。其行军也，并非如现代军队之整列有秩序，以4人或8人排队前行，只是大堆兵众男女老少，前后贯连，蜂拥而进，山路狭隘则或随意践踏禾田而过。行了多时，前队已远去矣，而城上守军，栗栗自危，严阵以待，但仍执戈旁观而已。

不料正当太平军后队过山麓时，城上参将部下有一炮兵，忽见黄轿一乘，在后头押队，簇拥而去，心知其为敌军首要，乃顺着一时冲动，不俟命令，迳取火燃炮对正敌人队伍施放。轰然一声，果然炮子命中黄轿。乘轿者非他，乃太平开国前导副军师后军主将、天国第一功臣南王冯云山也。至是被击中要害。

一见敌人开火，全军大怒，立即回头备战；又见南王身受重伤，上下全体军心愤恨，遂决回师攻城，以复仇雪耻。于是战事开始。

又称，在全州破城后，太平军由水陆两路顺流而下，进取湖南。身受重伤的南王，当是抬上船，沿途调治。不料一至蓑衣渡，突遇清军伏兵，太平军大败；在危急中，南王亦被抬上岸。东岸中伏之军，亦不敌，仓皇夺舟渡过西岸；而全部溃乱，不复成军矣。尤为不幸者，则南王冯云山被抬至东岸，竟一瞑不起。

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太平军前队乘船四五十艘，驻抵全州，因知州曹燮培架炮堵守，封锁江面，由此不能前进，只得停泊于全州对河扎营，并等候陆师攻城。接着，陆师驰至，立即发起进攻，曹燮培督军发炮拒之。此后10余日内，太平军将士死伤甚多，冯云山亦中炮死。所以当时隶属于前军萧朝贵的两司马李秀成，后来追忆说：“攻破全州之后，南王在全州阵亡。”冯云山早年挚友、后来到天京的洪仁玕也说：“攻全州之下，南王冯云山中炮升天。”可见，冯云山是在攻打全州或攻占全州后牺牲的。

不过，也有人说冯云山并没有在全州受伤和牺牲，他是在全州东北10余里的湘江蓑衣渡战死的。按，蓑衣渡地处湘江东岸，丘陵起伏，渡口有丛林，大树参天；渡口西岸有沙滩，所以此处河床窄狭，东西相距仅100米，江水不深而湍急异常，滩头甚多。当时清湘军江忠源部已在蓑衣渡伐树填河，又于江中预置木桩。切断北上航道。

1852年6月4日，太平军在攻占全州方1天后，就分水、陆两路继续北上入湖南。它们以200多只船横亘湘江水面，有如营垒，与江忠源所部对阵；另在东、西滩阵地，安设大炮，对付清军来犯。双方相持没有多时，太平军焚烧船只，全军改由清军未设防的东岸关，走弯弯曲曲山路取向湖南永州。这次战役，太平军是主动撤出战场，目的是轻装前进。虽没有多大损失，但冯云山却中炮牺牲。

因此，当时还有一种大同小异的说法，即冯云山是战死在蓑衣渡北3里的水塘湾。蓑衣渡水波不起，水塘湾曲曲弯弯，江狭地险。据广西史学家实地调查，当地群众传述冯云山牺牲详情：

“太平军破全州后，向湖南进军是走水路的。当时水塘湾西岸驻有清兵，清兵用大木桩拦河。太平军的东西多是用船来运，共有几百只船，都是装得满满的。到蓑衣渡时，被官兵放炮把船打破了，走不过去，便丢了船。南王上岸带队与清兵打仗，打了半天，在水塘湾受伤死了。”（《太平天国在广西调查资料汇编》）

这就是说，过蓑衣渡时，在湘江船上的冯云山还是好好的。他是撤到岸上以后才中伤死去的。

诸说不一，但南王冯云山确是战死了。

冯云山死后，太平军因急于赶路，便将他就地秘密埋葬于附近的凤形山谷中，不树坟，不建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后清朝地方当局和团练曾多次寻找发掘，都没有发现。

为破除传统丧葬礼仪，太平天国反对棺葬和火葬。它所采用的丧葬，乃是按照西方的基督教那套，即用布包扎尸身，然后入土为安。当时冯云山就是以黄缎裹身包卷埋葬的。后来洪秀全、黄文金等人死后，也是如此。

作为天父第三子，冯云山是回到天父膝下的所谓天父在凡间的第一个儿子。因此其死葬更必须循太平天国礼制。

它还得按照天国的惯例，要为死者举行仪式，朗诵统一发给的悼词：

小子○○○、小女○○○跪在地下祈祷

天父皇上帝：今有小灵魂○○○在○月○日○时升天，今虔具牲馔茶饭敬奉天父皇上帝，恳求

天父皇上帝开恩，准小灵魂○○○得上天堂，得享

天父皇上帝大福。又恳求

天父皇上帝看顾扶持小子○○○、小女○○○家中大小个个安康，百无禁忌，怪魔遁藏，万事胜意，大吉大昌，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能，转求

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这份悼词写得多么乐观，视死如归！原来，太平天国从来就宣传“升天是头顶好事，宜欢不宜哭”。所谓悼词，也是在向大天堂的天父皇上帝报到：我来了。

¤李开芳说：“萧朝贵第一通兵法。”“萧朝贵最厉害。”

太平军在蓑衣渡受挫后，没有后撤，而是勇往直前，进入了湖南省，并占领了道州（今道县）。

在道州，太平天国发布了讨伐清王朝的3篇檄文，即前文提及的《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等。它为太平天国淡化宗教色彩，强化政治宣传，产生了良好的效应。湘南的穷苦农民、手工业者以及天地会众，纷纷参加了太平军。据称，当此之际，主动参军人员日以千计。太平军很快就从出广西时的五六千战斗人员，递增至2万余人。

2个月后，纵横穿越湘南数个县境的太平军，又占领了湖南与广东之间的行政和军事重镇郴州，大军暂驻扎于此地休整。

10天后，由前军主将、西王萧朝贵和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人率领2000名战士，避开由钦差大臣赛尚阿和湖广总督程鹬采大军屯扎的衡州（今衡阳），而自东北小路兼程急驰。旬日之间，连占永兴、安仁、攸县、茶陵，9月7日又占领醴陵。沿途不断有人员参加，全军已扩充至五六千人。萧朝贵善于长驱千里，突然出击，用兵之速，以至李开芳最敬服他，“萧朝贵第一通兵法”，“萧朝贵最厉害”。当时在萧朝贵麾下的下级军官李秀成也说他，“勇敢刚强，冲锋第一”。

兵贵神速。4天后，长驱直入的萧朝贵即赶到湖南省会长沙城下，据于城南妙高峰。长沙清官将毫无准备，不知所措。

太平军在城郊石马铺，将驻防军西安镇总兵福成等全军2000余人全部歼灭。大军直插城畔，在碧湘街等处架设炮台轰城，迅速占据南门、小西门外民房为垒，围攻长沙。清兵将惊惶不已，湖南提督鲍起豹甚至捧出城隍庙的泥塑神像，置于南门城楼上相与对坐，祈求保佑。

1852年9月12日，萧朝贵不幸中炮。

萧朝贵是在南门外督战时，被魁星楼所设重炮击伤的，炮弹正中胸膛乳上穿身；也有说是城上铅子打入太平军铜炮炮眼，铜炮顿时炸裂，伤及正立在铜炮旁边的萧朝贵。

10月初，萧朝贵伤重身死。

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人继续猛攻长沙，所据沿城典铺楼屋，与守军相隔不过2丈，讲话声、咳唾声彼此都能听及。两军各以枪炮互击，不相上下。

时驻军于湘南郴州的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在9月25日接到萧朝贵负伤报告以后，立即撤军北上。10月5日，前军抵达长沙，和围城太平军会合，打了一个胜仗。

lO月13日，洪秀全、杨秀清的后续部队全都到达长沙，在南门外连营数十里。

清朝皇帝因太平军围困长沙，大为震惊，以“劳师糜饷，日久无功”为罪状，将坐镇衡阳、指挥全军作战的钦差大臣赛尚阿革职送京严惩，至此赛尚阿才离开对付太平军的前线战场；另将湖广总督程鹬采以坐视长沙不救之罪，革职留营在粮台处效用。

当时在长沙围城里，主持防务的有两巡抚（湖南新巡抚张亮基、湖北巡抚罗绕典）和广西提督向荣，总兵、副将等正、从二品大员数十计，总兵力在5万人以上，大大超过太平军的实力。

但是，他们不敢主动出击。

10月中旬，洪秀全、杨秀清拟在长沙河西开辟第二战场，派石达开率军渡过湘水，西占龙回潭，并在水陆洲东西湘江搭造浮桥，连成一片。向荣带兵在水陆洲北登岸，妄图割断东、西太平军的联系。石达开以主力埋伏在洲南丛林里，另派游骑诱敌，再截其断路，大败向荣军。

同时，太平军进行了地道战。

太平军在郴州时，有1000多名挖煤工加入了队伍。由此建立了特种部队——土营。土营用在战场，就是挖地道、炸城墙。

从10月30日到11月29日的一个月里，土营挖了十几条地道，有5次炸塌城墙。其中有一次因地道火药进发，把南城魁星楼都轰塌了，城墙崩倒4丈余，2000将士蜂拥上城。这时，防守南门的邓绍良部官兵，正麇集在天妃庙里赌博。邓绍良闻讯大惊，立刻冲上决口抗御。布政使潘铎当即拿出3万银两犒赏，而由长沙知府仓景恬和官绅带头，带领军民挖掘街道石条及搜集空棺填土，以堵塞缺口。入城太平军因无后援，阵亡500余人。此后清军强化防御，太平军再也未能攻进长沙。

长沙久围不下，冗日持久。太平天国领导集团为慰抚军心，就刻了一块玉玺。也有说是铸了一方金玺。不管怎的，玺是皇帝用印，这就更加强化了洪秀全的座位。他是天王万岁，虽然与东王九千岁只差距一千岁，可这差距乃与其他诸王各相距一千岁有质的不同，这是君臣之别。对此，当时因军务倥偬，东王杨秀清还来不及考虑，但却为其后来在天京也要封万岁、也要为己铸造玺印，埋下了伏笔。

几天之后，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决定撤围。为回避敌兵追赶，他们先派遣偏师虚张声势充作主力，南行装作攻打湘潭态势。长沙清军闻讯，倾巢出动，往南追击，至湘潭，仍未见遇，始醒悟中计，折回长沙。而此时这支偏师却早已折回，北上会合主力部队，过湘江经龙回潭向宁乡走益阳去了。

81天的长沙围攻战宣告结束。

太平天国得不偿失。

¤所谓石达开的干女儿、四姑娘韩宝英

1852年，太平军进入湖南境前后，那时石达开才21岁，他是所谓天父之子里最小的一个，所以在首义领袖群里排行也是最为末尾。

石达开是举族参加金田团营的。但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未去，妻子不久即就嫁了。1859年石达开回师广西，派族弟石镇吉回家寻取家眷，携走一个儿子。

因为原配妻子未曾跟随去，石达开便另娶了黄玉昆的女儿为妻。石达开经常奉命赴安徽、江西、湖北等天国西战场指挥，他的家属留在天京。按照天朝颁布的配妻诏，负责女营的蒙得恩每年要精选一个漂亮的姑娘作为贡品，在他生日到来的大庆日子，送进翼王府给他做妻子。到1856年9月，石达开的正式妻子至少就有5位。后来，韦昌辉血洗翼王府时，将其全都杀了。

大概因为石达开离京远征时，孑然一身，因而无聊文人编写的野史笔记中，多有好事者替他配有女人的。又因石达开在20世纪是被说得红极发紫的英雄，英雄在农耕社会是不宜抒发儿女情长的，由此又把他身旁的女人嬗变为义女，即干女儿。

《太平天国野史·载余》曾搜录有民初文人所杜撰的韩宝英故事，内称湖南桂阳人韩宝英，在她14岁时，石达开率太平军过桂阳，因为她报家仇，即拜石为父，称“四姑娘”。后石达开家属在天京兵变中为韦昌辉所杀戮，韩因在军中而得幸免；并自愿嫁给与石达开相貌形似的文书马某为妻，致使马在四川大渡河兵败时充作石的替身。

许指严杜撰《石达开日记》，更是将韩宝英塑造为日记第二主角，聪明绝伦，巾帼无双。

在20世纪40年代的话剧舞台上，陈白尘的《大渡河》、阳翰笙的《天国春秋》等剧，也塑造了女中豪杰韩宝英。

这当然是一种文化。

《太平天国野史》还编造了石达开在天京时，有女儿石绮湘，年19岁，洪秀全要聘其为太子妃；又说石达开有次女石筠照，天京陷落时才17岁。这些都是齐东野语，真所谓吹牛不打草稿，质之年龄上下，也极别扭，何况其他。

可能还有。

¤洪秀全和左宗棠在长沙兵戎相见

1852年太平军进入湖南后，所经之处，大量张贴以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联合署名的3道告人民书，那就是《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和《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这3份布告都是在永安围城时写成的。

比起洪秀全所写的《原道救世歌》等论著来，这些布告的宗教色彩淡化了，政治味加深了。布告号召“中国人民”，同心同力灭妖。这是有史以来首先出现“中国人民”的词组。而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有将“中国”和“人民”联词过的。“尔等多是中国人民，既是中国人民，何愚蠢，雉发从妖”——太平天国是一个创造。

它还传檄各地，号召响应太平天国，“今各省有志者万殊之众，名儒学士不少，英雄豪杰亦多。唯愿各各起义，大振旌旗，报不共戴天之仇，共立勤王之勋，本军师有所厚望焉。”

可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对于天下读书人而言，特别那些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很少与之合作的。

其中一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左宗棠。

左宗棠才学兼优，早年在湖南就有很高的知名度。他是举人，只是3次会试考进士都未中式。左宗棠颇有志向，清道光十六年（1826）就写有联语自勉，那就是通常人们所知道的：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当时不少湖南籍的大官僚都很赏识他，如贺长龄、陶澍等。

林则徐因为烧毁鸦片，成为当时众所归望的闻人。左宗棠也曾见过他一面，那是在1849年林则徐由云贵总督任上告老还乡、路过长沙时，特地派人请左宗棠赴湘江船上见面的。64岁的林则徐与37岁的左宗棠相晤，就他的知人阅世，连称左宗棠是绝世奇才。两人作了通宵达旦的谈话，天明方始告别。

第二年，林则徐任钦差大臣前往广西镇压天地会，在途经广东普宁时猝然病死。噩耗传来，左宗棠遂撰挽联以寄哀思：

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

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或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

左宗棠称颂林则徐，又为他未完成解决广西天地会事为憾。他是坚决主张严厉对付天地会的。因此，当宗棠的同乡李星沅出任钦差大臣，由湘入桂，请他入幕时，他正准备起程了，不料李星沅却很快病死，只好作罢。

太平军初攻长沙时，湖南巡抚银质大印正由骆秉章移交与张亮基。张亮基虽是江苏铜山人，却很赏识左宗棠的才智，他派专人前往常德乡间白水洞，聘请隐居的左宗棠出山。左宗棠要先看看，故并没有立即答应。而左宗棠的好友胡林翼、江忠源、郭嵩焘、郭昆焘等人先后写信或亲自前来促其俯就。

于是左宗棠出山了。他来到了张亮基处。lO月2日，两人同抵长沙城下。当时太平军仍围困长沙。10月7日，他们才偷偷缒城而入。张亮基非常信任左宗棠，“一以兵事任之”；左宗棠也感恩报德，日夕策划守城方案，且都被张亮基所采纳。

11月30日，洪秀全在围困长沙3个月以后，无计可施，只得撤围北上。

左宗棠在长沙守城，是有本本记录在案的。

他和洪秀全、石达开等人，是两条船上的人。

可是有人说，左宗棠与洪秀全曾有一次会晤，就是在1852年长沙围城时，左宗棠主动找上门去的。

最早记载此事的，不是19世纪左宗棠时代的诗文书牍、笔记档案，却是20世纪初的章回小说，即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黄世仲在广州《少年报》连载发表的《洪秀全演义》所称，左宗棠“当洪天王入武昌时，曾上书天王，劝他勿从外教。洪天王见他不明种族，又不识君民同重的道理，因此不甚留意他。他满望上书洪天王，得个重用，故经许多人聘请过他，他倒不愿出”。“当秀全初下武昌时，湖南举人左宗棠尚未出任。曾上书于秀全，力称秀全武将有余，文事不足，且称秀全不宜信仰外教，宜尊崇孔子。”

1915年，日本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更将此故事由武昌定位于长沙，“据长沙人言：洪天王围长沙时，有一人布衣草履，与天王论攻守、建国之策。天王不能用，其人乘夜逃去。后湘军欲缚此献策者，因不知其姓名，其事遂寝。然考清末刊行之书有曰《支那》者，以为此人即左宗棠也；且劝洪天王弃天主耶稣，专崇儒教，推察左宗棠之性格，此说或不诬也。”

它就是故事的来源。

后来者将这段故事演绎出来很是精彩，能说明左宗棠和洪秀全这两位近代重点角色的文化思维和价值意向。以致20世纪的几部中国近代史权威著作，如范文澜《中国近代史》、萧一山《清代通史》和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等，对此都分别作了叙述和引用。但学者治史严谨，都用了“据比较可信的传说”、“据传说”等语。

¤武昌城破，杨秀清传令：官兵不留，百姓勿伤

太平军从长沙西走宁乡，北上占领了洞庭湖以南的益阳。

在益阳，他们接收了几百艘民船。

几天后，太平军沿洞庭湖东走，开路先锋仍是林凤祥和李开芳。两人勇冠三军，在进军岳州（今岳阳）时，首先登上城头，因此又立了大功。林凤祥升授殿左一指挥，李开芳升授殿右二指挥。指挥是在永安时所设的官阶，在丞相、检点之下，将军、侍卫之上。按天国干部编制，正职指挥共设72员。开始升授指挥甚严。林凤祥、李开芳还是最早授指挥的。

在岳州，太平军获得了清初吴三桂造反时所遗留下来的铁炮。这些大口径的铁炮都是前膛炮，射程不远，命中率也不甚准确，但在当时已经够算先进兵器了。太平天国配备这批铁炮后，也足可与清军大炮相抗衡了。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是唐人孟浩然的诗句。洞庭湖广五百里，太平军因地制宜，又接收湖上几千艘民船，建立了水营。

水营是集中水上船户的军事编制，通常被人们误作是水军。水营主要任务是运输、装载军用物资、粮食和人员，有时也作为预备队参加战斗。水营的第一把手是官拜典水匠唐正才。典水匠，意思就是水上匠作的主持者。唐正才原是湘江漕运船夫，当时记载说他善舞大刀，有一身好本领，在漕运中学得一手搭浮桥的好本领。

太平军在湖南益阳、岳阳的大幅度扩军，使得官兵中湖南、湖北籍的比重大为骤增。随着时间推移，按资历划线，到建都天京后，他们也成为资深干部了，后期亦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队伍。如李秀成封忠王后的部将郜永宽、伍桂文，以及招为女婿的蔡元隆等人。若干年后，太平天国为表彰资深干部，按资论辈，就以时间划线，规定凡是在占领南京，即1853年3月之前参加的任何大小人员，都在他们的官衔前送上一个非常荣誉称号——“开朝王宗”，意思是相当于开国诸王的家族。

1852年12月16日，太平军放弃岳州，水陆并进，直指武昌。沿途清军望风而走，时人目睹军容，说道：“千舡健将，两岸雄兵，鞭敲金镫响，沿路凯歌声，水流风顺，计数日驻鹦鹉洲。”由黄玉昆、林凤祥、李开芳和罗大纲等所率水路前锋大军，沿湘江而下，过洞庭湖、由长江登岸攻占汉阳、汉口，并尽获江中所有船艘，其中最大的四桅船长达10余丈。此时太平军船艘，真可谓是舟楫连江，首尾衔接，帆樯蔽天。

洪秀全驻跸汉口关帝庙，杨秀清以万寿宫为临时王府指挥攻打武昌战役。洪秀全见行进顺利，踌躇满志，即在汉阳铸造了一方重10余斤的金玺。

与水路并进的陆路大军，由蒲圻、咸宁抵达武昌东门，占领城外洪山、蛇山。

太平军为攻占武昌，由典水匠唐正才主持的水营建造了浮桥。这年冬天，长江水浅，出现了几十年未曾见有的巨大沙洲；唐正才等采用铁链系船，以巨缆横缚大木，上面覆盖木板，一夜之间就建成了两座浮桥，汉阳、汉口和武昌连成了一线，人马往来如经坦途，强化了对武昌的围困。

这是中国有史记载以来，最早在长江上所建造的浮桥。

清王朝镇守武昌的大员，主要是湖北巡抚常大淳和湖北提督双福。

常大淳刚愎自用，为害怕太平军攻城时借助民房作掩护，竟悍然强行拆毁城外距城墙10丈内的商肆民居。他嫌拆毁过慢，又令纵火焚烧，7天7夜大火不熄，至使城外一片瓦砾场，几万居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双福则飞扬跋扈，将城外守军尽数撤进城内。当向荣所派总兵王锦绣、常禄等先行来到时，也令他们缒城而上，不准在外扎营。

几天后，即1853年1月11日，向荣追军赶到武昌东门，分军10队猛攻洪山，攻陷太平军营15座。后几天，又逼近武昌城3里，使人高呼，要双福派军启门呼应。双福却拒绝了。

太平军屡次以云梯攀登武昌城，而遭失败，遂改用挖地道炸城法。清军发现有挖掘地道的迹象，也采用长沙对付太平军之地道手段，就安置空瓮于地下，招募若干听觉极佳的瞎子伏地而听。太平军挖地道之时，他们确实已听到地下掘土的声音。

盐法道林恩熙向双福请求，愿率所部乡勇800名出城，破坏地道。双福不同意，竟说瞎子们所听到的乃是山民砍柴声，即反对出城，并严令：“出城者斩。”

常禄也认为坐守待毙，请求出城一战；按察使瑞元也陈词出城作战，都遭痛斥。双福奉行关闭战略，他也知道，出战必然完蛋；与其出城，不如闭城，还可侥幸求生。

1月12日清晨，太平军于武昌文昌门地道所埋火药爆炸成功，城垣炸塌27丈。林凤祥率军首先冲进缺口，李开芳、罗大纲等随后亦相继登城。也有一说，最先杀进武昌的是几十名童子兵。

武昌城破，杨秀清传令：“官兵不留，百姓勿伤。”常大淳自杀，双福在睡梦中即遭诛杀。

¤洪秀全在武昌又选了60个妻子；

也有说是杨秀清选美女，在阅马厂挑了13岁至16岁少女60名

武昌是太平天国占领的第一座省城，也是从广西山沟里出来后所夺得的第一座超级城市。

自金田团营吹起造反号角，先后围攻过广西省城桂林和湖南省城长沙，苦战多日，将士死伤数千，仍都没有攻下；相比之下，武昌却容易得多了，从围攻动员令发布到登上武昌城楼，只用了16天时间。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也不敢想的事。它也揭示了太平军的战斗力正在迅速强大起来。

武昌是中华的大城，号称“九省通衢”、“神州中央”，长江、汉江在此交汇，十里长街，百货充盈，千门巨室，万家灯火。这对长年在农村转战、生活的太平军将士和他们的领袖们，真像是到了一个洞天福地的花花世界，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太平军攻占武昌之所以顺利，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本地民众表示拥护和支持；常大淳等清朝官员焚烧民房，不得人心。

当太平军兵临城下，城里冷街僻巷就时常发现有欢迎他们进城的张贴；当他们进城时，人山人海的民众焚香供桌夹道相迎，家家户户门上张贴“顺”字。他们是在欢呼声中进驻武昌的。

自古王贼不两立。进城的太平军将士，首先是搜捕顽抗和藏匿的清朝文武官员，据名册抓到了按察使瑞元、布政使梁星源等100多名，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

接着，太平军将士又按名册搜捕这些官员的家属，也将他们满门抄斩。当时已革职湖广总督、发往粮台以观后效的程鹬采留在武昌的家眷8口，也被捉拿在案。他们的家财尽被抄没，送进了圣库。

见有记录的，太平天国从这时起，对城市大户商家通常采取了地毯式抄家。他们这样干，必然殃及一般居民和手工作坊、小商家，就此玉石不分，似乎把抄家扩大化了。

在武昌城里，太平军将士据街把巷，挂起黄旗，设立所谓的“进贡所”，勒令全城民众交纳金银、钱米、鸡鸭、茶叶和其它物品，且逐街逐店搜罗，美其名曰“上贡”；其实也只是变相的搜掠、抄家。当扎带红巾、衣衫褴褛的将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武昌，望着饱食终日、楚楚衣冠的城里居民，必然产生极不平衡的心态。因此，这种出自有组织的大抄家，乃是长年穷困者的心理补偿。它也是小农平均主义的单向思维。

洪秀全、杨秀清再度命令：一切财物归圣库。

他们的目的，是要完全、彻底取消城市居民财产私有。

在武昌，太平天国对民众作了创造性的措施，那就是首次将他们按性别、年龄和身体健康现状等档次分别送入各馆：凡年在16至50岁的男子编入正牌馆当兵作战；在此年龄外的老小编入牌尾馆，女入编人妇女馆（女营），有疾病者编入能人馆，聋哑盲残缺人等编入老疾馆。每25人设一馆，完全按军队编制，每馆设两司马，以上分设卒长、旅帅等各级军官，便于管理。每人每天发油1小杯、谷3合，定量供应。

在馆的男子一律剪辫留发，还只能穿短衫。那些穿着长衫的武昌汉子，就得被剪去下截，胸前背后缝上黄布，且在上面写有“天军”、“冲锋伍卒”或在某馆等字样。

民众都要入馆。武昌城里再无家庭。

太平军就是这样扩大队伍的。

太平天国的主要领袖人，是把拜上帝会从自觉自愿团营金田这老一套措施，当作万有灵丹，来应用、管理武昌的。它要把一个早在中世纪就已走进近代繁华发达的经济文化名城，强制以军事管理方式，回归到古代大同世界。

以传统农民的理念改造城市，取消城市，这是时钟的倒拨。

很难说洪秀全、杨秀清等领袖是高明一等。

洪秀全将清湖北巡抚衙门改作“天王府”，在辕门匾上贴以黄纸，写上朱字“天朝门”，大堂匾上贴以“天朝殿”。东王和其他各王，也各在大门上贴以黄纸朱字如“东王府”等。接着是服饰对号入座，武昌商肆有的是好绸缎，又有巧匠；可以说，天王、东王以及其他高级将领所穿戴头冠、衣袍能按地位兑现，当是在这个时期。

但此时对于两司马所统率的天兵，因为多有新兄弟，还来不及有统一服饰，通常是头扎红巾，就算是唯一标记了。基层人员还规定不得穿漂亮衣衫；经批准可穿的，还须在衣衫上盖有圣库大印，方准服用。

洪秀全此时此刻真可以说是躇踌满志、得意洋洋了。他头脑昏昏然，似乎真认为自己是“天父”上帝用特殊材料制造的特殊人物了。

他自己在武昌干了两件“大事”：

一是公开在大庭广众前搭台讲道理。“讲道理”，也叫“讲天情”，即太平天国各级武将文官对军民大众的报告会、上大课。这可是洪秀全向西方学来的最佳宣传教育模式，即当年他在广州街头聆听牧师宣讲的变换。

通常长官都要学“讲道理”，讲道理者有时讲拜上帝的好处，或动员群众做某些事，将士英勇战斗，等等不一。它通常是搭高台，有时匆促就垒迭上几只桌子，然后鸣锣召集听众前来听讲。它也是太平天国的一个创举，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这是有记载的由天王陛下亲自登台向民众讲道理。它是最高规格的讲道理。

不过这次讲道理，洪秀全很扫兴。

原来他在讲道理时，当地有个不识相的马秀才，书呆气十足，竟跳出来对他叫骂。马秀才当场被扭住，处以最为残酷的五马分尸刑，堪称是咎由自取。可是天王却因此倒憋了气，讲道理也就草草了事。

如果说洪秀全讲道理是做做样子，选女人却是动了真格的。

洪秀全这时至少有超过36个老婆了。他反对纳妾，即讨小老婆。所以，他的妇女平等观，就是老婆不分尊卑大小，都叫妻子。当然，太平天国天王的妻子无指标不定额，多多益善。在武昌他又选了60个妻子，这批从武昌选出来的妻子，估计多数是小脚女人、三寸金莲。

据说太平天国是禁止缠足的，此处洪秀全有否让她们放足，语焉不详。其实，太平天国禁止缠足，并非出自反封建陋习或政治色彩的移风易俗。广西山区妇女多天足，客家妇女也尚是天足，唯天足才能从事繁重体力劳动和走远路。多见不怪，少见多怪，由是出了山区、到了平原，发现江汉地区城乡妇女多缠足，那就要禁止缠足了。

不管怎的，它毕竟是一个进步。

洪秀全热衷选女人。但也有说是杨秀清选美女，是他令全城13至16岁的妙龄少女到阅马厂听讲道理，违者本人和父母都要斩首。于是多人明知就里，皆蓬头污面而往。但到场时，即被勒令须以清水洗面，由是选得60名眉清目秀的少女。

武昌花花世界是个大染缸，太平天国领袖们红的进去，灰的出来。有人说，太平天国是到了南京才封建化。其实洪秀全等人，在造反后就已走上封建化的道路，只是到了武昌就更加明显了。

¤天王不喝酒，因此将不准喝酒也写进国家根本大法——天条中去了

太平天国攻占武昌的半个多月后，即l853年2月3日，迎来了天历辛开（亥）二年的除夕。

这是太平天国奉行天历的第二个春节，它比同年农历春节要提早半个月。

太平天国的第一个春节，是在永安州围城时度过的。当时物质匮乏，领袖们也忙于建制，没有多大规模的欢庆活动。

移风易俗，这也算是太平天国开创的新纪元。

就在武昌过除夕那天，白天，天王洪秀全亲自选女人，选数60，图个吉利；当天，各级官员向天王进贡，女官向天王又正月宫赖莲英进贡，都是桌案上铺设黄纸，罗列大盆，内盛蔬肴并水果，由两人抬着，打着锣鼓，前来进贡。天王下令，每营赏给肥猪一头，也有领取牛羊的，并由两司马向圣库领取赏钱，让全“国”上下，美美地吃上了一顿年夜饭。

这在平时是很少的。

太平天国前期奉行供给制，计划经济。供给标准就是按官级分肉、吃肉。总制以下官兵平时没有肉吃，只有礼拜日、诸王寿诞日和春节等日子，全体人员才可排排坐，分肉吃。所以在进入武昌、南京以后，每逢礼拜日，宰夫衙磨刀霍霍杀猪千头。时人有诗说道：“每逢七日群分肉，礼拜期原杀戮期。”（《山曲寄上题壁·礼拜》）

而在平时，天王每天给诸王肉10斤，以次递减，至总制级干部半斤肉。据称，太平天国这项供给制规定，乃是参照广西山区的苗族土司。

节日能有肉吃，对大小官兵来说，总是一项皆大欢喜的享受。可是有肉可吃，却不准喝酒。太平天国是严禁饮酒的，太平条规就明确规定人人“耍练好心肠，不得吸烟饮酒”。为他们所控制的城乡和乡村，民间不准酿酒、卖酒、饮酒，所设的衙门衣食住行、生活用品，三百六十行几乎都有，唯一所缺的也是酿酒或与酒买卖的衙门。

太平天国对酒有如此不同于他的措施，据说是与天王洪秀全大有关系。据他的儿子洪天贵福说：“我父亲不吃猪肉的，并不准众人吃酒，所以从前我只吃牛肉，不吃猪肉。”（《洪天贵福亲书自述》）洪秀全不爱吃猪肉，大概分到的都是牛肉、羊肉，于全国全军似无妨碍，但他自己不喝酒，就将不准喝酒写进国家根本大法中去了。因而即使像除夕的欢腾，也只能用茶代酒了。

不过即使无酒，太平天国春节还是够热闹的。元旦清晨，天王和东王等人坐在大殿上，接受臣下一批批的朝贺、团拜。诸王内眷和女营官员则分别向赖莲英娘娘朝贺，一派歌舞升平气象。据记载，春节这天，武昌城里锣鼓从黎明打到深夜，爆竹声连续不断。后来有人回忆说：“楚垣俨然一大剧场。城内爆竹如雷，街巷地上爆竹纸厚寸许。”当然，这一带也是盛产爆竹之处。

春节过后，太平天国高举继续革命大旗，又要走上新的征途了。

此向何处？当时是有过一场争论的。

石达开建议西去四川。洪秀全主张北上河南。天王之说，本应该是绝对权威的。但杨秀清坚决要求沿江下南京。他不学无术，强词夺理，哪怕磨破了嘴皮子，也还是说服不了满肚书篓子的天王；于是撒了大泼，又拿出他的杀手锏，假天父下凡传言。因为杨秀清是代天父传言，至高无上，这才是真正的最高指示呢！洪秀全也只得勉强听从了。

1853年2月4日，即太平天历正月初二，太平军将士们把武昌官衙里的100多万两银子尽数送到了船上。翌日，又将所有铜炮、铁炮装上船头，准备出发。2月8日，天王令武昌女馆人员尽数上船。2月9日，太平军放弃武昌，分水陆3路夹江东下。

天王登上特制的龙船，这艘金光闪闪、规模巨大、稳如地面的龙舟，后来洪秀全就把它作为纪念品陈列在天王府侧，炫耀创业，供人参观。（若干年前，学界也有一说，认为这是回忆对比的阶级教育。）

这支有船2000余艘、人众达50万的浩荡队伍，由石达开为先锋，秦日纲、罗大纲带水路，胡以晃和不久前才跃升的地官正丞相李开芳、天官副丞相林凤祥等则由陆路夹江而下。声势极为壮观，当时称为帆樯如云，蔽江而下。

这时的太平军已拥有10万雄师了。所谓人众50万，包括了随军家属，以及携带的武昌妇女。在太平军和清军的战斗中，对方在奏报中，总是将敌人的人数放大几倍甚至十几倍。此意在说明太平军人多势众，非不用力，盖难以势均力敌，所以虽败也可借寡不敌众塞责；如果获胜，也可表示以少胜众，更多显得自己威风。由是出自清人笔下的太平军将士人数，多有倍增，其实都有水分，不可不察也。

¤抬出西天寺泥塑五百罗汉，排列成作战队形，

在若明若暗的闪光里，犹如雄赳赳的一彪人马

1853年2月9日，太平天国离开武昌，不日便兵临南京城下。

过五关，斩六将，只用了整1个月时间。真可谓是兵贵神速，势如破竹。沿途虽关口重重，可是几乎没有硬仗，清军闻风而溃，长江要塞形同虚设。

2月15日，太平军前锋攻占鄂东江防重镇——武穴，全歼清寿春镇总兵恩长全军4000人。在前线督师的新授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听得恩长全军覆没，吓得仓皇失变，赶紧改乘小船逃回南京。

2月18日，太平军兵不血刃占领了江西九江。九江本有守军2000人。当太平军前锋石达开等部来到九江城下时，却发现城楼顶鸦雀齐噪，不闻人声。莫非是诸葛亮搞的“空城计”？有3个童子兵就勇敢地游过城河，攀上城墙，才发现守军和地方官员都已逃跑一空。两天后，太平军离开九江，进抵安徽小孤山。

2月24日，太平军又不战而占领了安徽省城安庆（竟将安徽巡抚蒋文庆打死），随即向南京东进。大军有如迅雷。2月26日占池州（今贵池），2月28日占铜陵，3月4日占芜湖，3月7日占和州（今和县）。各地清兵不战而退，闻风而散。

3月8日，太平军陆路先锋部队已到达南京即古金陵城下。翌日，石达开等主力部队到达，在城南西善桥一带扎营。

南京攻坚战开始了。

南京是明初朱元璋都城，此前也曾多次（如东吴、东晋、南朝四国、南唐等）做过国都，虎踞龙盘，江阔山险，城高墙厚，内城由江宁将军祥厚率八旗兵防守，外城由绿营兵防守。因为前线形势吃紧，临时又招募壮丁增设保卫局和筹防局，但人数虽多达万人，却从未受过训练、打过仗。

两江总督陆建瀛逃回南京，躲进衙门，3天不见客，亦不坐堂，深居简出，一天到晚诵经拜佛。他最信仰的是观世音菩萨。在他影响下，南京很多官绅也纷纷焚香点烛，祈求观音保佑。

因为陆建瀛迷信，让南京各门放进了周边寺院的很多僧人。太平军得悉，便让若干将士剃了光头，着僧衣芒鞋混进了南京城，伺机为内应。

太平军对南京发动了多次进攻，一度冲过吊桥，直抵城楼下。还在雨花台报恩塔上驾炮轰城，炮弹如注，守军畏缩不动。至晚，太平军又抬出西天寺泥塑五百罗汉，排列成作战队形，前后左右中，插上战旗，雄赳赳的，点燃蜡烛，烟雾腾腾，远远望去，在若明若暗的闪光时，有如一彪人马。守军以为敌人攻城，集中炮火猛轰，直到天明方才看清，可是弹药都耗费完了。

3月12日，太平军大队船只已抵达南京长江水面，分泊于大胜关至下关七里洲，水陆连营几十里，合围南京城。这时，北京朝廷已下诏将陆建瀛革职锁拿，由祥厚继任钦差大臣兼两江总督。但因时间差诏旨尚未到达，陆建瀛仍主持南京城守事务。

陆建瀛在围城里，多次派出亲随缒出城外求救，还派出专使上九华山请武僧。可是这些亲随均害怕出城被俘杀，阳奉阴违，于是没有离城，只躲在家里。陆建瀛又听人说纸糊送葬俑童可退敌，于是又糊了丈二高的一巨人置于仪凤门上，妄想不战就能赶走敌人。

在此前后，太平军已对南京发动多次进攻。由林凤祥部土营在仪风门外静海寺挖掘地道。3月18日，水西门上清军发现有几百名骑兵奔来，以为是太平军乘夜偷袭，就集中兵力守卫；原来这是太平军将士故意扎纸为人，披红衣系之马上，一马一灯，鞭之奔走，以引起清军注意。它是太平军采取惯用的声东击西战术。翌日拂晓，仪凤门下地雷进发，城墙倒塌，太平军将士争先登城；突然隆然巨声，又是一颗地雷爆发，冲在缺口的多名将士牺牲。城上清军并不乘机出击，却争相割人耳赴筹防局报功领赏，使得守城兵力明显转弱。

后继太平军将士几百人，手持白杆枪、长短刀再由缺口冲入，所向无敌，直冲旗营；旋因人少力单、势不敌众，只得退出。回途在经成贤街至小营处，恰好陆建瀛乘四人绿呢官轿吆喝回府。护卫见了弃械逃命，舆夫亦弃轿而走。陆建瀛坐在轿中还不知所措，竟被太平将士由轿中拖出，连砍6刀，一命呜呼。后来民间称道：杀却此人头，万民心悦服。

首批太平军将士虽退出了，但陆建瀛被杀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城。守军闻风丧胆，陆续逃散。就在同日黄昏，林凤祥和新任检点赖汉英率众驾蜈蚣梯攀南门而上；城里原先剃发扮作和尚的太平军将士放火为号，乘机接应，于是汉西门、水西门和西门一齐洞开，其余各支太平军亦蜂拥入城。守军不战而逃，天明尽占外城。

要将战斗进行到底。由各门入城的太平军将士，不约而同包围了内城。内城即旗营和衙门驻地，城墙更为坚固。将军祥厚率八旗兵5000人和数万家属负隅坚守。太平军猛烈攻击，伤亡极大，城下积尸竟与城齐；终于靠踏着同伴尸体逐级而上，经浴血苦战，方才攻破内城，杀死祥厚等人。

1853年3月20日，太平军终于占领了南京全城。

¤洪秀全因为新旧妻子太多了，自己也弄不清，于是发明了用数字将她们的顺序编号

当太平军攻占南京时，天王洪秀全正坐在安庆到芜湖的长江龙船上，不时闻听前线传来的捷报。

早在攻占南京前两个星期，天王在船上向全军全民办发了一道所谓《严别男女整肃后宫诏》。

诏旨指出，内外有别，今后天王府后宫必须是严别男女。全篇诏旨，宣布了3条“斩不赦也”：

第一、后宫的天王大小妻子，只能一概呼“娘娘”。不准臣下谈及后宫的姓名、位次。如谈及，斩不赦也。

第二、后宫天王大小妻子的面孔，永远不准臣下看见。如偶尔见了，也须低头垂眼。有敢起眼窥看，斩不赦也。

第三、外言永不准入，内言永不准出。有传出或传入者，传递人斩不赦也。所传的女官或某臣下，亦斩不赦也。

有人说，这诏表示了洪秀全已完全封建化。

其实，生活在封建时代、满脑子封建意识的洪秀全，根本不可能也不会摆脱封建味的。自从他金田发动起义、武宣称天王开始，天王后宫早已是在按照封建皇宫的模式塑造的。天王府阴盛阳衰，后宫大多是女人，但又没有太监（洪秀全是不搞太监的），所以必须有严格的制度和管理。这么人众、宽广的天王后宫，即使到天国晚期，也只有天王和他4个未成年的男孩算是男性。

天王的这份《严别男女整肃后宫诏》，确实是有点威力的，以后在太平天国极少见有谈论天王府后宫文字的。20世纪初描写洪秀全后宫和他的私人生活行为的野史稗史、三流小说倒也有一些，但都是无聊文人的胡乱编造、主观臆测，不足为凭。对于天王府后宫内情，人们只有从洪秀全所写的《天父诗》400多首中有关生活的诗句，略知他对后宫众月亮（妻子）是相当严格和苛求的。

近些年，我们才在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福的交代里，稍见有谈及天王府后宫妻子的文字。他说，洪秀全把所有的妻子都按数字编号作为识别：

“我系第二房赖氏名莲英所出，现年40多岁（？）。我有两个兄弟，均系11岁，一名天光，封为光王，系第十二母陈氏所生；一名天明，封为明王，系第十九母吴氏所生。”（《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

近代农民的简单思维，通常热衷用数字作为符号。太平天国的不少官爵，如前期的检点、指挥，后期的天将、丞相，均衔系数字，以便于区别和记忆。洪秀全的大小妻子太多了，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于是也采用数字编号来区分。说也别致，那也是因为此方法在过去任何帝王都没有实行过的。这也是天王陛下的得意创新之作，他以为此法实行，可避免宫廷争斗倾轧，因为众位妻子仅是数字之别，在他面前人人都是平等了的。

其实不然，据洪天贵福说：“我称母为妈，我妈与第四母余氏不和，父亲因将俩母锁闭了好些时。”（《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两妻勃谿，各打五十大板。洪秀全虽自以为能“治国平天下”，无所不能，但就连在“修身齐家”上也是乏术的。可以推测，天王后宫必定是乱哄哄的一团糟。

看来，洪秀全急于在船上下诏，更多的还是要树立他的绝对权威。要是人们知道他和常人有同样的男女大欲，这是有碍他伟大光辉的天王形象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洪秀全这条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臣民摸到他的尾巴的。

¤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责骂天王道：“你要迁都河南，就是想变妖，该打屁股。”

3月29日，洪秀全进入了南京城。太平天国为了迎接自己的领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入城式。

这天清晨，比洪秀全早一天进城的杨秀清，带同北王、翼王等文武大员前往长江畔迎接。杨秀清身穿大红袍、头戴貂皮帽，其余人员或遵太平天国制戴官帽、或扎黄甲，簇拥跪迎。在进得城时，前导是骑马的官员，其次是杨秀清等3王，均坐黄呢大轿，轿顶有一鹤，后随有王娘（即诸王的妻子）及大脚女人数十人骑马。

洪秀全所戴的有如演昆剧《长生殿》唐明皇帽，黄绣龙袍，黄绣龙鞋，不穿靴，坐一顶16人所抬的黄呢大轿，轿顶五鹤朝天，轿夫都着黄马褂、戴黄帽，前后有高举旗帜仪仗几百对，敲锣手若干对，吹鼓手8对，都分别穿有制服。在洪秀全轿后，还有36个大脚女人，着短衫长裤，手持日照伞，骑马相从。接着又是几千兵将，喧嚷声闻几十里，颇令人夺目。

据时人记载说，在天王轿前，有太子两人，一骑马，一抱在乳媪手中。现在看来，一个就是时刚4岁的洪天贵福，洪秀全的大儿子。他原来名叫天贵，后来洪秀全又在名后添了一个“福”字，以示高贵。这个中华人名中极为罕见的3字名，也是洪秀全创造的文字游戏，但说不定正是后人的开创者。还有一个应该是洪秀全的大女儿、15岁的洪天姣。因为太平天国将士都披长发，扑朔迷离，以致人们把披长发的长天金洪天姣也误认为太子了。

这就是洪秀全进入南京城时的场景。

从此后11年里直到病死，他再也没有出过南京城。

洪秀全进入南京后，杨秀清等已将原清两江总督衙门安排作了天王府。

天王府门庭森严。洪秀全还在府门左边墙上挂以黄缎，上面用朱书写以尺余大楷字20个：“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朝奉方准进，否则雪云中。”雪云中就是刀杀。天王自己筑起了高墙，将自己圈在圈子里了。

现在太平天国下一步目标是什么？

按照洪秀全的意见是，分军镇守江南，大军向河南挺进，取河南建都。看来洪秀全是懂得一些中国史的。从来在南京建都，乃是偏安于东南一角。

但是杨秀清坚决不同意。

据当时还是基层干部的李秀成所听及，杨秀清采纳了一个湖南籍老水手的建议：河南河水小而无粮，敌困则不能救解；尔今得江南，有长江之险，又有舟只万千，又何必往河南？此乃一说。

其实，早在杨秀清进南京前夕，他已向兵将扬言：南京就是“小天堂”。

遵照东王九千岁命令，太平军将士在占领南京后的几天里，已为巩固城防作出了种种措施，比如全城张贴“真天命太平天国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秀清”的安民告示：“人人要认识天父，归顺天王，同打江山，共享天福。”

太平军将士又按街按户地毯式地进行大抄家，搜查清官清兵和顶戴靴服印书，美其名为“搜妖”。有几本书卷的知识分子、穿着长衫马褂的商人，也都难免被误认为“妖”。

接着又将城内居民编查户口，男女分馆，百工归行，民家所藏金银衣饰尽入圣库，完全是将武昌那套措施重新翻版。

3月28日，即杨秀清进入南京城的当天，丞相林凤祥、李开芳、指挥罗大纲等就率领2万余将士东征去了。显然这也是杨秀清的总体战略。他要巩固南京，必须夺取东面屏障镇江和扬州等地。

看来杨秀清是不愿远征的，他要以南京为根本。

洪秀全、杨秀清两大领袖再次发生了争论。

洪秀全究竟读过几本线装书，据古论今，口若悬河，振振有词。

杨秀清说服不了洪秀全，最后又拿出他镇慑天王的杀手锏。他假托天父下凡，责骂洪秀全说：“你要迁都河南，就是想变妖，该打屁股。”上纲上线，戴铁帽子。逼迫洪秀全只得放弃已见屈从，同意建都南京，并改名天京。

杨秀清为了表示自己一贯正确、永远正确的建都南京之举，还组织了何震川等一批笔杆子，太平天国仅有的高级知识分子们，就建都利弊发表见解。

何震川等人奉承杨秀清，力陈建都南京是准乎天命，所谓“金陵定鼎，平成永固之基”，“金陵乃王气所锺，诚足为后日建天京之所”，等等。

后来，这些众口一词、没有自己思想的遵命之作，被汇编为《建天京于金陵论》，刷印出版。其实这也是杨秀清欺凌洪秀全的记录，以图证明，在建都之争上，他是正确的胜利者，洪秀全是错误的失败者。

大概在1853年4月下旬，南京被正式确定为太平天国首都，号称天京。

建都天京，是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后胜利的顶峰。

建都天京，也是太平天国开始走下坡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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