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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宫杀 作者： 草芊芊 本章字数： 3200 更新时间： 2024-02-01 13:30:31

整整一夜，我都缩在榻角，拥着被褥，靠在墙上，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仿佛一闭上眼睛去，那些声音所幻成的场景便会徘徊在眼前，一幕幕地跳动着，有不断燃烧的大火、有被火苗瞬间吞噬而倒塌的房屋一角，有没有护栏的深井、有冒着氤氲热气的汤药、有女子在火中的惨叫声、有幼童落进井里无望的痛哭声……

我堵住耳朵，我将自己整个人裹进被褥里，可那些声音却依旧如风般无孔不入，虚无飘渺得似来自于九霄云外，却又清晰无比的仿佛就近在眼前，就在耳畔来来回回地飘荡着。

清早碧痕掀开金丝绣帐时，我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敢动。

碧痕伸着手轻轻拍了拍我，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担忧，“太子妃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婢子传御医？”

我摇了摇头，不说话。

碧痕似是隐隐地叹息了一声，言语里带了一抹担忧，“皇后娘娘一早派人来传话，说是下个月是皇太后寿辰，皇后娘娘请您一早去一趟凤仪宫。太子妃可要婢子一同前往？若是太子妃不舒服，要不，婢子差人回了圣上，就说您病着了，染了寒气，免了凤仪宫的请安？”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一夜不眠，当我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铜镜里那张熟悉的脸，却隐隐地觉得陌生，仿佛昨夜的夜色里，我已然死过了一回，又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只不过，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

碧痕梳理着我的头发，轻言细语地逗着我开心，“太子妃的一头乌发，放眼整个宫里，怕是没人能比了去。”

我心知她已瞧出了我的异样，可是我不想开口说话，我唯恐一打开话匣子，就会将昨夜里的所见所闻，一古脑儿地抖落出来。

我知道我是素来藏不住话的人。

我拼了命地将那些整宿整宿徘徊在脑海里的场景埋葬在心里面去，就如同有一次偷听到大姊对她手下的虎贲中郎将冷着脸训着话，“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得把它们烂到肚子里去，跟着你带到坟墓里去！若是自己做不到，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做到！”

后来跟公孙度闲聊起，他沉着脸看着我，半晌问我，“公孙楚，你知道什么人不会泄露秘密么？”

我当时正对付着一盘红烧肘子，砸巴着嘴巴，想也没想地开口应道，“当然是哑巴啊！嘴巴只会吃东西，不会说话。”

“不，是死人。”

我记得公孙度当时的语气颇淡，淡到我已然忘记了当时他的神情，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就如同清早在那面铜镜里所见到的，我面上波澜不惊、却心如死灰般的神情。

“这些年皇太后一心理佛，终日吃住都在那佛香阁里，逢年过节也鲜见身影，别说是太子妃您刚刚进宫，就连我们这在宫呆的时间长久的人，一年到头，见到皇太后的机会也不过一两回。不过皇太后甚为和善，但凡婢子们随了太子殿前去请安，也都吩咐人安排着吃食，一一地打赏。往年皇太后寿辰，圣上都是极为重视的，或是大筵群臣，或是请了寺里的高僧祈诵祝，”碧痕猜测我的心思，有一句没一句地陪我闲聊着。

依旧是那条无限延伸出去的宫道，依旧是那泛着天空水色的青石板路，依旧是内侍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走过路面带来的“沙沙”回响，依旧是那雕梁画栋迂回的长廊，依旧是那一扇紧闭的大门，依旧是那从梧桐树叶的间隙里洒落下的点点光芒，可一切，却又仿佛与昨日不一样。

我一路坐在轿辇上闭着眼睛，我不敢去多看一眼我昨晚上走过的路，我害怕那些声音又会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我害怕极了。

我扶着碧痕的手从轿中下来，整个人依然是隐隐发着抖的，远远地看着那一片粉白的荼蘼便猝不及防地闯进眼帘里。初升娇阳下，那些花儿仿佛又张开了笑颜，迎风摇曳，婆娑生姿，粉白的一片娇艳无双，可我却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已有宫人笑着迎了出来，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眉眼弯弯，甚是和善，“咱们娘娘将将还念叨着，说入了秋了，这夜里更深露重，道上也积了水尚不及干透，还恐内侍们一不留神滑了脚，惊吓着了太子妃去，特意命婢子们就在这路口远远的瞧着，多多提醒着。”

我淡淡地一笑，由着碧痕拉了那宫婢的手，道着谢，“姐姐妹妹”的一阵谢来谢去、衣裳裙子发式簪花耳坠的赞来赞去夸来夸去。

自有宫人领了我前去，大殿上，那一架博山紫金香炉依旧飘着袅袅的青烟，香气薄淡而清甜，姨母依旧一副慵懒的神情倚在软榻上，榻前一名宫婢正半跪在她的面前，替她挑染着大红的蔻丹，红艳艳般的指端，在一抹狂舞的光影熠熠生辉。

我的脑海里瞬间涌起梦里那一片燃烧的火来，可我压抑着，强迫自己依礼深蹲了下去，当裙摆拂过地面时，眼角看到那灰硬的一角地砖时，却莫名地心安了下来。

至少姨母的面上，看不到一丝的怒意与阴郁。

“你这孩子，早说了让你免礼了，一家人，岂不见外了些，”姨母懒懒地抬了抬手，瞥了我一眼。

我半低着头，眉梢眼角涌上一堆笑意，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礼不可费，儿臣是晚辈，这些是应该的，再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儿臣的这些，也都是与皇后娘娘苦口婆心不厌其烦教导的。”

姨母许是对我的回答颇为满意，亦或是今日，本来心情便佳，命人给我赐了座，又端上了茶，方缓缓地开了口，“下月皇太后寿辰，做为太子妃，得出份薄礼以尽绵薄之力。你年岁尚小，我那妹妹又不得空进宫指点你一二，便也由着你胡闹了去，不过，只要不伤了皇家的颜面，无伤大雅之事，本宫即便是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那北穆只是个小小的属国。”

我的心一怔，原来真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说，想来我与穆九凤打架一事，她早已心知肚明，我正思索着要不要多舌一下替自己辩解一番，便见姨母顿了顿，微抬了抬正涂着红蔻丹的手，便有一名宫婢托了两册书卷而来，悄无声息地立于我身侧。

“我西凉以孝治国，以德治人，这里有一册《女诫》，太子妃若得了空，还是需好好习学一般；另一册《涅盘经》，是皇太后平日时常常诵读之物，本宫知晓太子妃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这区区四十卷，半个月誊抄一遍，本宫好送予太后的佛香阁去，这么点小事，于太子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姨母的声音很轻柔，蕴着一抹笑意，而那明明很温和的笑意，却是平白地让我瞧着心慌。

不用我递眼色，阶下候着的碧痕已然躬身上前接下了两册书卷，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我便知道，这件事情，于我，已然没有了任何商量的余地。

尚在府里时，陈夫子便命我背诵过这整本的《女诫》，我抱着书本，常常背得睡了过去，口水濡湿一片片，方磕磕巴巴地勉强背了下来，加之陈夫子知我生来疲懒，已然是降低了数倍的要求，方免却了我的一顿手掌心饱受竹笞重罚之苦。

可是那一册厚厚的《涅盘经》，我却是听都不曾听过，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眼，那书卷的厚度，已然是厚中之厚，厚到忍无可忍，可我却没有了反驳的权利，只得从头再忍。

我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是盘算着，该如何将公孙度给骗了来，让他揽了这活儿去，大不了，那从穆九凤处讹来的千两黄金，我一个子儿不花便是。

姨母见我不言语，只当我收了爱玩的性子，心中甚悦，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半敛了眼眸，“你跪安吧，眼看着雨季到了，你也无处可以玩闹去，便安心在殿里抄书吧，若是平日里短了什么，只管差人来回便是。”

我依律谢了恩，退到殿外的时候，猛然醒悟到，姨母这可是警告我不要在宫中乱逛么？

回了宫，我瞅着那两册书，招来了红药。

公孙度将红药送与我的目的，不就是方便让他知晓我在宫中的情况么？

红药眼睛清亮如水地看着我，见我盯着她半晌不说话，眨了眨眼睛，瘪了瘪嘴，“三郡主，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婢子的么？婢子还拾掇着郡主新裁制的衣裳，郡主没见，有两件漂亮极了，都是天水碧的云锦，用那更深一色的丝线绣的墨菊，还有一件绣的是一茎莲，好看极了，郡主要不要现在看一眼，婢子……”

“去把公孙度给我招来，”我不咸不淡地打断了红药的话，却是莫名地想起昨夜里偷听到的话来，姨母说，明明给我戴的是“太子妃”的帽子，却偏偏一切均按“公主”的仪礼来？

这两者，有何大不同？

“三郡主，公子爷远在宫外，婢子没长翅膀，飞不出去，如何招得来他？”红药开始推诿。

“我不管，反正明日午时见不到他的人，我便胡乱扯个理由，打发你回府上去，让你去给公孙度暖床！”我吓唬她。

这一招果真管用，红药的脸瞬间通红一片，跺着脚，似是快要哭出声来，“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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