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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同
书名: 龙门 作者: 胡学文 本章字数: 2794 更新时间: 2024-05-21 15:04:58

去单位的路上,小李打电话,说晚到一会儿,随后说了弃婴什么的。我随便唔一声。昨天,去戒毒所看若云,回来便心不在焉。整个夜晚都被她纠缠——结婚多年,她第一次进入我的梦境。她手持利刃,目光又凶又冷,在我的身体上比比画画,我被她震慑住,完全不能动。清早,我脑里似乎塞满糟糠,难以集中注意力。小李没必要打电话给我,不要说晚到一会儿,就是整日不露面,我也不会训他。过了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脑里突然咔嗒一声,随即回拨过去。我告诉小李在福利院门口等我,我马上赶过去。

一旦有事,整个人便上了发条,二十三分钟二十秒之后,我将车停在福利总院门口。婴儿放在一个没有提把的篮子里,身上盖一块荷花图案的薄毯。小李去柜员机取款时发现的,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小李把攥着的纸条给我,我瞅瞅就说,我来处理,有事你忙吧。小李说,我没事。我说,那你找点事干。

小李没再说什么,他当然听出我想支开他。我没做任何解释。其实没什么秘密,有秘密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庞丁家就在附近,以前我俩常到这儿玩。总院下设三个分院,养老院、孤儿院、精神病院。无聊时,我们故意挑逗精神病人,冲他们扮各种怪相。有栏杆护着,丝毫不用担心他们扑过来。那些可以在院里自由行走的,病情较轻,没什么攻击性,但也不能刺激。唯一有趣的是小哑巴,每次见到我和庞丁都会敬礼,左手敬了右手还要敬。

办完交接手续,院长送我出来。我和院长见过两次,一次办案,一次也是送一个弃婴,算是老相识了。院长说,你连杯水也不喝,我真是过意不去。我哈哈一笑,等我退休了,打算住到养老院,你给我留张床。院长也笑了,没问题,我争取当到你退休。精神病院是侧楼,通体白色。我拽回目光,对了,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大夫,特别擅长治失眠症?院长说,有啊,我们院的顶梁柱贺梅,贺主任,很了不起。然后压低声音,不瞒你说,市里有位领导,还有领导的老婆,严重失眠,都是贺大夫治好的,范队长怎么知道她的?你想找她瞧瞧吗?我说,最近睡眠很差,如果方便……院长说,当然方便,走,我陪你过去。我问,是在那座楼吗?我自己去吧。院长说,她这个人很怪,我怕她冲撞了你。我说,不要紧的。院长推我一把,走吧,我得给她介绍一下。

算起来和贺梅有一年没见了,上次还是在同学聚会上,说了没几句话。我本想送她一程,但她喝醉了,由庞丁扶着,我没再上前。

我平时走路没什么声响,可不知精神病院的楼梯是什么材料做的,每迈一个台阶,都像锤子砸在冰上。贺梅正在给病人量血压,她很专注。院长打个手势,让我坐,我摇摇头。贺梅该是瞥见了院长,也该注意到了我,但她的姿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量完,病人离去,她把测压仪放回盒内,这才抬起头。

贺大夫,这是刑警队范队长,院长介绍。贺梅的目光终于落我脸上,没有意外,当然更没有惊喜。我忙上前,伸出手,贺大夫好。贺梅冷冷的,队长?我犯什么事了吗?院长抢先道,瞧你这张嘴,范队长……我向院长示意,院长无可奈何地笑笑,那我下去了,让贺大夫给你瞧瞧。

我在贺梅侧面的凳子上坐下来。在老头儿面前,我矮了一头,在贺梅面前,我至少矮两头。我已经没有和他们并肩的可能,虽然我从未放弃努力。贺梅说,你别影响我工作。我说,我是来看病的。贺梅冷笑,你该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医院。我说,当然知道。贺梅问,专程吗?我摇摇头,不,顺便瞅瞅。贺梅说,好吧,什么症状?她的目光柔软了许多。我问,不量量血压吗?贺梅带着嘲讽,这是精神科。我硬着头皮说,可是,你刚才也量了的,难道他看的不是精神科?贺梅审视着我,一言不发,就像我无言地瞪着犯人那样。我不是犯人,可我还是发慌。贺梅说,这里可不是刑警队。我说,对不起,我忘了。贺梅说,有一类病是妄想型的,病人总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病,好吧,既然你想量,把袖子撩起来。我忙说,谢谢谢谢。她没理我。她一丝不苟,没敷衍我。我直视着她,甚至有些放肆。她注意到了,我以为她会脸红,但直到量完,她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一百到一百五,略高一点儿,也还正常,她边放测压仪边说,不用吃药,注意休息。

谢谢你,我轻轻地说。贺梅仍是医生的口吻,建议你找个专科大夫,你可以走了。我说,你还没给看呢。贺梅带了些愠怒,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我睡眠不好,真的。贺梅显然有所怀疑,你……睡不好?我说,忙起来还行,一旦没有案子,大脑松弛下来就睡不好。贺梅揶揄,你每天都盼望着这个城市发生点儿什么吧。我说,你错了,我向老天发誓,我从无那样的念头。贺梅瞪我一会儿,最差的时候,睡几小时?我说,说不好,三小时,也可能两小时,还全是梦。贺梅笑笑,谁不做梦呢?很多人白天都做。我突然又矮了一些。我垂下头,我只做一个梦。贺梅没再笑,示意我往下说。我说,我总是梦见自己的身体长出东西,有时是一株花,有时是一棵树,有时是铁栏杆,还有一次一群蛇从身体里钻出来,摇摇摆摆。贺梅问,你害怕吗?我摇摇头,只是有些恼火,我不停地拔,可总是拔不完,累得要命,每次醒来都特别口渴,所以睡觉前一定要在床头放两大杯水。贺梅说,过度焦虑,不要紧,我开点药,你先吃着试试。我说,那谢谢你了。贺梅低下头,开了方子给我,到一楼取药。我站起来,却没马上离开。贺梅一动不动,还有事吗?我问,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贺梅说,当然可以,如果你咨询用药的话。我说,可不可以一起吃个饭?你方便的时候。贺梅极其干脆,不可以!

发动着车,我看见庞丁拎着一兜水果往福利院走来。我从车里钻出,喊他。庞丁显然很意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再说一遍,我叫李丁!我说,叫惯了,改不过来呢。庞丁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笑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你不接我电话,我只好在这儿等你。庞丁说,我开车的时候不接电话,谁的都不接。我说,你不用解释,接不接都是你的权利。庞丁问,找我干什么?如果让我约贺梅,我办不到。我说,我刚从她办公室出来。庞丁眼睛发直,你找她干什么?范大同,是个爷们儿,你就离她远点儿!我说,你不用冲我嚷嚷,我只是找她开点药。我返身从车座抓出那两个药瓶,看见了吧?庞丁讥讽,不愧是公安,什么招都使得出来。我叹口气,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指望你相信,你有理由这样。但我告诉你,在我心里,你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庞丁说,我可没资格和警察交朋友。我听到心里的碎裂声,很响。我说,你是想说我没资格对吧,或许是,不过,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庞丁说,哪敢啊,据说你是这个城市的英雄,常在电视上露脸。我家的电视不好,我总是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你。真的是你吗?有个硬岳丈确实不一样。我有些生气,我是干出来的,庞丁,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无耻。庞丁说,我哪儿敢呀,你觉得我有这个胆子?没别的吩咐,我要进去了。我问,去看贺梅?庞丁的神情闪过一丝波纹,像水面掠过微风,很快就合回去。他用近乎严肃的声调说,我母亲在上面,这不需要向你汇报吧。我叫,阿姨住院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得去看看她。庞丁说,不必了,她不喜欢不相干的人靠近。丢下我,大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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