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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新疆、喀什噶尔与阿古柏
书名： 左宗棠传 作者： [美]贝尔斯 著 王纪卿 译 本章字数： 10834 更新时间： 2024-05-13 13:22:22

在基督教纪元的第一世纪，杰出的班超将军把中国的武装带到了喀什噶尔和巴克特里亚，在历史上首次于中亚建立中国的政权。这个政权随着汉朝的衰亡而退隐，此后几个世纪在中亚没有见到中国军人。唐朝的皇帝们再次把中国的权力延伸到了帕米尔，但它又随着唐朝衰落而退隐。蒙古人把中国和中亚置于统一的管理之下，为期几十载。接下来的4个世纪，另有别人在争夺班超和成吉思汗带领军队征服过的那些中亚荒漠。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伟大的乾隆再次在中亚重申中国的权力。乾隆接手了一场由他祖父康熙发动而后被他父亲雍正所放弃的征战，直到1760年才打完，结果是合并了西至帕米尔的新疆中部和南部，并将帕米尔以西和以北的浩罕收为属国。

亚洲地理的一个显著特色是中亚有一个高耸的区域，人们称之为帕米尔高原，或称“世界屋脊”。起势于帕米尔的大山脉，或多或少都会绵延连贯到大陆的顶端。兴都库什山脉朝西南方延伸，通过阿富汗，直达伊朗高原，在19世纪成为中亚英国政权和俄国政权的大致分界线。在帕米尔以北，天山向东北延伸，然后向东接入蒙古高地。从历史地理的观点来看，也就是说，并非严格遵照自然地理，天山山脉向东北的绵亘，是由阿拉陶山、塔尔巴哈台山、阿尔泰山和萨彦斯克山接续下去的，这样在同一时期就在俄国迅猛增长的势力与中华帝国的领土之间形成了一道分界线。

从帕米尔南部起势的昆仑山脉，向东延伸到中华帝国的心脏，把新疆中部和南部与西藏分隔开来。喀拉昆仑山也是从帕米尔南部分枝，向东南绵延，与昆仑山一起划出了的西藏高原的一大部分。喀拉昆仑以南是雄伟的喜马拉雅山和印度。在喜马拉雅山、喀拉昆仑山和昆仑山之间那片无人荒漠的某一处，英国的统治足迹未到，而天子的庇荫同样止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帕米尔是19世纪3大强国——英国、俄国与中国的交会点，把亚洲大陆划分为3大块。由于回民造反，中国的权力在帕米尔到陕西的这一中国板块上消退了，只是因为左宗棠将军在1868－1881年间的天才努力，中国的权力才得以恢复。

乾隆的军队从蒙古踏着乌兰巴托－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这条路前进，控制了天山以北蒙古与巴尔喀什湖之间的大区域，一般称之为准格尔。清军很快就与喀什噶尔的统治者发生了争斗，此人有浩罕王国撑腰。中国军队征服了整个喀什噶尔，进入浩罕，直达塔什干，迫使浩罕人承认乾隆为他们的宗主。波尔格说，乾隆这次征战动用的兵力为15万人。新疆中部和南部实际上只包括天山与昆仑山之间从帕米尔延伸到罗布泊以东的那个地区。这个地区又叫喀什噶尔。准格尔的北部被划入了塔尔巴哈台县，征服的所有土地取名为“新疆”，也就是“新领土”。这片新领土在北部与俄国与蒙古接壤，在东部与蒙古与甘肃接壤，在南部与西藏和喀什米尔交界，在西部与阿富汗与浩罕毗邻。它的面积超过50万平方英里，但其人口即便在1864年的造反之前，或许都没有超过300万。

天山从西向东横贯新疆，形成一个分界，把这块土地的大约1/5划分在山北，把它的大约4/5划分在山南。南部叫做塔里木盆地，几乎全是荒漠，边缘散布着一些绿洲，西边和北边较多，新疆中部与南部的居民，就聚居在这些绿洲之内。盆地边缘比较重要的人口中心，从南开始列举，依次为：和阗，叶尔羌，喀什，阿克苏，库车，库尔勒，吐鲁番，以及东部的哈密。从北向南穿过塔里木盆地没有常规路线，只有从东端到西端有常规交通。

天山以北地区分为两个部分，东部，或严格意义上的准格尔，以及西边的伊犁河谷。东部的主要中心为巴里坤、古城、乌鲁木齐和玛纳斯。伊犁河谷极为肥沃，养活了可观的人口。主要城市是老固尔扎和新固尔扎，两城相距约25英里，都在伊犁河边。新固尔扎是乾隆修建的，是整个新疆的行政中心。在造反时期，它的人口约为7.5万。这里驻扎着一支精锐的卫戍部队，它是全国各地官员的著名流放地。直到本世纪满清王朝结束为止，这里一直是罪犯居留地和流放地。

在严格意义上的准格尔，人口由东干人（中国回民）和蒙古人组成。在伊犁河谷，东干人、塔兰奇人、蒙古人、汉人和满人杂居在一起，其中以信奉回教的塔兰奇人和东干人为主。这里的政府类似于中国内地边缘区域所有特区的政府。

塔里木盆地的居民几乎全是土耳其人，他们是穆斯林，与更往西去的居民关系很近。在这个地区，中国人通过各个城镇的头人来进行统治。统治者没有试图限定土耳其人的语言、宗教或习俗，中国人的统治对这些人非常宽松。

从中国内地有两条主道通往新疆。一条是从北京通往甘肃肃州以西嘉峪关长城西端的官道的延伸。这条路从嘉峪关到安西－哈密－吐鲁番－阿克苏－叶尔羌－喀什一线，一直通往西土耳其斯坦的各座城市。还有一条人迹较稀的路线，从安西沿着塔里木盆地的南缘通往和阗与叶尔羌。这就是马可波罗在13世纪访问中国时所走的路线。另一条通往新疆的主道，是从归化和包头出发，前往巴里坤－古城－乌鲁木齐－玛纳斯－固尔扎一线，还可通往西土耳其斯坦。这是大骆驼帮行走的路线。

有两条翻越天山的主道，与这两条东西大道相连。在东边，有一条路从哈密通往巴里坤，再往西，有一条路从哈密通往乌鲁木齐。翻越天山的其他通道非常稀少，而且人迹罕至。事实上，一条大道是沿天山以北延伸，另一条大道是沿天山以南延伸，因此它们分别叫做“北路”和“南路”。久而久之，这两个名称就跟天山以北地区和天山以南地区联系起来了，新疆北部通常称为“北路”，而天山与塔里木河之间的那个地区就叫做“南路”。不论走哪一路，要从中国内地前往新疆，都要经过一片广阔的荒漠，而要在新疆维持一支部队，就成为一个永恒的问题。

当乾隆的军队于1870年前后占领塔里木盆地时，喀什噶尔王国走到了尽头，和卓王族逃到了巴达赫尚，后来在浩罕寻求避难。许多年来，在喀什复辟和卓的希望是渺茫的。大约在1812年，浩罕的统治者停止向北京进贡，这在中亚是一个信号，表明中国的控制正在削弱。这件事鼓舞了觊觎喀什王位的和卓，他们希望重登王位。而浩罕的统治者以各种方式支持他们的要求，只是没敢公开向中国宣战。

在1826、1831、1845和1857年，觊觎王位的和卓在浩罕组织了远征军，成功地在新疆西部发动了小型反叛。这一地区在中国人统治之下繁荣昌盛，居民方面很少思变的愿望。所以清军不难把部队派往这个地区，并且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值得注意的是，用于镇压那些叛乱的军队，和全新疆的卫戍部队一样，几乎全部是东干人。帝国政府一直使用这些东干人，他们的忠诚度从来没有遭到怀疑，即便在他们要跟同教中人作战的时候。

由于喀什地区反复发生叛乱，中国人对反叛者的镇压越来越紧，对他们的敌意迅速地在居民中蔓延。1857年的暴乱是由和卓伪王瓦里汗领导的，情况一时颇为严峻。中国人在塔里木盆地各城驻军的办法，是紧邻城镇建立坚固的堡垒，而不是把堡垒建在城镇之内。这些驻军有一个习惯：当紧急情况出现时，他们会缩回堡垒等待援兵。瓦里汗占领了喀什地区的几个城镇，似乎越战越强。但是，当驻军的强大援兵到来时，他的追随者们失去了勇气，他的妄想破灭了。

1862年，陕西回民发动了回民大造反，很快就波及陕西全省和甘肃全省。它的传播性很强，新疆的回民不久就针对汉人起事。各地驻军中的东干人反戈对着他们的老板，见到汉人、满人和蒙古人就会加以屠杀。

首次暴动发生在哈密和吐鲁番，那里的东干人虽然在土耳其人中只占少数，但他们攫取了政权。乌鲁木齐和玛纳斯以东干人为主，在同教中人的领导下，建立了以他们的先生为首脑的地方政权。

新疆西部暂时还很平静，但是看到东部所有地区的穆斯林从中国官员手中接过了权柄，这里也于1864年发生造反。驻军部队参与了动乱，这里的中国当局很快就消失了。只有在喀什和英吉沙尔中国当局还能挺下来，也许是因为这些地方的军队是满人和非穆斯林中国人。他们缩进堡垒，静观其变。

同一年在伊犁河谷发生的暴动格外血腥，因为这里有一大批非穆斯林居民。新固尔扎城被毁，整个河谷的汉人、满人和蒙古人都被屠杀。不久东干人和塔兰奇人之间发生了内讧，很快战争就升级到白热化的程度，只有同一信仰的不同宗派之间才会斗得如此惨烈。

在塔里木河流域，来自吐鲁番的东干人扫荡南路，很快就控制了西至阿克苏的所有地区。在喀什、叶尔羌与和阗，地方派别在争夺主导权，没人试图控制整个地区。吉尔吉斯的强盗头伯克司迪尔在喀什要求控制权，但是遭到激烈反对，他最后送信给浩罕的汗，请他派和卓布素鲁克汗——瓦里汗的堂兄弟，到喀什来僭取王位。

这时的浩罕遇到了最大的麻烦。国内分裂成敌对的派别争夺王位，国外有正在锐意进军中亚的俄国人对浩罕人施加无情的压力。当时的最高首脑是阿力木库尔，他在塔什干准备继续抵抗俄国人，就在此时接到了伯克司迪尔的请求。他没有能力为布素鲁克汗提供很多援助，但他给予了祝福和一些金钱，而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军官穆罕默德·雅霍甫借给了布素鲁克汗。

穆罕默德·雅霍甫大约于1825年出生于浩罕的彼什干，是一位小官员的儿子，他的父亲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里经历过凶险的政治风浪。①后来穆罕默德·雅霍甫宣称他的母系

① 注意：下面对阿古柏的叙述主要根据波尔格《中亚问题》中的《喀什的已故阿古柏》。

遗传是铁木耳的后裔。他娶了塔什干总督的一个妹妹，通过这个关系直接卷入了浩罕的政治。他参了军，于1853年在阿克麦吉特抗击俄国人，虽然失败了，但因作战英勇而引人注目。此后他卷入了几名首脑争夺浩罕王位的阴谋，趋炎附势，首鼠两端。于是人们承认他有相当的才干，特别是他的军事才能，得到了浩罕高层的普遍信任。

在遭到俄国人的痛击以后，他在塔什干恢复受伤的自信，正在这时，阿力木库尔接到了伯克司迪尔的请求。很明显，俄国人暂时的撤退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对浩罕的企图，而是为了很快卷土重来。他们的确在下一年回来了，占领了塔什干。然而尽管如此，阿力木库尔还是很乐意摆脱最能干的军人伯克雅霍甫，或称阿古柏，把他借给布素鲁克汗，同往喀什冒险。

不久之后，阿力木库尔在与俄国人和库达牙尔汗的一次战斗中阵亡，这个曾被阿古柏两次背弃的库达牙尔汗，登上了浩罕的汗位。阿古柏成为布素鲁克汗的助手无疑是值得庆幸的，如果他留在浩罕，库达牙尔汗很可能会让他吃些苦头。库达牙尔汗在浩罕执掌大权的时候，布素鲁克与阿古柏已经在前往喀什的路上了。

这两人于1864年晚夏离开塔什干。他们在浩罕城会合了62名剽悍的亡命之徒，于1865年1月上旬通过特列克关口，进入喀什噶尔。他们没有遇到抵抗，在喀什附近会合了伯克司迪尔，此人现在劝说布素鲁尔汗取消计划。局势已经发生了对伯克司迪尔有利的变化，他后悔不该把和卓伪王召来。伯克司迪尔说，中国军队很快就会回来，把侵略者赶出去，但是布素鲁尔汗充耳不闻。他进入喀什，宣称自己是祖先王国的统治者。

该地区已经乱成一团。东干人控制了阿克苏以东的整个南路，各派别在争夺喀什噶尔西部所有城市的地方控制权，中国驻军仍然留在喀什和英吉沙尔。伯克司迪尔立刻跟浩罕人翻脸，而浩罕人的首要任务就是消灭他。阿古柏很快就击败了伯克司迪尔，把他赶入喀什噶尔与伊犁河谷之间的山区。布素鲁尔汗这时被劝留在喀什，把军事行动的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将军阿古柏。

在这一阶段的作战中，似乎没人注意中国的驻军。他们躲在城堡内，以他们特有的宿命论的态度静观其变。阿古柏收拾了伯克司迪尔以后，第一个行动就是进军叶尔羌，就从英吉沙尔的中国驻军眼皮子底下通过。

阿古柏起初打了几个胜仗，但叶尔羌地区的叶尔羌人起来反抗，将他击败。他设法率主力脱险，退回英吉沙尔。在这里，又有一些来自巴达赫尚的亡命徒加入他的队伍，他决定攻击中国驻军。在围攻了40天之后，中国军队同意投降，条件是要能活命。阿古柏不讲信义，将全部驻军2000千人全部杀死。这次胜利使许多零散的小股武装归于阿古柏旗下。

东干人现在对阿古柏摆出了威胁的态势，在玛纳尔巴什集结了大部队。阿古柏决定让他们来进攻，他在英吉沙尔绿洲等待对方的攻击。与此同时，布素鲁尔汗带着一些部队来增援，他们在英吉沙尔附近与东干人交战。战斗一开始非常不利于阿古柏，布素鲁尔汗认为必败无疑，带着侍从逃离了战场。阿古柏集合部队鼓动宣传，呼吁他们作为先知的信徒要捍卫正教，一大批东干人在关键时刻倒向了他这一边，于是他反败为胜，击溃了东干人。对于喀什噶尔和阿古柏而言，这是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布素鲁尔汗为自己突然逃跑感到惭愧，也为他的将军突然获得声望而感到羞耻，所以对他那天的救助并未心存感激。国王与将军之间产生了隔阂，不久就给国王带来了灾难。

他们回到喀什。喀什噶尔西部的城镇，包括叶尔羌在内，急忙向他们投降。喀什的中国驻军也被他们掌握。通过笼络手段，阿古柏招降了几乎所有的3000名驻军，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个波尔格称为“何大雷”（音译。——译注）的将领，很可能跟中国人所说的“叛贼何步云”是同一个人。他们宣布皈依伊斯兰教，加入了阿古柏的军队。中国将领张达（原文为“Chang Ta”，不知所指，这里是音译。——译注）看到众叛亲离，带着家人和留下的几名死士，躲进了堡垒的军火库。当阿古柏的部队进入堡垒时，张达引爆了军火库，按照中国官僚的传统得到了奖赏。就这样，中国政府在喀什噶尔的最后象征于1865年9月消亡了。

随着阿古柏的权势增长，布素鲁尔汗和所有已经依附于他的小头目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他们阴谋对付他。他们要对付的这个人，本身就是中亚玩弄阴谋的大师。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阿古柏逮捕了喀什的国王。不久，布素鲁尔汗被流放到西藏，和卓家族不再是喀什噶尔政治中的因素。到1865年底，阿古柏成了喀什噶尔西部的主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就为一个王国打好了基础，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他自己。

波尔格说，有两千名汉人，也许不全是军人，在英吉沙尔遭到屠杀，还有3000人在喀什倒向了阿古柏。其他驻军在造反运动中早已叛变或被屠杀。不过，有5000多人的忠诚在1年多的时间里经受住了压力。尽管我们不可能详细了解喀什噶尔在这个混乱时期发生的所有事件，但根据已知的少量资料，我们可以设想，如果有一位智勇双全的将领，那么只要他把那5000人召集起来带上战场，只要他勇敢地面对事情的进程，而不是把自己关在堡垒之中静观事态的变化，也不是在看到灾难性的结果以后为了博取流芳百世的美名而以身殉国，那么他是能够有一番作为的。既然阿古柏和60几个亡命徒能够在喀什噶尔建立一个王国，我们就能毫不夸张地假设，那几千人只要有一名合适的首领，就能为中华帝国守住喀什噶尔。然而才干和品格未必总是捆绑于一身，喀什的办事大臣张达将军（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应为奎英，自杀的也是他。——译注）至少具有勇气，敢于以生命来补偿能力和技巧的不足。

阿古柏在这块土地上已有政权在手，他着手巩固这个政权。他以“勇士之父”而著称，这是他的朋友博卡拉的统治者送给他的美号。他暗杀了和阗的地方首领哈比杜拉，轻松地得到了和阗的臣服。然后他把注意力转向阿克苏的东干人。他召集一支劲旅攻打阿克苏，把东干人赶了出去。他向东进，通过激战占领了库车，到1867年底，完全控制了那个地区。喀喇沙尔城、库尔勒城和吐鲁番城都向阿古柏投降，然后短暂地逃出了他的控制。由于这一地区发生了麻烦，阿古柏于1871年率军前进，把这些地方明确地纳入了他的王国。他向吐鲁番以东推进到辟展，到1873年，他成了从帕米尔到罗布泊整个塔里木盆地的主人。他组织了一个政府，令1873年英国为了和平与安全而派到喀什的使节团大为赞赏。他的政府在这片土地上到处施行强权统治。

喀什噶尔的新统治者不是一个喜欢藏藏掖掖的人。他让自己蜚声中亚以及中亚以外，把自己打扮成这一地区所有回民的领袖，立刻在印度、伦敦、圣彼德堡和康斯坦丁堡吸引了眼球。土耳其苏丹鉴于穆斯林的强大影响，于1873年授予阿古柏“喀什噶尔统治者”的称号。在那一年，英国人注意到俄国人觊觎新疆，派遣佛西斯使节团到喀什，评估

插图：新疆总体态势示意图。文件名：0019。

中亚那一地区的形势。这对阿古柏是一大鼓舞，但没给他任何承诺。英国人将阿古柏作为中亚未来的势力做了不小的宣传。不过，就官方而言，他们清楚地看出阿古柏的政权是短命的，但是显然他们没有算准阿古柏的灭亡从何而来。英国人和俄国人，甚至阿古柏自己，都没有把中国人这个因素考虑在内。佛西斯使节团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从喀什噶尔地区到印度的通道，并且看一看俄国人的渗透究竟会不会给印度边境的防御带来更多的麻烦。他们报告说，从喀什到印度的路非常难走，不论谁主宰喀什，英国人都不用担心。于是印度政府对“勇士之父”的命运只剩下了理论上的关心。

阿古柏显然做了一些努力来讨好乌鲁木齐和哈密的东干人，但是没有成功。他在阿克苏和库车对东干人过于粗暴，令他们不能忘怀。至于汉人，阿古柏认为他们不大可能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他在扮演中亚回教领袖的角色，但这个角色没有得到那一地区各国的一致认同。他西边的紧邻是浩罕，该国的统治者是胡达牙尔汗。此人跟阿古柏没有交情，喀什噶尔与浩罕之间的关系绝不是特别亲善，尽管他们在面对俄国人的无情推进时在利益上是一致的。

最令阿古柏头痛的是俄国人。不论为公为私，他都不喜欢俄国人。他从1853年起就反对俄国人，那时他在阿克麦吉特抵御佩罗夫斯基将军的进攻，被俄军击败。在与俄军的各次交战中，阿古柏都是失败者。现在他自己当上了统治者，他仍然跟俄国作对。从他在喀什噶尔开始冒险的时候起，他就划出了一条反俄的阵线，若非左宗棠在俄国人出手之前就已经出场，并结束了他的僭越，那么俄国人一定也会消灭他在喀什噶尔的政权。

俄国人绝对没有忽略新疆中部与南部在他们中亚计划中所占的优先地位，但他们对天山以北地区特别是伊犁河谷兴趣更大。曾于1873年访问过伊犁河谷的舒伊勒说过，它是俄国人近来在中亚占领的最富裕的地区，他的看法是，惟有这个地区总是能够回报对它的投入。①

① 舒伊勒:《土耳其斯坦》，第2卷，第198页。

俄国人于1853年从塞米巴拉金斯克进军，首先占领了直达维尔尼的外伊犁地区。由于18世纪中叶乾隆的征战，中国人对下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有不甚明晰的主权主张。根据1860年签署的条约，中国政府出于指望俄国人协助中国促使英法联军撤出北京的考虑，同意改订中俄边界。在远东，这次改订使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成为疆界，这样就把沿海地区和直到黑龙江口中国主张的领土划给了俄国。在中亚，这次改订把后来成为塞米列奇省的大部分领土划给了俄国，科依宾（Koibyn）以西的伊犁河谷也变成了俄国领土。尽管俄国人没有参加第二次鸦片战争（1856－1860），但是作为这次战争的结果，他们却在领土上大为获益。

如前所述，由于乾隆的征战，中国人对准格尔和伊犁河谷的主权诉求增强了。据说在这次战争中，大约60万名土著居民被消灭，或者逃出了这个地区。这个地区进行了重新安置，从帝国其他地区迁来了各民族的成员。他们当中有大约6000户来自新疆中部与南部，他们被称为塔兰奇人，就是“苦力”的意思。他们地位很低，跟他们的新名称完全吻合。他们来自新疆中部与南部，自然是回民。在回民造反以前的那个世纪里，伊犁河谷的人口在增长，到1862年有了35万人。其中包括10万名汉人，8万名满人，6万名东干人，其余的由塔兰奇人、卡尔梅克人、吉尔吉斯人与土尔扈特人组成。①舒伊勒没有给出造反之前塔兰

① 舒伊勒：《土耳其斯坦》，第2卷，第198页。

奇人的人口数，但可以肯定超过了5万人。他在1873年说，估计最高人口数为13万，其中有4万名塔兰奇人，1万名土尔扈特人，以及不到500名满人。据说在造反期间游牧民族的苦难相对较小。

在新疆的参赞大臣驻节地新固尔扎城，有一支5000人的满人驻军，另有1000人的满人部队和3000人的汉人部队驻屯在河谷的其他地点。在这样一个边境地区，9000人的兵力似乎少了一点，但要记住，这里的大部分人口都号称是军事移民，所以形成了某种民团性质的组织，随时可以应召作战。

北路东干人的真正暴动发生在1864年夏季，他们占领了乌鲁木齐，屠杀了那个地区的13万名满人和汉人。清廷的军队在伊犁集结，派去镇压造反者，但在玛纳斯境内遭到重创。接着伊犁河谷就发生了暴动。即便在那时候，官员们只要积极行动起来，似乎也不难把造反者镇压下去。东干人内部争吵，而塔兰奇人没有参加动乱的迹象。但是汉人和满人官员的作为如同喀什噶尔的官员一样。他们呆在军营里，等待造反军来攻击。新固尔扎集结了大约8000兵力，就跟在喀什一样，他们静观其变。

东干人终于劝说塔兰奇人参加了造反，对新固尔扎发起了攻击。他们的攻击被轻易击退了。此后不久，参赞大臣被解职了，他从前的属下，塔尔巴哈台的朱古察克参赞大臣被任命为他的继任者。新任参赞大臣对省会附近壕沟里的造反军发起仓卒的攻击，结果遭到惨败。造反军在新固尔扎附近集结，对该城进行无组织的攻击，同时包围了该地区所有的小军营。外围军营一个接一个失陷，塔兰奇农夫加入了造反，到1865年底，只有省会新固尔扎挺下来了。

这一年中，东干人在朱古察克起事，杀光了驻军和该城的所有满人与汉人。伊犁河谷与中国内地的所有交流就这样被切断了，只有通过俄国投递的信件除外。参赞大臣陷入极度的困境，多次向俄国人求援，正如中国人在太平军天国时期请外国人援助长江下游。但是俄国人严守中立。

该城的主城区遭到破坏，只有城墙坚厚的驻军区保留下来，居民们在这里寻求保护。粮食很快就吃完了，斑疹伤寒在拥挤的人群中爆发，人们在经历可怕的痛苦。大约在1866年1月中旬，正值左宗棠在广东嘉应准备对太平军给予最后的残酷打击，造反者攻破了新固尔扎军堡的城墙，中国政权在西部的最后一个前哨退出了舞台。

一名东干人声称自己曾在夺取新固尔扎的战斗中担任指挥官，他在1873年为舒伊勒当向导，领他参观了该城的废墟。他是这样叙述最后的那次战斗：“我们对该城围攻了两年，终于把它攻克了。那天早晨城内有7.5万人跟军队呆在一起，当天晚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①

① 舒依勒：《土耳其斯坦》，第164页。

时过不久，东干人和塔兰奇人就公开为敌了。1867年4月，双方在老固尔扎附近展开决战，东干人被击败了。接着开始了对东干人的屠杀，和屠杀汉人、满人与蒙古人时一样恐怖。一时间，塔兰奇人当中出现了一连串的首领，最后阿比尔·欧格拉获得了最高权力，此人又称阿拉汗。他自称为苏丹。但是伊犁河谷绝没有恢复和平。吉尔吉斯的强盗帮穿过边境，冲入俄国，骚扰俄国人。

考夫曼将军，老派的帝国建立者，于1867年当上了俄国土耳其斯坦的总督。他在撒马尔罕安顿下来以后，把注意力转向浩罕及东部地区。阿拉罕向俄国人提过几次建议，但他们没有理睬。

阿古柏开始对天山以北的土地打主意。当他于1871年把军队调到吐鲁番时，人们都认为他企图吞并乌鲁木齐和玛纳斯的东干人区域，并夺取固尔扎新苏丹的领地。不管怎样，俄国人认为这是他的企图，而他们不想让他进入伊犁河谷。他们占领了穆扎特关北面的通道，以阻挠阿古柏从那条路线派兵进入河谷的企图。

固尔扎周边的动乱还在继续。老固尔扎已经成为塔兰奇苏丹国的首府，而边境仍然遭到盗帮的袭击。考夫曼将军决定终止这种事态，于1871年夏季在科依宾以东召集兵力，打算平定固尔扎。科尔帕可夫斯基将军出任司令，领兵出征，塔兰奇方面只进行了轻度抵抗，阿比尔·欧格拉便投降了，固尔扎于1871年7月4日被俄国人占领。据说占领伊犁河谷的行动是由考夫曼将军发起的，圣彼得堡的当局对此行动甚为不满。俄国外交部赶紧通知中国政府：这次占领是暂时的，只要中国派出足够的兵力接收并维持秩序，就能收回领土。①

① 舒伊勒：《土耳其斯坦》，第185－188页。

可以肯定地说，俄国人占领伊犁的理由，是对阿古柏的野心及其反俄的态度略为担忧。他拒绝俄国人到他的领地从事贸易，当某些有强大官方背景的商人进入喀什噶尔时，他直接买下他们的全部货物，然后将他们送回俄国。看来阿古柏采取反俄态度完全是因为他急于得到俄国的承认，他企图用高压手段来令俄国人对他的权力刮目相看。但是他对考夫曼将军的判断犯了可悲的错误。

俄国人于1868年建立了纳伦要塞，巩固了他们在伊塞克与喀什噶尔之间山区中的地位。这令阿古柏十分不快，他针锋相对，大大加强了阿克苏的防卫。考夫曼将军试图与阿古柏直接接触，就跟他跟浩罕交往一样，可是阿古柏似乎不想直接跟圣彼得堡打交道。

考夫曼将军随后试图引导浩罕的统治者胡达牙尔汗向喀什噶尔行使他的宗主国权力，让他进军喀什噶尔，把阿古柏赶走。胡达牙尔汗虽然不喜欢阿古柏，他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于是考夫曼将军给阿古柏送去一封信，告诉他：除非他像浩罕与博卡拉一样跟俄国建立友好关系，他对俄国与俄国人的态度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阿古柏对他的答复是：

把你的信函送到我手中的最后一个信使不是俄国人，不是因为你没有俄国人可派，而是因为你认为只有浩罕与博卡拉才值得你派俄国人。如果俄国人相信我的好意，他就会派自己当中的一员前来，这才能向我显示他们的诚心，才会被我当作他们对我的善意的证据。如果你说的话果然是表达对我的好意，那就派一个比商人更有资格的人过来。派个俄国人过来，哪怕是塔什干人也行，虽然他只是一个牧羊人，我还是把我自己的使者派到你那里去。①

① 舒伊勒：《土耳其斯坦》，第321页。

在许多年后将指挥一支军队参加日俄战争的考尔巴斯男爵，被任命为使节，派往喀什，与阿古柏签订通商条约。与此同时，俄国人开始向纳伦要塞大规模调动军队和给养。通商条约于1872年6月10日签署，阿古柏非常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就被俄国人承认为主权国家了。他请求派一名使者前往圣彼得堡，得到了允许。1873年夏季，沙皇接见了这名使者，给予他相当规格的接待。②

② 舒伊勒：《土耳其斯坦》，第322页。

那个条约对贸易关系并无显著的效果，因为俄国商人仍然没有行动的自由。军事准备仍在继续，要是1873年没有佛西斯使节团在喀什，俄国人很可能就入侵喀什噶尔了。阿古柏从这个使节团得到了不小的安慰，这使他对俄国人说话调子空前强硬。但是考尔巴斯使节团已经打探到了阿古柏的底细，掌握了他所能调动的兵力数量。他们集结了2万人的军队，由了不起的斯科别列夫将军指挥，准备在1875年初消灭阿古柏。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浩罕爆发了叛乱，有可能影响到俄国土耳其斯坦的更多区域。准备进攻喀什噶尔的军队必须撤回，用到其他战场上。阿古柏捡了一条命。

尽管阿古柏自命为中亚穆斯林的领袖，尽管1875年的暴动给了他一个机会来证明他在反对俄国人的大斗争所处的领导地位，但他还是没能在同教中人抗击俄国人的战争中伸出援手。他应该知道，只要他打算跟俄国人斗争，他就会有机会。有一个假设或许能够解释他在这场危机中的表现：他已经风闻他的王国以东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在甘肃的肃州，左宗棠将军正在按部就班地准备重新征服新疆。俄国人还没有完全恢复俄国土耳其斯坦的局势，来不及把喀什噶尔抓在手里，左宗棠的部队就已经开到了喀什噶尔，于是阿古柏的统治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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