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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黄马褂信使文进通快马传旨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0610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左良玉曾经是少年文进通的偶像。

叛逆不驯的性格使左良玉成为当时年轻人向往的英雄。

崇祯元年,因文官歧视军人,宁远卫发生兵变,年轻的将领左良玉加入到兵变的行列,事后遭到撤职处分。不久,袁崇焕怒火平息,左良玉也得以复职。

崇祯十年安庆告急,崇祯帝派熊文灿到安庆,并命左良玉至安庆。可左良玉对熊文灿漠然置之,擅自去郧县攻打张献忠,追击中,挥刀将张献砍得血流满面。

崇祯十二年张献忠复叛,左良玉七月二十五日至房县。张献忠设下埋伏,左良玉中计大败,突围中士卒死了一万多人,脱困士兵不到千人。以轻进致败而贬三级。

明崇祯十三年川陕一战中,统帅杨嗣昌九次下令左良玉堵截,左良玉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致使张献忠从容出川攻打襄阳,取得大胜,杨嗣昌一气之下汤水不进而亡。崇祯帝将左良玉削职,戴罪立功自赎。

李自成攻打襄阳,左良玉撤兵至武昌,左良玉向楚王要兵员、要粮饷,均没得到补给,遂掠夺武昌包括漕粮盐舶。到九江后拥兵二十万,在朝廷严令下出兵,大败立足未稳的张献忠,收复汉阳和武昌。

北京城破,崇祯自缢,福王登位,左良玉拥兵八十万,号称百万军,成为长江中游重要屏蔽,此时像文进通这样的无数热血青年投奔到左良玉军营中。

但很快发生了让文进通热情冷却的一件事。弘光元年,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打起了内战,结果兵败,在九江呕血数升而死。文进通在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率部投降清军阿济格部之前,决然离开。

左良玉在文进通心中的形象从此黯然。

文进通想成为大明英雄的梦暂时碎了,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当上顺治皇帝的信使。

在紫禁城候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文进通才等到顺治的召见。

文进通成为皇差,全因为老土谢图亲王与他偶然的一次见面。

之前老土谢图亲王为学汉语,找到了文瑞方,其实他一眼就看出文进通是文瑞方的亲生儿子,为了表示友好,竭力推荐文进通进宫当差。文氏父子婉言谢绝,但老土谢图亲王热情不减,坚持推荐。

后来文氏父子之所以同意,是因为老土谢图亲王想到了一个周到的办法,给文进通谋求了一个职位,这个职位可以让文进通自由来去北京和苏州之间,最终可以把父亲接回江西老家。

文进通当上了专门给江苏送达圣旨的皇差。

这一天顺治几乎没有跟文进通直接照面,隔着一道门,叫内侍把写好的手谕交给他,嘱他不得耽误,即刻去苏州,向洪承畴、曹尔玉和李森先三个人传达旨意。文进通还是向父亲告了别,但怕被误会和责怪,特意在黄马褂外面穿了件真丝长衫遮挡。文瑞方知道顺治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当了信使,恍惚不已,怔了半天,心里明白儿子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自己能够早日回到江西老家厮守在祖宗身旁,才当了满人的差使。自己不也是做了史馆的副总裁,为满人效力了吗?想着,文瑞方满肚子想劝导儿子的话也就一句都出不了口,只将早已写好的一封信,嘱他亲手交到赵则鸣手中,然后叹了口气,只说了好自为之四个字,就不再言语了。

文进通一离开北京城,心境顿时放宽,犹如鱼入大海,龙飞云端,白天骑马赶路,晚上坐船过夜,一刻没有耽误,十天时间不到,就见到了水汽氤氲的姑苏城。其时天刚刚放明,码头上行人稀少,他从寒山寺上了岸,走路到了内城,途中经过了绿营兵设置的几处盘查,都被文进通一口新学的京腔吓唬过去了。接着文进通在城门口看到了刚刚张贴的安民告示,虽然早市如常,但看得出并非风平浪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府衙。

府衙大门紧闭,门敲开后,出来值班的衙役半睡半醒地说李森先几夜没有好好睡觉,这会儿可能在什么地方歇息着呢。文进通站在衙门口等了许久,不觉饥肠辘辘,就在街边摊上吃了两屉小笼肉包和一大碗馄饨,随后又要了一杯茶,边喝边看着街景,心里一阵惬意。

及至日上三竿,还没有见府衙开门,文进通终于不耐烦,早知道还不如先去百花巷,见一见赵则鸣叔侄和新班弟子,想着付了钱就要走,却看到李森先指挥一伙衙役突然出现在府衙门口,开始搬走两个烧焦的旗杆。

文进通不顾周边人多,脱下长衫挽在手中,露着一身黄马褂,迎上去,高高叫了一声李大人,文进通传旨。

李森先回头看到一片耀眼的黄马褂,连忙过来,定睛看清是文进通,激动地抓过他的双手,说文壮士你终于来了,终于在苏州见到你了,你辛苦了,快说皇上有何旨意?

文进通从怀中取出顺治手谕,说圣旨在这里,皇上请李大人和洪承畴、曹尔玉一起接旨。李森先听到洪承畴和曹尔玉的名字,急忙制止文进通宣读,说还是等见到二位大人后再一道宣读圣旨吧,说着就要陪文进通一起到留园见洪承畴。

文进通因为自己与洪承畴曾有过节,不禁犹豫,李森先说你是皇上差遣,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不用顾忌。

再说李乡君因为是探看李渔,而且又给了牢头一两银子,得以顺利进入了大牢。李渔见李乡君来看他,又惊又喜,想拉过她的手说一些热情的话,但李乡君却一脸的紧张,把外面的情况简要说了说。李渔起先并没有觉得严重,但听说多哈带了全副武装的绿营兵拥向内城,准备围剿闹事者,大叫了一声不好,说赶快想办法制止,不然苏州人要遭殃了,我们也要遭殃了。说着叫过牢头,要求马上放他走,待事情过去了,他再回来。牢头问明情由,也慌乱了,但又不敢做主,要禀报李钦差同意,才能让他出去,说着又锁好槛门,马上去请示李森先了。

牢头离开不一会儿,随着一阵嘈乱声,在沈秀才和冯秀才的鼓动下,那六兄弟带了一群人拥进了大牢。

赵僮从外面跑进来,拉着李乡君就走,说赶快离开,有人冲进大牢了。李乡君挣脱赵僮,说你保护好李班主,不用管我。赵僮说李班主人在槛内,怎么出得来?说话间,冯、沈等人已经拦在关押李渔的槛栏前面。

冯、沈二人带着一群人突然黑压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渔感到事态严重,他们居然可以毫无阻拦就冲进了苏州府大牢,说明苏州城真的已经失控,如果他们再这样下去,这些人的性命恐怕保不住了。

李渔主动迎上去,隔着铁栏,大声呼吁他们要关心自己的安全,说从盛泽大营调来的绿营兵已经进入内城了。

冯、沈二人愣了愣,但没有理会李渔劝告,一则认为有平西王做靠山,凡事有王永康兜着,绿营兵不敢真的对付他们;二则断定李渔是诈编故事,故意制造恐慌吓唬他们,企图骗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人以为自己戳穿了李渔的把戏,不禁得意,大骂他这个贼囚徒,身处牢笼还敢造谣惑众,他们绝不会上当。为首的六兄弟不顾阻拦,动手从狱卒手中夺钥匙,试图开锁进入槛内捆拿李渔。躲在赵僮后面的李乡君急了,奔上前去挡住拿着绳索的六兄弟,不让他们靠近槛门。

李乡君被六兄弟拿住,挣脱不得。李渔急了,又出不了槛门,伸出手来一把拉住沈秀才的衣袖,说她与此事没有关系,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沈秀才审视着李乡君,说这小个子男人哪里见过,到底为什么如此着急,问清楚了再放他。沈秀才话音未落,赵僮一把抓住他,就要掐他的脖子。李渔见赵僮要下狠手,急忙劝阻,让赵僮放开沈秀才,赵僮指着李乡君,说先放了她,然后再放开沈秀才。冯秀才仗其人多,鼓动六兄弟把赵僮也一块儿捆了。六兄弟先后上去拳打赵僮,被赵僮连起两脚踢倒了其中的几个,躺在地上一时起不来。随后赵僮背后挨了几拳,但忍住痛,反而掐紧了沈秀才的脖子。沈秀才一脸通红,嘴唇发紫,吐出一口白沫来。李乡君怕出人命,连忙叫赵僮手下留情,但六兄弟似乎不顾沈秀才死活,继续攻击赵僮。赵僮也急于腾出手准备还击,将沈秀才越掐越紧。冯秀才吓得慌了神,说李渔你快叫他住手。李渔发现当务之急是让六兄弟收手,设法让李乡君脱离险境,但他们因为吃了赵僮的亏,已经急了眼,根本不听冯秀才节制了。

情急之下,李渔突然心生一计,说我赔你们银子。

六兄弟听到银子二字,顿时停下来,对着李渔过来,其中带头的那个人挥着拳头,说你坐着牢,哪里有银子,就是有,能有冯秀才、沈秀才给得多?我们不只这么几个人,你给不起,每人给十两,至少也得几百两。

李渔想了想,好像豁了出去,说我给你们一千两,这里没有,但有地方有,你们跟我去取。

李渔开口就给一千两,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李乡君挣脱开六兄弟的手,奔到栏前,叫李渔不要昏了头,哪里去找一千两。李渔说为了救大家,让苏州百姓躲过一难,一千两银子不多。说着向李乡君使眼色,压低声音,让李乡君带赵僮赶紧离开,到红春楼赤五娘那里借一千两银子过来。

冯秀才听不清李渔和李乡君的谈话,怀疑是李渔的诡计,说你去取,让你逃走怎么办?

李渔说你们要是不放心,那就让她去取,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后来在六兄弟的压力下,冯秀才只得同意让李乡君和赵僮离开去取银子。喘过一口气的沈秀才不甘心赵僮就这么走了,不敢阻拦,又急于泄恨,亲自动手搬来一捆稻草,架在槛栏上,威胁说如果取不回银子,就烧死李渔。李乡君坚持如果冯秀才他们不撤到大牢外,她就不去取银子。六兄弟想银子心切,同意与冯秀才到大牢外守候。

李乡君与赵僮刚离开,冯秀才不放心,让沈秀才带人跟过去。

李乡君心里面认为李渔的计划并不可行,眼下的局面花一千两银子或许可以暂时对付,但不能化解苏州城里的乱局,况且赤五娘是不是能够拿出一千两银子还很难说。但眼下救李渔要紧,李乡君犹豫着,还是不肯离开,说你们先把李班主放了,我就去取。

沈秀才举着火把往李乡君脸上扬了扬,说你再不走,把你也绑起来,连你也一块儿烧。

赵僮见状,又要动手,李渔急忙摇头阻止,催促赵僮快带李乡君离开,说你们要救我,就快快到我说的地方把银子取来,不然,你我性命都完了。

李乡君被一群人押着进了红香楼,后面赵僮与这群人推推搡搡跟上来,赤五娘连忙奔过来,说乡君姑娘,他们把你怎么了?

沈秀才一惊,说她原来是李乡君,说着猛扯李乡君帽子,李乡君一头长发顿时飘落下来。赵僮一把抓住沈秀才,又要掐他脖子。六兄弟要执拿李乡君,赤五娘横在中间要骂人。沈秀才躲到六兄弟身后,说我们把府衙围住了,李渔也在我们手中,如果一千两银子不拿过去,我们把府衙和李渔一块儿烧了。

赤五娘表现出为难,说只能先凑六百多两,暂时救救急,然后就上了楼。接着,正在楼上喝茶的曹尔玉突然下楼来,说李姑娘,这银子一两也不能给,等天一亮,苏州城就安宁了,李班主不会有危险的。

原来赤五娘与李乡君分开以后,由于绿营兵阻挠,只好回到红春楼,不料得来全不费工夫,赤五娘一进门看见黑压压地站着一帮戈什哈,曹尔玉与一个黄马褂迎上来,开口就说要茶喝。黄马褂向她行了个礼,然后抬起头来,说五娘不认得我了?赤五娘细一看,原来是文进通,惊愕了半天,刚想问,曹尔玉介绍说文进通刚刚从北京到苏州,是来传圣旨的。

赤五娘惊奇文进通怎么从北京回来了,居然还穿了一身黄马褂。文进通连忙作了解释,表示自己不过是暂时的,主要是为了父亲的安全,等将父亲接到江南安置,就不会再为清廷效力。

赤五娘叹了口气,没有再责怪。文进通说顺治发了一道手谕,由他快马送达,交给曹尔玉与李森先,命他们须臾关注苏州局势,如果有火烧府衙之举,除盛泽大营已进入苏州城,将有关人等全数扑杀缉拿以外,再由苏松总兵梁化凤派兵增援,以防止民变。

赤五娘一怔,说梁化凤可是个好杀的人,本来是一帮被人利用无理取闹的人,万一官府的应对过了头,别的苏州人不服气,顶了牛,那岂不是杀个青红皂白,殃及无辜?

文进通说顺治也知道苏州民风,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有蔓延,不然会不可收拾。

李乡君看到曹尔玉出现,不禁又惊又喜,顿时感到了一线希望,但一想还是先救出李渔要紧,焦急地说他们已经丧失心智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呀,请容我先救出李班主再说。

赵僮也劝李乡君,说你不能回去了,李班主叫你来取银子是假,叫你逃脱才是他的目的。曹尔玉感动,说李班主危难时刻还想着别人,不乱方寸,是一条汉子。随后又命令戈什哈把沈秀才和六兄弟绑了,沈秀才仍然口硬,说你们如果不把我们放了,苏州府衙大牢不保,李渔性命不保。

之后因为李乡君担心对李渔不利,劝曹尔玉先放走沈秀才和六兄弟。沈秀才还要回嘴,六兄弟却表现出好汉不吃眼前亏,保证不再伤害李渔,不再滋事作乱,然后挟着沈秀才仓皇离开。

李乡君此刻想起李渔还在牢中凶多吉少,决定自己先带着六百多两银子去缓和一下,免得他们把气撒在李渔身上。

曹尔玉见李乡君坚决,也不好阻拦,吩咐戈什哈天一亮马上进入府衙大牢,保护李渔,说他一定得活着,我还要他带戏班进京给皇上、太后唱戏呢。

再说牢头刚向李森先请示李渔要求暂时出狱一事,又有狱卒跑过来报告有人冲击大牢,李森先一怔,急忙带人从后门往大牢过来。此时被狱卒们赶到大牢门口的六兄弟开始往里面投掷石块,甚至点燃火把准备火烧大牢。想进入大牢的李森先头上也中了石块,额角上鲜血直流,仍然手捂额角,劝他们马上离开,说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要知道,你们已经烧了府衙前的旗杆,如果再火烧大牢,那可是真的造反了,要诛九族。

从红春楼回来的沈秀才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冲上来反驳李森先,说我们这么做是出于义愤,也是被你们知府衙门逼的,你们如果再不满足我们的要求,这个反真的要造了。

六兄弟也因为没有得到银子,急于冲进大牢伤害李渔,开始跃跃欲试,有的甚至亮出了兵器。其中有一个把火把钉在门板上,把门点着了,衙役和狱卒赶忙纷纷救火。

李森先趁机进入大牢,来到李渔槛前,说他们真糊涂,他们不知道一场杀戮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渔也不再多想什么,显然形势严峻,时间不多,唯有自己出面让他们出出气,或许可以延缓事情进一步恶化。于是态度坚决,要李森先把他交出去,说再不把他交出去,他的命不仅保不住,而且很多人因此流血丧命。

李森先犹豫间,李渔突然伸手槛栏外,从牢头手中一把夺过钥匙,打开了槛门,径直跑到大牢门口,往前一站,说李渔在此。

守攻双方都怔住了,突然一片沉寂。

六兄弟逼近李渔,李渔急忙说各位且慢,你们聚在府衙门口闹事,这会儿又要火烧府衙大牢,无非是为我李渔,现在我李渔把自己交给你们,任凭你们处置,先游行示众,然后动用私刑,最后乱石打死,全由你们,但是李渔要奉劝你们一句……

没等李渔把话说完,沈秀才冷笑一声,说你这龌龊下流的无赖,还敢奉劝我们,今天不死也要叫你脱层皮。

六兄弟齐向李渔投掷火把、石块。

李森先见状忙带人阻止,沈秀才等人威胁道,李大人你要是不想把府衙大牢变成废墟,就把李渔交出来。

李渔看了看,李森先这边加上带来的衙役和狱卒,不过十几个人,而冯、沈这边至少有一百来号人,看来今天不跟他们走是不行了。于是对李森先说他们是冲我来的,有什么后果我承担。又对冯、沈二人说,我会跟你们走的,但我要问清楚要把我带到哪里。

冯秀才说你害死我妹妹,要你拿命来赔,说着和几个亲朋扑上来,要厮打李渔。

但是六兄弟这时候看重的已经是银子,是李渔承诺过的一千两银子,反而对冯秀才的转移焦点表示了不满,一边像护着财神一样护着李渔,不让他挨打,一边劝冯秀才,说人都死了,还不如多要些银子。

过了很久,李乡君还不见回来,冯秀才对眼巴巴盼着银子的六兄弟一阵冷笑,说你们上当了,李渔这是缓兵之计,什么银子,他是在骗我们。六兄弟顿时愤怒,扬言要烧死李渔,开始在李渔身边堆起容易燃烧的杂物,就差点火了。李渔高声解释,说银子一定会取来的,你们放火烧了我,银子就没有了,还欠人命,犯不着,犯不着。

六兄弟和冯、沈二位交涉之后,决定先押李渔游一趟街,于是把李渔绑到一辆车上,然后抬起冯秀儿的尸体,开始形成游行队伍。

这显然是苏州数十年没有出现过的奇观,一时间,内城街上万人攒动,水泄不通。

此时正赶往大牢的李乡君正好遇到游街队伍,心里不由得抽紧,似乎听到了李渔的声音,隐约看到了李渔的影子,拼命挤进人群,但又被前面的人挡住。于是对身后的赵僮说,你把我抬上去。赵僮把李乡君举到空中,李乡君看到了戴着枷锁的李渔,知道他们是把他游街示众了。

李乡君难过地流下眼泪,身体一软,滑了下来。

娄吏目悄悄挤上来看了看,朝冯秀才使了个眼色,冯秀才领悟,突然抄起一根丢弃在路边的船桨,冲开六兄弟的阻拦,对着李渔打了几下。李乡君猛地冲了进去,奔到李渔前面,用身体挡住落下来的船桨,说你凭什么打人?冯秀才一时蒙了,等明白过来,船桨正落向李乡君头上。赵僮眼疾手快,冲过来一把挡住,冯秀才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跌倒在台阶上,但马上站起来,鼓动六兄弟动手殴打李渔。

李乡君与赵僮一道护住李渔,李渔定睛看清是李乡君,急得直跺脚,说你好糊涂,不顾自己性命了,不要管我,快离开。

李乡君指着赵僮身上背着的包裹,说李班主的性命,怎能不管呢!给他们的银子带来了,先给一半,另一半等他们放了你再给。

情势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那带头的六兄弟急于瓜分五百两银子,不仅停止了攻击,而且马上散到了一边,只剩下冯、沈两位和几个亲朋赖住李渔不放,声称姑苏剧社会用更多的银子,把更多的人召回来。

李森先看到了这一幕,走过来,然后叫人带走冯、沈二人,说原来你们背后有姑苏剧社指使,怪不得你们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敢私自抓人游街,责令他们马上放了李渔。冯、沈不肯,与李森先争吵起来,不想旁观的市民有不服的,替二人讲话,另一些没有拿到银子的泼皮,也不让衙役为李渔解锁,现场又开始哄乱。李渔一看不对头,劝住李森先,然后走到冯秀儿的尸体旁边,跪于地上,回头对冯秀才说我要好好哭一哭你的妹妹,以示歉意。

周边的人看到李渔突然的举动,都停了下来。

李渔又高声问冯秀才要酒,冯秀才奇怪,问李渔要酒做什么。

李渔神情认真,说自己要祭奠冯秀儿。

六兄弟中一个为首的手中拿过一葫芦酒,交给李渔,说等你祭奠完了,见不到另一半银子,你休想活命。

李渔倒酒洒地,说放心吧,银子不会少你们的。

冯秀才大怒,再一次扑向李渔,六兄弟则再一次将李渔围在中间,不让冯秀才靠近。

人圈中,李渔摆了个庄严的姿势,大声念了起来:

呜呼烈女,不幸夭亡。苏州烈女,上穷碧落下黄泉,魂灵飞向何处寻。

人们看到李渔唱卧龙吊孝一般,不禁好奇,站在一旁看起热闹来。李森先愣着神,纳闷李渔搞什么名堂。

李渔伏地恸哭一番,唱起来:

……哀君情切,愁肠千结,唯我肝胆,悲天断绝。呜呼烈女,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呼呼痛哉,伏惟尚飨。

六兄弟中有人见李渔哭得如此悲切,也不觉手软,呆呆地站在旁边。

李渔被游街的消息传来,隐蔽在红春楼里的曹尔玉已经按捺不住,披上盔甲,提着宝剑,刚准备率领戈什哈出门,多哈突然出现门口,把他拦了下来,说按照皇上密旨,得听洪承畴的号令。曹尔玉看了看外面经过的人群,说为什么要听他的,皇上命我等果断处置,不得延误。多哈说自己带了三千绿营兵还在埋伏着,等待号令,劝曹尔玉说皇上有他的道理,洪承畴是汉臣,又在江南经营多年,知道怎么对付,还是先听他的吧。

曹尔玉还是坚持现在就动手,指责洪承畴是在听任他们把李渔游街示众,自己也有皇命在身,凭什么听他洪承畴指挥。又说自己熟悉苏州城的地形,他们游街示众,必定要经过繁华闹市,其中要经过玄妙观前面的空旷地带,这时候马队冲进去,正是大好时机。

赤五娘见曹尔玉要动真格了,连忙也上来劝阻止,说曹大人,手下留情,不要动刀动枪的,都是看热闹的人多,派几个人吓唬吓唬他们足够了。真的一场杀戮,以后曹大人还怎么在苏州建织造府,还怎么跟苏州人要丝要绸的?

曹尔玉听了赤五娘的话,将剑入了鞘,只是口里犟着,说他们这是造反,不能够对他们手软,不杀他们威风,他们明天就会杀我的威风。

多哈替洪承畴解释了几句,说洪大人一定有办法管这件事,他是要等天黑以后,围观的人都散了,再来对付一小撮敢再闹事者,那时候要有敢违抗的,就格杀勿论。

多哈后来索性把门也关上了,不让曹尔玉离开红春楼。

游街队伍停下来的堂子口,也就是李渔哭尸的地方,其实就在留园附近,可以说只隔着一道墙及连着墙的一条小河。洪承畴当时正与刚刚赶到的苏松总兵梁化凤商议如何对付苏州的乱局。

李渔的恸哭声传进来,洪承畴刚要问怎么回事,正好娄吏目跑进来,报告说是李渔在哭祭冯秀才的妹妹,也就是上吊而死的冯秀儿。

洪承畴一怔,说他们真把他游行示众了,也太为所欲为了。梁化凤穿起盔甲,说不能再这样乱下去,该由下官来收拾局面了。洪承畴伸手替梁化凤卸盔甲,说梁将军刚才我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多哈带着你盛泽大营的三千绿营兵已经设下埋伏。我已严令他们听候号令,不用梁将军再劳神了。忽然又几声大笑,说这个李渔还真是有才,分明在演卧龙吊孝,苏州人吃软不吃硬,他这一哭,再也不好为难他了。梁将军只要把握时机,四两拨千斤,皇上那里我们都好交代了。

傍晚的时候,街上看热闹的人潮很快散去。冯、沈二人带着剩下的亲朋好友举着火把,仍然回到衙前集聚,坚持不让李渔脱身。李乡君、赵僮及闻讯赶来的新班弟子与他们发生了对峙。在李森先催促下,由多哈和曹尔玉共同组织的一场小规模的清场行动迅速而悄然地展开,除冯、沈二人得到娄吏目的通报偷偷逃离外,其他人被悉数擒拿,仵作和捕快将冯秀儿的遗体抬走,衙役们也很快清理好府衙外的杂物。

曹尔玉趁机又将李乡君等戏班一干人等送到红春楼里暂避,并嘱咐赤五娘关门停业。李乡君担心李渔安全,又拜托曹尔玉,说李班主为人处世不知变通,曹大人想必也了解一些,请大人费心,尽快还他自由身。曹尔玉要李乡君放心,说这李班主还要带戏班进京呢,不然,我拿什么向皇上敬贺。

李乡君诚恳谢过,又觉得不踏实,说怕洪承畴会从中阻挠什么的。曹尔玉不屑,说洪承畴官做得再大,还是汉官,是降臣,我还用得着怕他?

李乡君见曹尔玉如此态度,放下一半心,说还有一件事,想请曹大人帮忙。随后把戏场被封了好几天,戏班被迫到沧浪亭唱戏的前因后果讲了讲,说婺姬、杭姬被王永康强行扣在府中,至今不肯放回,缺了这两个角色,戏班想唱也开不了场。曹尔玉听了,气愤难平,说王永康也欺人太甚了,答应李乡君今晚就把人要回来。

洪承畴赶到现场时,清场行动已经结束。洪承畴赞扬一番之后,随即又表达了不满,冷冷一笑,说你们虽然按照本官的计划处置,但你们提前动手了。曹尔玉从红春楼回来,跳下马,说本官不过是按皇上的旨意行事,皇上叫我们果断处置,不得延误。要是迟一步动手,这府衙就要变成灰烬了。

洪承畴看了看四周,说火烧府衙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既然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我也不多说了。当务之急,要迅速处置虎丘戏场踩人案,事件愈演愈烈,几乎酿成大乱,全都因此而起,而始作俑者就是李渔,是关是放,尽快审定。

曹尔玉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恢复城内秩序,审问闹事歹徒,查出背后主谋,迅速侦办,严惩不贷,而不是什么处置所谓虎丘戏场踩人案。对李森先说你是钦差,你要拿定主意。

李森先想了想,先是赞同曹尔玉的意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定尽心尽责,还苏州百姓一个安宁祥和。然后又认为洪承畴说的有道理,抓紧处理虎丘戏场踩人案,还人清白,朗朗乾坤,清平世界,给一个申冤说理的地方。我已将李渔押回狱中,明日就审。

洪承畴摇了摇头,说李大人身为钦差大臣,用法处事,一碗水端平最好。刚离开几步,突然又回头,说一帮人围困拙政园,是抓还是赶,也得快做决断,如果厚此薄彼,本官就让梁化凤将军清场了。说什么李渔戏班的戏迷,说什么要看《比目鱼》,我看他们一定是受了李渔的挑唆。说完又叫多哈亲自去一趟,立即驱散围在拙政园的乱民。

曹尔玉反对,说什么乱民,他们都是苏州戏迷。

洪承畴一听,又回过头来,说那也不能围在别人家门口呀。

曹尔玉认为洪承畴根本就是有意偏袒王永康,但又顾及面子,没有马上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自己了解过此事,李渔戏班婺姬、杭姬两名年幼女子被王永康私自扣夺,戏迷为其不平,遭其家丁无端殴打,投诉无门,只能在拙政园静坐抗议。

洪承畴沉默良久,也不想多费口舌,说还是请他们快离开吧,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只有他们散了,我们才好放手处置府衙前闹事的人,释放李渔。又对李森先说,你是钦差,明白圣意,也知道息事宁人、稳定江南的道理,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当晚夜深,李森先带了人要将拙政园前静坐的苏州戏迷强行驱离,但一开始就产生了对抗,而且金人瑞、吴梅村及朱中楣等一些名人及时到场声援,李森先晓以利害,说如果大家不肯离开,洪承畴就要让梁化凤带兵前来镇压。这一来,名人和戏迷们更加不肯走了,并要求洪承畴出面说清楚。洪承畴得知情况,恼火李森先把他卖了,自己显然不便到现场与这些人见面,但同时也制止了梁化凤用武力对付的想法。不久,曹尔玉带了戈什哈出现,对王永康的所作所为表示了不满,要求马上交出婺、杭二姬,王永康拿着合同文书,说她们已经是我姑苏剧社的人了,岂能放她们回去。曹尔玉见王永康态度强硬,搬出了顺治和太后,说李渔戏班是他给皇上和皇太后订下的贺礼,少一个人都不行。

王永康没有马上服软,说即便到皇上那儿,我有凭有据,不相信我告不赢。曹尔玉愤愤地把手按在剑把上,说你不要太过分了。王永康显然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说我过分?曹大人,我看过分的是你呀,为区区两个女伶,大黑天的亲自跑来,你是不是要买她们做妻做婢?可以呀,拿银子来。这通话使得曹尔玉火起,拔出剑来,就要动武。多哈急忙挡住,说这是何必,平西王的姑爷有个长短,平西王脸上不好看,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曹大人,大家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曹尔玉不肯收剑,说今晚不交人就不罢休。多哈回头又警告王永康不要为两个小女孩惹来大麻烦,到时候皇上震怒,平西王也要责怪于你。自此,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感受到压力的王永康同意让婺、杭二姬离开姑苏剧社,但要等到官府裁定后再放人。

在李森先的一再坚持下,王紫稼被带回了府衙,因为李森先认为是王紫稼把婺、杭二姬骗到姑苏剧社的,而且王永康也把此事推到了王紫稼头上。尽管吴梅村努力阻止李森先带走王紫稼,但也无济于事。

面对突然的变化,王永康和娄吏目商量对策,娄吏目劝王永康还是避一避,离开苏州,投奔远在西南的岳父吴三桂。王永康虽然恼恨洪承畴不愿帮忙,但仍然对他寄予几分希望,说我为什么要避?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他们不敢怎么样。平西王手握重兵,进军云南,被朝廷所倚重,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也有平西王顶着,应该避一避的倒是你娄吏目。

娄吏目心里也巴望洪承畴会保他,再说自己的行为都是幕后,别人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怕的,就说自己是官府中人,没有什么好避的,除了王紫稼顶了事,眼下最让人担心的倒是那两个秀才。

结果两人正发愁的时候,冯、沈二人在临近拙政园的小船上躲了一个晚上,见大势已去,翻墙进入拙政园,双脚还没有落地,突然拥出一伙家丁,把两人按倒在地,被当作盗贼挨了几棍。王永康闻声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两人仔细辨认着。沈秀才见到救星,连呼王长安王老爷,不认得我们了?

王永康假装细看后,摇摇头,连说不认识。然后又明白过来,说你们一定是和府衙门口闹事的无赖六兄弟一伙的,逃到这里来了。说着便吩咐家丁把他们抓起来送官。

两人霎时明白王永康翻脸不认人,刚要大声叫骂,家丁们又用棉布将两人的嘴巴一一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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