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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玄观庙结义六机户火烧衙旗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3307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大白天在苏州城内大街上闲逛的大多数是失业的机户。

因为明朝洪武时就鼓励种桑养蚕,种植稻谷不如种桑养蚕,苏州地方很多农田改为桑田,稻农变成了织造机户,丝绸业日益发达,附近的村落变成了苏州城的一部分,东北半城居住的都是机户。织造局这样的新机构也诞生了,负责织造的太监成为权势超过地方官的重要人物。

机户多以丝织为生,机户们的日子,始终过得艰难。尤其是小机户,每天大清早,几百人嗷嗷相聚在玄庙口,如果一天没有活计,全家饥饿。

朝廷常年一味盘剥,终于酿成苏州的第一次民变。

万历二十九年,胆小的苏州人大闹了一回。太监孙隆到苏州,私设税官、擅立关卡,这一年正好又碰上一连两个月阴雨,桑田淹没,万余机户停工。但孙隆还照例向机户收税,规定每台织机收税银三钱,每匹绸缎收税银五分,更逼得许多机户倒闭,机工失业。机户葛成在玄妙观一呼,全城纺纱、丝织、染色、踹布工匠二千余人聚集抗议,杀死税官。事后,葛成挺身而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万历四十一年,被关押了十三年的葛成出狱。

受到万历二十九年这起事情的鼓舞,于天启六年,脾气见长的苏州市民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当时最有权势的人物魏忠贤。几万百姓会集起来,而苏州读书人走在最前面,甚至连商贾子弟、差役小吏、歌女娼妓,以及市场角落的摊商小贩都被动员起来。

事情的结果就是留下了五人墓。

苏州乡民集资,把崇祯三年病逝的葛成葬在了五人墓边上。

苏州人谁怕谁。

到了顺治十一年,这六位失业机工跟许多赶不上前两回闹事的后人,总是渴望发生什么事情。

洪承畴和曹尔玉一前一后回到苏州的这天,苏州城的情势已经陡然趋紧。其中火上添油的是李渔戏班跟王永康发生了公然对抗。

由此后来有人传说王永康暗中策动了火烧苏州府衙前旗杆的严重事件。

按照预先商议好的计划,李乡君头天晚上找到吴梅村时,刚好诗社的主要人物都在,特别是最重要来宾、明宗室朱中楣也应邀专程从江北宝应县赶到苏州观看《秣陵春》。

朱中楣祖上是辅国中尉朱议汶,系出瑞昌王府,为镇国中尉朱统第三子,母汪氏亦为名家女。明亡时她虽然年轻,但因为连年苦难,眉宇之间多显沧桑。崇祯十二年,她嫁给李元鼎,但从此厄运连连。

崇祯十三年,李元鼎补授光禄大夫,朱中楣随往京师,至甲申年,李自成农民军攻陷京师,夫妻遭遇明亡之痛,一时走投无路,不知何往。没有多久,清兵入关,搜罗遗老,封李元鼎为太仆寺卿,擢兵部右侍郎,不久因推荐人出了事,被免去官职。朱中楣劝丈夫回到江西,但江西正在打仗,有家难回之际,只好暂时寄住津门兄长李紫函这里。不想李紫函又因事被捕,李元鼎被牵连,差点一同被抓。案情昭雪后,夫妻准备举家南归,但江西烽火仍然没有停息,于是侨居江苏宝应县甓社湖。三年前李元鼎不仅官复原职,而且很快晋升为兵部左侍郎。但是第二年冬,重新因一桩旧案牵连被逮,一年后才得以脱罪,去年初夏离开北京后,仍侨居甓社湖邸舍。夫妇二人誓言从此俭约相守,过吟咏诗词的隐居生活。改朝换代之世,大家对朱中楣也都是同病相怜,格外关心,许多话尽在不言中了。

朱中楣说自己看了《秣陵春》剧本,强烈表示想先睹为快,并题了四句诗当众念起来:

越调吴歈可并论,梅村翻入莫愁村。兴亡瞬息成千古,谁吊荒陵过白门。

李乡君听了感动落泪,所求之事几乎开不了口。

吴梅村写成《秣陵春》,讲的是南唐一段悲欢离合的旧事,实际上暗中寄托对前明灭亡的哀思,准备由诗社出面,邀请苏州的几个名家,其中还有王紫稼也来帮场,在沧浪亭戏场试演。娄吏目虽然同意,但要求不许对外售票,仅限于诗社成员观看,而且不能超过两场。

吴梅村得知李乡君是来借沧浪亭戏场的,感到几分为难,解释说诗友都得到明晚看《秣陵春》的通知,延误了大家的期待也不好交代,再说要改时间已经来不及。

李乡君无奈,正要离开去另想办法。朱中楣拦住她,问了个仔细,不禁同情戏班的困境,回头劝吴梅村,并希望诗社各位都理解和支持李渔戏班。因为李渔戏班是在与吴三桂斗,是与整个大清斗,势孤力单,遭遇危难,特别需要帮助。朱中楣这一说,倒马上起了作用,吴梅村当即征得在场社友的同意,答应推迟自己新编传奇《秣陵春》的首演,把戏场让出一两天。

天还没亮,木子李带着几个新班弟子在内城大街小巷张贴了几十幅戏报,李渔戏班在沧浪亭重新开场,献演全本《比目鱼》,新伶杭姬初次正式登台扮生谭楚玉,婺姬扮旦刘藐姑。喜欢赶早的城内大多数都看到了戏报,争相传告之后,几乎人人皆知,最后连外城的人都纷纷赶来,以求证李渔戏班再次开演新戏的消息。虎丘戏场人挤人的,挤出一场事故,就是为了看这《比目鱼》,现在波涛尚未平息,新的风暴就开始酝酿,大家除了希望看到《比目鱼》,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激动,外城河岸摊市茶楼里面,顿时议论纷纷,人们的情绪也慢慢开始沸腾。

娄吏目经过观前街时,看到了戏报,断定是李渔在牢里唆使戏班故意挑战官府权威,恼怒之下,上前撕毁戏报,并当众宣布李渔戏班的演出为非法。金人瑞和一班儒士正在吃早点,走过来,围住娄吏目斥责了一通。娄吏目碍于金人瑞在苏州的威望,也不敢发作,只是哼了一声,就疾步离开,直奔拙政园。但金人瑞等人议论了一会儿,说到娄吏目嚣张的样子,越说越觉得气不过,认为不能轻易罢休,就撵着娄吏目离开时的路,一起往拙政园过来。

娄吏目慌慌张张走进拙政园,王永康招呼他一块儿吃早点,娄吏目顾不上饿,把撕成两片的戏报展现在王永康眼前,说一早李渔戏班那几个残兵正满大街张贴《比目鱼》的戏报,婺姬唱旦,演刘藐姑,杭姬唱生,演谭楚玉,满大街嚷嚷,让苏州城的人都知道二姬还是李渔戏班的人。

王永康看了看戏报,随手一扔,不以为然,说李渔都在牢里,他们怎么敢演戏?而且二姬在我们手上,不放她们回去,他们拿什么来演《比目鱼》,这明摆着在愚弄看客,官府是要究办的,你马上派人把戏报都一一撕了。

娄吏目把自己差点被金人瑞等人围攻的事说了说,觉得此事来得奇怪,担心其中有诈,向王永康作了分析,列出几个疑点:一是沧浪亭戏场这些天上演的是应该是吴梅村的《秣陵春》,本来就是网开一面,好不容易能够演出,却把场子让给了李渔戏班的《比目鱼》,分明是中间有所串通的。吴梅村等人在暗中帮助李渔,所以不得不有所防范。二是一些儒士狂生一大清早就兴高采烈地围观戏报,似乎有意捧场,尤其是金人瑞与李渔戏班有些交往,恐怕要出头,金人瑞诗名远扬,据说连皇上都读过,所以这股力量绝不能小觑。三是一路走来,外面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说婺姬、杭姬被扣在拙政园,所以李渔戏班此举是把矛头对着吴家班,甚至对着平西王,想制造事端,扩大影响,所以万万不可大意。

娄吏目几点说完,王永康不禁认真了许多,但没有妥协的意思,说要是真这么多人要对着干,也不怕,大不了大家都凭实力,出凶招狠招,看谁把天上的窟窿捅得更大。

娄吏目的担心并非多余,到傍晚时,沧浪亭戏场里的戏迷越聚越多时,却传出消息,说王永康仗着吴三桂巧取豪夺,将婺姬、杭姬强扣在拙政园。戏迟迟没有开场,沧浪亭内外的场面开始混乱,戏迷们开始起哄,嚷着要到拙政园帮戏班要回婺姬、杭姬。

刚好王紫稼过来,被人拦住,盘问婺姬、杭姬是否真的被王永康扣在拙政园了。王紫稼原是来客串《秣陵春》的,一见这场面,赶紧找到吴梅村。吴梅村连声抱歉,说今晚的戏场已经出让给李渔戏班演《比目鱼》。金人瑞过来,劝他说实话,王紫稼只好点点头,但又说她们是签了合同文书的,现在已经是姑苏剧社的人了。

在旁的木子李上前反驳,说谁都知道她们是李渔戏班的人,合同文书是有人强迫她们签的。王紫稼一时无言,说既然晚上不演《秣陵春》了,他就先告辞了。吴梅村劝王紫稼回去说服王永康,放了婺姬、杭姬,让她们唱《比目鱼》。

王紫稼叹口气,说此事他也试图劝阻过,但王永康不听他的,着实叫他为难。金人瑞说不信王永康会恶人做到底,坏了苏州人的名声,要跟王紫稼去拙政园,当面劝说他放了婺、杭二姬。王紫稼怕事,随即自己离开。

没想到金人瑞一行人真的跟着他来到拙政园,要王永康放人。

王紫稼进了门,说后面跟来一群人,围在门口,不肯散去,劝王永康先放了婺姬、杭姬。

王永康说坚决不放,我要让外面的人知道,现在好吃好喝地管着她们,她们是我们姑苏剧社的人,他们想看戏,到时候让他们看姑苏剧社的戏看个够。门打开,王永康走出来,看到黑压压的人群站在门口,顿时火了,说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拙政园想干什么,都走开。

金人瑞走出人群,上前几步,说长安先生,大家想让你放了婺、杭二姬,让她们回到戏班,到沧浪亭戏场唱《比目鱼》。

王永康看到金人瑞出头,心里怕了三分,但表面上不甘示弱,说她们是我姑苏剧社的人,什么放不放的,你们要看《比目鱼》,我姑苏剧社自会唱给大家听的,现在快快散去,不然我要报官了。

王永康说到要报官,惹恼了金人瑞,他又上前一步,重复了一遍,说王永康你放了婺姬、杭姬,让她们回自己的戏班唱《比目鱼》。

金人瑞与王永康就在门口对峙着,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众人跟在后面,不肯散去。王永康说你们不肯走,我有办法让你们走。手一挥,大门里面突然冲出一群家丁,压住了人群,并随时要大打出手的样子。王紫稼急了,连忙拦到前面,劝王永康不要伤人。推搡过程中,先动手的家丁把金人瑞推倒在地上,隔着漏窗察看的娄吏目怕事情闹大,奔出来制止了家丁。

金人瑞被王紫稼扶起来后,也不跟王永康计较,回头就要奔往府前街,要告王永康强占女伶,强霸戏班。王永康也动了气,后面追了几步,说金圣叹你有本事就去告我,要是你不敢告,以后不要在苏州混了。

被王永康一激,金人瑞果然来到府衙,要击鼓告状。但衙前一片混乱,鸣冤大鼓已经不翼而飞,守在门口的衙役也没有闲暇理会金人瑞。金人瑞这时才想起现在府里不仅没有知府,连府衙都被冯秀才他们围困了。

冯秀才为首的对抗行为已经白热化,为了吓唬李森先,沈秀才公开扬言,如果再不把李渔交出来,就要火烧府衙。尽管冯秀才再三交代不要真烧,但六兄弟却做得像真的一样,搬来干草和树枝,洒上油,只等点火,说放一把火又何妨,凡事有王永康顶着。

沈秀才一看六兄弟真的要动手,害怕起来,说了几句劝阻的话,六兄弟此时已经性起,根本听不进去,说现在苏州城我们说了算,天一黑就放火。

一直在现场的娄吏目跟着李森先在府衙门前探看。李森先看着,心中不由感叹,苏州人向来脾性平和,心肠慈软,现在怎么也变得有反骨了,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恶意唆使,自己一定要找出这背后的人,向皇上交代。不等李森先想完,娄吏目指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劝李森先赶紧把李渔交出去,不然怕是要出大事,又说不如打开衙门,看看外面的情形。说着,不等李森先同意,就示意衙役打开衙门。大门刚开启一半,人群就拥了进来,六兄弟无赖也混在中间,高声喊叫要抢官银、抢官粮什么的,李森先夺过一把刀,厉声阻止,说你们这是造反。

沈秀才拨开李森先手中的刀,要求把李渔交出来。

李森先把刀往柱子上一砍,说不退出大门者死,堂堂苏州府衙,岂容你们在此撒野。

人群犹豫,退缩了几步,然后一齐看看沈秀才、冯秀才,冯秀才还是嘴硬,说李钦差,我们不管你是大明的官还是大清的官,反正你不是苏州知府,苏州地方事务,不用你插手。

李森先听懂冯秀才的话分明是嘲讽自己背明投清,不由得火冒三丈,随手一刀刺落冯秀才的帽子。冯秀才吓了一跳,往后就逃,李森先又举刀要砍沈秀才,沈秀才也急忙跟着人群逃离。李森先趁机指挥衙役关上大门,但愤怒难平,把手中的刀重重扔在地上。

率先到达苏州的多哈第一时间得到了冯秀才他们冲击府衙的警报,开始并不相信这帮读书人真的会这么做,但随后消息不断传到,使多哈急切地感到如果再不动手制止,局面将无法控制。但事关重大,多哈决定马上和后一步赶到的洪承畴进行紧急商议。洪承畴不相信冯秀才他们真有胆子纵火烧府衙,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表示自己能够阻止他们。

多哈神经已经绷紧,说皇上有密旨送达,严令果断处置,不得延误。

洪承畴仍然大将风度,说闹事的秀才不是被赶出府衙了吗?苏州地方屡次发生民变,前明魏忠贤处理税案不当,结果激起民变,朝廷弹压,有五人死节,至今仍是苏州人心中的一块伤痛。洪承畴手向西边一指,说有空去看看五人墓,张溥写的碑记。

多哈对前明反对魏忠贤斗争中殉难的苏州市民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等五位义士深感钦佩,不止一次看过墓地,但听洪承畴这么说,有些不快,严肃起来,说现在是大清朝,皇上英明,岂能容得魏忠贤这样的阉贼把持朝政,苏州官民必须顺应天意,不能再妄生事端。冲击府衙,已经是越过界限了。

洪承畴勉强附和,说那当然,把他们赶走就行,千万不要伤人。虽然话这样说,洪承畴并不着急,因为他心里有更大的一本账要算。皇上派他到江南,是来安抚人心的,尤其是苏州地方,由于前些年市面萧条,许多市民因为无业,成为市井混混,一有风吹草动,势必因应闹事。因此要静观其变,切不可鲁莽行事,以防激起民变。想着,便说皇上的密旨本官也看到了,等查明情况再作决定。

洪承畴表面上显得镇定,但实际上并没有掉以轻心,乔装之后,要到府衙门前观察一番。多哈得知,劝洪承畴不要去,说现在府衙外混乱不堪,怕这些人头脑发热,丧失理智,被人利用。如果藏有可疑人物,借机生变,那就更危险了,为安全起见,请洪大人暂时离开苏州,到江宁暂驻,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回来。

洪承畴坚持要现在去,说我堂堂一品大员,居然连苏州都住不得了。他们不过是苏州平民百姓,所作所为又不是针对我洪承畴的,何必多虑。你也不要大惊小怪,这不过是一起普通民事案件,江南民心安抚为上,切不可鲁莽行事。这个时候,我还是留在苏州吧。

多哈怕贻误时机,到时候皇上怪罪,于是又到码头接上曹尔玉,商量对策。曹尔玉一听,十分果断,说真是反了,他们竟然敢借戏场踩人的事情火烧府衙,查清主使,决不轻饶。两人稍作商量,决定先不管洪承畴的态度,而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当机立断,请苏松总兵梁化凤从盛泽大营火速调三千绿营铁骑赶到苏州,迅速动手平定这场风波。

多哈离开之后,洪承畴一身便装,戴了一副珐琅眼镜,装成教书先生模样,到府前街边的小巷里看了看,发现场面比他想象的要混乱得多。听到一群人在议论,其中六个人似乎是为首的,一打听,原来是苏州市井有名的结义六兄弟。洪承畴也参与进去,发现这六兄弟口口声声把火烧府衙挂在嘴里,似乎天不怕地不怕,意图成为新六人义,扬名全国。洪承畴不由得问他们怎么不怕官府追究?六兄弟中年长的直言说背后有王永康,王永康的背后有平西王,怕什么,一会儿还要把小小的苏州府衙烧了呢。

洪承畴感到事态严重,马上要去拙政园责问王永康,结果被娄吏目拦住,说拙政园那边另有一场风波,苏州戏迷被李渔戏班的人煽动,围住了拙政园,正向王永康兴师问罪。洪承畴愣了愣,说什么戏迷,为何跟王永康过不去?娄吏目趁机添油加醋,说都是李渔戏班的戏迷,其中秀才金人瑞带头,说什么要看《比目鱼》,他们一定是受了李渔的挑唆。洪承畴仿佛不太相信娄吏目的话,要问来龙去脉,说他们这是为李渔鸣不平,王永康是不是做得过了。娄吏目连忙为王永康辩护,说姑苏剧社从李渔戏班挖了两个小角,都是你情我愿的,不想他们小题大做,上拙政园闹事,企图为李渔解围。

洪承畴忍不住点了点头。娄吏目的判断没有错,拙政园前这个新起的场子,无疑是李渔戏班唱的对台戏。平心而论,娄吏目虽然官职低下,但精明强干,机巧权变,识事断人更是不凡,只可惜人格稍逊,不然日后也可一用。洪承畴犹豫了一会儿,不顾娄吏目阻止,就径直往拙政园去了。

此时拙政园门口,静坐的戏迷和家丁们的对峙还在继续,到府衙击鼓告状不成的金人瑞刚好回来,上前就敲起门来,再一次打破原本平静的气氛。

园内婺姬、杭姬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也开始撞门。门外传来上楼梯的声音,王紫稼站在门外,说二位姑娘,你们就别撞门了,撞不开的。告诉你们,外面乱成一团了,等事情过去了,我求王永康放你们回戏班。

婺姬猛地踢了踢门,大骂王紫稼骗她们来,好好地让她们走就罢了,不然,就告他拐骗人口。骂着又与杭姬一起大喊,指名骂王永康。

王紫稼下了楼,劝王永康先放二姬走,让门外的戏迷也好散去。王永康坚决不答应,说两个都是美貌娇嫩的角儿,等她们长大了前程无限,怎么能放她们走,到哪里说去都没有用,她们可是签了合同文书的,休想耍赖。

洪承畴想从后门进拙政园,却被戏迷发现,只好又从正门走,金人瑞自报了家门,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做主。

洪承畴听完,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一下子看清了戏迷背后的这股势力,他们不仅仅是金人瑞这样的名秀才,更有像吴梅村这样的当代大文豪,朱中楣这样的明室后人,他们明里是在替李渔戏班出头,挑战王永康,实际上是冲着王永康背后的吴三桂,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替大明出一口恶气。此事自己务必保持清醒,千万不能让他们认为自己站在王永康一边,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和吴三桂还有什么瓜葛,不然正好被人抓住把柄,转而冲他洪承畴来了。洪承畴想到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把王永康骂了几句,说如果情况属实,会尽力说服王永康,让他放人。

其实洪承畴不过在应付他们,心里并没有打算兑现承诺,他压根就不想管婺、杭二姬的事,不想让金人瑞这些人认为自己在讨好他们,说到底,大明毕竟是翻过去的一页,不能像他们以为的那样,他洪承畴老是心里过不去,觉得有愧,因此可以揪住此种心情不放,借机要挟。因此洪承畴进入拙政园,一见到王永康,就把他责骂了一通,但并不是为了外面戏迷的事,而是说他竟敢唆使他人火烧府衙,到时候皇上追究,诛灭九族,吴三桂都救不了你。

王永康一脸不服气,马上把责任推回到洪承畴头上,说自己不过依照洪大人的提示行事,事情闹得越大,李渔越倒霉,吴三桂家班就能得到李渔戏班。再说冯秀才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李森先,怎么会真的放火烧府衙。

洪承畴顿时怒火升起,把手中的茶杯一摔,说什么依照本官的提示行事,本官何时提示你如此胡来?管不住外面的这些人,由他们抬尸游行,居然抬到府衙来,那也就算了,但要火烧府衙万万不可,这是造反,赶快叫他们罢手,他们已经越界,不许再闹了。

王永康双手一摊,说洪大人胆子怎么变小了,事到如今,就是皇上来了也没有用。

跟王永康还没有吵完,洪承畴又和李森先争执了一番。

再说李森先已经得到情报,洪承畴到过府衙前暗访,跟着也来到了拙政园。洪承畴与王永康在争执间,李森先让娄吏目开了门,进门见到洪承畴,逼他拿出态度,说洪大人,你快想想办法,他们要火烧府衙了,再不来硬的就来不及了。

洪承畴见李森先突然出现,愣了愣,说他们胆敢点火,就以造反论处。这种事一开始就手软不得,对滋事歹徒绝不能姑息迁就。又说自己劝过李森先,要果断处置。

洪承畴显然要把责任推到李森先身上,李森先一听,也马上强硬起来,冷冷地进行了反驳,说自己一开始可是听了洪承畴的话,才由他们在府衙门口停尸数日的。

洪承畴白须抖了一下,指责李森先大胆,说本官何时叫你放任他们了,你作为皇上钦差,专门巡察苏州,早该拿定主意了,事到如今,你还怨起本官来了。如果皇上怪罪下来,本官绝不庇护于你。

李森先故意像是被吓了一跳,口气却充满讽刺,说洪大人吓煞我了,您可要替下官做主,拉下官一把呀。

洪承畴不依不饶,哼了一声,说做什么主,你什么时候听本官劝导了,事情都是因你一味袒护李渔而起,现在形成如此混乱局面,你难逃干系。

李森先显得紧张,说下官不敢,请洪大人指点。

洪承畴显然相信李森先这回是认真诚恳的,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意见,说你要是真的听本官的话,就开堂公审李渔,或者先把李渔交给他们。

府衙前的骚乱,使得大牢里也开始人心惶惶。

李渔听到有人占据府衙又要火烧的消息,并不相信,认为牢头是在骗自己。但传话的牢头神情恐慌,说消息千真万确,天一黑他们就要放火烧府衙。

李渔怔了半天,不禁喜少愁多。喜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胆敢烧府衙,那这场戏就算有了结局,李渔戏班自然可以摆脱困境。但这一来,那几个秀才在劫难逃不说,恐怕还要殃及池鱼,万一皇上震怒,动用了旗兵或者绿营,刀剑无情,苏州城的读书人和普通百姓都会受到连累和伤害。再要深究,戏班也难以逃避灭顶之灾,最后凭吴三桂的地位,清廷必然网开一面,最后的赢家还不是吴家班?这一想,李渔感到事情严重,觉得当务之急,自己应该马上设法离开大牢,马上带着戏班离开苏州这个是非之地。正在焦虑之时,李森先进来,李渔顿时豁然,迎上去,说给钦差大人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李某深感歉意。

李森先苦笑,说深感歉意的应该是本官。李笠翁,实话告诉你,本官已经撑不下去了,洪承畴逼本官把你交出去。本官来是跟你商量这事的。

李渔愣了愣,心里明白了大半,但显出深感不解的样子,问李森先要把自己交给谁,是江南总督还是江宁巡抚,或者大清皇帝。

李森先知道李渔是明知故问,说把你交给外面的那帮人,相信你能对付得了他们,有本钦差在,他们不敢太过分,充其量让你赔些银子,向他们表达悔过。

李渔忍不住笑了几声,说这真是笑话,他们既非官非吏,亦非良民顺民,凭什么把我交给他们,难道这大清朝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动荡都应付不了,就乱了法度,没有秩序了。

李森先点点头,显然赞同李渔说的话,但因为是洪承畴逼他,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平息事态。洪承畴或许有些道理,他不想让朝廷采取严厉的措施,制造出什么血案。

李渔笑得更大声了,说钦差大人中了洪承畴的计谋了。从戏场踩人,到抬尸游行、围困府衙,事态一步一步趋向严重,苏州城阴霾弥漫,乌烟瘴气,朝廷对此岂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洪承畴身居高位,怎能不知道朝廷对此事的态度?依李某愚见,洪承畴一定得到皇上的旨意,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现在他急于找一只替罪羊。

李森先猛然醒悟,说他是想找本官当替罪羊,洪承畴善于权术,老奸巨猾,这一层本府早有防备,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要拿本官当替罪羊。

李渔说钦差大人是大替罪羊,而钦差大人又要把李某当小替罪羊。如果把我交出去,李渔顶多是受其辱,得其死,但钦差大人的头上就多了一顶罪名。身为江南巡按,自毁法度,交出权柄,软弱附逆,有负皇命,追究起来,只怕钦差大人不仅前程不保,而且会以渎职罪量以重刑。

李森先心里一紧,嘴上却认为李渔未免危言耸听了。李渔神情严峻,说并非危言耸听。聚众围攻府衙,是造反,大清的皇帝岂能容忍有人造反。如果把我交出去,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就没有人给你当替罪羊了,留着李渔,对钦差大人有用处。见李森先犹豫,李渔马上补上一句,说李大人也不用为难,如果把我交给他们就能平息一场风波,那就把我交出去。

李森先沉默良久,说李笠翁言之有理,本官不过试探你,不会真的把你交给他们。李森先缓缓走到牢门口,一会儿突然又回来,说李笠翁,本官带你去一趟留园见洪承畴。

李渔跟着李森先悄悄离开大牢,坐了一条小船,从水路到了留园。洪承畴一见李渔,全然不提要把他交出去的事情,而是把李渔当老朋友,好好夸了几句,说李班主以戏为生,才华盖世,声名远播,也是非常人。洪某人称一代枭雄,建功立业,难有第二,可是,你我却是同病相怜。见李渔茫然不解的样子,洪承畴连忙解释,说自己一时感慨太多,有些激动了,主要是世人误会我们了,对你我之辈,误会至深,我们两个人感受岂能不同。然后语重心长,说李笠翁,以我现在的地位,可以为李班主正名。

李渔其实听懂了洪承畴的意思,但不明白他目的何在,不免有几分警惕,表面上显得惶恐谦虚,说多谢洪大人,洪大人是一代重臣,李渔岂敢相比,再说李渔浸染俗世久了,名声怕是正不过来了。

洪承畴对李渔的谦虚比较满意,于是直奔主题,给出了条件。大致意思是说李渔文名天下皆知,传奇小说更是行销甚广,必将传至后世,希望李渔以此特长为洪承畴撰文作传,可以消除世人对他的误会,如果答应,他可以为李渔效劳,为继续演出《比目鱼》助一臂之力。

李渔诧异洪承畴真心用得着自己,觉得新鲜,相信又不敢相信,刚想问,洪承畴直截了当,说李渔对他的事迹已经很了解,绝不会像别人那样恶意曲解,然后把镇江初次相遇、长江上一番感慨、运河路上交心攀谈,重新回忆了一遍。说李渔是传奇大家,如果把他的所遇所求编成传奇,以正视听,也算是没有白白交往一场。

李渔一愣,没有正面应答洪承畴的要求,岔开话题,问洪承畴是不是要把他交给外面的那班秀才?洪承畴知道一定是李森先告诉李渔的,瞪了他一眼,对李渔说总比把你关在大牢里好,再说,这是苏州地方事务,李森先巡按东南,代行职责,完全可以做主,本官是不会干涉。把你交出去就算是本官的主张,他们一见到要找的人,自然就不闹了,事态也马上就会平息,苏州城也马上会恢复往日的秩序和繁荣。本官经历过的大事、难事太多太多了,哪里会像有的官员,见到有人上门捣乱,就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李渔称赞洪承畴稳坐钓鱼台,平息这场风波有希望了。洪承畴不禁自得,说李笠翁还真了解本官,当年诸葛亮对付曹魏五路兵马犯蜀,既没有披挂上阵,也没有布兵列队,而是安居成都丞相府的后花园,像本官现在一样,赏赏花,看看鱼,喝喝茶,运筹于千里之外,就把曹魏的五路大军打败了。

李渔想起赵则鸣跟自己提到过,洪承畴路过兰溪祭拜诸葛祠堂,自比诸葛孔明,看来洪承畴果然有些要做一代名臣的情结,遗憾的是投清之后,名节不保,青史留下污点了。李渔想了想,回应了几句,说李某自幼熟读诸葛亮前后《出师表》,深感诸葛亮不愧为一代名相,修身养性,忠君爱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愿洪大人将来也能以此风范、人格、节气和操守名垂青史。李某这里先给洪大人庆贺了。

洪承畴白须又一阵颤动,李渔话里有话,不情不愿,又让他没法计较,于是仍故作平和,说这青史是人写的,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不可逆转,适者生存,应时而动,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生命可贵,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

李渔刚想反驳,洪承畴不容他开口,说你不用怕,李钦差把你送到外面,并不是叫你去送死。他们也不至于置你于死地,不过是把你五花大绑,游街示众,让苏州民众往你身上扔扔臭鸡蛋、烂菜心、破砖块,吐吐口水唾沫,大骂你是奸徒淫棍,是《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由他们出出气,虽然受尽侮辱,但绝不会要你的性命。你放心,本官会叫人保护你,绝不让你有生死之虞。李钦差也一定会保证不让他们把你打死了。

洪承畴一番话里藏刀的言论,让在场的人愣住了。李渔知道洪承畴是在咒他,强压住心头愤怒,向洪承畴作了个揖,说承蒙洪大人关照,李某谢了。李某确实怕死,尽管受尽奇耻大辱,也是保命要紧。从今以后,洪大人也不会孤单了。

轮到洪承畴奇怪了,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渔语调平和,几乎是侃侃而谈,说这天底下,人人都说大明朝的臣民之中,最怜惜自己生命的是洪大人,为了活命,可以把一个大明朝、一个民族丢了,说起珍惜生命,无人能与洪大人比肩。现在又有一个李渔,也是贪生怕死之徒,为了保命,臭鸡蛋、烂菜心、谩骂、唾沫都要领受,有我李某陪伴,洪大人当然不孤单了。

李渔的话充满挑衅,几近狂妄,再一次深深地得罪了洪承畴。

不等洪承畴发作,李森先以还没有结案为由,将李渔带回府衙大牢。

拙政园前的戏迷还在继续交涉,府衙前的骚乱更加严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在苏州府衙前聚集的主要有三类人:第一类是心怀故明,对大清统治仇恨的年纪稍长者,借机释放积压多年的忧愤;第二类不乏趁机赶热闹的苏州市民,大都自我感觉较好,年轻且家境较好,对不平静的生活充满向往,希望事端扩大;第三类则是机工及织造坊的手艺人,他们的雇主不惜停产歇业,鼓励他们前来,目的是压制衙门的气焰,防止课税加重和日常盘剥。这三类人对事情本身不想深究,对后果也来不及考虑,以参与者和旁观者的双重身份出现,大大营造了声势,烘托了气氛。

据一些长辈回忆,其场面堪比明朝天启六年,苏州城乡数万人齐集,反抗魏忠贤,为周顺昌呼冤的情景。

沈秀才、冯秀才不禁感到自身力量的强大,情绪处于高度亢奋之中,言行显得不可一世。两人轮番上场,不停地鼓动六兄弟带头,做出勇敢之举,结果大家争相表现。其中有人还点燃了火把,高呼着火烧府衙,一齐逼近府衙门口。人越来越多,附和的声音响得几乎传到了外城。在毫无制约的情况下,六兄弟中的那个年长的点燃了府衙门口前两个旗杆中大的一个,旗杆慢慢地燃烧,周边几条街上都能看见熊熊火光。

李乡君站在百花巷口,听到河对岸传来的哄乱声,登上客栈的阁楼,透过楼房参差之间,看到了着火的旗杆,心慌神乱,禁不住担忧李渔的安危。面对年少冲动要去营救李渔的新班弟子,她却又得变现得镇定,和黄宗羲一起把大家一个个劝回屋内。

正在李乡君张皇焦虑之际,赤五娘从河对岸急匆匆过来,告诉了府衙前发生的情况,劝戏班赶快离开苏州,找地方避一避。黄宗羲赶紧提议李乡君马上带新班弟子离开,他留在苏州找金人瑞他们想办法。李乡君坚持要走大家一起走,说李班主还在牢中,婺、杭二姬还被滞留在拙政园,我怎么能离开,再说新班弟子也不愿意走。两人几近争执,仍无良策,后来赤五娘说起曹尔玉可能已经回到苏州,正在调绿营兵对付闹事的这些人,李乡君再也沉不住气,说那些人已经放火了,紧接着就是一场灾难,再不赶快救出李班主,就来不及了。说着把长发一绾,卷起袖子,打扮成撑船的男船工,要离开客栈。

黄宗羲劝阻,说现在外面危险,大家都先留在客栈,等拙政园金人瑞他们那边的交涉有什么结果再出对策。

李乡君执意要去,对李渔戏班来说,现在的苏州城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留在客栈也是危险。其实刚才赤五娘说到曹尔玉回到苏州时,李乡君突然有了自己的计划,只是此刻不便说明。她要去找曹尔玉,求他出面救出李渔,不管有没有把握,她都要努力试一试。这时赵则鸣跟到巷口,与黄宗羲一同劝阻李乡君,说你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又有何用,还是留在客栈等消息吧。但李乡君没有丝毫犹豫,一脚已经迈出巷口。赵则鸣感动,后面紧跟几步,说一定要去的话,叫赵僮跟去,回头叮嘱赵僮跟着李乡君,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她。

乔装打扮的李乡君跟着赤五娘穿过人群,赵僮寸步不离紧跟着她们。但是两个人找了半天,连曹尔玉的行踪也没有打探到。

李乡君和赤五娘先是一起到曹府,但大门紧闭,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声,又到驿馆打听,也没有人说见过曹尔玉。赤五娘叫李乡君先回客栈,自己去码头看看。李乡君不甘心,又沿着护城河边上的茶楼酒肆,一家家地找,正一无所获之时,发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绿营兵正在过河,拥向内城。只见多哈出现,一边布置排列进攻阵式,一边叽里呱啦地宣布剿杀令,说敢有反抗者杀、手执兵刃棍棒者杀、举火玩火者杀。

李乡君心里一紧,赶紧折回,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预感到要发生大事,毫不犹豫地奔往府衙大牢,找李渔要主张来了。

从城外进来的铁骑悄悄进入内城,随时逼近府衙,截住人群,一场杀戮看来难以避免。此刻,李森先登上府衙假山,看到外面的另一个旗杆也开始燃烧,映得半天通红,心中不安猛然加剧。对他来说,最紧要的是避免苏州城发生惨剧,他必须好好教训闹事的秀才,让他们赶紧收手,不然难逃杀身之祸,必须说服外面跟从的和看热闹的人赶紧离开,刀剑无情,免得伤及无辜。衙门打开半扇,几名衙役提着兵器先走出来,紧张地站在门口警戒,随后李森先出来,站在石阶上,看了看燃烧的旗杆,压住心头的怒火,好言好语劝说冯、沈二位和带头的六兄弟。由于场面嘈杂,李森先只表达了一个大概意思,说你们不要再闹了,烧了府衙门前的旗杆,以后苏州知府上任,这新造旗杆的银子还得苏州百姓出,也就是你们出,多不划算,现在你们马上离开,这银子就由后任的苏州知府出了。

冲在前面的沈秀才没想到李森先这个态度,怔了怔,说只要李森先主持公道,严惩李渔,旗杆他们赔偿。冯秀才怕气氛冷却下来,连忙冲上去,声言要为妹妹报仇,只要李森先交出李渔,他们马上散去。场面再次混乱,人群开始向衙门口拥来,把李森先围在中间。

李森先也不后退,说有话好好商量,你们最好推举一个人出来,与本官好好谈。沈秀才和冯秀才相互看看,人群一时又静了下来。沈秀才开口打破沉静,说大家别中了李森先的奸计,他是枪打出头鸟。

李森先指着冯、沈二人,你们不说,本官也知道你们两个是带头的,就由你们说吧,其他的人静一静。

依然是沈秀才出头,为显示与李森先平起平坐的样子,也一步跨上了石阶,说李钦差好眼力,我和冯秀才是带头的,就替在场的苏州民众提三个要求:一要严惩李渔,把李渔交出来,给死者偿命;二要没收李渔戏班,大小人等一律拍卖改籍,归属我们苏州人的姑苏剧社;三是在场所有的人误工误业,都要予以赔偿,每人起码十两银子。最后的这条要求引起了六兄弟这帮人的兴趣,现场一阵欢呼。

李森先闭着眼睛,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说你们这些要求太过分,事关朝廷法度,本官也不好做主,本官要奏报朝廷,让皇上知道,至于是福还是祸,看你们的造化,先散了。

听到李森先要上奏皇上,全场一时又没有了声音。沈秀才却恼了,说钦差大人不要拿满人的皇上吓唬我们,这场面我们要是不管了,由他们烧啊杀啊,把一个苏州城掀翻天,看你怎么向你的皇上交代。

沈秀才的话显然越过了底线,李森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想严厉制止,不想他刚才满不在乎的神情和挖苦威吓的口气,已经惹恼了趋势作乱的六兄弟,他们一齐冲上前来要殴打李森先,众衙役拼命拦住。不等李森先再说什么,人群很快发动了向府衙的进攻。衙役们被击溃,逃回里面,关上府衙大门。因为大门牢固,众人合力推了很久,也没有松动半分。

冯秀才和沈秀才商量后,觉得冲击李森先没有什么好处,而是应该抓住李渔不放,于是又鼓动大家索性到大牢去,把李渔拉出来游街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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