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山塘河戏妖王紫稼仗义暗助王霄夫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王霄夫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十一、山塘河戏妖王紫稼仗义暗助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8692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明天启五年生于苏州长洲的王紫稼这时正过了三十岁年纪,恰是鲜花盛开、绿树最茂的年纪。他原名稼,字紫稼,作为最有名的昆曲旦角,苏州人都叫习惯叫他紫稼这个字了。像许多名伶一样,他给自己取了好几个名号,一作子玠,又作子嘉。

天生尤物,风流儇巧。

美哉少年,十五岁男扮女装,擅演红娘,名冠一时,举国趋之若狂,引来名士才子对王紫稼的痴迷,连同崇祯元年的榜眼吴梅村也与他有了交往。如果大明朝没有亡,如果大明朝依然鼎盛,王紫稼说不定在皇宫里常进常出了。

满人是不会喜欢他的吴侬软语的,但他还是不甘心安于江南一隅,而且年龄不饶人,等到顺治八年,眼看快三十了,他鼓起勇气北上京师,到了第三年,终因昆曲内容太过高雅,发音太过晦涩,京城的百姓厌听吴骚,闻歌昆曲,辄哄然散去,紫稼深感落寂。

时值寒冬,大雪弥漫,王紫稼走投无路之际,吴梅村及时出现了,他先是请他好好吃了一顿,然后给他换置了几件华美冬衣,最后还作诗劝慰他:君不见康昆仑黄幡绰,承恩白首华清阁。古来绝艺当通都,盛名肯放优闲多,王郎王郎可奈何。

王紫稼随后南归,回到苏州后,如鱼得水,恢复了行事张扬、作风高调的本性。当时有人告发他以才色勾引妇人,聚会乱性,以致后来巡按江南的李森先以淫纵不法的罪名将其抓捕,杖打数十,皮肉溃烂,之后押赴阊门,戴枷示众,三日后死亡。后人称国初有三妖:金圣叹儒妖,三茁和尚僧妖,王紫稼戏妖,三人俱不得其死。

这都是后话了。

火婴气愤委屈之下,到红春楼找赤五娘,不想引起一个路过者的注意。

娄吏目一脸生疑地看着火婴进了门,让门口名叫冯秀儿的琴妓把琴声停下来,问她方才进去的姑娘是什么人。冯秀儿一脸的嗔怪,说除非你进去陪我喝酒,买我几支曲子,我才慢慢告诉你。

娄吏目板着脸,说我是公门中人,青天白日的,怎么好做你的生意,再说缪判官要我马上去留园见洪承畴。说着取出一块银子,说我晚上来再听你的曲儿。

冯秀儿接过银子,妩媚地一笑,在娄吏目耳朵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娄吏目赶到留园,只见洪承畴端坐池边,品着茶水,见娄吏目进来,站了起来,以示优厚。以前听娄平说过,他有一个胞弟在苏州府做事,想不到这次见到了,算是故人,洪承畴有意另眼相待。娄吏目看得明白,双腿一屈,向洪承畴行了个重礼。

缪判官说洪大人想点几出戏,吩咐娄吏目去请李渔戏班进府来唱。娄吏目心里一急,支吾着说不知李渔戏班有没有回到苏州。洪承畴兴致勃勃,连声说不急,明日晚上再看也不迟,还有也不用请到留园里来唱,他倒想去虎丘戏场看,那才有趣味。

多哈担心虎丘戏场各色人等都有,秩序混乱,建议还是单独请李渔戏班来留园专场演出。

洪承畴不以为然,说如果他在苏州城里都不能看戏了,江南岂能说已经太平?自己这次到江南来,敢在大庭广众下看戏,与民同乐,这不就是江南局势安定、民心向善的最好佐证。皇上、太后知道了,也好让他们放心。

多哈只好不再坚持,但要求娄吏目明晚一定叫李渔戏班到虎丘戏场唱戏。娄吏目说了几句贬低李渔戏班的话,洪承畴却力挺李渔,娄吏目委婉反驳了几句,洪承畴又说他不懂戏乱评戏,命他马上就去张罗。

洪承畴虽然表面上批评娄吏目,但心里对娄吏目不禁又添了几分好感,既然是娄平兄弟与自己有缘,有机会多抬举抬举,自己在苏州正好用得上像他这样的人,虽只是个小小九品吏目,可办事利索,更可贵的是有自己的见解。于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优待了一下娄吏目,对缪家正说如果有什么事,娄吏目可时常来找我。

娄吏目受宠若惊,禁不住满脸欣喜,连连说愿为洪大人效劳。

娄吏目离开留园就直奔拙政园,王永康听了他的叙述,神情变得严峻,说洪承畴胆子不小,竟敢公然到虎丘戏场看戏,也不怕那些反清复明逆党来取他的脑袋。娄吏目觉得洪承畴此人也不好捉摸,依他看来,洪承畴点名看李渔戏班,可能他自己听说了李渔戏班的名声,也可能是摆摆架势,为自己壮壮胆,各种可能都有,但是有一点他似乎看了出来,那就是洪承畴对李渔并无多少好感。王永康仍然不快,说不管洪承畴存的是什么心,但是李渔戏班到虎丘戏场唱戏,要用我吴三桂家班的名义。

娄吏目因为有了洪承畴这一道令牌,加上王永康的坚决态度,不免神气了许多,和王永康带了一干人到苏州客栈找李渔。一见面,马上短兵相接,王永康还有七分客气,但李渔并没有笑容,说托长安兄的福,李渔离开苏州这些天,戏班多蒙关照。王永康马上一笑,说戏班是大家的,还分你我,一家人的事情,客气什么。李渔严肃地回了句,说李渔戏班就是李渔戏班,怎么好强加给王先生呢?

娄吏目急忙制止李渔,叫他不要装糊涂,戏班改籍的事不能反悔。

李渔故作惊诧,问娄吏目,李渔戏班改籍,官府度牒在哪里?合同文书又在哪里?这样重大的事岂能空口无凭。

娄吏目眼珠子突了出来,说苏州地界上,戏班的事就归我管,改籍之事水到渠成,也由不得你。李渔声音也大了,说什么水到渠成,娄吏目你既是公门中人,也比我们懂得法度,假公济私、巧取豪夺岂是官府所为。戏班的事归你管,那你归知府衙门管吧,你不讲理,我自有讲理的地方。

娄吏目有些恼怒,提醒李渔不要太猖狂,抬出空缺了大半年知府的衙门来吓人。你既然提起知府衙门,告诉你,现在是判官缪家正署理府衙事务,不过缪判官这方面的事由我做主,我现在就代缪判官发话,明晚你带戏班到虎丘戏场唱戏,连唱三天。

李渔平静下来,说既然是知府衙门吩咐,李某从命,但这戏金,我想也不会少一文的。明晚第一本《牡丹亭》,后晚第二本《单刀会》,再后晚第三本《风筝误》。

一直在旁笑着的王永康突然收住笑容,说娄吏目让你在虎丘戏场唱戏,必须同时挂出平西王吴三桂家班的名号。这是平西王的意思,谁都不能违抗。

李渔摆摆手,表示不能答应,说平西王远在云南,怎么会管到李渔戏班在苏州唱戏的事。

王永康脸上闪过一片阴云,神情诡秘,叫李渔借一步说话。

李渔犹豫了片刻,随王永康走到门外。

王永康看看周围,低声问李渔,新班弟子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李渔就担心王永康会来这一手,心里不禁一阵发凉,沉了沉气,说他们本来是平常人家孩子,自愿来学戏,不想学了,当然就走了。

王永康好像为李渔担心的样子,说他们可都是反清逆党的后人,谁胆敢窝藏他们,就是图谋东山再起,反清复明,可是要诛九族的。

李渔瞪大眼睛,说大清顺治八年不是颁敕江南各省,之前抗拒后来投降的人再不追究了。再说一帮小孩跟反清复明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王永康冷笑,说李班主好糊涂,年纪大的悔过自新容易,怕的就是小孩,日后长大了,岂不是大清的隐患?斩草要紧的是除根,朝廷能放过呀。

李渔心里一紧,马上一脸的无辜,叫王永康不要冤枉人,那些人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反清逆党的后人。

王永康冷笑,说其实自己并不想为难李渔,无非是让他为平西王效力,改个名号唱戏罢了,又何苦死撑着,到时候自己吃苦头呢?

李渔丝毫不作让步,说新班弟子的事,自己还是那句话,他们都是一些平常人家的孩子,谁要是诬赖他们是什么反清逆党后人,一切免谈。

见商量不成,王永康等一行人只好先离开苏州客栈,再图对策。娄吏目想着去红春楼,王永康取出一张银票,说到红春楼这样的地方,可要多带点银子。

再说红春楼内,火婴已经哭诉了一个下午,最终赤五娘安慰她,说那几个徒儿人小心大太不像话,真应该好好管教她们,叫李班主好好向你赔不是。

火婴抹了抹眼泪,情绪好转,提出原谅李渔的条件:罚李渔教她唱戏。

赤五娘心生爱怜,说罚李渔明天就教火婴唱。火婴脸上荡漾起笑容,准备下楼去,这时忽然听到边上的房间里响起个小孩子的哭声。火婴奇怪怎么有小孩子在哭,刚想说什么,赤五娘连忙拉她下楼。但是房内的哭声并没有停下来,火婴忍不住回转身来,朝那边走过去,推开门,看了看,发现了新班弟子们的脸蛋,不禁惊诧,说他们不是李渔戏班的小弟子吗,他们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哭?

新班弟子一齐哭叫起来,说想师父,想李乡君,还说想回浙东老家。

火婴拉着他们的手,说你们想见师父,我带你们去,让你们师父送你们回家。

赤五娘连忙阻拦,说万万不行,他们没有家了,戏班就是他们的家。

火婴不解,刚要问,赤五娘关好门,先劝住孩子们的哭声,然后认真地对火婴说,我曾告诉过你,我是老福王的五儿媳,弘光皇帝的弟媳妇,那些前明的官员总认为我是假冒的,都不信我,不肯帮我。我的确是真的,让你相信我是真的不要紧,因为你不会去报告官府,但是如果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就难保不会去告官,那你说,我的性命还能保得住?李班主侠肝义胆,收留了他们,如今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有可能去告官,他们在戏班里就不安全了,就躲藏在这里。李班主自会想出好办法,现在只是暂时在这里避几天。

火婴频频点头,明白了赤五娘的话,心想这个李渔倒也算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眼睛一转,说我来帮他们。

这时因为没有客人听琴,冯秀儿闲着无事,上楼吃点心,听到了阁楼上的哭声,爬了上去,透过门缝,发现了新班弟子,又蹑手蹑脚下了楼,纳闷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到了灯笼挂起,果然等来了娄吏目,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将他拖进自己房中,不等听琴,直接一番云雨。后来冯秀儿说起了楼上见到一群小孩的事,娄吏目马上穿好衣服,问她都是什么样的小孩。冯秀儿索性一丝不挂,横躺在床上,撒着娇不肯告诉他。

娄吏目取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扬了扬,冯秀儿扑过来夺银票,娄吏目要她先告诉自己才给银票。冯秀儿勾住娄吏目的脖子,眼神中仍有几分胆怯,说如果让赤五娘知道了,她非撕烂我的嘴不可。娄吏目不屑,将银票一会儿塞进她的双乳中间,一会儿搁在冯秀儿肩窝窝上,说赤五娘不过一个鸨婆,怕她做什么,我替你保密,你快说。

冯秀儿看了看银票,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楼上,说在阁楼上。

娄吏目开门出去,看看外面没有人,突然闪身上了楼,悄悄爬到阁楼上,听到里面孩子们的说话声。一个说在这里真憋得慌,想喊不能喊,想唱又不能唱。另一个说等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要跟婺姬姐姐、杭姬姐姐好好学戏。娄吏目贴近门板,从门缝里搜寻孩子们的脸,不禁一惊,原来李渔把那些反清逆党的后人藏到这里来了。

这时突然有人上楼,接着传来赤五娘的声音。娄吏目一怔,连忙躲到一堆杂物中。赤五娘停下来,侧耳细听,又听不到声音,看到冯秀儿的房门虚掩着,走了过去,门缝里看到冯秀儿偷偷数着银票,然后放进一只百宝箱中锁好。

赤五娘推开门,站在门外,见冯秀儿赤着身体,神色慌张,问娄吏目呢,这里是卖艺不卖身,犯法的勾当不许有,官府抓着了,自己担当。

冯秀儿指了指被窝,说官府酒喝多了,睡得死死的,还抓谁呢。

赤五娘看到床铺上娄吏目脱下的外衣,相信了冯秀儿的话,拉上门,但又沿着楼道,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一会儿娄吏目从楼梯口迅速地闪了进来,冯秀儿吓了一跳,一把推他出去,叫他赶快走。

娄吏目离开红春楼,匆匆到了拙政园,一见王永康就告诉他,在红春楼里见到李渔的那些新班弟子了。

王永康大喜,李渔啊李渔,还真有你的,竟然把人藏到青楼妓院里。

娄吏目建议马上叫人去官府出首,先把这些小孩抓到府衙,然后马上就去抓李渔。王永康说先不要忙着抓人,一切应以平西王托付的事情为重,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李渔戏班改籍。现在还是该让娄吏目出面,问李渔肯不肯改籍,如果肯,凡事都不追究,而且要保那些新班弟子过关。如果他还是推三阻四,不肯改籍,先抓了这帮小孩,然后再逼李渔就范。这次有这么大的把柄捏在手里,李渔敢不乖乖就范?得意间,王永康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娄吏目,补助他这次在红春楼的花销。

这时窗外一个人影闪过,王永康走到外面,人影已经不见了。娄吏目奔出来,怀疑是王紫稼。但王永康认为不必担心他,王紫稼就是个痴人,他听到什么,也不至于会去告诉李渔。

娄吏目并没有猜错,窗外闪过的那个人影正是王紫稼。

王紫稼离开拙政园,心中郁闷,来到了红春楼。赤五娘见是王紫稼,自然高兴,紫稼先生长久不来,一定要叫他多喝几杯酒,让新来的姑娘陪陪他,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紫稼先生来,姑娘们不仅不收你的钱,还要倒贴。

王紫稼摆摆手拒绝,他一向抱定宗旨,卖艺不卖身,红春楼的姑娘们不能碰他的身子。后来喝了几杯酒,已有几分醉意,话多了起来,说红春楼开不了几天了。赤五娘惊讶,问了起来,王紫稼神态迷茫,把娄吏目发现红春楼窝藏李渔新班弟子的事告诉了赤五娘。

赤五娘一怔良久,又大笑起来,说新班弟子是来过红春楼,那是来玩的,不妨告诉他们,新班弟子早就离开红春楼了。

王紫稼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说走了就好。等出了红春楼,酒已经醒了三分,脚下便像生风一样走了。

几乎在同时,娄吏目带了一干公差到客栈,把睡梦中的李渔叫了起来,正式通知李渔,戏班改籍的事就定了,明晚唱戏,就用平西王吴三桂家班的名号。李渔还没有开口,楼上探出婺姬、杭姬和木子李等人的脸,齐声表示反对改籍。

娄吏目大喝一声,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戏班改籍的事,若答应了,就不采取行动,好好地就走,还让王永康送许多银子。若不答应,就跟我到衙门走一趟,有些话你自己跟洪承畴说去。

李渔一愣,也不客气了,说娄吏目,你的职责只是管戏班、舞榭、坊间的注册入籍,我去不去衙门,恐怕你强迫我不得。

娄吏目脸一横,说别以为你唱戏有些名气,我就不敢动你,今天就强迫你了,你没看见我带了许多人,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衙卒,是捕快。

木子李和婺姬、杭姬等奔下楼来,那几个捕快向前挡住他们,李渔怕徒弟们吃亏,一边跟娄吏目离开,一边说这衙门是说理的地方,跟你走,我不信你能只手遮天。娄吏目走在后面,婺姬和杭姬上前要厮打他,娄吏目抱头逃走。

李渔跟着衙役、捕快一路走到拙政园,在门口停了下来。李渔抬头一看,说这怎么是衙门,这是王永康府上。赶上来的娄吏目推他一把,说都一样,让他先进去。那几个衙卒捕快一齐把李渔推进门去。

里面王永康笑容满面地迎接李渔,李渔讥讽说送我到衙门里去,拙政园几时变成苏州府衙了。

王永康解释,说那些捕快原是要送李班主到府衙的,娄吏目是为你着想,才疏通了关节,把你送到这儿。突然口气严峻,说李班主,你闯大祸了,新班弟子的事被人知道了。

李渔心中一怔,表面上却显得茫然,说新班弟子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明白?

娄吏目说你别装糊涂了,你那些新班弟子都是反清复明分子的后人,有人报官了,还好遇着我,给你瞒下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王永康显示出关切的样子,说李班主,此事瞒得了一时,可是瞒不了长久。这么多人知道了,你叫我很为难,知情不报,也是要株连的,到时候我也脱不了干系。

李渔心中充满惊愕,戏班窝藏烈士遗孤之事,他们是从何得知的?难道是赤五娘走漏了消息?难道他们是在讹诈自己?窝藏逆党遗孤,这可是天大的罪名,戏班绝不能承担,自己绝不能承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思量着如何应对。

娄吏目见李渔半天不吭声,早不耐烦了,说等我抓到了这帮逆党后人,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敢狡辩。

这时李渔已经镇定下来,说你们弄错了,这些新班弟子都是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什么窝藏逆党后人,这是诬陷,存心要置李某于死地。再说这些新班弟子如今人都已经走了,五湖四海的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王永康哈哈大笑,说还在苏州城,要不要娄吏目给你找出来?见李渔不再说话,王永康以为他已经被吓着了,趁机劝说起来,不就是改籍吗,何苦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上去。李班主不肯改籍,娄吏目把你往官府里一送,你性命不保不说,你那些已经成才的弟子,你辛辛苦苦写就的戏本,还不是归别人?说着突然绷住脸,厉声说谁叫你在红春楼阁楼上藏了那六个逆党遗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此时此刻,李渔想到了这句话。虽然惊愕、焦虑、愤懑,但他却不敢再说什么,看来戏班劫数难逃,明摆着是青天白日之下的明火抢劫,也只能认了,只能答应将戏班改籍了。

李渔犹豫间,娄吏目早已将一张白纸铺开,把一支笔递给他。

李渔双手颤抖,迟迟没有落笔。王永康索性自己拿起笔,写道:李渔戏班经营困难,班中伶人生计难维持,今仰慕平西王光大戏曲之美名,自愿将戏班改籍……

李渔双目紧闭,叹了一口气,说随你们写,你们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说着站起来要走,王永康拉住他,说还要等你签字画押,按手印。

这时门洞外面传来王紫稼唱戏的声音,李渔出了门洞,说你们写,我到外面听王紫稼唱戏,顺便透口气。王紫稼看见李渔,迎上来,言语快速,说李渔戏班是你李渔的,谁也夺不走,拿不了,养不起。不过这一签字画押,你我就是一家了。李渔苦笑,说李某已经身不由己。王紫稼低声说李班主所担心的无非是阁楼中六个新班弟子,赤五娘说人已经离开了红春楼,李班主还有什么担心的?看到李渔怀疑的眼光,王紫稼转身走开了。

这时王永康走了出来,说契约已经写好,请李渔签字画押。李渔读完契约,提笔想画押,但看了看门洞远去的王紫稼背影,忽然停住,反悔了,说今天我不能画这个押。娄吏目大声说把他捆了送官。李渔坦然,说你们想捆就捆吧,把我送官好了。

王永康不禁恼羞成怒,全然没有了平常的那些笑容,连声说好,既然这样,就不要怪我不仁不义了,你自己性命可以不要,那些新班弟子可还是小孩呀,你就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被砍了头?

李渔颓然地坐在门槛上,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王永康也一屁股坐在李渔边上,说李班主是受别人之托,听说这托孤之人也就是自称李乡君的正在南京,要是有人向官府告发,她就一定会被通缉,到时候她的性命也不保。李渔一怔,连忙说此事与李乡君无关。

王永康不禁得意,说有没有关系,只要抓到人,关进大牢,严刑拷打之后,就一切都清楚了。

李渔怔怔地坐了良久,最后站起来,在契约上画押,颤抖的手沾上印泥,按下手印,又坐在门槛上,说此事真的与李乡君无关。

娄吏目把契约收好,说这改籍就算定了。

这时王紫稼进来,趁王永康他们不注意,暗中向李渔摇了摇头。李渔站了起来,突然恍然:唱戏之人,出门在外,怎能轻信别人。

他对娄吏目说这契约好像写错了一个字,得把它改过来。

娄吏目将信将疑,说我先看看。于是又读了一遍,认定有错字。几个人一齐凑近,李渔将契约拿在手中,读了起来,读到一半,突然用力三两下将契约撕得粉碎,说天不公,地不道,你们这是强人所难,改籍之事,我李渔实难从命。

王永康阻止不及,气得跺脚,骂李渔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无耻之徒,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让娄吏目先派人到南京告官,把李乡君抓起来,还有马上将红春楼的那些新班弟子抓起来,把李渔送到府衙大堂。

就在李渔在拙政园被迫签戏班改籍契约的当儿,洪承畴却轻车简从,到苏州客栈找李渔,也就是他心目中的木子李来了。

从镇江一路过来,木子李跟自己颇为投缘,因此洪承畴心里一直惦着他。这个木子李虽是个唱戏的,但确是个人才,可惜还委屈在戏班做李渔的徒弟。听说戏班住在百花巷的苏州客栈,正好一路找去,顺便也看看苏州城的晨景。最主要的是他除了见木子李,还想见一见李渔。多哈要打发人过去请木子李,洪承畴说出实话,今天除了要见一见木子李,还有戏班班主李渔,也非得见上一见。

多哈想起当时在兰溪看戏时的情景,忽然明白过来,看来洪承畴没有忘记李渔。快到客栈门口,多哈回头吩咐扈从一会儿见到戏班班主李渔,马上锁拿。

洪承畴阻止,说多哈会错意了,李渔这样的人,自会有人计较,用不着本官去为难他。

多哈上前敲敲门,无人应声,一推,门虚掩着,被推开了,一干人走进了客栈。这时客栈老板出来问是找人还是住店。洪承畴说明来意,客栈老板叹口气,说一大早来了帮衙卒、捕快,把戏班李班主抓走了,他几个徒儿要去衙门拦缪家正的轿子告状。又指着楼上房间,说要是几天不出来,又不是空了一个房间,也不好让别的客人住。那边上的一间上房已经空着了,原来是李乡君住的,说是去了南京几天,但她现在还没有回来。

一听到李乡君的名字,洪承畴心里一怔,原来李乡君在苏州,在李渔的戏班里,内心不禁有几分激动和喜悦,但表面上仍然平静,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同名同姓或者冒名顶替的人很多,这李乡君不一定是秦淮河边的那个李香君。客栈老板十分肯定,说就是秦淮八艳的李香君,侯方域都来找过她了,不过因为没有理他,被气走了。

洪承畴脚下已显示出急切,几步迈上楼梯,要去看李乡君的房间,客栈老板上前,说她现在人不在不能进去。洪承畴自知有些失态,把上了楼梯的脚收回来,忙问她旁边一间何人居住。客栈老板抱怨起来,说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大家都叫他赵道长,被衙门抓走有些日子了,房间一直空着,也不知道几时放出来,到时候这房钱怎么算?

洪承畴不禁恍然,原来赵则鸣还真的不辜负崇祯帝,他一定是来盯着李渔的,苏州衙门怎么把他抓了?于是对客栈老板说赵道长是自己的老朋友,所欠的房钱由他来付,转身和多哈离开了客栈,去了苏州府衙。

府衙判官缪家正听到洪承畴要去苏州大牢探监,连忙陪洪承畴进入紧邻府衙的大牢。

洪承畴抢在前面,一个牢笼一个牢笼地看过去,终于在最后一个牢笼里听到了咳嗽,洪承畴把脸贴近栏栅,叫了声赵贤弟。

躺在地上的赵则鸣起了起身体,认出了洪承畴。

洪承畴忙令狱卒打开牢门,快步进去要扶起赵则鸣,赵则鸣却摆摆手,说这里脏,怕污了洪大人的华服。这分明话中有话,讽刺洪承畴当年爱干净而被范文程看出惜命的投清往事。后面缪家正听得明白,担心洪承畴会下不来台,想着用什么词缓和一下,但洪承畴并不恼怒,淡淡说了句,谁不喜欢干净,快离开这个脏地方吧。

赵则鸣说自己为何进来,又为何出去,希望给个说法。

缪家正表态说自己不知道赵道长关在这里,如果是错抓,他会查清楚。

洪承畴帮缪家正开脱,说他现在只是代为署知府事宜,诸事繁多,并不是样样都知情的,即便知情,也不好随便做主,情有可原。

洪承畴等一行人在百花巷苏州客栈的时候,木子李带着婺、杭二姬拦下初到苏州的江南巡按李森先的轿子。

洪承畴看到缪家正心神不宁的样子,问了问,知道李森先一到苏州,就被拦轿告状,而且是李渔戏班木子李出首喊冤,顿时来了兴趣,说木子李也算是他的老朋友,再说自己当年在刑部六年,对审案颇有心得,想跟缪家正一起去听听。后来一边嘱咐送赵则鸣先回客栈休息,一边就和缪家正去了府衙。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