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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前明郡王妃赤五娘私囚格格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0516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年老的土谢图亲王为了孙子的婚事,提起精神,骑着马从科尔沁草原来到北京。
憨厚的孙子是他的希望,因此有求必应,孙子看了那么多王公贵族的格格,非要娶一个童年时见过的玩伴,就是二等伯曹尔玉的养女火婴。
孙子喜欢的,他也喜欢,孙子要的,他一定想办法给他。
他一到北京就托孝庄提亲。
孝庄惊愕之余,一口答应,满蒙一家亲可是大清的头等大事,而且从亲情上来讲,三贝勒也算是自己的侄儿了。
天聪三年,即崇祯二年九月下旬,皇太极进攻明朝,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图哈撒尔的后裔土谢图汗奥巴率领蒙古科尔沁部二十三名首领参加战斗。从此,科尔沁部与皇太极为首的满洲贵族结成了休戚与共的所谓手臂与手指关系,以奥巴为首的科尔沁也就成了清朝可以依靠的一支重要力量,科尔沁部贵族也开始进入后金朝中任职。是年九月,奥巴病死,皇太极惊悉奥巴去世,为素服垂涕,亲自祭奠,授其子巴达礼为济农,袭土谢图汗号。
奥巴死后,孝庄太后的父亲、科尔沁部的另一位领袖吴克善也得到了重用,他的女儿于天命十年嫁给了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为侧福晋。天聪十年,皇太极在盛京称帝,更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吴克善等率科尔沁等蒙古十六部四十九台吉会集盛京,参加了在笃恭殿举行的盛筵,孝庄正式受封永福宫庄妃,孝庄的父亲吴克善被封为和硕卓礼克土谢图亲王,诏世袭罔替,领科尔沁左翼中旗。
清军入关后,科尔沁蒙古一直为皇家礼重,除它在清朝开国定鼎中战功卓著外,还有亲缘关系,与科尔沁联姻始终是清皇室极为注重的一件事情。
孝庄正在进行将火婴嫁到科尔沁草原的步骤。
过了一些日子,就在曹尔玉要回江南的时候,孝庄传下一句话,希望火婴年内就嫁到科尔沁草原上土谢图亲王府,与三贝勒结为夫妻。奥巴之子巴达礼后来被封为土谢图亲王,而这个三贝勒,正是土谢图亲王的第三个孙子,更巧的是火婴的生父霍烈曾经是正白旗派往土谢图亲王部的联络官,三贝勒与火婴常常一起在军营中玩耍,可以说两人曾经是一段时期的童年玩伴。
火婴对当年的那个粗鲁的小胖墩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听到这个消息,一口回绝,然后就跑到曹府,向养母孙氏哭诉。
孙氏劝火婴,说这可是太后的赐婚,我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三贝勒也配得上你,小时候你们不是很合得来吗?曹尔玉也不太愿意火婴这么快就嫁人了,说小时候玩得来并不一定要做夫妻。太后也真是心急,火婴才几岁,再过几年不行吗,让三贝勒再等等,我去跟太后说。孙氏连忙劝阻,说老爷去说也没有用,太后是和皇上商量好才下懿旨的,你还是安心去江南吧。
曹尔玉叹了口气,说皇上答应过这次让夫人同去江南的,怎么又反悔了?孙氏忍住泪水,说太子殿下还小,自己也真放心不下,再伺候一年吧,等太子殿下过了夏天,断奶了,就到江南来。
门外那几个苏州女伶正在整装待发,原来她们几个也要跟曹尔玉回去。为首的那个女伶说她们住在京城水土不服,只好回去了。不想这话让火婴听到了,她眼睛一转,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吃过早饭,曹尔玉一行就到了码头,告别了送行官员。刚一开船,曹尔玉解脱似的去掉外衣,兴奋地说终于又可以回江南了,姑娘们,这一路上你们就一个个轮着唱戏,比喝酒,谁赢谁先唱。
船舱里顿时热闹起来,女伶们抢着说话,但曹尔玉发现其中一个女伶背朝着自己,始终没有说话,也不回头。他走过去,让她回过头来。
背朝曹尔玉的女伶说,回头就回头,怕什么,说着突然转身。
一看原来是火婴,曹尔玉一惊,一边问她什么时候上船的,一边又对舱外高喊,要船停下来。
火婴急了,说停船干吗,难道爹爹要赶我走呀?
曹尔玉连连摇头,心想若把火婴带到江南,到时候老土谢图亲王和三贝勒非找自己算账不可。
火婴好像看穿他的心思,说三贝勒凭什么找爹爹算账,我现在还没有嫁给他呢。
曹尔玉说爹不怕三贝勒,可这是太后赐婚,爹把你带走,这不是违背太后旨意,帮你逃婚吗?不行,爹要叫人送你回去。
火婴态度坚决,说我不回去。
这时众女伶也七嘴八舌向曹尔玉求情,说火婴是个生性活泼的女孩,要到江南玩玩,就带她去。又说看她聪明伶俐,模样俊俏,要不是长在宫中,那保不准是一个响当当的角,强过我们好几倍呀,曹大人就让她走吧,看看苏杭的风光,看看那些名伶的风采,以后嫁到王侯之家,怕是不能那么自由自在了。
曹尔玉一摆手,叫她们不要说了,说我女儿与你们身份不同,她是太后亲口封过的格格,现在擅自逃出来的,皇上、太后追究起来,这件事没法交代。
曹尔玉最后要火婴到了沧州就下船,叫专人送回京城。
火婴离京的消息传到宫中后,正在喝茶的太后果然恼了,放下茶杯,说这个野丫头,也不说一声就跟曹尔玉跑了,曹尔玉居然还带她走。正在给玄烨喂奶的孙氏连忙劝起来,说火婴想到江南看看,就让她去吧,从小没有了父母,也是可怜。再说这一路上由我家老爷照顾着,也不会有什么闪失,过三两个月就叫人专门送回京城就是了。
太后无奈,又有担心,说只怕她到苏杭去是跟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学什么戏之类的,等上了瘾,三两个月工夫不一定肯回来。趁现在还没有走远,得把她拉野马崽一样拉回来。
洪承畴进来的时候,老土谢图亲王正向顺治发牢骚。
老土谢图亲王其实是土谢图亲王的弟弟,土谢图亲王死得早,就由他袭了爵位,如今他老了,都叫他老土谢图亲王。
顺治劝慰老土谢图亲王,说曹尔玉快马来报,让火婴在沧州留下,让土谢图亲王不要心急,不会耽误他孙子的婚事,但也不要到处去说这件事。
洪承畴听了一会儿,上前一步,说皇上英明,曹尔玉女儿出走一事不宜张扬,不然世人难免要有流言。等她回京之后,也不宜过于责怪。微臣以为,曹女年幼,向往江南美景并无过错,要错就错在李渔。
土谢图亲王又紧张起来,忙问李渔是什么人。洪承畴说火婴虽然是曹尔玉的养女,但毕竟是太后封赏过的格格,尚未出阁,却被《金瓶梅》所诱,《金瓶梅》乃天下第一淫书,像火婴这般年龄,看过此书,必定中毒,而且难以救治,此其一。臣曾听说曹府之中,火婴跟苏州女伶插科打诨,唱念做打,对粉墨之事似乎情有独钟。此去江南,必定会去寻访像李渔这样的戏中班头,伶中魁首,如果不巧相遇,李渔必定赏其美貌,欺其年少,焉能不做出不齿之事,此其二。其三……
土谢图亲王不耐烦了,催促洪承畴快告诉他这李渔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哪里。
洪承畴看了看顺治,继续抨击,说这李渔不仅三房四妾,而且周边多有青春年少的美貌女子。日夜陪伴,鸾倒凤颠,纵情声色,与其交往过的好人家女孩,最后都一个个变成没有廉耻、丧失名节的风尘女子。然后才回答土谢图亲王的话,说李渔现在杭州。
土谢图亲王说这样一个坏人,还不简单,叫董阿赖把他宰了,然后暴尸三日。
一直不吭声的顺治却很平静,说老亲王,这事跟李渔无关,你冲动了,这样的人不是说杀就能杀得的。
洪承畴低下身子,表情恭敬,说皇上太英明,这样的人是杀不得。但臣恳请皇上下旨,查禁《金瓶梅》,并从速将李渔治罪。既不杀他,也不把他下狱,更不是把他充军宁古塔。臣以为,查禁《金瓶梅》,令李渔写出书面悔过,禁止李渔在各地演出,解散其戏班,令其终生不得写任何文字。
土谢图亲王不快,说那不是便宜他了。
顺治仍然平静,说什么便宜他,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洪承畴你到底是汉官,到底是读书人,知道用软刀子杀人,知道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听到顺治讥讽的口气,洪承畴愣了愣,说臣一心为皇上着想,为大清江山社稷着想,并无其他用意。
顺治来回走动,没有作声,最后仿佛拿定主意,但没有马上说话。
洪承畴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急忙催促顺治,说事不宜迟,从速处置李渔,对南方儒林士子也是一个警告。
顺治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说,朕考虑到江南民意未定,人心不稳,尤其是读书人,对我大清尚存疑虑,此种情形下,为难江南士子,恐怕有违民情,只能被反清复明的违逆之徒找到借口,趁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以扰乱地方为起始,最终动摇社稷根本。
见土谢图亲王听得迷惘,顺治语重心长开导他,说你是我大清贵胄、朝廷重臣,不能以一己之私而不顾稳定天下的大计,遇到此类事情,切不可莽撞,毕竟江南不是你蒙古草原。
洪承畴替土谢图亲王说话,说老王爷也是激于义愤,未过门的孙媳妇突然跑到人地生疏的江南,不能放心啊。
顺治一听,马上又对着洪承畴,说人家是跟她父亲一道去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付汉人,尤其是读书人,你比土谢图亲王懂,知道用什么办法。不过,朕以为你说的李渔这样的读书人,并不可怕。
洪承畴不屑,说李渔算不上读书人,连个像样的功名都没有。
顺治说那是你们汉人的看法。因为依顺治看来,所谓的读书人分为两类,一类人像闲云野鹤,虽身处闹市,却不问政事国事,很是逍遥自在,就如李渔,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一类却是汉人认为的正宗读书人,就像东林党人、复社成员,就是那些“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读书人。这一类人中有些所谓忠义之士,心系旧国,不知通变,著书立说,千方百计鼓动百姓反清复明,就像被洪承畴杀掉的夏完淳、黄道周。这两类人,哪类人更让人放心,不是明摆着的。顺治沉默良久,说出了自己的一番道理,说李渔没有什么可怕,《金瓶梅》也没有什么可怕,什么《风筝误》,就更不可怕了,不仅不可怕,还要感谢他,风花雪月,家长里短,为我大清点缀一二,歌舞升平,娱乐我大清国民,长此以往,潜移默化,人心思稳,天下祥和,这样的读书人,朕怎么能砍他的头。
洪承畴想不到顺治会这么说,而且句句在理,难以反驳,一时哑了口。良久,还是说出自己的意见,辩解说,臣以为《金瓶梅》这样的淫书如果不禁,李渔这样的堕落文人如果不除,那也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毒害清明向上的世风,最终也会动摇大清的国本。
顺治表情缓和了一些,但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一是希望洪承畴对李渔这类人最好静观其变,不可张扬,可以私下告知江南官员,叫他们对李渔之辈加强监管,不过要适可而止,不能有所伤害。二是查禁《金瓶梅》的旨意不能下。三是火婴她想到江南玩几天,也不算太过分,况且有曹尔玉照顾她。讲完三条,看看土谢图亲王脸上挂不住,又和缓回来,说不过这是你的家事,你看着办吧。
再说曹尔玉的船到了沧州码头,徐徐停下,火婴却不肯下船,反而演出了一个激烈动作,使她最终得成江南之行。
曹尔玉站在船头招呼火婴出来,码头上等候的沧州官员上来迎接,说三贝勒今晚就要到,请格格下船。火婴站着不动,曹尔玉好言相劝,说从这里回京,一两日就到了,等以后太后和皇上准许你出来,你尽可到江南来找我,一个人来也行,和三贝勒一起来也行,保证让你好好玩。
火婴眼中含泪,她知道自己这一下船,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江南了。曹尔玉不忍,安慰她并保证说等殿下稍大些,能放手了,夫人要来江南,火婴随她一起来。
不想火婴更坚定了,说我这次就要去。
曹尔玉拉下脸,说未经皇上、太后准许,这次你不能去。
火婴突然奔到船头,说不让我去,我就跳下去。几个女伶要上前去拉,火婴看着曹尔玉,说你们不要拦我,谁来拦我,我就跟谁过不去,
为首的苏州女伶转而向曹尔玉求情,说曹大人是一个豁达的老爷,带她走吧,就多担待一些,大不了以后向皇上太后求个情。
这下沧州官员不知所措,连忙上来,求火婴千万别跳。火婴迁怒沧州官员,说谁叫你们来接我的,并威胁说你们再不走,我就真的跳了。
沧州官员顿时张皇,连声说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曹尔玉也许觉得火婴闹得差不多了,叹了一口气,对站在岸上的沧州官员说,你们都看到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一会儿三贝勒要是来了,你们就告诉他,让他到江南来找火婴。还有请转告土谢图亲王,不会误了太后定的婚期,让火婴从江南回来后再娶她进门。
火婴听到曹尔玉的话,高兴得跳了起来,却差点落水,沧州官员吓了一跳,连忙一边逃,一边说曹大人,我们告辞了。
曹尔玉刚喝令开船,火婴就破涕为笑。曹尔玉瞪了她一眼,也不禁笑了,然后又马上认真起来,说火婴,爹爹带你去江南,肯定是要遭别人骂的,这先不去管它了,但既然带你去,与你要有个约法三章。
火婴口里应得很快,说不用说三章,三百章我都先答应你,心里却想做不做得到再说。
曹尔玉说第一,到苏州后须隐瞒身份,问你是哪儿来的小姐,就说是从京城来的,是曹家一个亲戚。第二,不可私自出门,要出去游玩,一定要有人跟随左右。第三,不许找戏班学戏,遇到李渔这样的人不许搭理。
一听说这一条,火婴心想,这李渔是老虎会吃了我?就说能不能改成别的一条。
曹尔玉说坚决不行,别的几条好商量,偏偏这第三条不能改。
曹尔玉还是没有把全部情况都告诉火婴。
临行前,孝庄私下向他说了几句话,对火婴作出了保证和承诺。他一直想找机会告诉火婴,但看到她现在兴奋的样儿,他几次都忍住了。
但是这约法三章反而使火婴对李渔更多了一份好奇,一路上,向几个女伶问了很多关于李渔的趣事,火婴觉得自己要做到第三条确实有些困难。女伶们还告诉她说,李笠翁八种曲,每出一种,争相传阅,洛阳纸贵,要说李渔的长相,那真是眉清目秀、相貌堂堂,那一举手、一投足,迷住了多少人。
火婴因此也不停地遐想,这个李笠翁,她们这样不要命地夸他,倒非见见他不可了。
过了浒墅关,船停了一会儿,就驶进了苏州城的内港。那个女伶看到火婴充满好奇的神情,觉得好笑,忽然提醒她,说如果找李渔,别忘了曹大人的约法三章。
火婴不理,说三百章都没用。
李渔戏班几乎和曹尔玉、火婴乘坐的官船同一天到达苏州。
运河两岸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喧闹的码头上挤满了船只。众人刚要上船,忽然来了许多兵勇,将码头上的行人驱赶走,接着只见一艘官船驶进内港,船头扬起一面大旗,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曹字。
隔着一个水道,李渔看了个仔细,问这个姓曹的是什么人?李乡君站在后面,说曾听说此人已经来过苏州,与多尔衮同属满正白旗,他夫人是顺治儿子玄烨的奶妈,所以这么摆威风。他这次到江南,是来筹建江南织造府的,这江浙的钱财将来要经他的手,源源不断输往北京,供满人挥霍享用。
李渔的反应则平和许多,说是个有钱的满人,要让他喜欢上看戏就好。
官船上,那几个苏州女伶领着火婴走出船舱,火婴伸出头来四处张望,大声问怎么看不到寒山寺呢?唐朝张继不是写过一首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诗不就是说船一到姑苏城,就能看到寒山寺吗?
这时李渔忍不住,对着官船说这位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都是文人写写而已,其实寒山寺半夜里从不打钟,这张继写错了。
火婴要过来与李渔对话,曹尔玉拦住她,说不要理他,江南人心多异,苏州不比在北京城了,你谨记约法三章,尤其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
曹尔玉带头从船上下来,紧接着其他人也经过跳板上了码头。火婴站到船舷上,然后纵身一跃,跳上码头。李渔看到火婴跳上码头的姿态,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说这个小姑娘倒有几分野趣。话刚出口,火婴回头望了望,李渔看见,又称赞了一句,说天生一副小旦的脸。
第二天,天气晴好,苏州街市上人来人往。火婴兴奋地走在前面,东看看西望望,一老一少的两个当地兵丁像跟班似的走在后面,但一不留神,火婴自顾自地往前走,消失在人流里。两个兵丁找了很久,才发现火婴在烧饼担前吃烧饼,于是开玩笑吓唬她别到处乱跑,小心被卖到红春楼去。
火婴知道红春楼是唱歌、跳舞、喝酒的地方,来了兴趣,设法甩开了两个兵丁,很快就找到了红春楼,听到里面果然有丝竹之音,兴奋地要走进去。恰好一个三十上下的美貌少妇站在门口,拦住了她。火婴不理,径直往里走,说自己是来看戏的。美貌少妇奇怪,说看戏到戏场里去,这里女孩免进。
火婴指着站在门口几位艳装浓抹的年轻女子,问那她们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偏要进去。说着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大厅中间,几个人正在演奏,一个舞女和着音乐节奏跳舞,另一个歌妓正在唱歌。火婴兴奋地在一张圆桌前坐了下来,并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边吃边看。
美貌少妇怕影响其他客人,没有马上撵她,而是悄悄地吩咐了两个面相凶恶的壮汉。恰在此时,李渔戏班的木子李举着木牌到红春楼推销戏票,一边走进大厅,一边叫喊:李家班复出,首演苏州城,《西厢》《琵琶》《还魂》,三十文一出,《风筝误》《凰求凤》《奈何天》五十文一出。
一些客人纷纷走出自己的房间,索取戏单,火婴走过去,也要戏单,木子李忙着给其他人分发戏单,没有理她,美貌少妇叫那两个壮汉连推带拉把木子李赶了出去。火婴着急,问一个拿到戏单的客人,客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说我把戏单给你,你给我什么?其他客人发现了火婴,一齐凑了上来,围着她议论,说红春楼还藏着这么个宝贝,怎么才亮出来?说着争先恐后要带她去。这时两个壮汉从楼梯下出来,美貌少妇向他们使眼色,那两个壮汉分开人群,走到那个客人边上,挟着火婴就上了楼,将她关进了楼上的一间黑室。美貌少妇紧跟着上楼来,说把她的嘴堵上。壮汉把一条手巾塞进火婴嘴里,然后又用一根细绳捆住她的双手。火婴双脚乱蹬,踢翻了房内的凳椅,美貌少妇火了,吩咐把火婴的腿也捆上。两个壮汉齐心协力捆住火婴双脚之后,美貌少妇叫他们离开,然后搬起翻倒的椅子坐好,对火婴说你闹吧,等你没了力气,我再收拾你。
天好像是一下子黑下来的,房间里更是漆黑一团。
美貌少妇看看床上的火婴,点亮一盏蜡烛灯,照了照火婴的脸,说好一个标致的女孩,现在嫩了一点儿,不过到了这儿,不消半年,就叫你变成一朵茉莉花,香喷喷的,馋死那些男人。火婴眼珠子转动着要说什么话,美貌少妇说你的眼珠子会说话,我有话问你,你点头摇头算作回答,听话了,让你少吃一点苦头。又坐到床边,说听你口音是从京城来的,你到苏州可是来投亲靠友的。见火婴点点头,美貌少妇又问可是投亲未遇。火婴还是点点头,美貌少妇更加得意,说你不是王公贵胄后人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让我猜猜,说不定你还是一个公主。
接着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看到火婴眼睛不动了,美貌少妇显得迟疑,神情不安起来,自言自语嘀咕着,你说不定是前朝哪家亲王的公主,说不定是还在四处逃难,找不到安身之处。火婴眼神显示出惊愕,拼命摇头又拼命点头。美貌少妇恍然,竟然安慰她,说红春楼收留了很多这样的人,再多一个也不要紧,也算是我为前朝再做一件好事。自我介绍说她叫赤五娘,劝火婴小小年纪,也不用再奔波流浪了,就在这红春楼落个脚吧。
火婴越听越显得神情茫然,随后拼命摇头,赤五娘说摇什么头,到这般光景了,还放不下架子,大明朝亡了,不瞒你说,我也是大明的……突然又住了口,良久才说大家都认命吧。说着,忽然流下眼泪,说我从北京一路逃到南京,差一点掉进长江喂鱼了。
她诉说着,声音低了,平静下来,说你要保命,就听我的话,我给你一口安生饭吃。
看到火婴点了点头,赤五娘表情亲和许多,说这就对了,现在我把你裤子脱下来,查验你还是不是姑娘。如果是,我找个有钱的,往后的日子会宽裕一些,如果不是,那你自认晦气,明天就接客去。火婴身体拼命地往床里面缩,使劲地摇头。赤五娘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不如在这里平安,叹口气开始脱火婴的衣服,不一会儿上身只剩下了一条红肚兜,一块漂亮的玉佩露了出来。赤五娘一看,顿时声音颤抖,说这是宫中之物,你从哪里来,难道你是我朱家落难公主?
火婴点点头,表示自己确是一个公主。
见火婴终于肯承认,赤五娘禁不住掩面而泣,说自己是福王第五个儿子的媳妇,也算是大明的郡王妃,论辈分还是崇祯帝的王嫂。崇祯十五年正月,李自成攻陷洛阳,老福王被砍了头,所幸我去京城拜年,躲过一劫,不想李自成又攻陷了北京,我亲眼见崇祯帝在煤山自缢身亡,接着满人的大军又占了北京,大明亡了,家也没有了。一阵垂泪之后,她又说为了纪念大明,自己的名字叫赤五娘,因为赤就是朱,排行五王妃,所以叫赤五娘。说着抱着火婴,说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南逃时落水死了,如果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当亲生女儿看待,一定要红春楼给你个床铺,谁叫我们身上都流着朱家的血。
火婴没有再挣扎,双目有点晶莹,看着赤五娘,想说什么,门突然推开,一个壮汉气喘吁吁地进来,说不好了,官兵把红春楼给围住了。
赤五娘并不紧张,冷笑一声,是不是官府禁娼动真格了,吩咐壮汉准备好份子钱,把人打发走。壮汉说看情形不是查什么违反禁娼令,因为来的不是苏州府的衙役,而是旗营的满人戈什哈,都骑马来的,像是来抓什么人。赤五娘一怔,不安地嘀咕了一句,八成是他们发现我的身份了,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谁叫我是大明的王妃呢,我一个人出去自首。
火婴身子一挺,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赤五娘蹲下来,解开火婴的绳子,说外面的官兵是冲着我来的,一会儿你逃命去吧,我们还是没有缘分。
火婴喘着粗气,连忙解释说,他们来是找我的。
赤五娘一愣,更紧张了,说他们一定知道你是公主,追到这里来了,那你赶紧躲一躲。说着在床沿下面一按,墙上露出一个壁洞,说你先躲到壁洞里,我去对付他们。
火婴不肯钻进壁洞,挣扎着要出门,赤五娘不由她多说话,和壮汉一道把她往壁洞里一扔,然后把机关合上。
其时在红春楼外面,曹尔玉带来的旗营人马黑压压一片把门口堵住,那一老一少两个被火婴甩掉的兵丁一口咬定火婴在红春楼,要率先冲进去,门口的歌女舞娘急忙进门,把门关上。
曹尔玉大怒,对戈什哈下令把火把扔进去。正要点火时,赤五娘打开了门。曹尔玉率领戈什哈冲进来,随后赶到的苏州府从九品吏目匆匆跟进来,向赤五娘介绍了曹尔玉。
赤五娘恢复了往日的仪态,款步迎上来,说曹大人,带了这么多人杀进红春楼,为何事呀?
曹尔玉口气严厉,要赤五娘把人交出来。
赤五娘故作不知,高声问交谁呀。
那一老一少两个兵丁上来,说你别装傻了,人分明进了你红春楼。
这时躲在后面的娄吏目着急了,上前几步接连向赤五娘使眼色,说只要你马上交人,曹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赤五娘仍然装糊涂,说你们说的什么人,我怎么不明白?
这时一位并无品位的年轻官差故意大声说,一个京城来的小姐,好端端一个人进来,竟然不见了,想拐骗良家妇女也不看看是谁,你们胆大包天,都不要命了?
赤五娘白了一眼这位年轻官差,说娄吏目,这一片灯红酒绿的地界平常都归你管,红春楼是唱歌喝酒的场所,一向规规矩矩做生意,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进红春楼来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自愿的,我们可不敢强逼人家,更别说是拐骗良家妇女。
这位叫娄吏目的年轻官差,是苏州府专管教坊的小吏,他正是浙江布政司经历司经历娄平的亲弟弟。因为都叫他娄吏目,所以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禁娼令颁布后,苏州城的妓院一律关门,连歌舞声色为主的教坊也关停了几年,从小就跟在公差后面跑腿的娄吏目闲来无事,去年本想投靠在杭州做官的兄长娄平,但由于形势的变化,他又留在了苏州,并进入了衙门。一是顺治亲政,气氛已经不那么严峻,贸市重新活跃,江南的戏班一下子涌到苏州,戏场开始热闹,判官缪家正看他顺眼,叫他代管戏班事务。二是清廷对禁娼也不认真起来,原来歇业的教坊半关半开起来,因为不是合法经营,苏州府不好正式纳入管理,于是聘用了娄吏目,让他专管梨园行的同时,也以半官方身份出面,负责对教坊的日常监管。
娄吏目正要发火,曹尔玉哼了一声,说看你这张嘴狡辩也没用,等下搜出人来我再跟你算账。又拍了拍佩剑,说要是她少一根毫毛,饶不了你。
后来戈什哈们将红春楼搜了一遍,其中两个人上楼并进了黑屋,而且在床底下找了找,没有发现什么,正要离去,突然听到墙壁里的声音,仔细寻找起机关来。其中一个戈什哈连忙下楼,报告了曹尔玉,曹尔玉拔出宝剑,逼着赤五娘一起上楼,赤五娘不肯上去,两个戈什哈把她架上楼去。
黑屋内,另一个戈什哈仍在寻找机关,墙壁里的声音越来越响,赤五娘进来,无奈地敲了敲墙壁,说姑娘你为什么要乱动呢,怨不得我了。说着按了机关,墙洞打开。火婴走了出来,一看是曹尔玉,忙拉住他的双手,曹尔玉又爱又怜又埋怨,说女儿,叫你不要乱跑,你不听,现在吃苦头了吧,快穿上衣服。
火婴这时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个红肚兜,连忙穿好衣服。
这会儿轮到赤五娘吃惊了,问火婴到底是什么人。
火婴说我是宫里来的,不过不是什么前明的皇宫,是大清朝皇宫。
赤五娘明白过来,身子一下软了,自己好糊涂,连她是大清公主都分辨不出来。
曹尔玉把剑架在赤五娘脖子上,说现在人搜出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火婴拉住曹尔玉的手,替赤五娘求情,说爹爹你不要对她这么凶,她没有对我怎么样,她是一个好人,放过她吧。
曹尔玉还不肯罢休,说她竟敢绑架火婴,想造反啊,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岂不是太便宜她,让苏州府发落她,坐牢,充军,杀头,哪条罪都够上了。
火婴慢慢按下曹尔玉的剑,说赤五娘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所谓无知者不为罪,再说了她把我藏进壁道,原是想救我。见曹尔玉不解,火婴解释说她还以为你带着官兵冲进红春楼,是来抓我的。曹尔玉收起剑,脸色好了许多,说照你这么讲,她还有几分侠义心肠了,爹还应该谢谢她。
火婴嘟起嘴,撒起娇来,说反正不能抓她。见曹尔玉没有作声,火婴拉着他的手,说爹爹就答应我吧。曹尔玉说既然火婴为她求情,那就饶她这一回。
娄吏目诡异一笑,说当然不能抓她了,她是王妃。火婴一惊,你怎么知道?娄吏目说赤五娘讲的故事,他听了无数遍了,什么福王的五儿媳妇,编的。火婴糊涂了,问赤五娘娄吏目的话是真是假。
赤五娘要火婴别听信娄吏目胡说,接着和娄吏目争吵起来。
娄吏目说要不是编的,你怎么活到今天?
赤五娘说你说我编的,那你就把我交到官府,让他们查个真实,到时候你也领一笔赏钱,一生荣华富贵。
娄吏目说可惜现在官府不管这些事了,送你去,也不会收留你。
赤五娘说那你索性送我去旗营,让满人杀了我,你好向清人主子请功。
娄吏目哼了一声,你还不要说,以后朝廷突然改了主意,重新追究了,你这身份不管真假还真会丢了性命。
顺治新政,对明王室一般成员也是网开一面,给其生路,因此赤五娘纵是郡王妃,也不予追究了。
曹尔玉对赤五娘是否福王的五儿媳妇不感兴趣,但争吵声让他烦躁,于是喝住他们,警告娄吏目,说皇上颁布禁娼令几年了,你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让红春楼开着,也太过分了。
娄吏目则辩解苏州府一向严格执行禁娼令,连擦边球都不让打,如果不信,希望曹大人经常来检查。曹尔玉哼了一声,你们开妓院的事我不管,只怕让洪承畴知道了,被追究,还有巡按江南的御使就要来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娄吏目不禁感动,称赞曹尔玉体恤民情,开明大度,示意赤五娘留饭,以表达对曹尔玉的支持和理解。赤五娘刚要邀请,不想火婴听到洪承畴名字,骂了几句,被曹尔玉制止。娄吏目又说恰好平西王吴三桂新招女婿从云南来,要摆一桌酒菜,希望他赏光前往。曹尔玉听到吴三桂的名字,哼了一声,拉着火婴就走,没有再搭理娄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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