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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清帝爱新觉罗·福临自主婚姻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1836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来自蒙古科尔沁草原的小博尔济吉特氏,名叫本布泰,是贝勒寨桑之次女,即孝庄太后,出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天命十年,不到十四岁就嫁给了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为侧福晋。

崇德元年皇太极在盛京称帝,受封为永福宫庄妃,两年后生皇九子顺治,崇德八年顺治帝即位后,称圣母皇后,顺治八年顺治亲政,尊昭圣皇太后。

顺治即位不久,孝庄就册立自己的侄女、蒙古科尔沁亲王吴克善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而顺治恰恰不喜欢这位皇后,且这位皇后爱嫉妒,顺治无法容忍,坚决要求废后另立。顺治十年八月,孝庄见儿子实在没有回转余地,只好同意将皇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

为了消除这一举动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孝庄又选择蒙古科尔沁多罗贝勒之女博尔济锦氏进宫为妃。并计划于顺治十一年的五月举行婚礼。

但顺治对这位蒙古包里出来的美丽女子同样不感兴趣,其实他已经寻找到了真爱董鄂氏,打算接入宫中后封为皇贵妃,甚至以后要册立为皇后。

母子为此较上劲了。

顺治十一年正月,北京出现了连续数日的艳阳天,上年的积雪开始融化,似乎春天又一次过早地来到紫禁城。御苑之中,梅枝含苞欲放,树枝滴水如珠,阳光暖洋洋地照落其间,显出几分热烈。

一个正在和几个小太监放风筝的旗装少女,脱下了白狐皮帽,露出红扑扑的脸蛋,汗水湿润了额前刘海,不时地发出爽朗而天真的笑声。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对其他几个太监低声耳语了几句,其他太监也不看天上的风筝了,匆匆离开。

少女拉着线,神情疑惑,问他们去干什么。

后来的那个太监告诉她,她的父亲、去江南筹办织造府的曹尔玉回来了,而且从苏州带来几个江南女伶,进宫给太后和皇上唱戏。少女急忙收线,但线已经断了,风筝从高处落下,远远地落到宫墙的另一头,落到政和殿那边去了。

政和殿这边,皇太后孝庄和年方十六岁的皇帝顺治正在召见刚刚从江南归来的曹尔玉。让曹尔玉感到吃惊的是,孝庄太后拉着顺治的手,显得十分亲近。

曹尔玉不敢相信这对母子真的已经和好了。

十一年前也就是崇德八年的八月初九,皇太极猝死于盛京后宫,他生前未立嗣子,因此引起一场激烈的权力角逐。多名郡王、贝子劝多尔衮自立为皇帝。但最后是孝庄幕后发力,说动多尔衮从大局出发,为避免内乱而作退让。多尔衮将劝他为皇帝的这些人诛杀,与诸王、贝勒和群臣奉立只有六岁的顺治。其时多尔衮左右辅政,掌握实权,首先罢黜了诸王贝勒在六部的官职,并于顺治元年正月,禁止外国馈赠清朝诸王贝勒,诸大臣凡事先奏请摄政王多尔衮,书写名字时,多尔衮应列在前面,多尔衮成为清朝实际的最高统治者。但自此,孝庄太后暗中下嫁摄政王多尔衮的传言就一直困扰着她。

最早在民间流行开来,是因为南明官员张煌言即张苍水的一首诗:

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

讽刺孝庄与多尔衮的叔嫂结婚之举。

对此清廷曾严令追查,但张煌言其时已逃往海中。孝庄读了这首诗,一笑了之,说作诗的人是故明之臣,对清朝怀有敌意,难免诽谤。

顺治七年十一月,多尔衮出猎古北口外,行猎时坠马跌伤,医治无效,十二月初九死于喀喇城。灵柩运回北京,多尔衮的葬礼依照皇帝的规格举行。顺治帝追尊他为义皇帝,庙号成宗。孝庄虽然一滴眼泪未流,但顺治却感受到母亲其实是最悲痛的人。

几乎同时,顺治对多尔衮的不满得到了最大的宣泄。

多尔衮弥留之际,他的同胞兄长阿济格当时在他身边,两人有过密谈。多尔衮刚一断气,阿济格立即派自己统帅的三百骑兵飞驰北京。顺治帝按照王爷们的建议,将三百飞骑收押后尽数诛杀,阿济格随多尔衮的灵柩进京时,立即成了囚犯,被送入监牢幽禁。他在监狱中企图放火,被赐令自尽。多尔衮的嫡派势力得以剪除,清算多尔衮也随即开始。

顺治八年正月,多尔衮的贴身侍卫苏克萨哈向顺治皇帝递上一封检举信,揭发多尔衮生前曾与党羽密谋,企图率正、镶白旗移防京郊,阴谋篡位,更有人说他偷偷地制成了皇帝登基的龙袍服装,家中收藏着当皇帝用的珠宝。于是只有十三岁的顺治第一次亲理朝政。他召集王爷大臣密议之后,拟定多尔衮谋逆之罪。多尔衮被撤去帝号,母亲及妻子的封典也全被削夺。

孝庄太后事后还是做了一些阻止,她希望儿子尽快把精力转移到治理天下、当一个好皇帝上面来。但顺治意犹未尽,面对母亲的劝说,反而更铆足了劲对着多尔衮。

顺治亲政后几乎每月发布一项重大诏令,尽最大限度抹去多尔衮的痕迹。

二月谕兵部,三月谕户部,四月谕吏部,五月谕工部,六月谕刑部,几乎每月一大诏令出台。孝庄太后本想有所批评,但看到儿子做的事情看上去大多正确,且受到许多官员的拥护,于是最大可能地保持了沉默。

顺治听了洪承畴等汉官的建议,颁敕江南各省,说多尔衮在世时那些之前拒清后来投降的人多被诛戮,他决定改变这一做法,对愿意入清的人都留下一条生路,准许其改过自新。孝庄当然不清楚远在浙江的李渔因此也可以像没事人一般开始正常生活,但知道此项政策惠及的众多人数,将很快变成大清的顺民。诸如此类,她怎么能反对呢?

有些事对与错一时还很难判断,如顺治停止了多尔衮为了修筑边城而加派岁赋的做法,是以舒缓民间负担的名义,她也不好反对。她相信多尔衮生前所做一切一定有他的理由,但可惜他永远缺席了,再也无法为自己做的事情解释、辩护。

其间顺治还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实行京察大计,显然这是针对多尔衮的非常具体的行动。所谓京察大计,即对官员普遍进行考核,在考核中,共有九百六十九名官员受到了革职、降调、致仕的处理,其中有一大半人似乎是多尔衮直接或者间接提携的。当时洪承畴负责对御使的甄别,遭到弹劾,虽然顺治力挺过关,但可见其难度。

许多被处分的官员找到各种途径向孝庄告状、诉苦,表示自己因摄政王的关系受到了牵连。孝庄也只是一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还要看一看儿子到底会走多远。

这种考核方法得到了多数官员的支持,从此三年一大考核,定为制度。在一片拥护声中,趁着京察大计取得的成果,顺治以察吏安民之名,向各地派出大量御史,作为自己的耳目,准备对地方官进行一次大甄别。感到自危的地方官员纷纷划清与摄政王的界限,有的为了谋求自保,主动上书顺治控诉摄政王的罪行。

孝庄仍然保持缄默。

直到顺治下令满汉官员互参,矛头开始指向八旗尤其是多尔衮的旧部时,孝庄感到事态严重,逼迫急了,万一老八旗人反了,没有人会压得住阵,儿子的皇位还能不能保住就两说了。孝庄借避暑的机会,与儿子认真谈了一次话,说繁忙到此,该歇一歇了,当年要不是皇叔,你也当不了皇帝。

谈话一直到天亮才结束,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的母子,一起用了早膳。

顺治似乎有所感动,加上清算多尔衮的目的基本达到,于是听从了母亲的劝说,不再对皇叔的旧属进行清算或者冷藏,而是要尽量笼络,大胆使用。重用多尔衮正白旗包衣家奴、旗主侍卫亲信的曹尔玉,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曹尔玉,取字完璧,于后金天命四年,即万历四十七年生于盛京。出生第三年,努尔哈赤统领的八旗大军攻占沈阳,两周岁不到的曹尔玉,与祖父曹锡远、父亲曹振彦一起被俘迁居辽阳,襁褓中即沦落为后金四贝勒皇太极府上包衣家奴,可以说他的幼年是极为不幸的。稍稍长大就跟随满正白旗旗主多尔衮出生入死,连年征战,获得战功,封二等侍卫。多尔衮死后,正白旗自然由皇室接管,曹尔玉也就由顺治直接率领了。多年后,康熙写玉尔两字上下笔画紧凑,如同玺字,才改名曹玺。

曹尔玉为顺治与太后关系的融洽感到高兴,但他并不知道母子俩在什么地方作了妥协。

顺治向孝庄太后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求婚姻自主。

册立不久的皇后也是他母亲的侄女博尔济吉特氏,但这门婚姻从订婚、聘娶都由多尔衮做主,顺治当然心有不甘,数次以两人性格不合,提出要废掉皇后,降为侧妃。孝庄无奈之下,表示了同意,但续妃的人选仍由她出面给他找,再聘的还是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女儿。这位新找的博尔济锦氏,年纪才十三岁,性格文静,并按照计划,将于今年五月先聘为妃,六月再册为皇后。但顺治提出自己的人选,将正白旗的内大臣鄂硕之女、闺名云珊即董鄂氏接到宫中,纳其为妃。孝庄这才知道儿子居然爱上了数次邂逅宫中的董鄂氏。董鄂氏年方十四,曾奉命服侍患病的皇后,不想却给了与少年顺治接触的机会,两人言语投机,很快就爱得如胶似漆。

面对儿子提出的条件,孝庄矛盾再三,作为权宜之计,只好答应待以后时机成熟,可以考虑接董鄂氏入宫,但必须在五月与博尔济锦氏完婚之后决定。

顺治提出时间表,说年内就要接董鄂氏进宫。

孝庄说不行,起码要等几年以后。

顺治说最多等一年。

孝庄坚持了一下,说三年吧。

顺治仍然坚持,说三年太久了。

孝庄作了让步,说那就两年吧,不能再短了。

其实此时董鄂氏已经常常夜宿内宫,顺治对母亲没有阻挠有些喜出望外,答应了母亲的这一安排,孝庄也开始积极地为儿子筹办五月纳妃庆典。

正是由于这次妥协,母子间长时间的隔阂开始消除。

曹尔玉此去江南,太后和顺治都分别给他交代了任务。

江南之地自古富庶,物产丰盛,天下财富十有其六,顺治命曹尔玉巡视江南,以期今后筹建织造府,其用意就是要控制江南财赋、经济,为大清国库充盈提供保证,究竟在何地筹建江南织造府,干系重大。曹尔玉果然不负所望,短短数月时间,便考察清楚,回京复命了。

孝庄叮嘱曹尔玉留心有什么助兴礼庆的新鲜玩意儿,以便为皇上五月纳妃婚典增光添彩。孝庄自幼生长在草原上,喜欢歌舞,但对南方音乐却有所向往,因此也急切地想知道曹尔玉能带来什么。顺治和曹尔玉说话的当口,坐在一旁的孝庄太后也乐个不停。

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后,之后摄政王走了,顺治亲政,她闲了下来,心里总是有许多不适应,总想着用什么办法打发时光。早知道江南地方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女孩儿家皮肤滑嫩,心细手巧,长得也机灵,曾想叫曹尔玉选几个进宫来,陪她说说话,但一直没敢开口。难为曹尔玉想得周到,这次回来特地从苏州带了几个女孩,让自己听听她们说吴侬软语,弹江南丝竹,唱委婉南曲。太后高兴之余,也还给他一个惊喜,说你小半年没有见到夫人了,已经叫她过来一起用膳了,让你们夫妻早点相见。

曹尔玉不由得眉开眼笑,连忙说能伺候殿下是我们的福分。年初顺治得子玄烨,为都统佟图赖之女佟桂氏所生,曹尔玉夫人孙氏被选中给玄烨当奶妈,长住宫中。

孙氏抱着玄烨从侧门进来,看到曹尔玉,激动得叫不出声来。

曹尔玉走过去,四目相望,热泪盈眶,但他马上蹲到夫人面前,说殿下长壮、长胖了。这时风筝落在了殿外的台阶上,顺治看到,跑到殿外,捡起风筝。孝庄太后笑着说,风筝落到政和殿来了,肯定是你那淘气的女儿火婴没有规矩,敢在宫中放起风筝。

此时火婴已经站在殿门内,看到顺治在玩耍风筝,马上说太后猜对了,这风筝是奴婢放过来送给皇上的。

曹尔玉回头一看,愣了一愣,几个月不见,火婴突然长大了许多,都成大姑娘了,一时还真认不出来。火婴原姓霍,其实是曹尔玉的养女,她亲爹霍烈和曹尔玉都是多尔衮满正白旗的二等护卫,几次战斗中,互相救过命,算是生死之交。松山之役,洪承畴亲率精锐突袭营帐,一场火攻,霍烈夫妇都没能逃出来,曹尔玉向多尔衮要求,收养霍烈的遗女,因为她是火中救出,取名为霍婴,加曹姓时又叫曹霍婴,一段时间太后把她接到身边,后来进入北京,以汉人读音,霍火不分,就赐名火婴,让大家以后都把她当格格看待。

火婴叫了声爹,行了礼,左右看看,问他带来的唱戏江南女孩在哪儿。

一会儿工夫,御苑边上已经搭起一个小戏台,四周坐满了人。坐在前面的是太后、顺治,刚吃完奶的玄烨由孙氏抱着,也坐在前排。火婴站在一旁,太后让她坐下,并称赞说这宫中多少嫔妃、格格,没有她喜欢看戏,会看戏。

顺治随口说天下好的戏班都在江南,有朝一日,朕带你到苏杭,看个够。

火婴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忙谢恩,说希望皇上说话算数。

这时乐声大起,曹尔玉凑近太后说这江南歌曲多婉转柔软,轻细缓慢,要欣赏其中趣味,须有几分耐心。建议先听她们试唱一出,然后再点喜欢听的。

顺治有自己的见解,说江南水乡,自成其特点,朕倒是想听听市井乡里的东西。汉人讲所谓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朕要听下里巴人的。

曹尔玉疾步走到已经上装的女伶旁边,说土的,俗的,有江南味,市井味的,你们随便唱。火婴跟过来,拉着一个女伶,要求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学。曹尔玉笑说,火婴你就好好听她们唱戏吧。江南口音,十分难懂,很难学会。

那个女伶说要唱戏文很多,那些传奇名家写的戏本都会唱,什么关汉卿、马致远、王实甫、汤显祖,还有一个新冒出来的李渔。火婴说你们讲的这些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名家,可惜他们都已经死了。

女伶笑她半懂不懂,说什么都已经死了,那个李渔就好好地活着。

火婴说那他活着也一定是个老头了。见女伶们还是笑话她,又说他既然是传奇名家,不是老头子还能是年轻人。

女伶说他偏不是老头,我们都唱过他写的戏,他可是一个风流倜傥、年轻气盛的江南才子。这时锣声响起,女伶不再继续跟火婴争论关于李渔的话题,款款上场,唱道:

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断肠人在天涯。

那边顺治似乎不感兴趣,说这不过是马致远的散曲,算是雅调。孝庄太后要看的是传奇,这传奇就是说故事,有情节,引人入胜。曹尔玉又匆匆跑过来,要求女伶们唱一出《西厢记》,《琵琶记》也行,看看有什么喜气的。这时与火婴说话的女伶建议唱一本李渔李笠翁的《风筝误》。曹尔玉反应不过来,回头一看玄烨手中玩耍的风筝,手一指,问就是这个风筝?

女伶点点头,说那是一本真正的传奇,我们刚好学过,看完了你只想笑。

一开始唱,太后果然看得眉开眼笑,连说有趣。就连一向神情淡然的顺治脸上也有了一些笑意,说这个李渔倒是会编故事。

火婴时而大笑,时而入神,等第一出戏唱完,火婴拖住那个下场的女伶,一定要她告诉自己,李渔他人在哪里。女伶喝口水,说李渔可能在杭州,教两个漂亮的小女孩唱这本戏。

火婴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带我去找李渔,我也要跟他学戏。

女伶忍不住想笑,说不行,你是格格,怎么能找李渔这样的人,像你这么标致的女孩子,又是格格,他不吃了你才怪,你去看看他写的《金瓶梅》就知道了。

火婴不禁茫然,这是她第一次听《金瓶梅》三个字。女伶显得眉飞色舞,说这是一本奇书,听说就是李渔写的,说的是三个女人,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各取一字,所以叫《金瓶梅》……

《风筝误》唱到一半的时候,多哈在前面引路,忐忑不安的洪承畴风尘仆仆地走进宫门。这一路上走得困难,虽然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想不到还是让皇上等急了。

一个太监迎上来告诉他皇上在看戏,曹尔玉带回几个苏州女伶,正演戏给太后、皇上看,让太后和皇上高兴高兴。洪承畴表情先是惊讶再是严肃,不禁担心苏州女伶从江南来,那地方对大清国心存不满的大有人在,即便是一个女伶,也要查明身份,马虎不得,这苏州女伶怎么能够随便进宫。

太监引洪承畴过去,顺治怕影响太后看戏,走到假山后面,洪承畴一边下跪,一边恭喜皇上将新纳长妃,低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顺治也低着声扶他起来,说你不去杭州,躲过了一劫,那里很多人都想杀你。还有,你私自离开武昌,回福建祭祖的事,情有可原,但这是第二次了,不能再有下一次了,不然别人知道,必定弹劾,朕怎么帮你说话。

洪承畴对顺治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并不奇怪,但显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正要请罪,只听那边孝庄笑得合不拢嘴,站了起来,大着声音说这个编戏文的,倒是有趣,把家务事演得像真的一样。又对曹尔玉说五月是皇上纳妃婚典,听说天下最好的戏班都在苏州,你好给多留留心,赶紧选个戏班来热闹热闹。

顺治似乎受到感染,叫洪承畴一起过去陪太后听《风筝误》。洪承畴听到“风筝误”三个字,一愣,态度认真起来,连忙说皇上今日好兴致,臣本不该打扰,但突然想到一事,要奏请皇上,请皇上恕罪。这出戏叫《风筝误》,写此戏者叫李渔,臣以为皇宫之上,御苑中演李渔的戏,实为不妥。

顺治脚步停下来,问洪承畴是什么意思,这李渔又是什么人?

洪承畴表情几乎有些愤怒,说李渔是淫书《金瓶梅》的作者,诲淫诲盗,是令人不齿的奸淫之徒。

顺治一听《金瓶梅》,说朕好像听说过这本书。

洪承畴声音突然很响,激动得有点失真,说《金瓶梅》字字句句,肮脏无比,不堪入目,流毒人间,贻害无穷。

由于洪承畴声音很大,火婴奔过来,对洪承畴说你这么大声说话,让别人怎么看戏啊,你吵到太后了。

顺治责怪火婴放肆,说你怎么跟洪大人说话的。

洪承畴不理火婴,顿了顿,说因此臣请皇上下旨,查禁《金瓶梅》,及李渔所作戏文、传奇等所有文章,臣愿意奉旨查办。在洪承畴眼里,年轻的顺治虽然是满人,而且还算刚成年,但却能够从善如流,听从自己的建议,开始崇尚孔孟之道,礼义廉耻。顺治八年,洪承畴联合一些观点相同的汉臣,上奏建议颁布禁娼令,顺治甚是赞同,下旨颁行,禁令一出,取缔教坊,关闭妓院,遏制了淫荡之徒的欲望,也砸掉了风尘人士的饭碗,对于争取天下人心,匡正社会风气,效果极佳。由此例子,洪承畴当然认为对于禁书这类问题的意见,顺治自然应该采纳。不想顺治给了他一个问号,说朕听说这《金瓶梅》是李渔所评,却并非李渔所编,会不会真是另有其人?

洪承畴对皇帝的态度感到意外,但依然想坚持一下,说这李渔诡计多端,是奸猾之人,他自知罪孽深重,于是就自己评点自己,金蝉脱壳,推卸责任。

顺治却岔开了话题,表示此事先放放再说,今天先不讨论这个事情,这次命他火速进京,是有军机要事和他商议,命洪承畴随去御书房。

见皇上和洪承畴离开,火婴走到孝庄太后身边,说皇上他不看戏了,这个洪承畴也不像话,不仅把皇上拉走了,更扰乱了太后的兴致。见太后只顾看戏,不理自己,又凑近曹尔玉,说洪承畴骂李渔写《金瓶梅》,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曹尔玉随口一句,说自己也没有看过,听说宫中书库中有这本书。又警觉了一下,警告曹火婴可不能看这本书。

所谓听者有意,火婴当时就想,你们说不让我看,我偏要看。于是第二天她打扮成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混进了设在内府的明史馆书库。

其时书库只有文进通的父亲,也就是明史馆五品编裁文瑞方一个人。

祖籍江西吉州的文瑞方,算起来是宋末状元宰相文天祥的十六代孙。洪武九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囚禁文天祥的兵马司土牢原址,建起了文丞相祠。永乐中期,文瑞方祖上从江西迁来北平,守候祠堂。文瑞方其实也参加过万历四十四年的殿试,虽然没有进榜,却在无功名的情况下,任职翰林院七品应奉,天启二年为翰林院五品修撰,崇祯五年起一直任职国子监。及李自成造反,因其文天祥的盛名,参与了起草征讨诏书。崇祯十一年奉旨入陕西,锦书表彰洪承畴。崇祯十二年春洪承畴改任蓟辽总督,文瑞方再次奉旨锦书犒赏洪承畴。回京时,洪承畴送至辕门,文瑞方挥泪建议洪承畴,一旦兵败有难,可一心学文天祥,只求一死,留名青史。两年后洪承畴兵败松山,被俘降清,消息传到北京,文瑞方依然相信洪承畴必然殉国,如其不死,也可盛祭褒扬,劝其一死,于是奏请崇祯帝亲自致祭。洪承畴降清消息确证之后,文瑞方仍然不信,愿以官职性命及名誉担保洪承畴必死。及至崇祯十七年,洪承畴引清兵出现在北京,文瑞方当场昏迷,三日方醒。洪承畴恳求入清,文瑞方坚决要求回文丞相祠看护守门,洪承畴再请,仍然不受官职,洪承畴奏请摄政王多尔衮,以日后由文瑞方参与修撰明史为条件,坚持授明时旧五品官职,文瑞方不肯,最后要求担任明史馆八品编裁官职,唯愿一生守护前明典藏。钱谦益为副总裁时,他曾当面大诵文天祥的《正气歌》。钱谦益大感羞愧,写上辞呈,离开北京,回到了常熟老家,与柳如是过日子去了。

文瑞方正在埋头清点善本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火婴,以为是一个小太监,问这位小公公,好像很面生,到书库来干什么?

火婴事先编好了理由,说自己是刚进宫的,在政和殿当差,皇上叫奴才来借一本书。

文瑞方问皇上要看哪本书,火婴支支吾吾说出《金瓶梅》三字。

文瑞方似乎受了惊吓,手中的一叠书落地,火婴帮他一本本捡起,放好。文瑞方仍然十分不安,激动地坐下又站起来,说你们的皇上不可能看《金瓶梅》。

火婴说奇怪了,我又没有骗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到底是本什么书?

文瑞方双手颤抖,说《金瓶梅》是什么书,我给你看,反正你是断了六根的太监,给你看看也无妨。

火婴抑制不住高兴,说那你快拿出来,我要的可是李渔写的那一本。

文瑞方又一愣,说谁敢肯定就是李笠翁写的,我看是别人写的,李渔不过作过评点罢了。文瑞方嘟哝着找出钥匙,走到角落里,搬开一个箱子,把下面的箱子打开,捧出一摞书,说这就是《金瓶梅》。

火婴迫不及待要把书拿过去,文瑞方推开火婴的手,拿起其中一本,快速翻着给她看了看,说给你看,反正你是一个小太监。

火婴看了前面的几幅插图,不禁目瞪口呆,脸一红,结巴起来,说原来是这样的书。文瑞方冷冷一笑,说怎么能让你们的皇上看这样的书。

火婴暗暗骂自己太贸然了,太不知害臊,没想到是这样的书,让别人知道,就难堪了。进退两难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个理由,说这本书是那个洪承畴要皇上借的。

文瑞方一怔,又哼了一声,说洪承畴真是有脸,又想起要看《金瓶梅》来了。想不到我们这些前明的遗臣中竟有他这样的伪君子。

火婴听到文瑞方责骂洪承畴,说自己也有同感,这个洪承畴该骂,看他也不像一个好人,尽是他给皇上出这样的坏主意,让皇上看这样的书。我不借了。火婴说着转身就要逃走。

看着火婴的背影,文瑞方越想越不是滋味,当晚找了在京候命的四川道监察御使、也是自己当年在前明国子监的同事李森先,希望他写一个参弹洪承畴的奏折。李森先虽然号称铁面御使,但犹豫之后,还是在上送的奏折上匿了名。

奏折居然很快就到了顺治手中。第二天,顺治设宴招待洪承畴、曹尔玉。在顺治看来,二位臣子,一汉一满,一长一壮,为大清办的差事都是一等一的重要,尤其是洪承畴,顺治二年开始,率军南下,稳定江南,又马不停蹄进兵湖广,历时数载,对大清是有功之臣,这次去福建冬至祭祖,中间召回,是因为自己亲政时间不长,急需有人张罗朝中之事。

顺治叫洪承畴喝了一杯酒,正式赐封他为太子太师,内翰林院国史院大学士。

洪承畴急忙离座,伏于地上,大声谢恩,哆嗦着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尔玉呷了一口酒,轻蔑地看了看洪承畴。顺治回头又说曹爱卿,此行江南,大有收获,望你不辞辛苦,早作筹划,以后好好经营江南这片富庶之地,大清国库是否充盈,就靠你了。朕要你两年内办起江南织造府。一月后你再赴江南,这次去,要作长期打算,玄烨也大了,可由别人照顾,你们夫妻可以同行。

顺治站起来,又走近洪承畴,说洪爱卿你投奔大清,屡立奇功,但以后在朝中要处处谨慎啊,因为对你有成见的人依然不少,你看看,你进京不到两天,就有人上奏折参你了。

洪承畴认为是自己私赴福建的事,忙称自己有罪,愿听凭皇上发落。

顺治大笑起来,说朕看了奏折,就知道是闹笑话了,这奏折参洪爱卿私下里叫小太监到皇家书库借书,而且借的是《金瓶梅》。

洪承畴一愣,急忙辩解,说皇上,臣绝无此事。

顺治笑了笑,说宫里的事情哪样能瞒得了朕,这小太监是火婴冒充的,不干洪爱卿的事。这火婴也太由着性子胡闹了,真该让她早点嫁到土谢图亲王府中算了。听说土谢图亲王的孙子三贝勒早就等不及了。太后早就说了,火婴人大了,管也管不住,几次提起赐婚,让她早日与三贝勒完婚。

洪承畴舒了一口气,趁机点破火婴假冒皇上之名,又推过于微臣,无非是自己想看《金瓶梅》,可见李渔害人不浅。但顺治有些不以为然,说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洪承畴心中感慨,岂止是一本书啊,虽说只是一本书,但事关重大,前明之亡,并非亡于军事,而是亡于朝政废弛,士子堕落,人心不古,例如出笼《金瓶梅》这样的书,李渔这样的人。此类邪气,流行于世,前明焉能不亡。想到这里,说臣再奏请下旨,诏告天下,查禁《金瓶梅》,并拿问李渔。

曹尔玉这时有点听不下去,他在苏杭时,也曾听说过李渔其人,不过是一个戏班的班主,洪承畴居然要惊动皇上,不过是无事生非,小题大做,说这个李渔在市井坊里唱戏讨饭吃,没有什么妨碍,何必当真。

洪承畴反驳了一句,说正因为长年累月行走市井坊里,才流毒无穷。

曹尔玉冷笑,讥讽说既然这么一个人,你在前明为官时为何不把他查办了,要等到今天?

洪承畴叹口气,辩解说当年自己面对危局,疲命战场,哪里还顾得上这件事,如今不同了,天下初定,皇上英明,是正本清源、肃清流毒的大好时机。

顺治显得不耐烦起来,挥了挥手,说洪承畴说得有几分道理,待有空闲了,这事再作商议。洪承畴要再说,发现一个年少女子正在向顺治招手,顺治一见她,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快步奔了过去。洪承畴有些不快,问这女子是什么人。曹尔玉神秘一笑,离开后又回来,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就是内大臣鄂硕的女儿董鄂氏吧。

洪承畴稍后出来,想想心情难以平复,于是径直来到宫中书库,见到文瑞方,开门见山,说文编裁,我这次去江南见到你儿子了,他在兰溪企图行刺于我。

文瑞方因为自己刚刚叫人参了洪承畴,多少有些不自在,原想避开他,不与他多话,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自从北京被清人所陷,儿子就一人去了江南,投奔左良玉,之后就一直没有音讯。现在有了儿子的消息,文瑞方心潮起伏,不管怎么样,至少儿子还活着。因为关系到儿子生死,不能再对洪承畴强硬了,连忙说请洪大人恕罪,他年轻气盛,一定是受人蒙骗。

洪承畴见文瑞方显然被吓住了,马上又显得宽容,说这事皇上都知道了,已下令通缉,不过不会真的抓他。然后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书库。

文瑞方追出来,洪承畴理也不理,加快了脚步。

刚回到府中,赵则鸣叔侄已经在客厅等他了。洪承畴抑制不住兴奋,说赵兄终于来了,洪某对赵兄可是翘首以盼呢。随后命人备下一桌酒菜,为赵则鸣洗尘。赵则鸣不肯吃饭,说自己不饿,要先谈正事。自己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是为了崇祯帝的圣旨而来,能否快一点让自己亲眼看一看皇上的圣笔御批。

洪承畴马上反应过来,笑容满面,说很快就会让赵兄看到的,但先请赵兄吃饭要紧。

赵则鸣坚持饭可以不吃,看圣笔御批要紧。

洪承畴板下脸,说不喝这杯酒,不吃这碗饭,先帝御批就不让你看了。

赵则鸣犹豫了一下,喉咙一哽,答应吃饭,但不喝酒,只吃白饭一碗即可。

赵则鸣果然只吃了一碗白饭,一会儿就放下饭碗,说饭已经吃了,现在可以看先帝的御批了。

洪承畴硬要给赵则鸣端上一杯酒,说不用这么急,御批不在自己手里,藏在宫里头。

赵则鸣顿时不快,认为洪承畴在搪塞他,说难怪不仅江南读书人,连风尘女子都不相信你。

洪承畴大度地一笑,哼了一声,心想风尘女子不过是一些低微下流的女子,要她们相信干什么。

赵则鸣仿佛看懂他的心思,正色起来,说什么低微下流,我看是一些道德高尚的女子。

还没有等洪承畴发问,赵则鸣说你听说过李乡君这个人吧,她就不相信你。

洪承畴惊诧怎么提起李乡君来,但嘴上平淡,问赵则鸣是否遇到李乡君了。赵则鸣自知失口,连忙否认遇见过李乡君。

沉默了许久,洪承畴突然不快,猛地喝了一口酒,说李乡君一定是听信流言,误会自己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赵则鸣找回话题,问几时能给他看圣旨。

可能是酒的缘故,洪承畴情绪又好了许多,神情豪迈,说先帝的御批,自己怎么敢私放在家里面,被满人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表示明天一定想办法拿出来,让赵则鸣亲眼一看。

一早,洪承畴又一次来到宫内书库,与文瑞方商量,说这事你务必帮忙,也算是为先帝做最后一件事。

文瑞方拍着奏本的灰尘,说赵则鸣的奏本是找到了,可是上面并没有崇祯帝的御批,就连内阁的票拟也找不到。

洪承畴神情坚决,说当年崇祯口头说的他也听到了,也千真万确看到过先帝的朱笔御批,而且确信文瑞方也一定看到过。文瑞方再三回忆,说当年天下事太多,崇祯日理万机,即使御批也是由人代笔。他同意崇祯帝口头可能说过,可能没有人记下来,自己想不起来有过御批。洪承畴不断提供细节,文瑞方只好认为自己记忆力下降,记不清楚了。洪承畴不禁难过,说自己想目睹先帝的这件御批,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最后亲自给文瑞方奉上一杯茶,递过蘸着朱砂的毛笔,说只有你的字迹最像先帝了,几可乱真,我说,你写。

文瑞方声音颤抖,说自己的字是像先帝,但这可是伪造圣旨。

洪承畴急了,说怎么是伪造,先帝明明有过御批,只不过找不到了,我们不过是把它复原而已。再说大明已经亡了,还怕什么,就算先帝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不会降罪于你的,反而会赞许我们的一片思念之情,写吧。见文瑞方犹豫,洪承畴又加了一句,说我连你儿子文进通刺杀我的事都不追究了,这点事你难道还不肯答应。

文瑞方连忙提起笔来。

洪承畴念道:依赵则鸣所奏,命其将李渔拿问递京,悔过具结,并查禁此书。钦此。崇祯十年三月八日。

文瑞方写完,已是一头大汗,看看自己写的字,说这笔墨刚写上去,怎么看也不像崇祯十年的。

洪承畴说这你就不要管了。

文瑞方瘫坐在书堆上,不肯站起来,求洪承畴设法让他离开北京,回到祖籍江西吉州。

洪承畴一边吹干奏本上的字,一边说放心,到时候会让你走的。

洪承畴兴冲冲地回到府中,小心翼翼地把奏本交给赵则鸣,赵则鸣手捧奏本,左看右看,仔细地端详着崇祯御批,深信不疑,说这是先帝的真迹。

洪承畴长吁一口气,说我还能骗你。

赵则鸣多少有些激动和感谢,说洪承畴曾经身为大明的重臣,总算还有点良心,敢冒险保存前臣的奏折和先帝御批。自己要即刻回到杭州,看那个李渔还有什么话说。

洪承畴连忙加以鼓励,说这个李渔诲淫诲盗,实在可恶至极,这次绝不能轻易放过他,并说赵则鸣回浙江后自己可叫当地官员多方协助,将李渔治罪,了却先帝一桩心愿。

赵则鸣表示自己决不愿意惊动官府,说这是大明的旧账,自己会去清算。洪承畴趁机劝赵则鸣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入清,自己可保他一个三品按察使,然后以此身份名正言顺地追究此事。

赵则鸣警觉,态度马上坚决了,说入清的事无须再提,他万万不会,查办李渔是自己为大明朝尽的最后一份职责,待办完此事,了却先帝遗愿,自己也了无牵挂,全心全意做游方道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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