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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书名: 孟子 作者: 孟子 本章字数: 5213 更新时间: 2025-04-25 18:11:21
【原文】
齐宣王问曰〔1〕:“齐桓、晋文之事〔2〕,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3〕,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4〕。’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5〕,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6〕,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7〕,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8〕:“《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9〕,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10〕,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11〕,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12〕,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13〕,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权〔14〕,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15〕?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16〕。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17〕,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18〕。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盍亦反其本矣〔19〕。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者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20〕,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21〕,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22〕,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23〕。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1〕齐宣王:齐国君主,齐威王之子,姓田,名辟疆,公元前319—301年在位,宣是他死后的谥号。 〔2〕齐桓、晋文:齐桓公,名小白,任用管仲为国相,改革政治,成为春秋时代第一个霸主。晋文公:姓姬,名重耳,在位期间,整顿内政,增强国力,被中原诸侯尊为霸主。与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合称为春秋五霸。 〔3〕胡龁(hé):齐宣王左右的近臣。 〔4〕衅钟:是古代新钟铸成,宰杀牲口,取血涂在钟上进行告祭的仪式,叫作血祭。 〔5〕觳觫(hú sù):言牛将要屠杀时,因恐惧而浑身发抖。 〔6〕褊(biǎn)小:狭小。 〔7〕无伤:没有关系,不妨事。 〔8〕说(yuè):同“悦”,高兴。 〔9〕复:报告。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 〔10〕秋毫之末:比喻极细微的东西。 〔11〕折枝:枝通“肢”,替年老的人按摩肢体以解除疲劳。 〔12〕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第一个“老”字是动词,尊重;第二、三个“老”字是名词,父兄。下文“幼吾幼”与此类似。 〔13〕刑于寡妻:刑,同型,典型。寡妻,国君的正妻。 〔14〕权:秤锤,此作动词,称物。下句“度”字类似,量物。 〔15〕便嬖(bì):指国君身边受宠爱的人。 〔16〕莅(lì):临。中国,指当时的中原地区。 〔17〕邹:当时小国,在今山东邹县一带,孟子是邹人。 〔18〕集有其一:朱熹《集注》云:“言集合齐地,其方千里,是有天下九分之一也。” 〔19〕盍(hé):何不。 〔20〕惛(hūn):同“昏”,昏乱,糊涂。 〔21〕辅吾志:从思想上开导帮助我。 〔22〕放辟邪侈:放荡胡作非为。 〔23〕罔:同“网”,名词用作动词,网罗陷害。
【译文】
齐宣王问孟子道:“您能告诉我齐桓公、晋文公春秋时称霸于诸侯的事情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门徒从不淡论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所以后世没有流传,我也没有听说过。如果一定要我说,那就谈谈王道的事好吗?”
齐宣王问道:“要具备怎样的德行才能施行王道呢?”
孟子答道:“通过安抚的方法,使百姓安居乐业去实行王道,那就没有谁能阻挡得了的。”
齐宣王又问:“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安抚百姓吗?”
孟子答道:“能够。”齐宣王再问:“您怎么知道我能够呢?”
孟子继续答道:“我听到您的近臣胡龁说,有一次大王坐在殿堂上,有牵牛的人从堂下经过,您问他道:‘牵牛上哪儿去?’他回话道:‘要杀它来祭钟。’您说:‘放了它吧,它没有罪过却往死地里送,看到它那怕杀而吓得发抖的样子,我心里实在不忍。’那人回问道:‘那么,就废止祭钟的仪式了?’您说:‘怎么可以废止呢?换只羊来代替。’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齐宣王说:“有这回事。”
孟子说:“有这样的好心就足以凭借来施行王道了。百姓都以为大王您是吝啬,我本来就觉得您是于心不忍呢。”
齐宣王说:“是这样,确实有百姓这样想的,齐国地方虽然狭小,我怎么会舍不得一条牛呢?只是不忍心看到它吓得发抖,这样毫无罪过却被处死,所以才说用羊换下它。”
孟子说:“您要怪百姓以为您吝啬,用小的羊替换大的牛,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您的用意呢,大王要是怜悯它没有罪而被处死,那么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宣王不禁发笑道:“这真个是什么心思呢?我并不是吝惜这点钱财而用羊来替换牛的,怪不得百姓要说我吝啬。”
孟子说:“没有关系,这正是仁爱之道,因为您只见到牛而没有见到羊。君子对于禽兽,见到活着那么好,就不忍再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鸣叫的声音,便不忍心再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远离厨房。”
齐宣王听了,高兴地说:“《诗》里面讲过:‘别人有想法,我能猜中它。’正是对先生而言的。我已经做了这件事,回过头来寻求它的意义,反而得不出。经老先生这么一讲,我心里倒有些感动了。这种心地为什么就能与王道仁政合拍呢?”
孟子说:“有人向大王说:‘我的力气能举起三千斤重的东西,但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视力能看清毫毛的尖端,但看不见一大车木柴。’那么,大王您会同意他这种说法吗?”
齐宣王说:“不,不会。”
孟子接着说:“现在您大王的一片仁心,使禽兽沾恩,而百姓却一无所得,这是什么原因呢?可见,拿不起一根羽毛是因为不愿用手力;看不见一车木柴是因为不愿用眼力;百姓不被安抚,是因为不愿广施恩惠。所以,大王没行王道,统一天下,是不肯去做,并不是不能做。”
齐宣王问道:“不肯做和不能做,表现有什么区别呢?”
孟子说:“要将泰山挟持着跳过渤海,对他人说:‘我不能做。’这的确是不能做。为年长的人按摩肢体,对他人说:‘我不能做。’这是不肯做,不是不能做。所以,大王的不行王道,统一天下,不是属于将泰山挟持着跳过渤海这一类的事,而是属于为年长的人按摩肢体这一类的事。
“尊重自家的长辈,推广到也尊重人家的长辈;爱护自家的晚辈,推广到也爱护人家的晚辈,这样治理天下就能运转于手掌之上了。《诗》里说过:‘在家先作妻子的榜样,然后兄弟也照样,再行推广治家邦。’说的不过是以这样的仁心来施加于他人罢了。所以,广施恩泽就能保有天下,否则,就连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了。古时候圣明君主之所以能胜过世人,没有什么秘诀,只不过善于推己及人罢了。现在大王的恩惠能够施及禽兽,而好处却不能到达百姓,这是什么原因呢?称了才知道轻重,量了才知道短长,各种事物都是如此,心思的长短轻重则尤其是这样,更加需要衡量。请大王您细加衡量吧!
“难道大王非得兴师动众,惊扰臣民,与诸侯结下仇怨,然后心里才感到快活吗?”
齐宣王说:“不,我对此有什么快意呢?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借此达到我所十分希望求得的大目标。”
孟子问道:“大王所十分希望得到的大目标,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齐宣王只是笑笑,不回答。
孟子问道:“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能满足于口腹吗?还是轻暖的衣服不能满足于舒适吗?或者因为文采美色不中看吗?歌唱乐曲不中听吗?侍奉左右的宠臣姬妾不够役使吗?像这些,大王的臣子都能够供奉,您难道是为了这些吗?”
齐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
孟子说:“那么要是这样的话,大王的希望求得的大目标我可以知道了,您是想扩张疆土,使秦、楚等大国臣服,然后统治整个中原地带,安抚四方边远部族地区。凭您这样的作为,去求取您所想达到的目标,简直好比是爬到树上去抓鱼一样。”
齐宣王问道:“事情会这么严重吗?”
孟子说:“恐怕还要更严重呢!爬到树上去抓鱼,虽然抓不到鱼,却不会带来灾难;凭您的所作所为,去求取希望达到的目标,费尽心力去做了,必然会带来灾难。”
齐宣王说:“先生可以把后必有灾的道理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反问道:“邹国人跟楚国人作战,大王认为谁能取胜呢?”
齐宣王回答说:“当然楚国人会取胜。”
孟子说:“可见,小国本来不敌大国,人数少的本来不敌人数多的,势力弱的本来不敌势力强的。当今天下方圆千里的土地共有九块,齐国只占其中的一块。以一块去征服八块,这跟邹国去和楚国对敌又有什么不同?您又何不回到根本上来解决问题呢?
“现在大王如果能施行仁政,使天下想做官的人都愿在您大王的朝中任职,耕田的人都愿在大王的田地上耕种,经商的人都愿到大王的街市上交易,旅行的人都愿到大王的国土上游历,天下那些对自己的君主不满的人都愿来投奔您大王。要是真能做到这样,又有谁能跟您敌对呢?”
齐宣王说:“我糊涂了,没有能力做到这样的程度,希望先生帮助我完成志向,明确地教诲我。我虽然缺乏才干,请让我试着去做。”
孟子道:“没有固定的产业而有恒心的,只有读书明理的人才能做到。若是一般民众,没有固定的产业因而没有了恒心。一旦没有恒心,就会放荡胡来,无所不为。等到陷入罪网,然后对他们施加刑罪,这等于设下网罗陷害民众。哪有仁爱的国君当政,却可以干出陷害民众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规定民众的产业,必须使他们上面足够奉养父母,下面足够养活他们的妻儿,丰年能够终身温饱,荒年可免于饿死,然后要求他们向善,所以百姓就容易听从了。现在规定百姓的产业,上不足奉养父母,下不足养活妻儿,丰年劳苦艰辛,荒年不免于饿死。这样就连救自家人的性命都还来不及,哪有空闲时间去讲究礼义呢?
“大王既想成就统一天下的大业,那就何不回到根本上来施行仁政呢:五亩宅田种植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能穿上丝绸;鸡鸭猪狗不失时节地畜养,七十岁的人能经常吃到肉食了;百亩农田能及时得到耕种,八口之家就能不闹饥荒了;注重学校的教育,强调孝敬长辈的道理,须发斑白的老人就不至于在道路上肩挑背负了。老年人能穿上丝绸、吃上肉食,老百姓不受饥寒,做到了这些还不能得到广大百姓的拥戴,以实现王道的事业,那样的事是决不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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