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日三岛由纪夫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日三岛由纪夫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16章
书名: 爱的饥渴 作者: (日)三岛由纪夫 本章字数: 3225 更新时间: 2025-04-14 18:17:52
“确实如此!”谦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人一旦赤身裸体,就会明白所谓人的个性根基是多么薄弱。就拿思想类型来说,四种就足够概括了,胖人的思想、瘦人的思想、高个子的思想和矮个子的思想。再看脸庞,不管哪张脸,都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不会出现独眼小孩。即便脸庞最能展现个性,也不过是区分彼此的记号罢了。恋爱也是如此,不过是一个记号恋上另一个记号。一旦发展到肉体关系阶段,就变成无记名与无记名之间的恋爱了。这完全是混沌与混沌、无个性与无个性的结合。千惠子,这么说来,也就不存在男性或女性的本质区别了,对吧?”
千惠子听了,心里厌烦,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
悦子忍不住笑了。谦辅总在耳边嘟囔这些,他的思考力就像失禁一样。没错,可以说是“脑髓失禁”。多么可悲的失禁!他的思想,就像他的臀部一样滑稽。但最滑稽的是,他这种思考节奏,与眼前热烈的呼喊声、晃动的人影、刺鼻的气味、跃动的活力,完全格格不入。要是有指挥容忍这样的“演奏者”留在交响乐团里,那我倒真想见识一下这位指挥。然而,偏远地区的乐团,往往对这种不合拍的表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常运作……
悦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她的肩膀轻易地摆脱了谦辅搭在上面的手。
她发现了三郎。三郎平时寡言少语,此刻却因呼喊而大大张开嘴唇,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漂亮的白光……
悦子在三郎那始终没有望向自己的眼眸里,看到了映照其中的篝火。
就在这时,狮子头刚从人群中高高扬起,威风凛凛地扫视四方,紧接着又发疯似的改变方向,抖动着绿色鬃毛,一头扎进游客的人潮里。它朝着前殿正门的牌坊冲去,半裸的年轻人如雪崩般紧随其后。
悦子的双脚仿佛不受意志控制,紧跟在这群相互簇拥的人后面。谦辅在她身后呼喊着“悦子,悦子”,其间还夹杂着千惠子爽朗的笑声。悦子没有回头。她感觉内心有一股力量,从朦胧、不安的泥潭中喷涌而出,化作一股近乎膂力的肉体力量,散发着光芒。有那么一瞬间,她坚信人世间一切皆有可能。在这一瞬间,人或许能瞥见平日里肉眼看不到的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曾沉睡在记忆深处,偶尔被触动就会复苏,再次向我们揭示世界的痛苦与欢乐,竟是如此惊人地丰富。然而,谁都无法逃避命运的这一瞬间,因此谁都无法逃避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的“不幸”……就现在而言,悦子觉得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做不到的。她的脸颊火辣辣的,被表情麻木的人群簇拥着,跌跌撞撞地朝正门牌坊的方向走去。此时,她几乎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列。系着揽袖带子的管理人的团扇撞在她胸口上,她却毫无感觉。她处于一种麻痹与极度兴奋相互冲击的状态。
三郎没有察觉到悦子的存在。他那肌肉发达、肤色浅黑的脊背正对着拥挤的人群,脸朝着中央的狮子头,一边呼喊一边挑战。他轻松高举着的灯笼已经熄灭,和其他灯笼一样,破得不成样子,可他却浑然不觉。他跃动的下半身隐没在昏暗中,看似缺乏跃动的脊背,任由火光和影子肆意舞动,让人有些目眩。肩胛骨周围的肌肉,如同搏击的翅膀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动着。
悦子一心渴望用手指触摸那脊背。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欲望。打个比方,她觉得三郎的脊背就像深不可测的大海。
她渴望投身其中。尽管这欲望近似投海自杀,但投海者所期盼的未必是死亡。只要投身之后,能进入一个与过去不同的世界就好。
就在这时,人群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波动,将人们向前推去。半裸的年轻人却逆着人潮,追随着行踪不定的狮子,往后退去。悦子被后面的人群推搡着,险些摔倒,就在这时,前方挤过来的滚烫脊背向她袭来。她伸手挡住,发现竟是三郎的脊背。悦子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背肌,感觉像摸到一块放置了好几天的年糕,带着一种庄严的热度……后面的人群再次推挤过来,她的指甲深深扎进三郎的肌肉。三郎太过兴奋,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在这疯狂的相互挤撞中,他根本无暇顾及支撑自己后背的女人是谁……悦子只觉得他的血滴落在自己的指缝间。
看起来管理人的制止毫无效果。混乱疯狂的人群拥到前院中央,靠近不断燃烧、噼啪作响的矮竹。
篝火被众人踩踏,连光脚的人都感觉不到炽热了。火焰裹挟着矮竹,将古杉的树梢照得通红,火星扬起红色的烟雾。燃烧的竹叶呈现出一片黄色,宛如正对着落日的余晖。抖动、炸裂的细细火柱,像桅杆一样大幅摇晃了一阵,突然倒向拥挤的人群……
悦子仿佛看到一个头发着火的女人在大声狂笑。之后,她就没有清晰的记忆了。总之,她逃了出来,站在前殿的石阶前。她回想起夜空布满火星的那一刻,但内心并不害怕。只见年轻人又争先恐后地朝另一处牌坊奔去。人群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又成群结队地跟在他们后面,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悦子惊讶地望着前院地面上火焰与人影交织飞舞的场景,心想: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待在这里?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悦子的肩膀。是谦辅的手,黏糊糊的。
“你在这儿啊!悦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悦子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他。谦辅气喘吁吁地接着说:“告诉你,出大事了。快跟我来。”
“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跟我来就是了!”
谦辅拽着她的手,大步走上台阶。刚才弥吉和美代待的地方围了一圈人。谦辅拨开人群,把悦子领了进去。
美代仰躺在两张并排的长条凳上。千惠子站在一旁,正弯腰准备给她松开腰带。弥吉百无聊赖地叉开双腿站着,挡住围观的人。美代的和服穿得歪歪斜斜,露出松弛的胸脯,嘴巴微微张开,陷入了昏厥。她的手耷拉着,指尖触到石阶地面。
“怎么回事?”
“她突然晕倒了。大概是脑贫血,要不就是癫痫发作。”
“得赶紧请医生来。”
“刚才田中已经去联系了。听说会抬担架过来。”
“要不要通知三郎过来?”
“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
谦辅不忍直视美代刷白的脸,把视线移开了。他连小虫子都不敢杀生。
这时,担架抬来了。田中和青年团的一个青年把美代抬起来。下台阶很危险,谦辅打着手电筒照亮道路,大家沿着曲折的小路迂回而下。手电筒的光偶尔照在美代紧闭双眼的脸上,看上去像能乐面具。成群跟来的孩子们看到这一幕,半开玩笑、半起哄地惊叫起来。
弥吉跟在担架后面,不停地嘟囔着。他嘟囔的内容,不言而喻。
“……真丢人。又给人提供了制造流言蜚语的素材。真是意外,竟然在众人面前出丑。偏偏还赶在祭祀的高潮时……”
幸好医院就在角落,不用穿过摊贩街就能到达。担架穿过一座牌坊,走进一条黑漆漆的街道。病人和陪同人员都进了医院。医院门前的围观者不肯散去。祭祀仪式翻来覆去,他们都看腻了。相比之下,他们更想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结果。
这些人一边踢着石子,传播小道消息,一边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这样的事件,是祭祀活动预料之中的“副产品”之一。多亏了这件事,接下来的十天,他们不愁没有闲聊的话题,这无疑是最好的余兴节目。
医院换了新院长,是一位年轻的医学士。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浮夸青年,嘲笑去世的父亲和所有亲戚的土气,唯独杉本一家那种别墅主人的气质,让他看不顺眼。尽管在街上相遇时,他会和蔼可亲地打招呼,但心里却充满猜疑。他担心别人看穿自己徒有其表的城里人架子。
病人被送进诊疗室。弥吉、悦子和谦辅夫妇被领到面向庭院的客厅等候。四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弥吉时而突然耸动像文乐白太夫面具上扫帚似的眉毛,仿佛眉毛上落满了苍蝇;时而大口吸气,通过臼齿的空洞,发出很大的声响。他后悔自己刚才有些惊慌失措。要是不叫田中,事情肯定不会闹大,也不用抬担架过来。其实,在场的人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了。记得有一次,他一走进农业工会办公室,正在谈笑风生的职员们立刻闭上了嘴。其中一个职员,就是大臣理应来访那天,早早来到杉本家的那个人……就因为那件事,他成了别人的笑柄。这次的事情更糟糕……极有可能成为人们恶意猜测的素材……
悦子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一个指甲上还粘着早已风干的暗棕色血迹。她几乎下意识地把指甲举到唇边。
身穿白大褂的院长站着拉开隔扇门,面对杉本一家,故作庄重又豪爽地若无其事说道:“请放心,病人已经苏醒了。”
弥吉向来不关心这类报告,冷淡地反问道:“病因是什么?”
医学士关上门,走进房间,留意着西装裤的褶痕,慢悠悠地坐下,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说:“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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