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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孩子没有了
书名: 我遇见你 作者: 曹艳阳 本章字数: 8111 更新时间: 2024-05-10 11:35:29

菊花在监狱里,她度过了那段终生难忘的与毒瘾相伴的日子,她凭着坚强的意志,在警察同志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成功地戒掉了毒瘾。她这时甚至有点庆幸自己进了监狱,要不然,还真是戒不掉毒瘾。是监狱,让她彻底地脱离了毒品的泥潭。

出狱后,菊花又开始了新的打工生涯。旅途颠颠簸簸,菊花累极了。一下车,就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这家旅馆很便宜,十元钱一晚。屋子里很潮湿,光线暗淡,睡在铁架床上,床像散了架似的,咯吱咯吱地作响,老鼠不时地窜来窜去,把这间房当作自已的安乐窝了。与老鼠同床共枕,菊花倒不是很害怕。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由地滋长出对异乡的恐惧来。到了晚上,天气变凉了,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滴滴嗒嗒地打在窗户上。

临窗而睡,风和雨呼啦呼啦地来了,像个吹风筒,灌进被窝,刚被体温暖却的被单又骤地变冷了,人在被窝里抖抖索索。菊花蜷缩成一团,睡到半夜,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手往上面一抹,捉到了一只胖乎乎的蟑螂。菊花把它扔出窗外,干脆蒙头而睡。

枕着风声雨声车声,菊花困极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早上醒来,菊花清点东西时,发现钱包里的二百元钱不见了,跑到门前一看,连房门都忘了拴。菊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店主闻声而来,怎么了,他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我的钱,我的钱——钱——钱,被人偷了,偷了,菊花抽抽嗒嗒,不停地抹眼泪。你睡觉时忘了拴门吗?菊花无言以对。旁边站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嗲声嗲气道,丢了就丢了,不就二百块钱嘛,哭哪门子丧,需要开这么大嗓门,要哭,走得远远的再哭,别呆在这儿影响我的生意。

在他们的冷嘲热讽下,菊花拖着笨重的行李,踉踉跄跄地走出旅馆,走远了,又回头望了望店名,“温馨客栈”几个烫金字赫然醒目。菊花晃了晃,有点晕眩。此时菊花的内衣口袋里还缝着三百元钱。这三百元钱可是菊花的命根子,它是让她在这座城市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三百元钱不能再住旅馆了,菊花掏出电话本仔仔细细翻了一通,这个电话本还是菊花上次从家里带出来的,是她从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出来的。

菊花在电话本里竟然找到初中同学玲玲的电话号码。晚上,菊花拨通了她宿舍的电话,玲玲接了,没有嘘寒问暖,只是冷冰冰地说,哦,你也出来了,很好啊!玲玲,我,我的钱……被人偷了,被……人偷……了,你看看……能不能帮衬点什么……。菊花变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也没钱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到现在我还欠着人家哩!说着,说着,玲玲就想挂电话。不,不,我不是来向你借钱的,我是想能不能在你那儿住几天,就住几天,找到工作我马上搬出来,发了工资后,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会感谢你的。菊花结结巴巴,声音都哽咽起来。那好吧!我想想办法,你现在乘坐20路车过来,在南站门口下车,我来接你。要是玲玲在她跟前,说不定,菊花真会给她叩上几个响头。在这座城市里,有个地方住真是太好了。

到了玲玲那儿,她拿出一套厂服,一个厂牌给菊花。来,把这些穿戴好,你就可以进我们厂,你先在这儿安顿吧,注意,保安有时会来查房,碰巧看到你时,你要装病,他们就不会查你。还有你只能早上8:30分前出去,晚上十二点以前要回来,这些你一定要切记。吩咐完,玲玲把目光投向菊花的行李,浅浅盈盈地笑道,哟,菊花,有没有带点什么土特产过来吃。菊花尴尬地说,走时匆忙,忘了带。哦,这样呀,真不好玩,玲玲的脸上瞬间布满乌云。

菊花突然想起包里有一条淡蓝色的长裙,是巧莲送给她的,挺高档、漂亮的,菊花一直舍不得穿它,一直留着作纪念,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交友要慎重。现在,在这紧要关头,为了能从乌云密布中看到万里晴空,菊花只有忍痛割爱。我这里有一条蓝裙子,还是很新的,我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了,就把这条裙子送给你,作为见面礼吧!菊花把裙子递给她,心里空空洞洞的,像失去了金银财宝似的。玲玲的脸色瞬即由阴转睛,兴高采烈接过它,马上试穿起来,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转来转去……。漂亮么,漂亮么,嘻嘻,嘻嘻……整个屋子都被她转晕了……

菊花啃着水泡的馒头,顶着南方的烈日,开始了漫长的找工之路。走在南方的路上,人如蚁群,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拐过一个一个又一个路口。夜晚,一个个巷口,藏着一个个角落里的家,昏黄凄迷的灯光,引着菊花走回了感伤的故乡。

各种各样的电线杆上写着招工广告,许多职位都需要大专以上的文凭,连做一名普工杂工最低的要求都是高中生。菊花怀揣着那张初中毕业证,失魂落魄,一次次地沉沦海底跌入地狱。菊花像留声机一样,不断地向人重复着,我是农村里长大的,能吃苦耐劳,什么活都可以干,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有住的地方,不要工钱也可以。

菊花去了那座城市最大的人才市场。人才市场8:00点开门,菊花7:30就站在那里等待,人才市场的门前站满了人,黑麻麻的求职者把整条街道都赌住了。进了人才市场,里面的人更多,像蚂蚁似的,每个摊位前都站满了人。菊花进入人流中,她被人挤得左倾右倒的,似乎连放双脚的地方都没有,像波浪一样在人海中颠来倒去。

菊花长得较为矮小,密密麻麻的人流把摊位前的招聘广告都遮住了,菊花在人流中挤头挤去,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其余就什么看不见了。菊花想从人流较少的地方钻去,可她发现她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身子,人流挤到哪,她就跟到哪,根本就别说找工作了。厂内人多,空气又不畅通,菊花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胸口透不过气来。

等到人员稍微稀少一点时,已是中午12点钟,很多摊位前的主考官都已经走了,这么多的人,不招满才怪了。

剩下的那几个招聘单位,不是要求讲白话,就是要有年龄限制,有婚姻方面的限制,有工作经验限制,有学历的限制、有技术方面的限制、有语言方面的限制等等,有性格方面的限制,菊花照着招聘广告的条件,一一对应,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符合条件,也就等于失去了这些工作。在人才市场里,菊花第一次看到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叽里呱啦地说着英语,求职者也用英语流利地回应着,从容不迫。外国人不时点点头,表示非常满意。人才市场里的“唇枪舌剑”,让菊花感到自己知识的缺乏与寒酸。

中午一点钟,人才市场准时关门,菊花垂头丧气地出了人才市场,她又饿又渴又疲乏,可是她在里面挤来挤去,却连一份工作都没捞着。菊花累极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屁股坐在街道的水泥路上。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她,人才市场的外面还贴了很多招聘广告,求职者们正在看着墙上的招聘广告,神情专注且又充满了焦虑,他们看到合适自己的岗位,掏出笔和纸,认真地记录着厂家的电话、联系人,岗位。直到下午五点钟,人流才从人才市场的门口散去,拥挤的街道一下显得空旷清冷起来。

菊花掏出早上买来的包子,从包里拿出一只空瓶子,在街边的水龙头里接了点冷水,就着冰冷干硬的包子吃起来。菊花大口大口地嚼着,包子都卡在她的喉咙里,她不断地打着嗝。一个包子吃完了,菊花意欲犹尽地舔了舔嘴唇上的包子屑,觉得肚子里还是空空的,跟没吃过似的。

菊花一趟一趟地往人才市场跑,尽管这里人多,但这里是唯一能够让她找到工作的地方,她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苍天有眼,菊花终于在一家电子厂里找了一份杂工,主要工作就是打扫整个厂区的卫生,工资是500元钱一个月,这种待遇对于从山窝窝里出来的孩子说,是个天文数字,管吃管住,还能净赚五百元钱,这可是菊花那个村里,劳累上大半年才能挣到的钱。

找到工作那天,菊花欢天喜地回到厂里,正欲向玲玲道喜。一见宿舍,惊呆了。她的行李从床上扔到地上,东西撒得满地都是。玲玲穿着那条漂亮的淡蓝色的裙子,坐在床沿上,嗑着瓜子,吐出的瓜子壳连同唾沫飞溅到行李上。菊花故作没看到,淡淡地说,请问,是谁把我的行李扔在这里。

玲玲没好气地回答,把瓜子壳吐成一条抛物线。谁,谁,谁,还不是新进来一位员工,你占了她的床位,她扔的罢,活该,谁叫你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工作,这么没出息。菊花的心像被刀子戳穿,剧烈地疼痛起来。哦,我今天找到一份工作了。哟,终于找到工作了,算我小瞧你啦,是做什么的?杂工,就是搞清洁的,山里人的忠厚令菊花如实地回答。杂工,她从鼻孔里嗤出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

菊花向玲玲道了谢,刚走到门口,玲玲问道,多少钱一个月?五百,哦,到时发了工资别忘了请我的客哟,我可是你的救命星哩。是,我不会忘记的,菊花向她挥了挥手。

对于这份工作,菊花格外的卖力。工作很繁重,菊花提着水桶,扛着拖把,擦,搓,洗,抹,扫。有时刚刚整理过的地面就被人弄脏了。后勤部的人来检查时,总会皱起眉头,菊花一遍一遍地向他解释,他什么也没说。不久,在告示栏里贴出了通告,凡是乱扔垃圾,在刚打扫的路面上扔垃圾的,一经查实,就得扣除本月的奖金和全勤奖。这样一来,情形就好多了。偶尔会碰上个别的人乱扔垃圾,菊花跟在后面不厌其烦地捡起来。日子久了,他们也把她当朋友了,这样,菊花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工资也升到每月800元。

工厂的食堂靠在围墙边。那天中午,菊花刚从食堂里打饭出来。听到围墙外有人在轻轻地叫唤着:大姐,大姐,帮帮我,帮帮我,我好饿。菊花循声而去,见到一个黑瘦高个的男孩,从围墙上探出头来,闪着乞求的目光看着她。菊花向他投去善意友好的笑,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原来是何军,那个帮她在招工骗子手里夺回一百元钱的湖南老乡。何军并没有认出她来。大姐,我的钱被人扒了,没钱吃饭了,我现在很饿,您能打点饭给我吃吗?一听到他的钱被人扒了,菊花顿时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同病相怜。

好的,何军,我是菊花,还认识我吗?你帮我从招工骗子那里夺回了一百元,还暴打了他们一顿。菊花轻声说,瞅了瞅四周,还好,都没有保安。菊花踩着围墙边的砖头,把饭盒递了出去。快点吃吧,离我们工厂远点,别让保安给发现了。何军也记起来了,哦,谢谢菊花,等吃完了,我把饭盒再递进来。饭盒不要了,你拿着吧,快点走。他接过饭盒,走开了。

菊花走进食堂,又要一份饭菜。打菜的师傅问她,刚刚打了一份,怎么又要打一份?菊花说,有个工友生病了,刚才那份是给她打的。哦,这样,我再给你打一份,你就在这里吃,不许走开。好的,菊花回应道。

菊花吃完饭,刚走出食堂,她发现围墙上探出个头来,是何军,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菊花,谢谢你,我把饭盒送过来了。说完,将饭盒递了过来。菊花摆摆手,正想说,不用了,你赶快走开吧。就在这时,保安走了过来。菊花急坏了,公司规定是不能打饭给外人吃的,一旦查到,就得炒鱿鱼。

菊花向保安点头哈腰,献上女孩子最温柔最妩媚的笑,连声道:这个男孩的钱被人扒了,他实在是饿坏了,乞求我给他点饭吃。我,我,我就把自己的那份饭给了他吃,就这一次,您能不能网开一面。保安笑了笑,好啦,好啦,我不为难你这个小女孩了,我认识你的,你叫菊花,对不对?只不过以后要注意一点,这样的事千万不能被老板发现。因为,有时他会亲自过来视察,也不能被其他的保安看到,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好心肠,他们会出卖你,到老板面前告你,领赏的。谢谢这位大哥,菊花感激地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咧开大嘴傻乎乎地笑了。

从那以后,每当菊花去食堂打饭,总会瞅瞅围墙外,可何军再也没有出现,也许他听到保安的那一番话吧!菊花以为再也不可能与他见面了。

有一天晚上,菊花的心情特别好,她来到离厂区不远的一块草坪。一到傍晚,这块草坪便会变得很热闹,附近厂区的工人们三五成群来到这里休憩。有拍拖的,有带着父母小孩散步的,当然更多是热恋中的情侣。夜色很浓的时候,这片草地上便会响起一片喋喋喋的接吻声,像水底的鱼儿在窃窃私语,这都是情侣们发出来的。

菊花独自一人在草坪上坐了下来,望着一对对相拥相啃的恋人们,菊花孤影自怜,不禁想起顺子来,她的心又莫名地揪痛起来。她在心底恨恨地告诉自己,要忘记顺子的话,就应该彻底地谈一场天昏地暗的恋爱,然后结婚,这样就可以彻底地忘记他,死了自己这条心,也死了顺子那条心。

菊花在这片草地上坐到十二点半,夜色中的水气越来越浓厚。菊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去,她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似曾听过,很轻微的声音中夹杂着暖味的喘气声,似乎还有男人的气息在草地上回荡。

菊花好奇地循着声音走过去,淡淡的灯光照在草地上,菊花睁大眼睛,在几棵浓密的大树掩盖下,她终于看清楚了,发出声音的是玲玲,不过在玲玲的身上还压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裤子褪出腹部那一小部份,玲玲的裙子被掀到了上半身,男人正在一边亲吻着玲玲的嘴,两只手在玲玲的胸上摸来摸去,还一边在玲玲的身上起劲地动作着。

玲玲发出压抑快活的喘气声,直听得菊花的脸发红发烫。菊花刚想悄悄地走开,一不留神,绊倒了一根粗壮的树根,她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巨大的声响吓坏了玲玲和那个男人,俩人迅速地提起裤子,穿好衣服来。

玲玲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菊花。你,你……,菊花,你怎么……在这里,玲玲很不好意思地说,脸上的红潮还在疯狂地往上涨。菊花吱吱唔唔,我无意路过这里,听到这里有响声,以为是有人在这里打劫,我就,我就……过来了,真对不起呀,真对不起呀,真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菊花连声向玲玲和那个男人道歉。

唉,算了,算了,都看见了也就算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呀,玲玲说,菊花,这个男人就是我男朋友刘胜利,我们谈了五年啦!平时我们又不会在一起,只有逢上星期天,我们才能偶而相聚一次,相聚一次,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又租不起房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着草地上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要不然,就算他不犯罪,我也会去犯罪的,怎不能天天靠着自慰来过日子吧!没办法呀,菊花,让你见笑了。

菊花问道,玲玲你就不怕治安队来查吗?

不怕,这里的治安队员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只要不是抢劫和偷劫、强奸之类的治安事件,他们是不会过问的。其实在这块草地上,有很多情侣和夫妻都是这样解决自己的问题的。曾经有一对夫妻做那事时,被巡逻的治安队员查到了。小夫妻俩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冶安队员的数落和罚款。谁知,治安队员说,不要在草地上干这事,这里的湿气露气很重,很容易得妇科病的。说完,治安队员背过脸就大摇大摆地走了,直弄得那对夫妻哭笑不得。

菊花,你现在仔细地在这块草地上走一圈,在那些被树丛掩盖的草丛里,绝对还可以找出二三对正在戏水的活鸳鸯来。

菊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工厂。

发了第二个月的工资后,菊花买了一大袋水果,用红纸封了一个一百块钱的红包。她要去玲玲那儿,她要好好地感谢玲玲。尽管那时玲玲对她不冷不热的,但是她还是给了菊花的住处。菊花是一个对生活非常感恩的人。

菊花提着大袋的东西,趁着保安不注意的时候,混进了玲玲的宿舍。玲玲一个人在宿舍里,她似乎比以前胖多了,整个身子都浮肿起来,像一只气球鼓起来。菊花的心里暗暗吃惊,玲玲咱变得这么胖了,像怀了孕似的。

玲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发福了?好有福气呀,是爱情把你滋润成这样的吧。菊花打趣道,玲玲,看,我给你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给,还有一个大红包,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这没什么,这是朋友应该做的。玲玲睁着枯瘦如柴的眼,苦涩地回答,语气中透着一股沉重和悲伤。菊花从玲玲的神情里看到了她的不愉快。玲玲似乎比过去更憔悴了,头发乱糟糟地像只鸡窝,眼睛也黯淡无光。

玲玲,你怎么啦?身子不舒服呀?菊花关切地回答。玲玲红着眼圈,不愿回答。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气氛有点尴尬。忽然,玲玲的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她迅速从桌上操起一把剪刀,冲进了洗手间,把门死死地关住了。一会儿,从洗手间里传出玲玲凄厉的叫喊声,像女鬼在尖叫。菊花焦急地站在洗手间外,拍着门叫道,玲玲,怎么啦,你快把门打开,我送你去医院看病。你,别管我,你快走,你快走,等下保安会来查房的。玲玲在洗手间里大声地叫喊着,你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玲玲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尖锐了,像吹破了的箫声,声音穿透了房门,刀子般直刺入菊花的五脏六腑。慢慢地,玲玲的叫声越来越微弱了,菊花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一刻,她呆住了,她终于明白了一切。菊花在门外大声喊,玲玲,快开门,快开门,我送你们去医院。玲玲还是不把门打开,急得菊花直跺脚,真想破门而入。

半个小时后,玲玲满脸汗水从洗手间出来,她面带倦容,面色苍白憔悴,就像死过了一回似的。她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可是那婴儿已经断了气。玲玲浑身是血,地上有玲玲亲手剪断的脐带。

玲玲,孩子怎么死了,快,快,我扶你们去医院。不用了,玲玲无力地摇摇手。休息一会儿就好,在我的柜子里有包白糖,你加点开水,泡给我吃。

菊花在玲玲的柜子里找白糖。就在这一瞬间,玲玲把用被单包裹的孩子从窗口猛地抛了下去,只听到咣啷的一声,那个可怜的孩子从此远离这个世界,连他小小的身体都不能在妈妈的怀抱温暖片刻。窗下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大垃圾场,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蚊子和苍蝇在那里安了家,时不时还有野狗在那里出没。菊花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热水差点烫到她的手,菊花本能地缩了缩手,吹了吹手指。

玲玲,你,你,你怎么把你的孩子扔下去,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呀,他会被野狗吃掉的。菊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望着玲玲。

孩子生下来时还有一口气,不到半分钟,他就咽气了,是个男孩,既然已经死了,死了,还留着他干什么,要是让厂里的人知道了,我会被开除的,失去了这份工作,这就意味着我失去了一切,一切都必须从头重头开始,从头开始,你知道吗,菊花,那种滋味是多么痛苦,你是不会知道,不会理解的……玲玲竭斯底地叫起来。

菊花,快点帮我冲洗洗手间的血水,把我换下的血衣洗了,快点,不能让其他的同事知道。玲玲焦急地向菊花示意着。菊花手忙脚乱地忙乎着,忙完后,菊花把玲玲扶倒在床上。

菊花问玲玲,你男朋友刘胜利知不知道这件事?唉,就别提那个千刀万剐的刘胜利了,他早就另有新欢了。自从他知道我有孩子后,他就溜得无影无踪,前几天,我在大街上偶然碰到他。他正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有说有笑的,一看就是情侣关系。我冲上去,质问他。他居然毫不畏惧,还说,哪里来的野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完,他就拉着那个女孩的手,上了一辆摩托车一溜烟走了,直把我气得七窍生烟。菊花,我们女人的命咱就这么苦哩,真是比黄莲还要苦呀!不说了,不说了,我没有力气了,我要睡觉了,菊花,你帮我盖好被子,快回去吧,被保安看到了不好。

那你这个样子,怎么办?我给你买点药,等下我就送上来,先把你的厂服和厂牌带出去。好吧,玲玲点点头。

菊花在药店里买了些补药、补品送到玲玲的宿舍。玲玲感激地直摇晃着菊花的手,说,菊花呀,过去真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那时,我对你太冷漠了。那时,我之所以对你这么冷漠,是因为我怕你找不到工作,就会向我借钱,所以我故意装出很冷淡的样子,菊花,我也穷呀,我那个男朋友隔三岔五找我要小钱花,我的大部分工资都填在他的窟窿里。这也是迫不得已呀,你要原谅我呀,菊花!

我原谅你,我早就原谅你,我还应该好好地感激你哩,你犯着被开除的危险,给了我一个住处,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好好地养身体吧,好好地爱惜自己……有什么需要,就到我厂里来找我。菊花把自己工厂的地址递给她,然后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生怕再惊醒玲玲似的。

玲玲在床上无声无息地哭泣着……,她眼前闪现出孩子垂死挣扎的神情。

玲玲的孩子是她亲手捂死的,孩子出生时还很有活力,很响亮地啼哭着。玲玲用手死死地捂住孩子小小的嘴唇,原本红朴朴的脸蛋,一会儿就变得紫青了,像一盏消毒用的紫光灯,发出鬼魅的蓝光。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便在玲玲的手中断气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化为几缕炊烟升上了天堂。

那一刻,玲玲对自已说,孩子,你别怪母亲狠心,要怪就怪你那造孽的爹,我不但养不活你,还会丢失工作,再也没有脸面回家乡。

玲玲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淡蓝色的天上现出一段残虹,短而直,红、黄、紫、橙红。太阳照着阳台,水泥栏杆上的日色,迟重的金黄色,显得暮气沉沉,像一个佝偻的老女人。玲玲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天快黑了,不,已经黑了,玲玲心里的天也跟着黑下去,缓缓地黑下去了,说不出来的昏暗的哀愁……像做梦似的。窗子前面浮现出她儿子的脸,儿子的脸是黑色的,像月亮里的落影。

玲玲的身子痛苦地抽蓄着,儿子的死,在她的心口插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扎得她血淋淋的。

街道上,收垃圾的老太婆“叮玲叮玲玲玲玲”地摇着玲,每一个“玲”字都是冷嗖嗖的一点,一点一点地连成一条虚线,切断着时间与回忆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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