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仕途蹭蹬崔通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崔通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 第三章 | 仕途蹭蹬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18199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一、一步登天南书房

咸丰皇帝示意郭嵩焘平身,然后才对这位新任南书房行走说:“文章诗赋不过是小技,能与不能,无足轻重,而办实事才是至为紧要的。”郭嵩焘肃然回答:“臣谨遵皇上旨意,此时臣精进学问,他日定为我大清多办实事……”

曾国藩安葬了父亲,守制在家。郭嵩焘留在曾府与之交谈。郭嵩焘问:

“涤生兄,听说英国与法国又与我大清过不去了。个中详情,我并不知晓,你能否给我详细地说一说?”

“筠仙,你虽隐居在家,对外界之事还真了解不少。据我所知,事情是这样的:一艘中国船(亚罗号)停在广州,上面藏有海盗,广东水师将船上的海盗拘捕了,但是英国驻广州领事叫夏什么什么礼(夏巴礼)的,硬说这只船在香港领过登记证,是英国船,中国水师无权上这艘船逮捕‘海盗’,姓‘夏’的扬言要用武力干涉这件事。而法国说有一个法国传教士(指马神甫)在广西被杀,法国想从我大清这儿讨回所谓的‘公道’,也扬言要对中国动武。这些洋人刁蛮无礼,寻找一切借口来要挟我们,真是让人深恶痛绝。”

“噢,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但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理这件事情。”郭嵩焘不无担忧地说。

“我也不知道,但愿此事不要闹大。”曾国藩说。

“天下没有化解不了的事情。处理得好,交战的双方立刻就可能休兵;处理不好,就是芝麻粒大的小事都可能会惹下塌天大祸。”郭嵩焘说。

“你的话很对。然而,这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曾国藩说。

“还有一件事情,我也想了解一下。去年我刚到家不久就听说太平天国发生了严重的内乱,你的来信十分简略,现在能否详告?”

“太平天国自从占领南京后,就开始互相倾轧。太平天国的北王韦昌辉看不惯东王杨秀清的专横跋扈,为了争权夺利,韦昌辉发动兵变,将杨秀清及其手下一万余人全部杀死。后来天王洪秀全又镇压了韦昌辉的叛乱,接着洪秀全也开始排斥异己,连翼王石达开也被逼离开南京。敌人内部的混乱,乃是我大清的福气,只要时机一成熟,朝廷军队南下,我们湘军北上,南北夹击,太平天国必将成为秋后的蚱蜢,蹦不了几天了。”曾国藩十分得意地说。

“如此甚好,这样国家就可以安定,百姓就不再受战乱之苦了。”郭嵩焘意味深长地说。

“筠仙,你何不随我湘军一同北上杀贼,建功立业?”曾国藩游说道。

“一介书生,无力扛枪,我还是稍事休息,然后北上京师,去当我的翰林吧。”郭嵩焘说。

“你性子太直,入翰林院可要学会周旋,否则,很容易碰壁的。”曾国藩直言道。

“心底无私天地宽。”郭嵩焘慷慨地说。

曾国藩笑了笑,摇摇头,口中讷讷道:

“筠仙哪——筠仙。”

“我知道,你又在笑我是个书呆子了,可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呀。”郭嵩焘说。

郭嵩焘在曾府停留数日,见前来曾国藩家吊丧的人很多。本来,曾国藩也只是一个在籍侍郎,没有多大影响,现在由于他的湘军威名远播,他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上至巡抚、知府、知县,下到乡绅百姓,无不侧目视之,这些人有的是老友,有的是新识,郭嵩焘与这些来宾一一相见。

郭嵩焘告别曾国藩,准备返回湘阴。曾国藩与其弟曾国荃送到户外。郭嵩焘说:

“涤生兄,如今你守制在家,千万别忘了你是湘军主帅,一定要以国事为重,不要过分地受制于礼俗,希望你尽早返回南昌,主持大局。”

“我会的,如果我不答应,你又会说上一大堆道理,放心吧。你回家休息的时间也不要过长,你也要尽早赴京,以后常以书信往来吧。”曾国藩说。

“令弟国荃也是龙虎人物,你在军中一定要委以重任。”郭嵩焘看看曾国荃,笑着说。

“谢谢郭兄褒奖。”曾国荃拱双手敬礼。

郭嵩焘最后拱双手与曾氏兄弟相别,道声“珍重”便登上了马车。马车扬起一阵尘埃向远方驰去。许久,曾国藩才在弟弟的催促下转回家中。

郭嵩焘回到家中,接到一封来信。这封信来自京师,是兵部尚书陈孚恩写的。大意是说自南昌一别,甚是思念,并言及京师之中,虽然士大夫云集,但多是浮华之士,少有干练之才;郭嵩焘既为翰林,又多才识,宜来京师任翰林之职,或可大展宏图。

原来,在郭嵩焘追随江忠源于赣湘鄂边界同太平军作战之后不久,陈孚恩就从南昌返回了京师。兵部尚书陈孚恩与内阁大学士、御前大臣肃顺关系很好,平时一直走得很近。陈孚恩自江西归来后,经常去肃顺府上与肃顺谈江西“剿匪”之事,在交谈中,陈孚恩经常提及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并在肃顺面前说郭嵩焘才干练达,学富五车,于中外事故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不久,江忠源于庐州“殉国”,咸丰赐谥为“忠烈”,同时咸丰也念及江忠源生前推荐之人郭嵩焘,亲赐郭嵩焘为翰林院编修,然而,郭嵩焘究竟有多大才能,咸丰心中没底,便向御前大臣肃顺询问。肃顺把自己从陈孚恩那儿了解到的有关郭嵩焘的情况向咸丰帝作了汇报。肃顺对湘军的态度总体上是回护的,因此,在介绍郭嵩焘时,不由得又加上一通好话,这无疑使咸丰皇帝对郭嵩焘的印象更加深刻。

后来,曾国藩创办水师,于奏折中不时地提到郭嵩焘其人,并表奏其功。咸丰看罢这些奏折,又几次向御前大臣问及郭嵩焘其人,肃顺每次都在咸丰帝面前为郭嵩焘说好话,并说兵部尚书陈孚恩对此人较为了解。于是咸丰又向陈孚恩问及郭嵩焘,陈孚恩觉得皇帝对郭嵩焘如此感兴趣,便认为郭嵩焘上京的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才写信叫郭嵩焘进京任职。

郭嵩焘接到这封来信,心中十分喜悦。因为此信正中其下怀,于是,他准备进京。可是连年战乱,使得其家境比较艰难,郭嵩焘便不忍心再从家里拿钱,于是东挪西借,凑足了银两。郭嵩焘准备动身,然而面对妻子陈氏,他又犹豫了,实在不忍离开,因为陈氏的身体一直没有康复,如果此时离开,于其健康肯定不利,为此,郭嵩焘拿不定主意。妻子陈氏催促他立刻上路,他没有答应。最后,郭嵩焘决定将行期往后推,等陈隆瑞的身体好一些再动身。

郭嵩焘又在家里逗留了好几个月,而陈氏的身体时好时坏,总不见彻底康复。做妻子的明白,丈夫是个功名之心很强的人,他的所谓隐居,一半是为了休息,一半是因为妻子有病。看看天气又冷了起来,一年又要过去了,妻子陈氏认为千万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丈夫的前程。想到了这一层,陈隆瑞躺不住了,她在邹妹儿和女儿兰兰的搀扶下,走进书房。郭嵩焘看见妻子正颤巍巍地走来,赶忙起身把陈氏扶进屋里来。郭嵩焘说:

“天气冷了,千万别出来走动,会着凉的。”郭嵩焘对妻子说,又批评侍妾邹氏与女儿兰兰:“你们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气还让她起床,真不像话。”

“别责怪她们,是我硬要来的。”陈氏说。

“有什么要紧的事,你让人过来叫一声,我就过去,不必你过来!你身体不好。”郭嵩焘说。

“那可不一样,我还是亲自过来一趟好。你看我这身体,好多年都是这样,时好时坏的,也并没有什么大碍,我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身边有两女儿照顾,又有邹妹儿悉心看护,没事的。你该干什么尽管放心去干吧,别整天地挂记着我。”陈氏说。

“那怎么能行呢?”郭嵩焘说。

“有什么不行的。明天你就动身去北京,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断送了你的前程,再说,郭家的门楣还需要你来支撑。你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很可能会遗憾终生的。”陈氏说。

“既然夫人坚决让你进京,你就放心地去吧。”邹妹儿说,“夫人由我照料,你只管放心。你要是再不走的话,她会生气的,这反而会加重她的病情。”邹氏一边说一边握着陈氏的手。

“那好吧,明天我就走。”郭嵩焘答应了,陈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由于武昌被胡林翼所率领的湖北军会同从南昌来的湘军联合攻破,所以,郭嵩焘上京的路线就可以仍然走当年入京会试所走的路线。他从湘阴到武昌走水路,然后从武昌转陆路直奔京师。

咸丰七年(1857)冬,北京,朔风正紧,漫天飘雪,奇寒无比。在风雪中,郭嵩焘赶到了京师,暂时寓居善化会馆。善化会馆离翰林院也不远,他住在此处,去翰林院上班也很方便。

郭嵩焘一到善化会馆,就听说一件大事:英法两国组成联军,攻陷了广州城,将两广总督叶名琛捉去,而叶总督至今生死未卜。这对中国来说无疑是个奇耻大辱。通过这件事,郭嵩焘已经看见洋人是何等地跋扈嚣张了。

郭嵩焘去翰林院报到。翰林院在东长安门外,玉河边上。院署大门朝北,有三间无隔山的正堂,堂内挂着康熙皇帝手书的“道德仁义”四字横匾。清代翰林院的编制有着严格的规定:翰林院学士满汉各一人,侍读、侍讲学士满汉各三人,典簿、待诏满汉各二人,修撰、编修无定员。郭嵩焘只是这无定员中的一员,虽享有翰林清誉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做。这对郭嵩焘来说也很好,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读书、写信、交友、聚谈。

郭嵩焘在京师安顿下来后,便去拜访于南昌相识的兵部尚书陈孚恩。郭嵩焘此次来京,既然是陈孚恩所邀,那么去拜见陈尚书乃理所当然。来到陈府门前,郭嵩焘将投刺(名片)送上,一会儿,陈孚恩满面春风地从里面迎了出来,说道:

“筠仙,你总算来了。”

“郭嵩焘拜见尚书大人。”郭嵩焘行礼。

“免了,快快请进。”陈孚恩请郭嵩焘先行。

“谢尚书大人。大人请!”郭嵩焘说。

“筠仙,不必多礼,我知道你本旷达之士,不喜欢太多的繁文缛节。”陈孚恩将郭嵩焘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尚书的书房甚是雅洁。”

“这样的书房在京师是稀松平常的。最为雅洁的书房乃是皇上的书房——南书房。”陈孚恩开玩笑地说。

“那种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郭嵩焘说。

“对了,郭筠仙,按理你早该来了,为何姗姗来迟?”陈孚恩关切地问。

“因为内眷沾染微恙,我不便立即动身,所以耽搁了。本来我是准备携家眷同来的,只是到我动身之时,拙荆身体也未能痊愈。”郭嵩焘用略带欠疚的语调说。

“既来之,则安之。”陈孚恩安慰道,“你先安心当你的翰林,翰林院编修虽是闲职,但条件与待遇也还不错,你在此可以刻苦精进,以图将来。改日我安排你见皇上身边的红人──肃顺肃大人。”

郭嵩焘来京时间虽短,却已知道朝廷之中除了皇帝之外最有实权的人物就是内阁大学士、御前大臣肃顺了。听陈孚恩说要把自己引荐给肃顺,郭嵩焘当然是喜出望外,他激动地说:

“谢谢尚书大人,今生得遇您尚书大人,真是我郭嵩焘的福分。”

“你也不必谦逊,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把你引荐给肃尚书,在你来说,可能是你大展宏图的机会;在我来说,也是为国家选贤进能,如此两全齐美之事,我何乐而不为呢?”

“我一定会记住尚书大人的恩德的。嵩焘本一介寒儒,于江西有幸得遇大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机遇呀。”郭嵩焘说。

“最近,朝廷上下都忙着如何对付英法两国在广州侵扰之事,想必此事你已经听说了吧?”陈孚恩问。

“听说了,唉,我还听说那个叶名琛既不和洋人谈判,也不在军事上作任何准备。他如此任事,真是糊涂之至。”郭嵩焘感叹道。

“也不知皇上将如何处理这件事情。”陈孚恩说。

“对待洋人,我觉得还是要与之理论,千万不能动不动就同他们构兵。几年前我曾到上海一行,亲眼目睹洋人的坚船利炮,他们的武器比我们强上十倍二十倍,我们一旦与之构兵,单在火器上就明显比人家弱上一大截。”郭嵩焘说。

“你亲自上夷船看了?”陈孚恩问。

“是的,我还在那艘船上吃了一顿西洋饭。”郭嵩焘说。

“吃西洋饭?”陈孚恩略显诧异。

“西方人没有筷子,尽是刀叉之类。”郭嵩焘说。

“乖乖,洋人在饭桌上都用武器呀。”陈孚恩诙谐地说。

接着陈孚恩又与郭嵩焘谈论了曾国藩以及湘军在江南与太平军开战的有关情况,然后郭嵩焘向陈孚恩讲述了自己的江南之旅,特别是上海之行的见闻与感受,并在陈孚恩面前申述自己的洋务主张。是日中午,陈孚恩在家中热情地款待了郭嵩焘。

郭嵩焘从陈孚恩处回来后,生活依然是读书与拜访。他最常逛的地方就是北京正阳门外的琉璃厂。这里荟萃着整个京城的图书、字画、古玩,是北京的文化中心,也是天下文人雅士所喜爱之地。郭嵩焘经常徘徊于通古斋、典古斋、集古斋等书铺,特别是通古斋,郭嵩焘一有闲遐就去那儿逛逛,看看是否有自己可意的书籍、字画。一日,他于通古斋中发现一幅字写得特别出众,细看落款乃“西乔”二字。郭嵩焘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于是,他向书铺主人打听道:

“请问掌柜的,此幅字系何人所书?这个人的字看上去特别有功夫。”

“啊,翰林大人真是好眼力,这是一位进士所书,这个进士当时看中了我的一幅字画,又苦于无钱,我见他如此喜爱那幅字画,我也就大方地送给他了,他一高兴就写了这幅字给我。我觉得此幅字气势不凡,所以就把它裱糊一下,挂起来。”掌柜说。

“请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郭嵩焘问。

“上面有落款,叫西乔,对,就叫吴西乔。”掌柜说。

“姓吴,吴西乔。”郭嵩焘反复在嘴里念叨,忽然,他一拍脑袋,“是他呀,吴英樾,号西乔,是我的朋友。”

“这位吴西乔是翰林大人的老朋友?”掌柜问。

“是的,我们有十多年没见面了。”郭嵩焘说,“请问掌柜的,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位吴西乔先生好像在直隶总督谭(廷襄)大人手下当差,因为他常来通古斋,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前天,他还到我这儿来,说是随谭大人从天津来办事的。他可能还在北京,我好像听说他要在北京停留好几天。”掌柜说。

“是吗?谢谢掌柜的。”郭嵩焘十分高兴。

郭嵩焘回到了善化会馆,从会馆里打听到直隶总督确实在北京,郭嵩焘又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吴英樾。

吴英樾既诧异又兴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老友会突然造访。他问郭嵩焘是如何找到这里的。郭嵩焘将经过一一道来。吴英樾将郭嵩焘领到自己的住所,先致殷勤之意,然后坐定,吴英樾问:

“筠仙,你于丁未年(1847)会试中式。之后,你随即南归,而我则于次年戊申(1848)恩科会试中式,我中式之后,并没有南归,所以我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你我一别就是十多个春秋。”

“是啊,老友重逢,正是喜事,今日我要留在这里喝上两盅。”郭嵩焘说。

“你想走也走不了,见上这一面多不容易呀。不喝上两盅怎么行呢?”吴英樾说。

“对了,听说你是随总督谭大人一起到京师的,朝廷一定是有事吧?”

郭嵩焘问。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我是随总督大人一块儿来的。夷人占领了广州城,他们提出来要带着舰艇北上与中国论理,我们总督大人得知这一消息后就立即进京与皇上商议对策。我一个属下对里面的具体细节并不太清楚。”吴英樾说。

“洋人北上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郭嵩焘自言自语。

“我实在不知道,总督大人只叫我跟着来的。”

“西乔老弟,在谭大人手下为官,还不错吧?”郭嵩焘环顾一下室内问道。

“混日子呗,如今官场之上,和光同尘,大家一团和气,有几个人是真正能办实事的?”吴英樾有点愤世疾俗。

“是呀,我到京师还不足半年,对于京师这种上下恬嬉之状十分反感。南方的将士正在与反贼太平军浴血奋战,可这里呢?官吏不肖,朋比为奸,坏官得意,好官被挤,吏道废弛,一片昏暗!我现在在翰林院,整日地忙于应酬,都半年了,除了草拟了几份文件之外,整天无所事事,甚感无聊。”

“屈原有《渔父》诗曰:‘举世皆浊,何不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其,官场上的这种做法虽为屈原所不屑,却实是‘为官’之道。”吴英樾说。

“可是,现在国家正是多事之秋。内有洪杨之乱,盘踞南京;外有英法夷人,横行沿海。而士大夫多无见识,对洋务又是一无所知,一无所知也倒罢了,其中还有一些反而在那里唱高调,真是令人愤慨。大清国在康熙、乾隆时代,是何等的气派,怎么一下了变得如此衰微了呢?我想除了上下相隔,不能同气相求外,士大夫的骄气也是不可忽视的。”

“筠仙呀,你怎么还不改改你那直性子?官场可不是学堂,太直了没有好处。”吴英樾说。

“曾国藩也说我太直,也许吧,生就如此,改不了啦。”郭嵩焘笑了笑说。

“对了,曾国藩在江南组织的湘军,威名远播,你能给我讲讲吗?”吴英樾说。

郭嵩焘于是把自己与曾国藩组织湘军水师以及湘军与太平军作战的大致情况同吴英樾说说。中午和晚上郭嵩焘都留在吴英樾处,次日,郭嵩焘才打道回府,返回了翰林院。

郭嵩焘回到了翰林院门口,刚一进门,就有人找。原来是兵部尚书陈孚恩派人来通知郭嵩焘一同去内阁大学士、御前大臣兼领户部尚书的肃顺府上。

晚上,在兵部尚书陈孚恩的陪同下,郭嵩焘走进肃顺府中拜见户部尚书、御前大臣肃顺。肃顺见陈孚恩领着人来,知道被领之人是郭嵩焘。肃顺与陈孚恩相互客套一番之后,肃顺就直接同郭嵩焘说话:

“你就是郭嵩焘?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质不凡,曾国藩有你这样的能人异士,怎能不如虎添翼呢?”

“多谢尚书大人夸奖,卑职于湘军略尽绵薄之力而已。”郭嵩焘谦虚地说。

“几年前就听陈尚书说起过你。”肃顺看了看陈孚恩,又对郭嵩焘说:“陈尚书十分赞赏你的才干,说你才练明识,留心时局,于洋务尤其有独特的见解,这很好。国家正是用人之际,难得你有这番才干,只要你一心为大清办事,为皇上效力,我会支持你的。陈尚书是我的好朋友,他所赏识的人就是我所赏识的人。”

“郭筠仙,快谢肃尚书。”陈孚恩以手示意。

“郭嵩焘承蒙大人垂青,更感谢大人抬爱,不论将来是否能成就一番事业,大人垂爱之恩,在下没齿难忘。”郭嵩焘说。

“你很会说话,”肃顺说,“我喜欢这样的人。”

“肃尚书有所不知,郭嵩焘是位很有经济头脑之人。”陈孚恩说。

“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说?”肃顺不由得又看了郭嵩焘一眼。

“就我所知,数十万湘军南征北战,所需粮饷大部分都是由郭嵩焘筹办,单就这一点而言,郭嵩焘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还有,他为人耿直,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不贪财物,更是难得。如今的官场上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陈孚恩极力地推荐。

“这就更难得了。现在国家正值内外交困,人才难得呀。”肃顺说,“你现在好像只是个翰林院编修,不要急,你暂时求学精进,以便将来更好地施展你的才华。”

“郭嵩焘谨记尚书大人的教诲。”郭嵩焘说。

正在这时,宫中小太监来肃顺府上传皇帝口谕,宣户部尚书、御前大臣肃顺入宫觐见。陈孚恩起身说:

“肃尚书有要事在身,我们告辞了。”

“今日不巧,改日再约你们来舍下长谈。”肃顺起身送客。

“请尚书大人留步,郭嵩焘告辞了。”郭嵩焘说。

“报歉了。”肃顺拱手对陈孚恩说。陈孚恩也拱手还礼。

走出肃顺府后,陈孚恩问郭嵩焘说:

“郭翰林对肃尚书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平易近人,值得信赖。”郭嵩焘说。

“肃尚书如果看中了你,那你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的。”陈孚恩肯定地说。

郭嵩焘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肃顺被咸丰皇帝连夜召进宫去,当然是重要事情。原来,从前方传来战报,湘军在安徽巢湖的三河镇一带大败,太平天国更是“气焰嚣张”,咸丰帝感到十分震惊。与此同时,英、法、美诸国提出来要进京换约,咸丰对此感到头痛。面对如此窘境,咸丰才派小太监连夜召集大臣来商议对策。

肃顺赶到南书房时,只见皇帝面前站着怡亲王载垣,恭亲王奕?。此时咸丰帝正与二位亲王讲话,见肃顺来了,几乎连君臣大礼都来不及让他行,就请他进来。咸丰把上面的两种情况讲给肃顺听,请肃顺给拿个主意。咸丰皇帝问:

“肃尚书于此二事有何见教?”

肃顺一听,今天皇帝的口吻如此谦卑,立刻感到诚惶诚恐。肃顺又看了看两位亲王,连忙上前道:

“启奏万岁,夷人换约乃按约行事,因为条约上约定应该来换约的。皇上如果不想夷人进京换约,此事同夷人商量,或可解决。至于太平贼,他们兴乱江南,想灭我大人江山的,虽然于三河镇得逞一时,但终究无法动摇我大清的根本。况且,太平贼本系乌合之众,臣听说他们已在金陵发生了严重的内乱,军心早已涣散,他们在三河镇与湘军较量,可以说是在作垂死的挣扎。曾国藩乃英武之才,在我们八旗军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却支撑着东南天下,臣认为这种失败不会影响湘军的命运。臣敢肯定地说,能够平定太平贼的人一定是曾国藩,请皇上放心就是了。”

“有你这番话,朕心里好受多了。如今是内忧外患一起袭来,叫朕伤透脑筋。肃尚书,面对如此时局,我们如何应付?”咸丰帝向肃顺讨教策略。

“臣以为,国家应该公开选贤荐才,像曾国藩这样的奇才,像前面为大清尽忠的江忠源、罗泽南、陈源兖等都是社稷忠贞之人,我大清应该有的是。再比如曾国藩部下还有一大批有才识之人。臣以为,在此多事之秋,只要是愿意为我大清出力的人才,不应再有满汉之分,一律加以重用,不知圣意如何?”肃顺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爱卿之言甚是,但不知爱卿又看上什么人?”咸丰问。

“臣刚才在家中见过一人,此人文武双全,曾经在曾国藩湘军中干过大事,这个人皇上想必也有印象。”肃顺说。

“是吗?这人是谁?”咸丰问。同时,另外二位王爷也瞪着大眼睛看着肃顺。

“此人被皇上钦赐为翰林院编修。”肃顺说。

“朕好像有印象。此人叫郭什么来着?江忠源、曾国藩在奏折里多次提及此人。”咸丰用手轻敲着脑壳。

“皇上记忆真好,他叫郭嵩焘。”肃顺说。

“对,叫郭嵩焘。”咸丰说,“他来京师了?”

“来了,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了。”肃顺说。

“好哇,他有如此才能,他日一定要重用。你既已见过他,一定要好好地栽培。”咸丰关切地说。

“是,臣尊旨。”

“肃顺呀,你是朕特别倚重的老臣,是内阁大学士、御前大臣并领户部尚书一衔。今后,朝中一些小事,你可以自行处理,不必事事都来请示。比如,朝中一些普通的职位,你认为谁有才干,就可以直接安插,你作为御前大臣,这点小事就不要再来烦朕了。值此国难当头之际,爱卿一定要替朕多多分忧呀。”咸丰面对信任的大臣,坦诚相言。

“臣誓死孝忠皇上,孝忠大清社稷。”肃顺连忙跪下来磕头。

“好,有了你的这些话,朕心里踏实了许多。”咸丰说罢,抓起了桌上的御扇,慢慢地摇动,又对肃顺说:“爱卿平时几更就寝?”

“回皇上,臣平常都在二更半后休息。”肃顺明白,正事已经办完,皇帝问一些生活琐事,意味着要逐客了,于是肃顺忙说:“夜色已深,皇上也要早些歇着,臣肃顺恭请万岁圣安。”

“你跪安吧。”咸丰轻轻一挥手,肃顺便退了出来。

第二天早朝之后,咸丰帝叫人把上书房总师傅翁心存叫来。翁心存向咸丰帝请过安之后,问道:

“皇上把老臣召来,不知有何指教?”

“老师言重了,今天早朝,那班文武大臣,避开眼前的重大问题不谈,尽启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朕听了心里烦得慌,想请老师过来谈谈。”

“其实,皇上千万不要同大臣一般计较。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们对这种大事怎敢轻易表态,弄得不好,轻者是丢了红顶子,重者还有可能掉脑袋,做臣子的也有不得以的苦衷呀。”翁心存说。

“可是食君之禄,应替君分忧呀。难道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养一群庸碌之辈不成?”咸丰十分生气地说。

“列班大臣都说皇上圣明,皇上果真圣明,对朝上大臣,洞若观火。我想皇上召老臣前来绝不是来讨论列班大臣的吧?”翁心存说。

“老师从哪学来这种阿谀之词?”咸丰笑着说。

“难道皇上不爱听吗?”翁心存说,“凡是皇上爱听之话,大家就多说,凡是皇上忌讳之事,大家都讳莫如深。”

“这一点,朕早已知晓。”咸丰说,“当今内忧外患交相侵扰,如果没有人出来为朝廷出力,那国家的前景将不堪设想。”

“老臣明白了,皇上是不是想起用什么人?”翁心存问。

“老师可知翰林院中有个叫郭嵩焘的人?”咸丰问。

“知道,他是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御赐翰林院庶吉士,后逢战乱,好像襄助湘军有功,皇上赐之以翰林院编修。他前不久才到翰林院任职。”翁心存说。

“你说得没错。老师以为其人如何?”咸丰问时,眼神里好像带着某种期盼。

翁心存看着咸丰的表情,心中明白了八九分,于是说:

“启奏皇上,郭嵩焘乃是一才子,不仅字写得是一流的,而且诗文皆精,应该是翰林院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老师见过他的文章?”咸丰问。

“见过,礼部侍郎曾国藩在京时就曾给我看过郭嵩焘写的文章,我当时就十分赞赏他不仅文章写得不错,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翁心存说。

“这个郭嵩焘既然武可以从军征战,文可以挥毫泼墨,看来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咸丰在嘴里轻声喃喃道。

“皇上召老臣就是为了郭翰林之事?”翁心存问。

“是的,肃尚书昨晚也同朕谈过此人,可是肃顺如今已是御前大臣,权位较重,不宜再让他引荐郭嵩焘了。朕想把引荐郭嵩焘的工作交给老师去办,一则可以减少郭嵩焘对肃顺的过分亲密,二则以你帝师的身份引荐郭嵩焘也可以想见朕对他所寄予的厚望。”

“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老臣斗胆再问一下皇上,皇上对郭嵩焘是立刻就用,还是只引荐一下?”翁心存又问。

“本月中旬,朕想在圆明园亲自考一考郭嵩焘。当然,同时还有另外四人一同应考,郭嵩焘如果名副其实,那么朕就提拔重用之。引荐郭嵩焘之事就烦请老师代劳了。”

“能为皇上驱驰,老臣甚感荣幸。”翁心存说,“皇上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老臣告退。”

“改日有空,再请老师过来讲经。”咸丰说。

翁心存向咸丰帝鞠躬,然后退去。

郭嵩焘与陈孚恩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郭嵩焘在旬休之时赴陈孚恩府上拜访已是常事,特别是上次陈孚恩把他引荐给肃顺,郭嵩焘更是感激。是日旬休,郭嵩焘又像以往一样去陈孚恩府上。

兵部尚书陈孚恩待郭嵩焘也如上宾。其门前走卒对郭嵩焘也相当熟悉,看见郭嵩焘走上台阶,就主动地与之打招呼:

“翰林大人来了。”门人又对里面喊道:“郭翰林到。”

郭嵩焘满脸笑容地走进陈府大门。此时,陈府的客厅里有好几位朋友正在谈话,其中也有他的湖南老乡劳崇光。劳崇光一见郭嵩焘来了,马上起身相迎;还有几位郭嵩焘也曾见过,大家都点头招呼。之后,大家继续交谈。

一个人说:“听说英、法、美等国要强行进京换约,这些夷人真不知天高地厚!京城乃神圣的地方,岂是这些洋鬼子随意就能来的?如果他们恭顺服帖的话,一切都好说;如果他们胆敢有任何妄想,必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个人说:“听说洋人的膝盖都是直的,行走的时候只能直着蹦。”

第三个人说:“据我所知,英夷不过是八万里外一个小岛,人口不过千万左右,竟然敢向我大清国一再挑衅,只要我正义之师稍一出击,必将这些小丑打得粉碎。”

劳崇光又加一句:“听说夷人蠢得不会用筷子吃饭。他们用手拿筷子就像我们用脚使筷子一样不灵活,真是好笑。”

劳崇光的一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一个个红顶子前仰后合。

郭嵩焘本来是坐在凳子上的,听了这些愚蠢又可笑的谈论后,气得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向前走一步,把这些人一一地打量一遍,然后才开口说道:

“你们之中,有谁经历过洋人的炮火?”郭嵩焘问。

“没有。”有人回答,有人摇头。

“你们之中,谁与洋人接触过?”

“没有。”有人回答,有人摇头。

“又有谁亲眼见过火轮船与洋炮?”郭嵩焘又问。

“没有。”又有人回答,有人摇头。

“你们又有谁进过外国领事馆?又有谁吃过洋面包,饮过洋酒?”郭嵩焘一连串提出了这么多问题。

“没有。”有人回答,有人摇头。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对洋人一无所知,如何同他们打仗?郭某曾在浙江战场上亲自领教过洋炮的厉害,在东南上海县亲自登上过洋人的船,亲手摸过洋大炮。我还见过英国领事、法国领事,所以,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一旦同洋人开战,十有八九是失败的。眼下,我们只有努力办理洋务,师‘夷’之长技,以图长久以制‘夷’。”

郭嵩焘的一番话,仿佛一颗重型炸弹爆炸了,客厅里原来十分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冰点。郭嵩焘讲完之后,站在那里,用眼睛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位。陈孚恩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于是,上前把郭嵩焘拉到一边,告诫他:

“筠仙呀,你就不能改一改你那个脾气,嗯?刚才你所讲的这些话,我都能理会。可是这些话,只可在私下里交谈,却不可公开地说出,倘若你公开地讲出来,可能会招来许多指责。刚才,大家没有指责你,那是因为在我家里,他们不说你,那是他们给我面子。”

“唉,这是什么世道!真是邪曲害公呀。”郭嵩焘无可奈何地感叹道。

这时,劳崇光也走到郭嵩焘身边说:

“郭翰林,你我都是湖南老乡,我来向你进一句肺腑之言:要想官途通达,一定要学会应酬,无论你碰上什么问题都不能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即使上面发脾气,你也不能申辩;官场的经验是‘漫言之,漫应之’,最省事;至于对于人事倾轧,只要不关涉到自己,一定要严守中立,不可多说一句话。”

“谢谢劳大人的指教,刚才郭某多有冒犯,请别见怪。”郭嵩焘说。

“我们都是老乡,凡事都好说,今天是看在陈尚书的面子上,大家才没有和你纠缠,说不定,某人已经怀恨在心,将来与你过不去,你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呢。”劳崇光说。

“好吧,郭某以后注意就是了。”郭嵩焘说。

忽然,门人进来对陈孚恩说:

“上书房总师傅翁大人派人来邀请郭翰林。”

“哦?”陈孚恩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尚书大人,有什么喜事吗?”劳崇光问。

“郭翰林要飞黄腾达了。刚才,门人来说皇上的老师翁心存要见郭嵩焘郭翰林。”陈孚恩说。

“见我?翁大人?不会吧?非亲非故的,他凭什么要见我?”郭嵩焘说。

“快去吧,”陈尚书说,“翁大人可不是普通官员,你讲话更要多加小心,不可莽撞。”

“嵩焘一定记着尚书大人的话。”郭嵩焘告辞了。

陈孚恩与劳崇光将郭嵩焘送到大门口。郭嵩焘告辞陈孚恩、劳崇光,跟着翁心存的家仆登上马车走了。

翁心存正在家中边看书边等候,忽听家奴进来禀报郭嵩焘到了。翁心存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说:

“有请郭翰林。”

不一会,家奴引着郭嵩焘来到了翁心存的书房门口,说道:“我们家老爷有请。”

“翰林院编修郭嵩焘拜见翁大人。”郭嵩焘进了书房,向翁心存施礼。

“你就是郭嵩焘?嗯,不错,仅论相貌,就大异常人,来来来,快请坐。”翁心存示意郭嵩焘坐下。

“大人德高望重,长者在前,晚辈岂敢落座。”

“好,我先坐下,”翁心存落座,然后指着凳子说:“这下郭翰林可以坐下了吧?”

于是郭嵩焘才坐下来。翁心存又审视了郭嵩焘一番,这才开口说道:

“郭翰林,你可知道,老朽早就知道你了。”

“是吗?大人日理万机,居然也能早早地知道我郭嵩焘这么个小人物?”郭嵩焘说。

“道光二十七年,你中进士时,我正任内阁学士,领吏部尚书一职。我曾经去礼部侍郎曾国藩处办事,从那时起我就初步了解了你,知你与曾国藩俱是湖南人,又曾侍郎曾经将你写过的文章给我看,你的文章与书法都不错,给我印象很深,皇上赐你翰林院编修,那份诏书又是由我亲自起草的。皇上身边的不少奏折我都看过,其中江忠源、曾国藩等经常在折子中提到你,就连皇上也已经知道你了。”

“皇上也知道我了?”郭嵩焘又惊又喜。

“是的,皇上还称赞了你几句呢。我感觉到皇上重用你的日子为期不远了。”翁心存言语之中带着关切。

“感谢皇上。”郭嵩焘双手上拱,“郭嵩焘如有机会报效皇上,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今天,我请你来,是想对你讲一件事,这对你来说可是一次机会。因为朝廷想任用一批有作为的年轻人来应付时局,皇上要我推荐一个人。我觉得你的条件不错,而且皇上对你的印象也很好,我有意把你推荐给皇上,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推荐。”

“愿意,当然愿意。”郭嵩焘激动不已,“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要求。”

“按老规矩,要进行召见与考试。”翁心存说,“参加考试的除你之外还有四个人,一个姓章,一个姓杨,一个姓景,一个姓黄。时间定在三天后辰时,地点就在圆明园南书房。”

“进南书房考试!那可是皇上办公的地方。”郭嵩焘兴奋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郭翰林,你可知道,要是通过了考试,就可以直接在南书房行走,一跃而成为天子近臣了。”翁心存笑着说。

“感谢大人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嵩焘将没齿不忘。”

“这还要看你的造化,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不过,你也不要太紧张。”翁心存说,“记得老朽第一次来上书房任总师傅时,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总师傅这顶帽子太大了,谁个敢戴?但是,皇上有命,我不戴也不行呀,只好硬着头皮戴上了。当时,我也十分紧张。”翁心存说到这里,自己笑了起来。

“不会吧。”郭嵩焘说。

“是的。”翁心存说,“过一段时间一切就都好了。”

“大人之言乃肺腑之言,我懂得您老的良苦用心,嵩焘谨记在心。”郭嵩焘说着又看了一下翁心存身后的墙上,只见墙上贴着一幅对联:

东海南溟选士造士

三天六馆经师人师

这幅对联用篆书写成,书法圆熟,口气极大,对联落款的字较小,郭嵩焘看不清楚。心想除了上书房的总师傅,天下谁人敢挂这幅对联!

接下来,郭嵩焘又跟翁心存谈了谈南方的湘军与太平军开仗的情况,并将自己的经历大致地向翁心存说了说,令翁心存比较感兴趣的是郭嵩焘作为秀才领兵打仗一节。

最后,翁心存要留郭嵩焘进餐,郭嵩焘婉言谢绝了。然后,郭嵩焘离开翁府回到了翰林院。今天是旬休日,翰林院里人不多,偌大一个翰林院显得空荡荡的。郭嵩焘走进里面,抬头又审视了康熙皇帝的手迹“道德仁艺”。面对这块匾额,郭嵩焘沉思了半晌,这时耳边又响起了陈孚恩府上那批肉食者的空谈,于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郭嵩焘得到翁心存的引荐之后便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平抑一下自己兴奋的心情,准备以最佳状态参加考试。

被举荐的五个人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都赶到了圆明园,这五个人一同住在扇子河边的吉升堂。

次日辰时(上午八点)准时考试。郭嵩焘一行五人由南书房的太监引领,鱼贯而入,来到了南书房旁边的一个小书房内,考场就设在这里。主考大人是大学士柏中堂柏,另外还有同考官四人。

郭嵩焘等人坐定后,同考官拿出试题。试题的封面是朱笔花押,同考官当面拆开封口,抽出试题,只见题目为:“拟唐王勃九成宫东台山池赋,以花鸟荣红苹鱼漾为韵。”诗题为:“赋得明月前身,得‘身’字,五言八韵。”面对这份试卷郭嵩焘感到很不自在,因为背不得《九成宫东台山池赋》全文,自然写起来就有困难,不能按原体仿写。赋没有写好,郭嵩焘的心情感到有点压抑,平时自己滚流诗才,如今却显得十分晦涩,结果连诗也没写好。郭嵩焘感觉到这次考试一定要失败。

考完试后,同考官将试卷交给主考官批阅。五名应考者接受了咸丰帝赏赐的茶、饼以及午餐。之后,这五个人又在南书房小太监的引领下走了出来。郭嵩焘离开圆明园后,仍旧回善化会馆。

郭嵩焘觉得自己身为翰林竟然背不得《九成宫》而感到难过,更感到有点对不住引荐自己的上书房总师傅翁心存。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自己入京已经半载,本图有所作为,而今投闲散置,枉度时日。忽然,翰林院里康熙皇帝所书的“道德仁艺”四个大字又跳入他的脑海。郭嵩焘心想康熙皇帝堪称大清国一代明君,大清国有过康乾盛世,如今为何会如此衰微?假如康熙在天有灵,他肯定会感到不安的……

一道白光从遥远的天边,直照北京紫禁城,然后化而为人。原来是紫冠黄袍的康熙大帝驾临勤政殿。殿前,满脸愁容的郭嵩焘忽见康熙帝复位,立即行下跪礼:

“臣郭嵩焘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康熙说。

“谢皇上。”

“郭翰林为何在此忧愁?”康熙问。

“回皇上,臣不是忧自己的进退,而是忧天下。如今大清国内忧外患交相侵扰,国何以堪!吏何以堪!民何以堪!”郭嵩焘说。

“哦,难得你有一片忧国忧民的情怀,大清国有你这等贤臣,朕又何忧之有?其实,国家有忧患未必都是坏事,古人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想当年,世祖从关外仅凭有限的人口统治偌大一个国家,如今凭着偌大一个国家守天下应是更容易了。只要发愤图强,整顿朝纲,整顿吏治,上下协同,振兴我大清,指日可待,大清国再现我康熙盛世又有何难?”康熙说。

“吾皇圣明,英断神武。”郭嵩焘说。

“郭嵩焘!”

“臣在。”

“朕封你为军机大臣,常在御前走动。”康熙笑着说。

“谢皇上。”郭嵩焘激动不已,高兴得手舞足蹈。突然,他从梦中醒来,四顾茫然,只见半墙明月,室内静悄悄的。

英、法、美等国早在几年前就提出要修改条约,其目的是想从中国攫取更多的好处。而清政府却严正地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于是侵略者决定再次动用武力,想迫使清政府屈服。英国以“亚罗号”事件为借口,悍然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不久,法国以“马神甫事件”为借口,与英国组成联军共同对华作战。英国攻陷了广州之后,犹不满足,又纠集法国军队从海上北犯,准备带军队进京换约。

英国公使普鲁斯(Bruce),法国公使布尔布隆(A.debourboulon),提出按照国际惯例,公使一般都在首都驻扎,并且要把公使馆建在北京;清政府如果不答应,他们就带军队进北京。咸丰皇帝指示,与洋人换约仪式在上海举行即可,无需到京。但是,英法两国公使坚持上京换约。咸丰帝指示派往上海的钦差大臣桂良与耆英,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包括免除所有关税在内,一定要让洋人在上海换约。可是这些条件均不能让英法公使动心,更不能让他们把军队退回去。桂良、耆英所有的努力失败后,他们同英法两国公使作最后的周旋:

“他们执意要进京,我们二人也无法阻拦。你们能否俟吾二人面圣之后再北行?”桂良说。

“不行。”两国公使断然拒绝,“你们可以与我们同船北上,从天津回北京。”

耆英与桂良互相看了一眼,耆英说:

“此乃有关圣朝体制,不可冒昧。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你们走水路,我们走陆路。”

上海谈判破裂,英法联军战舰驶进了渤海湾,天津吃紧。消息传到北京,咸丰皇帝非常震恐,京畿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咸丰立即敕命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严加防犯。南方的太平天国之“内乱”尚未平定,外国兵舰又云集天津,咸丰帝急得团团转。

天津吃紧,京畿震恐。郭嵩焘也随即担心起来。突然,他接到皇帝召见的通知,便立即赶赴圆明园觐见皇帝。郭嵩焘来到了圆明园,在南书房的小太监引领下从上次去南书房考试所走过的路,来到了南书房。郭嵩焘进入南书房后,俯伏在地,说道:

“臣郭嵩焘恭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书桌后面的咸丰帝放下手中的书,双目注视着郭嵩焘,似乎是想显一显帝王的威严,过了好一会儿,咸丰帝才开口问:

“你叫郭嵩焘?”

“回皇上,臣是郭嵩焘。”郭嵩焘说。

“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郭嵩焘立起身。

“你是湖南何处人?”

“回皇上,臣乃湖南长沙府湘阴县人。”郭嵩焘说。

“今年多大了?”

“已介不惑之年。”郭嵩焘答道。

“是书香门第出身吗?”

“应算是。祖上也曾十分殷实,至臣时家道已经中落。”

“你高中进士,成为翰林,家门应是一片光辉才对,你怎么说是家道中落?”咸丰说。

“不瞒皇上,此次来京的盘缠还是从同年那里借贷的。”

“听说你曾跟随江忠源、曾国藩从过军?”

“是的,洪杨兴乱,形势危急,臣曾奉曾国藩之命与罗泽南一同督师往助江忠烈公。”

“江忠源已经殉国,罗泽南已经牺牲,他们都是我大清的忠勇之士。”咸丰略停了一下,然后突然问道:“你看曾国藩其人如何?”

“回皇上,曾国藩真乃难得之才,文能安邦,武能治国,其所建湘军,骁勇无比,有力地牵制了太平天国的势力,沉重地打击了太平贼。”

“曾侍郎的确是社稷之功臣,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朕听说你与曾国藩是至交,然否?”

“是的,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陈尚书与肃尚书都称赞你,朕的老师翁心存也十分欣赏你,看来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既是个人才,就应当为国出力,替朕分忧,朕今日召见你,也对你寄予厚望的。”

“谢谢各位大人的抬爱,更感谢皇上的关怀,郭嵩焘是大清臣民,如果皇上需要,臣将奋勇向前,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你给朕的印象不错,朕甚满意。你跪安吧。”

郭嵩焘跪下来再次磕头谢咸丰皇帝,然后退出了南书房。

郭嵩焘的考试成绩不理想,没有进入南书房,仍留在翰林院供职,心中未免有失落感。兵部尚书陈孚恩来见郭嵩焘:

“皇上既已召见,可见皇上已开始重视你了,至于重用你,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没过几天,礼部命令郭嵩焘与其他七人共同组织一个戊午(1858)科乡试检查组,共同磨勘本年顺天府乡试朱墨卷。因为有人举报本年顺天府乡试有严重的舞弊现象,而且是举报到咸丰皇帝跟前。咸丰对此十分重视,决定对顺天府是科乡试进行全面调查。他把这一任务交给礼部办理,礼部从翰林院中抽调两名翰林参与调查,郭嵩焘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慎重调查,礼部终于勘出一个重大科举舞弊案。他们查出顺天府乡试第七名平龄一卷为假,平龄本为胸无点墨之人,居然能够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七名举人;又查出第一百四十一名为假冒试卷;还查出一罗氏、一吴氏皆系人情录取。礼部将此事向咸丰作了汇报,咸丰皇帝听后勃然大怒,认为严肃神圣的科举考试中居然有如此舞弊行为,那还了得!咸丰对身边的太监说:

“将平龄等人全都叫到南书房来,朕要亲自考考他们。”

“是。”太监领命而去。

“怡亲王、郑亲王、兵部尚书陈孚恩听旨。”咸丰下令了。

“臣在。”三人齐声应道。

“朕命你们为考官,重新对这几个人进行考试,看看他们是否有真才实学。”

“臣等领旨。”怡亲王说。

平龄等四人被叫到南书房后,咸丰当场出题,由几位王公大臣监考。考完之后,试卷交陈孚恩主阅。陈孚恩阅毕他们的试卷,发现其诗文既谬且劣。几位考官将实情向咸丰汇报。此时,咸丰皇帝怒不可遏,于是下令将平龄等拘押,交刑部会审,又命令刑部尚书会同怡亲王、郑亲王、肃顺、陈孚恩共同审理,要求他们务必将此案一查到底。经过审理,舞弊的根源被挖了出来,原来,舞弊根源来自顺天府乡试最高层,而内阁大学士柏竟然是参与舞弊的首要分子。为了严肃考纪,整顿朝纲,咸丰帝下令将柏等三人处以极刑,其余有干系者二十余人,有的被监禁,有的被流放。

在清代科举考试中,科场舞弊案也并非仅此一桩,然而朝廷拿大学士试刀还是第一例。当然皇帝此次龙颜大怒、大开杀戒,与肃顺在皇帝耳边吹风不无关系。肃顺这么做大约也是想利用此次机会除掉柏,排除异己。郭嵩焘对肃顺的这种做法大不以为然。

顺天科场舞弊案一结束,郭嵩焘又清闲下来,除了看书、写字、会客外,无事可做。这期间,郭嵩焘收到一封家书。此信乃其弟崑焘所寄,郭崑焘在信中说湘军在三河镇一带遭到太平军的重创,损失相当惨重,现在湘军正在江西休整。在信中,郭嵩焘又得知一件喜事,由老朋友刘蓉出面替郭、曾两家牵线搭桥,结成儿女亲家。曾国藩同意将自己的女儿曾纪纯许给郭嵩焘的儿子郭刚基。郭嵩焘之妻陈隆瑞同意刘蓉的安排,而且陈氏也猜想郭嵩焘必定会同意的。一点不假,郭嵩焘得知这个消息,心中也很高兴。从这封信中,郭嵩焘看出妻子陈隆瑞的身体已经好转,家境已经不再窘困了,这又让郭嵩焘心中甚是安慰。

北京又进入了隆冬时节,风雪严寒自不必言。郭嵩焘供职翰林院,每天上、下班,看书、会友、饮酒、酬客,除此之外也无别的事可做,因此,郭嵩焘的心情总是开朗不起来。忽一日他应酬后回来看抄报,得知自己和何秋涛被陈孚恩作为深通洋务之人推荐给皇帝,并且陈孚恩已奉旨来通知郭嵩焘,说皇帝将于腊月初二日召见他们。

第二天,郭嵩焘早早地就去见陈孚恩,扣开陈府的大门,郭嵩焘见陈孚恩,自是对他感激一番。陈孚恩说:

“皇上既担忧内患,也担忧外患。内患自有湘军弹压,而外患则必需要有精通洋务之人。皇上叫我引荐精通夷务之人。我推荐了何秋涛和你,何秋涛是研究俄国的专家,你是研究英法等国的内行。所以我将你们二人同时推荐给了皇上。”

“谢尚书大人的推荐。”郭嵩焘拱手说道。

“郭翰林,你的个性,我知道,这一回皇上召见你时,说话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记住,凡是让皇上不高兴的事,你就不说;凡是让皇上高兴的事,你就多说。”

“嵩焘记住了。”郭嵩焘说。

时值岁末,咸丰帝已从圆明园移居紫禁城。在紫禁城的南书房西暖阁内,咸丰皇帝召见了郭嵩焘。在郭嵩焘行过跪拜礼之后,咸丰说:

“郭嵩焘。”

“臣在。”

“朕想问你,你本一介书生,为何从军打仗?”

“回皇上,臣本不欲出山。但是,太平贼曾扫荡过臣的老家湖南湘阴,当时臣正丁忧在家,不得不与左宗棠避进深山,那时,我与左宗棠曾想隐居起来,了此一生,不再出山。”

“那你为何又出山了呢?”

“是受江忠烈公之邀,江忠源以大义责臣,曾国藩也极力要我出山。臣之拙荆也用儒家大义来晓喻臣,臣知道自己要隐居已经绝对不可能了,所以臣还是出山了。”

“看来你的夫人也是个奇女子。”

“谢皇上夸奖。”

“你领过几次兵?”

“督过两次阵。”

“你看,现在天下大局宜如何处理?尚有转机否?”

郭嵩焘本可以借此机会,陈述己见,但是兵部尚书陈孚恩的告诫又萦绕耳际,于是郭嵩焘说:

“皇帝,天也。皇上之心乃天心所见。臣以为皇上如果讲求吏治,大胆起用有识之士,像湖南巡抚骆秉章、湖北巡抚胡林翼等,像曾国藩之弟曾国荃、湘省团练总办左宗棠,何愁天下不治!”

“说得好。”咸丰说。

“臣以为天下之事大有转机。大清国乃天命所受,洪杨兴乱,虽得逞于一时,终不可能得逞于一世。如今,他们已是秋后的蚱蜢,蹦不了几天了。现在,只要南北夹击,太平天国伪政权是指日可破的。”

“你的话甚合朕意。”咸丰抄起桌上一幅地图,说:“礼部侍郎曾国藩上破贼密折,朕已阅过,折子写得很好。这幅地图是朕的战略计划,你看。”咸丰说着用朱笔在地图上画几个圆圈,对郭嵩焘说:“你先看一看这幅地图,然后派人把它送给曾国藩。你是曾国藩的密友,朕将此事交给你去办,放心。”

郭嵩焘看了看地图,然后将地图卷起来退出南书房。他边走边想:兵部尚书陈孚恩明明说是推荐深通洋务之人去办理洋务的,可皇帝在召见时却只字不提洋务,皇帝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呢?郭嵩焘百思不得其解。郭嵩焘回到善化会馆后,又仔细地审视这幅地图,最后派人将这幅地图转送给曾国藩。

第二天,郭嵩焘去翰林院上班,刚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有太监来到翰林院宣旨:

“翰林院编修郭嵩焘接旨。”

郭嵩焘以及其他几个编修立刻跪了下来,跪定之后,郭嵩焘说道:“臣郭嵩焘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编修郭嵩焘着在南书房行走。

钦此。

“领旨谢恩吧?”太监说。

“臣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将圣旨交给了郭嵩焘,然后笑着走去。其他几位编修无不对郭嵩焘投过羡慕的目光。

郭嵩焘带着圣谕来到南书房,向皇帝行过大礼,递上谢恩折。之后,咸丰开始说话:

“朕着你来南斋司笔墨之事,其实此地没有多少事。朕叫你入值南书房,是想让你来这儿多读点有用的书,努力使自己成为有用之人,他日为朕出办军务。”

“郭嵩焘谨记皇上的教诲,勤勉精进,一定不负皇上的厚爱。”

“你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就好。”

“臣郭嵩焘叩谢天恩。”郭嵩焘再一次跪下。

“不用太多礼,起来说话。”咸丰帝也站起身,围绕自己的龙椅转了半圈,忽然回头问道:“上次朕召见你的时候,你提到过左宗棠。你认识左宗棠?”

“我们都是湘阴人,臣自小就与之相识。”

“那么自然与之有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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