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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为筹军饷江南行02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13973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这儿。”郭嵩焘指着自己的头,又长叹一声道:“哎──此行本为曾帅筹饷,看来我是很难完成这项任务了。”

周腾虎见郭嵩焘不是真的身体有病,于是转而安慰道:

“你已尽力了。眼下兵慌马乱的,筹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你一路辛苦,做了大量的工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成绩也不小呀。”

“话虽这么说,但是,数万湘军可不能一日无饷啊。”

“好像你刚才不是在考虑此事。因为这件事是明摆着的,不会让你坐卧不宁的。”周腾虎说。

“周公什么时候也学会细心观察了?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刚才是在想,要是大清国也能造出这样的坚船利炮,多好,既可以对付太平贼的造反,又可以抵御洋人的进攻,消弥内忧外患,那该有多好呀。”郭嵩焘意味深长地感叹着。

“现在我们不能造,可以花钱买嘛。”周腾虎说。

“买是要花大钱的,自己造会更便宜些。你买,别人也未必会把最好的东西卖给你,而且我们还总是受制于人。只有自己能生产,才能掌握主动权。”郭嵩焘说。

“郭先生的用心是好的,可眼下,我们办不到呀。先生别再想这些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说完,郭嵩焘又摊开了纸笔,记录今天在英国火轮船上的见闻,尤其是详细地记录了火轮船的一般情况——炮数、威力、装备以及发动机、水箱等,甚至连船前的转轮叶的周长与转速,郭嵩焘都作了记录。

天亮后,郭嵩焘与周腾虎到街上逛了逛。在街上,郭嵩焘碰巧又遇见了昨天在英国船上见过的两个法国人。这两个法国人主动与郭嵩焘打招呼:

“这位中国朋友,你好!”一个法国人说。

“你们好!”郭嵩焘回答。

“我们随时欢迎你到我们法国洋行来参观。”又一法国人用较为流利的汉语说。

“一定会去的。”郭嵩焘说。

“我们等着你。”第一个说话的法国人说。

郭嵩焘觉得洋人太有礼貌了。这两个法国人,与郭嵩焘不过是一面之缘,今日就如此以礼相加,大出郭嵩焘意外。大约是因为当时很少有人敢像郭嵩焘这样主动去接触洋人吧,所以他特别地受到洋人的青睐。

此时,郭嵩焘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于是,想上街给曾国藩买点“洋货”,他与周腾虎转入了近旁的法国洋行。洋行里的洋玩意特别多,五花八门,琳琅满目。郭嵩焘不知该选什么,经过反复考虑,最后决定为曾国藩购买两件洋器:望远镜与寒暑表。洋行标价甚高,郭嵩焘也不了解行情,又不会砍价,只能任其宰割了。

郭嵩焘把两件洋玩意拿在手里,转身要走时,又遇见那两个法国人中的一个。双方又是客套一番。

洋人的举止言谈也促使郭嵩焘想更深入地了解洋人,于是,郭嵩焘便产生了登门拜访驻上海的外国领事的想法。

洋行外有一块牌子特别惹人注意,这就是外国人在上海开设的书馆——墨海书馆。郭嵩焘走出洋行,又踱进书馆。只见书馆里干净整洁,架上图书琳琅满目。在这里,郭嵩焘遇见了两个人——李善兰与王韬。李善兰与王韬见来者气度不凡,就主动上前打招呼道:

“欢迎光临墨海书馆。”

郭嵩焘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周腾虎却大声地嚷嚷道:

“这位是钦赐的翰林郭先生,郭翰林能来你们书馆转转,这是你们书馆的荣幸。”

“别拿大帽子吓人,翰林也是读书人,逛逛书馆,情理之中,您二位也不必拘礼。”郭嵩焘和蔼地说。

“不知阁下就是翰林大人,多有冒犯。翰林大人大驾光临,小小书馆荣幸之至。”王韬说。

“翰林大人要是对什么书感兴趣的话,只管翻阅就是了。”李善兰说,“我们这儿的书都是很好的,许多书都是介绍世界上最新知识的。”

“好的。”郭嵩焘笑着答道,他反背着手在书馆里踱步浏览,来到一副对联的前面,将目光完全集中在上面,口中喃喃道:“‘短衣匹马随李广,纸阁芦窗对孟光。’嗯,好联,不错。”

“翰林大人,这是王韬先生撰写的一副对联。”李善兰说。

“是吗?王先生真了不起。”郭嵩焘说着不由得看了王韬一眼,接着又问李善兰:“先生致力于何种学问?”

“在下致力于勾股算学。”

“勾股乃六艺之一,门道颇多,精之尤恐不易吧?”

“天下事本无难易之分,为者则难者易也,不为则易者难也。中国勾股学本已精深,然与欧洲比起来,我们还有许多不足,欧人研究得比我们深入得多。”李善兰说。

“是吗?”郭嵩焘显得十分惊异,“欧洲人难道真的比中国人聪明?”

“中国人很聪明,有时聪明得过头了。而欧洲人却比较实在。阁下是翰林学士,对勾股学定然有所了解,这儿有一本外国人写的勾股学之书,你可以拿回去看一看。”李善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璜比较精致的书,说:“这本书就算是我们墨海书馆送给大人的纪念吧。”

“好。”郭嵩焘愉快地接受下来,又走到科技书籍与新闻报纸的书架前,欣赏着杂志的封面与报纸的版面设计。

“这些都是洋人在香港与上海等地发行的报纸、杂志。”王韬上前解释说,“外国人很注意舆论的导向。可惜偌大一个中国竟然没有一份国家发行的报纸。翰林大人,你看,这些就是英国传教士在香港用中文出版的杂志《遐迩贯珍》甲寅年的合订本,我也把它送给大人,大人有空不妨翻阅翻阅。”

“二位真是太客气了。恭敬不如从命,郭某接受就是了。”

“您能接受我们送的书,就是给我们面子,将来翰林大人看见这两本书,一定会想起上海还有个墨海书馆。”王韬说。

“我看二位都是人中俊杰,为何在此书馆一隅逡巡?既有满腹才华,又怀有忧天下之心,济天下之志,应该出来为君王分忧,为黎民做事才对。”郭嵩焘语重心长地说。

在墨海书馆,郭嵩焘又与李善兰、王韬畅谈天下大事与大势。通过李、王二人的讲述,本来就对西方世界充满好奇的郭嵩焘更是想进一步了解西方世界。他似乎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个远在四万里之外的英国、法国所具备的高度文明是完全不同于中国的,这个文明同时又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

郭嵩焘与周腾虎带着洋货、书本返回旅馆。郭嵩焘的心情并不开朗。那遥远的欧洲文明正以其不可抗拒的力量走向中国,一般的中国人并不注意这个文明的进攻性与侵略性,它已经昂然地走向了中华大地,而郭嵩焘却对此十分关注,也正是这次上海之行的见闻,再一次将他的视线引向了西方,引向了世界,注定郭嵩焘的后半生与洋务将结下不解之缘。

在上海县令的安排下,郭嵩焘如愿以偿地与法国领事相接触。法国驻上海领事刺萼尼(Theodose M.M.de Lagreve)热情地接待了郭嵩焘,并引导他在领事公馆的内外看看。郭嵩焘问:

“这个领事馆是标准的法国式建筑吗?”

“是的。”刺萼尼说。

“在法国的公所都是这样的建筑吗?”郭嵩焘又问。

“差不多都是这样。中等以上人家的居住大约也是这样。郭先生认为有什么不妥吗?”刺萼尼问。

“不是的。这厅堂房舍,周墙窗棂都设计得挺美观的,我很喜欢。”郭嵩焘赞美道。

“谢谢郭先生的赞美,您是最受法国领事馆欢迎的人。”刺萼尼说,“今天,郭先生就在这里用餐,我要请郭先生尝尝法国总统爱喝的美酒——路易十六红葡萄酒。”

“是吗?我太幸运了。”郭嵩焘笑道。

“像郭先生这样举止大方的中国人,并不多见。我们非常愿意与这样的中国人交朋友。”刺萼尼说,“我们西方人在上海建立了领事馆,但是上海人似乎并不愿意与我们交朋友,这让我们很失望。今天,我们见郭先生举止大方,言语得体,真是从内心深处感到高兴。”

“其实,阁下并不了解中国,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郭嵩焘说,“我们中国人很喜欢交朋友,认为朋友之间要做到一个‘信’字,甚至有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

“这样的朋友是最伟大的朋友,这样的友谊才是最伟大的友谊。”法国领事说。

“这幅画挂在这里很好,这种画法在中国好像没有见过,画中的人看上去像真人一样,这是什么画法?”郭嵩焘指着墙上的一幅油画问。

“郭先生很有慧眼。这幅画名叫《蒙娜丽莎》,是意大利最著名的画家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所画。这种画叫油画,这种画法在西方有着悠久的历史,与东方的绘画方法很是不同。你再看那边一幅,”刺萼尼指着稍远处的另一幅画说,“那一幅画叫《圣母升天图》,是意大利著名画家提香(Tiziano Vecellio)的代表作品,也可以说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绘画作品。”

“文艺复兴?什么意思?”郭嵩焘问。

“就是一种文艺流派吧,好像是它本身几百年前的文艺再次得到了振兴,所以才叫做文艺复兴的。”刺萼尼模糊地解释。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郭嵩焘说。

法国领事又领着郭嵩焘绕到领事馆后院去参观,后院平直的水门汀路、碧绿的草坪、光洁的栏杆、粉白的围墙,无不显得精致典雅。几株还没长出多少叶子的垂柳下放着一个大理石圆桌,桌子周围是几张凳子。草坪上还有几个金发洋童在戏耍。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与祥和。郭嵩焘称赞道:

“法国领事馆真很漂亮,生活在这里肯定非常舒服。”

“我们法国人差不多都是这么生活的,我们也真诚地希望每一个中国人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法国领事说。

法国领事刺萼尼领郭嵩焘一行人参观了一圈后,又引领着他们进入了餐厅。刺萼尼设盛宴款待郭嵩焘。这个餐厅比英国轮船上的餐厅还要高级豪华,所有的陈设无不显得整洁美丽,大方典雅,不要说在这里吃饭的享受了,就是常来这里坐坐,也能让人赏心悦目。餐桌上自然依旧是西餐,刀叉之类必不可少,桌上放着两瓶路易十六红葡萄酒。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打开酒瓶,将酒斟入杯中。这女孩的动作,娴熟、优雅,看她斟酒的动作,郭嵩焘感到十分惬意。葡萄酒斟入杯中,呈暗红色,煞是好看,在高脚杯中,仿佛一朵即将开放的玫瑰。郭嵩焘饮之,只觉味道甘甜,回味隽永。刺萼尼说:

“郭先生,此酒如何?这是我国总统国宴专用的酒。”

“好酒。”郭嵩焘说,“这真是法国产的路易十六红葡萄酒吗?”

“是的,正宗的。在法国,路易十六红葡萄酒可是酒中的精品。如果不是王公贵族,是很难喝到真正的路易十六红葡萄酒的。只是中国到目前为止还不会生产葡萄酒,真是可惜!”

“领事大人有所不知,中国人不是不会酿造这种酒,只是中国人比较酷爱米酒,不太喜欢葡萄酒,所以中国人一般不酿造这种酒。”郭嵩焘说。

“是吗?”刺萼尼说,“中国人真的会酿造红葡萄酒?”

“当然,早在一千年前,中国人就已经酿制成葡萄酒了。”郭嵩焘说。

“何以为证?”刺萼尼瞪着蓝汪汪的眼睛问。

“有诗为证。中国唐朝有这么一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诗里不就记载着葡萄酒么?”郭嵩焘说。

“中国人真了不起,我原以为中国人不会酿造葡萄酒,没想到中国人酿造得比我们法国还早。”

“应该是这样。”郭嵩焘自豪地说。

在法国领事馆里用完餐后,郭嵩焘又同法国领事交谈。在交谈中,郭嵩焘了解了一点法国的情况,知道法国也是西方强国之一,首都叫巴黎,同时也了解了法国的一些风土人情。最后,法国领事说:

“将来如有机会,欢迎郭先生去巴黎做客。”

“只要有机会,我会去的。”郭嵩焘随便而又有礼貌地回答。

“我衷心地希望将来能在巴黎看见你。”刺萼尼说。

“但愿有那么一天。”郭嵩焘与法国领事以及其他几位洋人握手道别。

辞别了法国领事馆,乘着路易十六红葡萄酒的酒兴,郭嵩焘又在街上转了一圈。他发现洋人很有趣,特别是女人的着装很是奇特,与中国女装明显不同。她们三两一块,结伴出游,而中国的女人则没有这种习俗。

郭嵩焘回到旅馆后,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洋人的生活条件、生活环境如此之好,这一切对于中国人来说,简直就如同做梦一般,而这一切却又实实在在地在郭嵩焘的眼前。英国与法国的富强,给郭嵩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形之下,中国显得落后,这种鲜明的反差使郭嵩焘深以为忧。于是,郭嵩焘又坐下来,用纸笔记录自己的见闻,同时也给曾国藩写了一封长信——《陈近事八条》。在这封信中,郭嵩焘告诉曾国藩东行筹款之事办得不很顺利,还告诉曾国藩,自己从上海回去后仍然要为他办理筹款之事。也在这封信中,郭嵩焘把自己在英国火轮船上的见闻、在法国领事馆里的观感都写进去,想让曾国藩也对外面的世界有所了解。

上海的盐厘由于受朝廷直接控制,动起来颇费周折,实际上也就是不能动。既然盐厘不能动用,那么郭嵩焘上海之行的计划也就算落空了,离开上海则是势在必然了。

郭嵩焘仍然由周腾虎相伴启程返回。上海县令将郭氏一行一直送到黄浦江边大东门码头。郭嵩焘与上海县令告别,登舟顺黄浦江而下,入吴淞江,再转经小河道驶往苏州。

郭嵩焘乘船历嘉定、太仓、昆山、新阳等地,三天之后抵达苏州。

在苏州,郭嵩焘首先去拜会苏州知府,向苏州知府宣传筹款。然而,筹款之难,天下皆然。当然,在苏州,郭嵩焘少不了去拜会老朋友,也希望能够结识新朋友。作为赫赫有名的湘军特使和曾国藩的代表的郭嵩焘来到苏州自然又不同于上次游玩苏州了,上次,郭氏还只是进士及第。现在,由于曾国藩的名气大增,所以郭嵩焘的身份也在陡长。苏州的豪门大户也不断地来拜见郭嵩焘,使郭嵩焘忙于应酬。

然而,郭嵩焘似乎又有太多的文化趣味。每到一处,最感兴趣的还是瞻观古迹,探访名胜。于是,他与周腾虎同去参观江南最古老的园林之一——沧浪亭。这个古老的园林就在苏州三元坊附近。郭嵩焘与周腾虎向沧浪亭走去,未入园林,早见一片蔚然景观,一泓清流曲折地流过,隔河相望,但见对岸廊阁起伏,亭台参差,波光中的倒影,历历可辨。郭嵩焘与周腾虎漫步过桥,进入沧浪亭园林。展现在郭嵩焘眼前的是隆起的山丘和环山建筑的各式亭台楼阁。他们沿着山上的小径曲折盘回而上。虽在早春,这儿的绿色却已显出,尤其是小路两边丛生的箬竹,使这条上山的小路充满了诗情画意。郭嵩焘比较喜欢竹子,连自己的别号都是筠仙(轩)。翠色箬竹掩映的小路一直把郭嵩焘一行引向山巅,山顶有亭,“沧浪亭”三个字赫然醒目,遒劲有力。郭嵩焘徘徊亭下,不觉沉吟《渔父》中的句子: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郭嵩焘一面沉吟,一面抬头远眺,见沧浪亭与整个园林的布局十分和谐,看上去仿佛自然天成,但是,郭嵩焘的神情似乎并不在这园林本身,他好像想起了当年考秀才时曾于汨罗江边游屈子祠观屈原塑像的情景。这虽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却似乎仍旧历历在目,当时的观瞻情形,现在记忆犹新。屈子忧民而死,令郭嵩焘扼腕长叹,也令他敬仰不已。如今,又逢多事之秋,郭嵩焘觉得能为湘军出力,能为朝廷分忧,是再好不过的了。

郭嵩焘与周腾虎走进沧浪亭里。亭子里边有一张圆形石桌,桌旁有四个圆形石凳,桌子上面有棋盘。郭嵩焘用手在桌面上按了按,又摸了摸,然后向周腾虎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周公,楚汉相争霸王死,而秦楚相争屈原亡,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死,那情况会如何?”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按史书记载,这二人都属于自杀,但死法又不一样。霸王如果不死,返回江东,早就有人评论过:‘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可是他却在乌江自刎,留下一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悲怆的故事,让人千古传诵,实在可惜。而屈原呢,一代忠臣却在楚国灭亡之时与国俱亡,从形式上看,他算是为国尽忠,从本质上讲,他是绝望了。假如屈原不死,那么,他活着将会得到更大的屈辱,所以屈原不能不死,当然,他的死也实在令人同情。”

“这个道理好像太深,我一下子转不过来。”周腾虎说。

郭嵩焘又起身走到山南的明道堂、五百名贤祠参观,徜徉于藕香水榭,留连于瑶池境界,许久许久,他们才从沧浪亭园林里走出来。

在周腾虎的陪同下,郭嵩焘又乘小船绕苏州城转了小半圈,到苏州府学宫去参观。然后又游玩了文星阁、万寿宫、报恩寺塔、玄妙观以及城隍庙、阖闾墓、唐寅墓等。

既然到苏州,就索性去无锡和常州看看。如果再往西,形势已经不再许可郭嵩焘行走了,因为镇江正打得激烈。太平天国正派其猛将燕王秦日纲围攻镇江。镇江是天京的东大门,太平天国认为这个东大门岂能让清兵把守?所以,太平军攻打镇江是志在必夺,可是守镇江的清兵却又以死相守,双方争夺得异常激烈。

有了镇江作掩护,常州、无锡等地尚无战事。郭嵩焘也趁此时去常州、无锡筹饷,同时也想领略一下这两地的风光。在无锡,郭嵩焘游玩了东林书院、寄畅园、蠡园和惠山等处;在常州,游玩了天宁寺、红梅阁等处。最后,郭嵩焘沿水路返回苏州。

回到苏州时,正好赶上虎丘大会。每年一度的虎丘大会热闹非凡。今年也不比往年逊色,尽管镇江以西沿江几千里都有战事。苏州城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河道上仿佛一夜间冒出了无数的船只,阊闾门边的河道已被花船填满,山塘街更是人如潮涌。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杂处一起,往来如织。面对此情此景,郭嵩焘感叹道:

“唐诗中有云:‘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以前多少还有一点怀疑,如今观之,此言不虚。”

“郭先生指的是——”周腾虎问。

“你看,眼下这种上下和乐,升平景象,谁能想到百里之外就是战场?”郭嵩焘说。

“是啊,谁能想得到?”周腾虎重复着说。

“可是,这么升平的景象,为何替前方将士筹饷却又难上加难?这又说明什么问题?”郭嵩焘说。

大运河上,一个小舢板正悠悠南行,船头上站着一个面带愁色却显得沉毅刚勇之人,他就是郭嵩焘,正离开苏州返回杭州。

春日的杭州,美不胜收。郭嵩焘从上海回来已经没有太多的公差了,因为筹饷已成定局。于是,他想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如果说洛阳牡丹甲天下,那么杭州的牡丹就要算甲江南了。暖风熏人,牡丹竞妍,好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要赏杭州的牡丹最好去西湖。郭嵩焘与几个朋友一同来到了西湖边上。碧漾漾的湖水,红扑扑的花朵,交相辉映,美丽无比。郭嵩焘等一行人又乘兴游玩了整个西子湖。

十多年前,郭嵩焘曾来此游玩过,但那时他几度会试不利,心中更多的是落寞。如今,他心绪基本平和,游玩西子湖的情感自然和上次有所不同;再者,十多年过去了,重游西湖肯定会有新的感受。郭嵩焘再一次观赏了“西湖十景”,并登上孤山,观瞻林逋的放鹤亭,拜阅诂经精舍,特别参观了其中的文澜阁,此阁规模宏大,气派非凡。在西湖,郭嵩焘还拜谒了英雄岳武穆之墓、古艳苏小小之坟。

郭嵩焘在杭州逗留半月有余,方才雇舟西行。本来,郭嵩焘准备从杭州直接西行到常山县。可是兵慌马乱的年代,愿意远行的船户不多,郭嵩焘一直雇不到船。最后,从严州府约一朋友乘船来杭州一晤,然后再乘此船西行。

这只从严州府开来又开回去的船上,除了郭嵩焘的朋友、随身护卫周腾虎外,还有驾船者名叫袁和尚,另有其妹妹二人,一叫爱珠,一叫春风。这小姐妹俩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虽然是渔家人打扮,却仿佛是两朵出水的芙蓉。当她们得知坐在船上的人是当今翰林时,立刻投来了充满敬意的目光。她们虽然是山野村姑,却也因长期驾船往返于桐江之上,而长了许多见识,所以她们清楚地知道翰林可是个大大的官职。

春天的富春江仿佛一幅精美的图画。富春江水位不高,水流不急,平宽之处似乎平静如镜,两岸山色青翠湿润,倒影在碧波里荡漾,天上云移鸟飞,水中虾游鱼跃,行船如在画中。郭嵩焘正在欣赏富春江的春光,而且十分投入,忽然听到其身后的姑娘说:

“请翰林大人饮杯富春江水煮的茶吧。”爱珠说着将茶敬给郭嵩焘。

“好,谢谢小姑娘。”郭嵩焘说。

“翰林大人,”袁和尚说,“请到篷里歇着,江上春风易使人着凉。”

“两岸山色太美了。”郭嵩焘称赞道。

“我在这个江上过了二十多年,年年都这样,有什么美的?”袁和尚说。

“你有所不知,其中的奥妙你是无法领会的,你只知道如何摇桨而已。”郭嵩焘笑着说。

“那就请翰林大人讲讲其中的奥妙吧。”不知何时春风姑娘站到了郭嵩焘的身后,她忽然说话,几乎让郭嵩焘吃了一惊。

“行呀,你看富春江,‘风烟俱尽,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是何等地悠哉游哉!”郭嵩焘说。

“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翰林大人感觉到的妙处,倒像古人的感觉,‘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这个奥妙我们也知道。但不知翰林大人的奥妙是什么?”春风姑娘说。

“看来富春江畔,真个是藏龙卧虎,连渔家姑娘都识文断字,难得难得。”郭嵩焘脱口称赞道。

春风听见郭翰林如此夸赞,便扭头转回船里去,脸上闪着一片红晕。随即郭嵩焘也进了船舱。这时,郭嵩焘的朋友与周腾虎和爱珠姑娘有说有笑,正请爱珠唱歌助兴,以消减旅途疲劳。也许是盛情难却,爱珠便为他们唱了一支渔家小调。歌声清脆婉转,飘荡在富春江上,回旋在两岸的山坳之中。

船抵桐庐,郭嵩焘上岸去见桐庐县令,忽闻相处多年的好友罗泽南在武昌阵亡。郭嵩焘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贵州知府胡林翼因与太平军作战有功迁升为湖北巡抚。当上了巡抚的胡林翼却不能入府衙上班,因为武昌仍然在太平军的手里。在武昌指挥太平军作战的是“天下第一王”——翼王石达开。湖北巡抚胡林翼深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于是决定拔除这根眼中钉。而胡林翼知道湖北兵力是绝对不能与太平军对抗的,不得不向曾国藩求援,恳请曾国藩派支军队与湖北清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以便攻打武昌。此时曾国藩以侍郎身份正统率数万湘军暂居南昌。接到胡林翼的来信后,曾国藩略微考虑了一下,为了清王朝整个大局,他同意派出一支以罗泽南为主帅、李续宾为副将的五千人的部队。罗泽南本为湖南提督,在湘军湘潭大捷后,便追随了曾国藩。他从长沙开始就与太平军作战,一直打到武昌,打到九江。现在罗泽南已是曾国藩的得力干将。他接受了命令后,立刻率领五千人从南昌出发,如饿虎一样直扑武昌。

翼王石达开是一位了不起的军事指挥家。他把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分驻扎在武昌城内,另一部分游动在外,无论朝廷从哪个地方来进攻武昌,他都可以让城里城外的两部分军队联合起来,构成里应外合之势。罗泽南率部气势汹汹地赶来,直接从南面来攻打武昌;胡林翼率湖北清军从北面来进攻武昌。但是,胡林翼部有长江阻隔,要进攻武昌则必须以船渡江,石达开认为湖北清军不堪一击,对武昌的威胁不会太大。于是石达开将目光对准了前来增援的湘军罗泽南部。湘军罗泽南部刚到武昌,立足未稳,就受到了石达开猛烈进攻。罗泽南率部仓促应战,在混战中,罗泽南中炮阵亡,湘军被迫回撤三十里安营。主帅阵亡,副将李续宾接替罗泽南继续与石达开开战。

湖北巡抚胡林翼得知罗泽南阵亡消息后十分难过。罗泽南是应胡林翼之邀率军来援助武昌的,结果却战死疆场。胡巡抚心中有说不尽的欠疚。湖南巡抚骆秉章、长沙团练团长左宗棠都感到十分震惊。罗泽南是骆秉章的爱将,是左宗棠的挚友。因湘军的需要,骆巡抚才将湖南提督罗泽南交给曾国藩统一调度的,不想却战死湖北战场。罗泽南的阵亡,最伤心的要数曾国藩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罗泽南阵亡的消息传到南昌时,正在吃饭的曾国藩两手发抖,两眼僵直,嘴里含着一口饭,木然地坐在餐桌边,眼泪夺眶而出。

等罗泽南阵亡的消息传到严州府桐庐县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惊闻罗泽南阵亡的噩耗,郭嵩焘悲伤不能自已,不禁又回忆起与罗泽南在长沙互相探讨学问、唱和诗文的情形,这一幕一幕的情景仿佛展现在郭嵩焘的眼前。这虽是十年前的往事,却又分明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郭嵩焘船抵常山,然后陆行越浙赣分界线到达江西玉山,再从玉山雇船沿信江西行入鄱阳湖,转入赣江后直抵南昌。当然,郭嵩焘沿途也不断地下船,拜会各地要人,努力宣传筹款。当船入鄱阳湖时,正好遇到湖里风高浪狂,鄱阳湖好像发了精神病似的;船夫又不熟悉水路,撑着船在鄱阳湖里乱转。使得郭嵩焘不得不在鄱阳湖耽搁些时日,这又使郭嵩焘的归程多了一份愁绪。

咸丰六年(1856)夏初,郭嵩焘抵达南昌码头。曾国藩率领刘蓉、郭焘、黄赞汤等到江边码头迎接。当郭嵩焘离开舢板,登上石岸时,曾国藩连忙迎过去说:

“筠仙,辛苦你了。”

“惭愧,东行半载,收效甚微,未能按计划完成使命。”

“你已经干得很不错了。”曾国藩宽慰道。

“日前,涤帅收到你的来信,”刘蓉说,“已经得知筹饷不易,现在一切无需再言,先回营再说。”

“好吧。”郭嵩焘挽着刘蓉的手,与大家一块向曾国藩的营部走去。

在曾国藩的营部里,郭嵩焘向曾国藩、刘蓉等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尤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在上海的见闻,高度地评价了西方的文明,认为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西方都远远地胜过中国。曾国藩说:

“筠仙东行归来,如此大张夷情,吾恐老弟中洋毒深矣。”

“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世上竟还会有这么一种文化,而且这种文化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中国。”郭嵩焘肯定地说。

“西方也许不错,”刘蓉道,“但决不会如你所说的那样,简直是神乎其神了。”

“我所说的你们可以不信,非等到有一天你们亲眼见了才会心悦诚服。”郭嵩焘说,“涤生兄,小弟上海一行,特地为你买了个千里镜,这玩意非常好,用它来观察远处的东西,那东西好像就在目前。涤生兄试试看。”

曾国藩拿起千里镜走出了帐外,双手举起它望三里之外的滕王阁。以前没有望远镜,从这里看滕王阁只是依稀可辨。现在用望远镜来看,不仅整个滕王阁清晰可见,就连阁里的人好像也可数出,甚至连飞檐脊兽也历历在目。

“真是个好东西,凭此观察敌情,可以一目了然。”曾国藩情不自禁地赞美道,“霞仙老弟,你看看。”

刘蓉接过望远镜,也向滕王阁方向望去,然后说:

“古人有所谓千里眼者,大概指的就是这个东西吧。这东西的确不错,三五里外的敌情一目了然,这对打仗很有帮助。”

“所以说,我们要向西方人学习,取长补短,也正如魏源老先生所说‘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筠仙贤弟,”刘蓉说,“此次东行除了上海感受之外,还有别的体会没?”

“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吏治废弛,民风也不十分淳厚了。比如镇江那边,太平军正死命相攻,而苏州、无锡、常州竟然如太平盛世一样,上下嬉戏,悠哉游哉,我实在看不惯。”郭嵩焘说。

“这一点,我早就注意到了。”曾国藩说,“何止苏州、无锡、常州,天下皆然。将来到京师,你还会发现,京师士大夫的骄俗之气,更令你忍无可忍。”

“这也可能就是国家弊病之所在,也可能就是洪杨兴乱、夷人入侵之原因吧。”刘蓉说。

“霞仙兄之言与吾心有戚戚焉。”郭嵩焘说。

“正是因为这一部分官吏昏愦,致使国家岌岌可危,多少将士为力挽狂澜而抛头颅洒热血。如果不是这样,江忠烈公、罗泽南等怎会血染疆场?”曾国藩愤愤不平。

“到严州府时,听说罗将军被难,我心里十分难过。我想了解一下罗将军被难的情况,涤生兄给我说说好吗?”郭嵩焘用平缓的语调说。

于是,曾国藩把罗泽南如何率部增援湖北胡林翼,又是如何被石达开打败而血染疆场的详细情况向郭嵩焘讲述一遍。

郭嵩焘东行归来,在南昌继续与刘蓉一块辅佐曾国藩办理军务,整顿军纪,同时在南昌一带劝捐募饷。不久,郭嵩焘忽然接到家中来信。信由邹氏所写,告诉郭嵩焘,说陈隆瑞身体时好时坏,又天天为郭嵩焘的安危担忧,又使她的病情有所加重;邹妹儿想叫郭嵩焘回来,可是陈隆瑞又不给写,于是邹氏只好背着她给郭嵩焘写了此信。另外,在信中还告诉郭嵩焘,孩子们一切安好,惟家中用度日蹙。信中说:倘若战事不紧,最好能回来一趟。

郭嵩焘本乃一介书生,迫于动乱,尤其是老友盛情相邀才肯出山的,登吴山,涉楚水,往来其间,不觉已有四年,如今得家书,顿生归去之意。于是,郭嵩焘立即向曾国藩提出辞行。曾国藩了解郭嵩焘,知道他不可能长期安于军旅生活,现在既然郭嵩焘明确地提出来回去,曾国藩也就爽快地答应:

“你是该回去看一看,记得在你出来之时,夫人的身体就欠佳,如今她病情弥笃,你更应该回去看看。我与刘蓉明日在滕王阁前置酒为你饯行,千万别推辞,不管怎么说,对我这支湘军而言,你是大功臣,无论是创办水师,建立水师营寨,还是出谋划策,劝捐抽厘,乃至统兵打仗,你都功勋卓著。此次返回故里,今后能否再入我军中,都很难说,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恭敬不如从命,明天我赴宴就是了。”郭嵩焘笑着说。

刘蓉听说郭嵩焘欲解甲归去,连忙赶到郭嵩焘身边来聚谈,因为值此战乱,老友分别,下次在哪儿见面,何时见面,甚至能否见面都很难说。一定要珍惜眼前的时光,于挚友更是要如此。

第二天,曾国藩与刘蓉在滕王阁前设宴,为郭嵩焘饯行,郭焘也在坐。南昌的七月已经热得让人难耐,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半空,没有人敢去正视。滕王阁里,曾国藩与刘蓉正在等待着郭嵩焘。不一会儿,郭嵩焘背着一个小包与弟弟崑焘从人群中闪出来。曾国藩迎出了餐馆,刘蓉也站了起来。

这三位老朋友又聚在一块用餐,他们又简单地回忆起当年在岳麓山上爱晚亭边相聚的情形。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如今曾国藩与刘蓉都已过不惑之年,郭嵩焘也是年近四十了。当年的豪言壮语似乎又从岳麓之巅、湘江之畔飘回耳际。三人谈罢,相视一笑。行舟催发,分别在即。回忆的欢悦顷刻间又化为分别的忧伤。曾国藩说:

“筠仙,此次回家,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你现在已是御赐翰林院编修,既无意于军旅,可以上京去任职嘛。”

“到时候再说吧。”郭嵩焘简单地回答。

“你与夫人一别四载,你回去后,请代我向弟妹问好,祝她早日康复。”刘蓉说。

“来,我再敬筠仙一杯酒。”曾国藩说,“一则是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帮助,二则是祝你归途一帆风顺。”

郭嵩焘满饮了此杯后,便站起来告辞。曾国藩、刘蓉、郭崑焘一同起立,送郭嵩焘上船,双方拱手话别。小船轻快地顺水漂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湘阴郭氏老宅内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这是郭嵩焘的儿子郭刚基在其二娘邹氏的陪伴下读蒙学。陈隆瑞躺在自己的床上,脸色腊黄,神情憔悴。大女儿兰兰在母亲身边陪着说说话。佣人张安已经显得有点老态了,但精神还好。二女儿秀秀坐在院前的树荫下学刺绣。

郭家关着大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郭嵩焘背着小包跨进门来。秀秀抬头一看,惊呼起来:

“爹——”

“秀秀!”郭嵩焘兴奋地说。

秀秀放下手中的活奔过去,一边接下父亲手中的包袱,一边还挽着他的手往里走。张安听到外面的惊呼,从柴房里探出头来,看见郭嵩焘时,便掸了掸身上的围裙,迎出来道:

“大少爷,噢,不,老爷回来了。”

“张安叔,辛苦了。”郭嵩焘说。

秀秀冲进了里进这院落,扯着嗓子喊:

“娘、二娘,爹回来了。”

读书之声嘎然而止,立即从西厢房里飞出了郭刚基,接着跑出来的是大女儿兰兰,接着走出了邹氏。卧病在床的陈氏听见丈夫回来,连忙欠起身来,靠在床头,用手捋了捋蓬乱的头发。

郭嵩焘牵着儿子的小手,走进阔别四年的房间,走近阔别四年的妻子。看见妻子一脸病容,郭嵩焘心中泛起了一阵辛酸,忙走过去,扶着她,帮她坐好,并拽了拽被子。

陈氏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归走进来时,忍不住眼中闪出了泪花,问道:

“你不是在江西的么?怎么回来了?”

“我对军队生活不感兴趣,奔波了数年,毫无建树,还是回来吧。”

“国家动乱,内外侵扰,你可不能撤手不管呀。大丈夫志在四海,你可不应该在曾国藩用人之时离开呀。”陈氏责备道。

“夫人,”邹氏说,“是我写信给官人的,我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官人也是非常牵挂你,所以才——”

“我就知道个中必有隐情。”陈氏说,“我也不是责备你邹妹儿,男人在外面干大事,我们女人家不应该用家中的小事来烦他,我的事再大还能比国家安危之事大吗?”

“你这不就是责备她了?其实我已厌倦了军队的生活,一介书生,混迹于军旅之中,总觉得不是滋味。”郭嵩焘说,“难得夫人深明大义,郭嵩焘此生足矣。”

“你现在已是皇帝赐封的翰林,是国家的栋梁,不能再把自己混同于普通的书生。尽管我们家境还比较困难,我想,我们会克服的,如果你在军队里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你回来休息两天,然后就走。我的身体,时好时坏,也无甚大碍,只要休息几日就没有事了。”

听了陈氏的话,邹氏十分感动,认为陈氏真乃深明大义的女子,应算得上是巾帼中的丈夫了。郭嵩焘的两个女儿站在郭嵩焘的身边,儿子郭刚基伏在床边。

“爹,”郭刚基说,“听二娘说,你是个大文豪,又是个大英雄,说你在曾伯伯的部队里可了不起,与太平贼作战十分勇敢。爹,你能给我讲讲吗?”

“好哇,爹一定讲给你听。”郭嵩焘说。

“刚儿,”邹氏说,“你爹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来看你娘了。等你爹有空,他会讲给你听的。”

郭嵩焘见儿子这么崇拜自己,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自豪与慰藉。他知道,这与陈氏与邹氏的教导是分不开的,而且邹氏的功劳似乎更大一些,因为陈隆瑞总是卧病在床。他为自己有这样的侍妾而感到高兴,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向邹氏瞟去一眼。邹氏正俯身来搀刚基,眼光与他的眼光相遇,霎时,一阵特别的情感热流涌遍了全身。

郭嵩焘从火线上归来,休息于湘阴老宅之中,以读书写字来消闲岁月,与家人共享天伦。表面上看去,他仿佛成了翰林隐士,其实,他一刻也没有忘怀国事。他与朋友书信往来不断,从信中了解到,政府军在天京(南京)外围建立的江南大营被石达开打破;太平天国在天京发生了严重的内乱,他们自相残杀,死伤数万,严重地削弱了太平天国的战斗力;石达开再也无力顾及武昌,撤走武昌城外的援军,武昌城的太平军也突围而去,胡林翼宣布光复武昌;太平军石达开部的力量向九江、湖口一带聚集。

郭嵩焘从江西归来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一方面,他不外出任职办事,另一方面又以一地主知识分子的身份心系天下。湖北巡抚胡林翼派人持书相招,湖南巡抚骆秉章也来信相约,他都婉言谢绝了,只与他们保持书信联系。长沙团练总负责人左宗棠从长沙赶到湘阴来与郭嵩焘晤谈。

所以,天下大事,郭嵩焘无不了如指掌。

过了春节,湖南的天气暖了起来。春回大地,万象更新。由于湖南省近年来没有大的战事,所以湖南的一切似乎呈现出一些活力来。

在春风鸟语中,郭嵩焘把儿子刚基安排进私塾学堂。郭嵩焘认为把儿子交给塾师来教更有利于他的成长,郭嵩焘深信儿子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如今两女儿也不小了,郭嵩焘一方面向她们灌输一些文化知识,包括琴棋书画;另一方面也教她们一些女子的美德,诸如三从四德之类;同时,也让邹氏配合着教一些针线活。

由于郭嵩焘的归来,夫人陈氏不用再整天为他提心吊胆,病情也是日渐好转,虽然她的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的。在美好的春光里,陈隆瑞也能在女儿兰兰的挽扶下,到户外去走走,看看绿色,闻闻花香。

咸丰七年(1857)四月,于春风将尽之时,多年相交的老友王闿运突然造访。

王闿运与郭嵩焘的交往如果从郭嵩焘中举时算起也已不下二十年了。从曾国藩创办水师开始,王闿运与郭嵩焘的交往又进一步地向前发展,二人感情也随之进一步加深。此次王闿运是与曾国藩一同自江西归来的,原因是曾国藩的父亲病逝了。王闿运对郭嵩焘说:

“适与涤帅一同自赣归来,因为涤帅之父病故,涤帅必须回湘乡奔丧。现在,他已经径自返回湘乡老家去了,我是特地绕道来向你禀报的。”

“谢谢你,你在此暂歇一宿,明日,你我一同溯湘江南下湘乡。”郭嵩焘说。

“如今,你已是翰林院编修了,为何还要蛰居乡里,仿佛隐士一般?”王闿运问。

“时机成熟时,我会出来干事的。”郭嵩焘说。

当日,王闿运歇在郭府。晚上,郭嵩焘把家里的事情作了安排,次日一大早就与王闿运出发了。他俩自湘阴登舟,溯湘江南下,直奔湘乡曾国藩家而去。

曾国藩在南昌闻听父丧,立刻把南昌军务交给两名副将,与路过南昌的王闿运一同返回湖南。他们在湖南平江分手,曾国藩直接南行,王闿运则绕道湘阴通知郭嵩焘。曾国藩到家后,弟弟曾国荃、曾国华、曾国璜已经到家,家中已经升起了灵堂。

曾国藩到家的次日晚上,王闿运与郭嵩焘也赶来吊丧。曾国藩见到分别快一年的郭嵩焘,心中本有太多的话要说,只是现在不宜。曾国荃同郭嵩焘、王闿运见面,并向他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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