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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身在江湖忧庙堂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20008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不到半年时间,父母相继去世,这不仅给郭嵩焘带来了巨大的悲痛,也使这位翰林院庶吉士因守制在家而无法正常参加例行的散馆考试、外放、实授都成了泡影。然而,丁忧期中的郭嵩焘却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清闲,因为,太平军打过来了……
人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五年前,郭嵩焘去过。他在浙江生活了近三年,对杭州应是比较熟悉的,尽管后来与洋人开战,遭到惨败,但这并不能影响他个人对杭州的感情。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去杭州的。郭嵩焘现在希望去姑苏游玩,看一看姑苏的人间天堂,听一听寒山寺的钟声。
他利用这次游玩的机会,第一站便游玩了苏州。当他的马车路过保定时,他想起了在保定当过知府的陆建瀛。现在那位陆知府已经升为江苏巡抚了,此次去苏州一定要去拜见他一下。郭嵩焘自忖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候,在保定却受到陆建瀛的热情款待,如今自己考上了进士,当上了翰林,正有必要去见一见他,既要表达自己的谢意,又要表明自己不忘漂母之恩,同时还可以进一步地加强二人之间的友谊。
郭嵩焘到达苏州,首先去拜见苏州知府,这苏州知府名叫桂超万。郭嵩焘与桂超万素未谋面,但在二人各自朋友的来信中经常提及对方,所以他们虽未曾谋面,但似乎已是神交了。
桂超万听说新科进士郭嵩焘来到苏州了,心中高兴得不得了,他亲自去客馆迎接郭嵩焘。正好江苏巡抚陆建瀛也在苏州。于是大家就相聚在知府桂超万家中。
江南的秋天特别宜人,没有飞沙走砾,没有风折百草,天空深蓝,晴朗高远。桂超万在自家庭院中开设筵席。上有青松旁侍,下有黄花飘香,席上鲑鱼美酒,宾主觥筹交错。谈到国事,眼下最为时麾的不过是“洋务”二字。桂超万从郭嵩焘的经历中了解到,五年前郭嵩焘亲历浙东战场,亲历洋枪洋炮,难怪郭嵩焘谈起洋务来会有自己的独到的见解。这种见解于去年在保定时,郭氏曾同陆建瀛初步谈过,当时郭嵩焘是人微言轻,虽然当时陆氏也较为佩服郭嵩焘的见解,但最终没有引起陆氏的高度重视。如今郭嵩焘已是翰林了,他今天再说这样的话似乎显得特别有分量。桂超万与陆建瀛也比较赞同郭氏的说法。
宴席之后,郭嵩焘由知府桂超万亲自陪同游览苏州名胜狮子园、拙政园、留园,并登上寒山寺,一饱苏州城的风光。苏州是一座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郭嵩焘被这里深厚的文化底蕴深深地吸引了,他非常喜欢苏州。杭州虽美,却给郭嵩焘留下了血与火的记忆,而人间天堂苏州是郭嵩焘中进士后出游的第一站,游玩苏州时的心情与感觉,颇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趣。
郭嵩焘在苏州流连月余。之后,又到南京。在南京,他首先去拜见两江总督李星沅。李总督是湖南人,又是长辈。李总督了解了郭嵩焘的经历后,更是与郭氏无话不谈。当然谈得较多的话题还是海防问题。郭嵩焘向两江总督讲述五年前的浙东战况,言辞之中无不显得激动与愤慨。他向李总督陈述了自己的洋务主张。总督李星沅虽未对郭嵩焘的见解进行评论,但是他对郭氏这种积极探索的精神却十分敬佩。之后,郭嵩焘又游玩了南京的风景名胜,一览六朝古都的风采。
游玩了南京之后,郭嵩焘溯江而上抵达武昌。此时,岁时已尽,天气寒冷,武昌已被大雪覆盖。郭嵩焘在武昌度过了除夕。
湘阴的雪下得不大,大年初一刚过,地面的积雪就已经融化完了。郭家大院内一片祥和,由于郭嵩焘中了进士,郭家的生活状况立刻得到了改善,那种捉襟见肘的情况没有了。
陈隆瑞带着两个女儿在自己的房间里逗乐消闲,邹妹儿也在,她帮着收拾给孩子弄乱的东西。邹妹儿的身份虽然只是个陪嫁过来的丫头,但她从小就与陈隆瑞生活在一起,她们像姐妹一样,又由于陈隆瑞的姐姐不幸早亡,她与邹妹更像姐妹了。她们先后都嫁给了郭嵩焘,一为妻一为妾共侍一夫,但她们二人却相处得很好,陈氏之大度,邹氏之容让,使她们俩一直都能保持着一种亲密的关系。这么多年来,郭嵩焘的主要时间都是游学在外,她们二人留在家中更是相互依托,说话逗笑以消磨时光。这样又使她们二人的感情靠得更近了。兰兰手里正拿着一只玩具对邹妹儿说:
“二娘,接住我的小猫咪。”
“兰兰,”陈隆瑞说,“不许乱扔东西。”
“孩子想玩,就让她玩好了。”邹妹儿说。
“不行,女孩子家,从小就要学文静点。”
兰兰噘着小嘴走到邹妹儿身边,邹氏蹲下身子对兰兰说:
“兰兰,来,二娘陪你玩,好吗?”
兰兰回头看了看陈隆瑞,没敢作声。
“你看看,孩子给你吓的。”邹氏有点责备道,接着又对兰兰说:“别怕,有二娘在呢。兰兰想爹吗?”
“想。”
“你知道你爹现在是什么身份吗?”邹氏问兰兰。
“知道,是进士。”
“你爹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邹氏又问道。
“知道,在北京。”
“兰兰猜猜看,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邹氏说。
“明天,明天就回来。”
“傻孩子,你爹是进士不假,却已不在北京了,他已经回来了。”邹氏说。
“二娘骗我。”
“二娘没骗你,你爹要是没回来,那他明天怎么能到家呢?”邹氏说。
“我说邹妹儿,你就别跟小孩子兜圈子了,她不懂。”陈隆瑞说。
“孩子嘴里有吉利话,兰兰说他明天回来,没准真明天就到家呢。”邹氏说。
“唉,嵩焘一去又是一年多,也不知他现在人在哪儿。崑焘回来说,他可能先去江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算算,他也该回来一趟呀。”陈氏说。
“他刚中进士,心情一定是万分激动的,所以他想尽兴地玩玩,一舒十年心头的压抑,也即所谓乐而忘返吧。”邹氏说。
“可是让你我守空闺,也未免不太公平了。”陈氏说。
“悔教夫婿觅封侯了?”邹妹儿说,“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已是进士夫人了。”
“你也是呀。”陈氏说,“当初你说你非状元进士不嫁,怎么样,实现你的梦想了吧?”
“我就知道他一定能中进士,否则,我才不嫁给他呢。”邹氏说着还将头一扭。
“你就是嘴硬。”
果然让兰兰说中了,第二天中午,郭嵩焘赶到家。在门口的张安远远就看见郭嵩焘走了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批人。这批人是湘阴县令差来的,专门护送郭进士回府,其中还有在湘阴衙门跑差的郭嵩焘的家门叔父郭家彬。张安站在门口忍不住地大声喊道: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尚在远处的郭嵩焘向张安挥手。
最先从家里走出来的是郭家彪,接着便飞出兰兰,接着合府上下全都迎了出来。郭嵩焘走到大门口,首先跪拜爹娘。看着儿子进士及第,衣锦还乡,平时很少激动的郭家彪,这次嘴唇明显颤着,说:
“孩子,起来,这么多年也真苦了你了。”
郭嵩焘起身又见过了崑焘及其妻子,又见过了崑焘,然后抱起大女儿兰兰,来见自己的两位夫人。邹氏手里抱着秀秀,站在陈隆瑞的身旁。陈隆瑞的眼里噙着泪花。
“娘,你怎么见到爹回来就哭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爹回来的吗?”兰兰天真地问。
听了兰兰这天真的发问,全家人都笑了起来,这时,陈隆瑞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郭嵩焘对兰兰说:
“这是你娘在恨爹呢。”
“不会吧?”兰兰挠着头,十分不解,全家人又都笑了起来。
“恭喜二哥。”郭家彬说。
“恭喜郭老爷。”其他护送郭嵩焘的人说。
“外面冷,大家都进屋吧。”郭家彪说。于是郭氏一家人都走进了大门。郭家彪把护送郭嵩焘归来的人都请进屋里,并好生招待。
郭嵩焘的回府,在家乡引起了轰动。进士及第,又当上了翰林,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家庭来说都是无上的光荣。郭家门前那对黯然失色了多年的石狮子,如今也顿时显得精神起来。地保、乡长纷纷上门道贺,湘阴县令也乘轿子亲自来郭府拜访。连日来郭家大院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不久郭嵩焘又赴长沙,去看望几年不见的老朋友刘蓉和西枝和尚。刘蓉听说郭嵩焘到了,连忙笑着迎了出来说。
“不知翰林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还不是正宗的翰林呢。霞仙兄,别来无恙乎?”郭嵩焘说。
“一切都好,快请进,筠仙老弟,想煞我也。一别经年,如今你已平步青云,而我刘蓉依旧是一介草民,还能劳您挂念,实在感激不尽。”刘蓉说。
“霞仙兄,见外了不是?你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不像我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下霞仙兄远矣。”郭嵩焘说。
“客气,客气,筠仙贤弟太会客气了。”刘蓉说。
说话间,二人手挽着手,双双落座。佣人立刻送上茶来。
“来来来,恭喜你高中进士,先以茶代酒,祝你高升。”刘蓉说,“这可是上好的龙井,口味非常好。”
“谢谢。”郭嵩焘说着便端起了茶杯。
“筠仙老弟呀,古人云: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话一点不假,想你十年前中举之时,当时的巡抚大人也未必能记住你的名字,而你一旦通过了会试,考取了进士,巡抚大人立刻就知道你了,还派人去府上问候。这对于你和你们郭家来说都应该是无比自豪的。”
“是啊!皇天不负有心人。”郭嵩焘说,言语之中颇多感慨。
“你会试中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岳麓书院,有人立即通知了我。你考取进士,我认为是正常的,因为你确实有才学,而别人却都用神秘的眼光来看你,认为你是文曲星下凡。”
“大家都只看见我的成功,有谁能了解我这十年的辛酸?”郭嵩焘说。
“是啊,有几个进士、状元,不是经过多次失败才取得成功的?你看,像去年的落榜者,如你的兄弟郭崑焘、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还有现在在岳麓书院的左宗棠等,人们不去欣赏他们。人们都去欣赏成功的英雄,有谁去理睬失败者呢?”
“好茶。”郭嵩焘呷了一口茶后,说道:“这茶,叶嫩而绿,色清而纯,观之怡人双目,闻之香淡而远,品之味淳而厚,只呷一口便芬人齿颊。好茶!”
“长沙沙水泡龙井茶叶,再配上高级的宜兴紫砂茶具,那可是天下最美的享受之一。”刘蓉说。
“霞仙兄,你何时安家于长沙的?”
“去年年底,岳麓书院山长推荐我去湘西书院任教,我接受了此事。为了生活更为方便些,我便把家安在长沙了。”
“你这儿的陈设有点简陋了吧。”郭嵩焘说。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刘蓉笑着说。
“正有刘禹锡的遗风。”郭嵩焘环顾室内说。
“笑话而已。”刘蓉道,“你看现在社会上流民越来越多,很多农民因破产而沦为乞丐,地主的收入也在锐减,现在大家都必须过点紧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哪。”
“是的。我这次沿长江游玩,已经发现沿江两岸确实有不少农田已经荒芜,街市上的游民与几年前相比明显增多,社会能否稳定我心中没底,国家前景堪忧啊。”郭嵩焘说。
“这可能都是洋人入侵造成的。中英《南京条约》签订之后,鸦片进口由非法转为合法,中国人的钱都被洋人赚去了,现在银价与铜子的比价有所上升,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呀。”刘蓉说。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以食为天,老百姓一旦没有吃的,那么天就要塌下来了。”郭嵩焘说。
“听说,前不久,湘西一带发生了吃大户的现象。长此以往,后果将不堪设想。”刘蓉担忧道。
两位老友再次相遇,倾心交谈,纵论古今,抚时起慨。他们一时都不知如何去面对现实。郭嵩焘在刘蓉处用餐,之后,再由刘蓉陪同去长沙府拜见湖南巡抚骆秉章。
巡抚骆秉章听说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来访,便高兴地迎出衙门外,骆秉章说:
“不知郭翰林驾到,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谢谢。”郭嵩焘说着与刘蓉一同随骆秉章走入府衙。
骆秉章与郭嵩焘、刘蓉分宾主坐下。巡抚吩咐属下上茶,然后对郭嵩焘说:
“郭翰林,你进士及第,又当上了翰林院庶吉士,这也是湖南的光荣。先前,曾国藩中了进士,现已在朝任职,将来郭翰林也可能任职于朝堂,那时,我们湖南人的日子将会好过些。”
“郭某一定努力,争取在三年之后的散馆考试中取得正式翰林身份。这样,我就有可能立足朝堂了。”郭嵩焘说。
“凭你的才智,一定能够的。”刘蓉说。
“对!一定能。”骆秉章说。
“报!大人,候补知府夏廷樾求见。”门倌说。
“快叫他进来。”
“是!”门倌立刻转身。
不一会儿,夏廷樾快步地走了进来,向骆秉章行礼道:
“长沙候补知府夏廷樾参见巡抚大人。”
“免了。”
“刘先生也在,这位是——”夏廷樾估计这人可能是郭嵩焘,但又不敢确认。
“他就是郭进士,去年你与学政去慰问过他家。”骆秉章说。
“郭进士,夏某有礼了。”夏廷樾双手拱抱。
“郭某感谢夏大人不辞劳苦去湘阴慰问我的家人。”郭嵩焘拱手还礼道。
“能登郭进士家之门是夏某人的荣幸。”夏廷樾谦虚地说。
“夏知府,你有何事要见本抚?”骆秉章问。
“这——”夏廷樾说着,又看了看刘蓉与郭嵩焘。
“但说无妨,都不是外人。”骆巡抚说。
“大人,新宁县密报,湘西南出现暴乱。为首的叫李沅发,他搞了一个叫天地会的组织,吸收了几百暴民,打家劫舍,与政府军相对抗。此事甚大,不可不报。”
“小股匪民,不足为患。”骆秉章说,“注意,此事千万不可在长沙传开。”
“是。”夏廷樾答应。
“夏知府,你既已来了,也就别走了。坐下来聊聊,然后陪郭进士与刘先生共进晚餐。”骆秉章说。
“多谢巡抚大人。”夏廷樾说。
“你们看,”骆秉章说,“郭进士刚来,本应是十分喜庆之事,不想湖南出现匪患,让二位扫兴了。”
“没有什么,小股匪徒,成不了气候,只要稍加弹压,再进行招抚,自然无事。”郭嵩焘说。
“郭进士之言甚是。软硬兼施,匪患必平。”骆秉章说。
当晚,骆巡抚宴请了郭嵩焘与刘蓉,夏廷樾作陪。席间,他们自然又谈到了鸦片战争,以及中国因战败而被迫签订的《南京条约》。
刘蓉与郭嵩焘从巡抚骆秉章处走了出来,来到刘蓉家。刘蓉又在自己家中请来了长沙提督罗泽南与在岳麓书院里的左宗棠。左宗棠气运更坏,会试屡试不中,颇不得志。近两年来,左宗棠与刘蓉走得较近,听说郭嵩焘来到长沙了,又有刘蓉相邀,左氏焉有不来之理?郭嵩焘与左宗棠相见,二人于仕途感慨甚多,只是郭嵩焘先登一步,左宗棠尚被挡在贡士大门外。在刘府中,他们的话题自然是科举与洋务,如此而已。左宗棠在谈到洋务之时似乎显得更加激愤,由于他未能亲历洋枪洋炮,所以理想主义的色彩较浓一些。
郭嵩焘又在刘蓉与左宗棠的陪同下,去上林寺见西枝和尚。江南之春,气候宜人,百草竞绿,群花争艳,燕舞莺歌,水碧天青。郭嵩焘与左、刘三人一行在如画的江南美景中行走,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上林寺门口。
“几位施主,师父已经恭候多时了。”小和尚站在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郭嵩焘一行人无不愕然。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又都会意地笑了。大约是西枝已经算出有朋友来访了。郭嵩焘等人随小和尚往里走,来到一扇门前。小和尚推开门,让郭嵩焘等进去,郭嵩焘等进去一看,只见西枝和尚正盘坐于蒲团之上。西枝见有人来,便头也不回地说:
“客从远方来,应知远方事。远方更远处,客人知不知。阿弥陀佛。”讲完之后,西枝才从蒲团上站起来,一边理着袈裟,一边与郭嵩焘等人打招呼:
“昨夜枕上三更梦,言我今日见故人。”西枝说着,请三位到自己的禅房去。“我已算到老朋友要来了。”
由于郭嵩焘与西枝的关系,刘蓉与左宗棠都与西枝相交往,而且彼此之间的感情还不错。今天,这几位朋友相见,更是无话不谈。
“西枝,我看你这几年来好像一点也没变。”郭嵩焘说。
“非也。昨日之我已非前日之我,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焉能说我未变?”西枝说。
“西枝,你很会空谈玄机。”左宗棠说,“照你这么说,昨天是朋友,到今天也就不是朋友了?”
“又非也。嵩焘言变,我言时变事变人必变,焉能言我未变?宗棠言友也,友者思之在心,无论昨日今日还是明日,只要对故人的牵挂还在,朋友将永远是朋友。”
“西枝,”刘蓉说,“这变与不变全在一心,心里认识变了那么就变了;心里认识没有变,那么就没有变。对吗?”
“霞仙之言甚是。人们常说风移树动,是树动还是风动。其实,树未动,风亦未动,此乃心在动。”西枝说。
“得了,西枝,”郭嵩焘说,“我等是俗人,是到你这儿来散心的,而不是到这儿来与你斗禅的。”
“阿弥陀佛,”西枝单掌直竖于胸前道,“禅是可以坐,可以悟,可以说,却不可以斗也。”
“西枝,”左宗棠说,“今天我们来看你,怎么总觉得你好像有点怪怪的。你不起身来见我们,却装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还诵个偈语,你是什么意思?”
“天下事本无意思,要是硬要追究个意思来,那才是真叫没意思呢。”西枝说。
“那你那两句偈语何指?‘远方更远处,客人知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能给我们讲得更明确一些吗?”刘蓉说。
“事有可言与不可言者,有可讲清与讲不清者,可为而不可言者也是讲不清者,只有一种感觉而已。”西枝说。
“西枝,我第一次到上林寺来时,你给我说的两句偈语,你现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我怎么老觉得它好像咒语一样萦绕在我的心头。”郭嵩焘说。
“既然属于你的偈子,那么你就用你的生活慢慢地去解吧。我佛慈悲,可知过去、现在与未来,却不会告诉你应该如何生活。试想一下,如果人总是被安排好了下一步去做什么,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事情的结局将是什么的都一清二楚,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许多偈子在没有揭开之前,都是一个不可泄露的天机。”
“西枝,”刘蓉说,“郭嵩焘已经高中进士了,你看应该如何为他庆贺一下?”
“这是他命中应得之分,如玄奘历经八十一难,功德圆满,为何还要庆贺?”西枝说。
“难道和尚真的就这么冷酷无情?”左宗棠说。
“凡俗之人庆功名,出家之人尚清净,上林寺中无进士,只有和尚与香客。”西枝说。
“有道理。”郭嵩焘说,“我本来就不是来找西枝给我庆贺的。原只是认识,朋友分别了好几年,今日好好地聚一聚。”
“这话就对了。宗棠之性太急,要是来当和尚一定失败。”西枝笑着说。
“鬼才愿意来当和尚呢。我上有父母可敬,下有子女要抚,中有妻妾可拥,当和尚,我不干。”左宗棠说。
“所以你要考进士,在你奋斗的过程中,有失败,有痛苦,有眼泪。”西枝说。
“西枝,”刘蓉说,“你是世外高人。你在三界外,虽然不参与红尘中事,但应对人事纷争却了如指掌。回想自英人入侵以来,国事已多,国势衰微。大清前程如何我们心中都没有底,你能为我们指点一二吗?”
“此乃军国大事。悟道尚浅的和尚怎敢妄谈?”西枝说。
“有话只管说,这儿没有旗人,也没有皇亲国戚。干嘛婆婆妈妈的。”左宗棠说。
“阿弥陀佛,事有可为而为者,有可为而不为者,也有不可为而为者,也有不可为而不为者。今刘霞仙是要贫僧去做不可为而为之之事,难矣!”西枝感叹道。
“难道你预感到什么了?”郭嵩焘问。
“预感没有,佛也未开示。但是,凡事必有征兆,东虹晴明西虹雨,南虹北虹刀兵起。吾恐天下将为多事之秋也。”西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刘蓉说,“英国战舰并没有全部撤离,他们以香港为基地,其战舰在海上横行;还有鸦片继续进口,导致银价上涨,老百姓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许多农民纷纷破产,到处流窜,形成大批流民,其中不法之徒,可能会聚众生事,形成暴民。这些无不表明,大清国危机四伏,前景堪忧。”
“我也隐约地感到火山快要爆发了。”郭嵩焘说。
“偌大一个国家,还怕几个草寇不成?”左宗棠说。
“唐太宗说:‘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众怒难犯,积重难返。”刘蓉说。
这时东枝与慧聆从外面进来,看见郭嵩焘几位,会心地笑了。他们二人知道,郭、刘、左都是西枝的好朋友。西枝看见两位师弟回来了,就立即吩咐他们去斋房备斋,郭嵩焘等人就留在上林寺内用斋饭。用完斋饭之后,郭嵩焘等人又与西枝在一起谈了一会儿天,大家在尽兴的笑谈之后分别。临行之时,郭嵩焘问西枝:
“西枝,我打算约刘蓉到南方衡山一游,你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吗?”
“不去了,我不是云游僧,还是留在寺内参禅吧。”西枝边说边把郭嵩焘一行人送向寺门口。
郭、刘、左三人出了上林寺。他们走了不多一会儿,左宗棠便径直回岳麓书院去了,而郭嵩焘与刘蓉返回了长沙城内。
湖南的夏天,高温多雨。可是,最近的气温却并不高,只是雨水相对多了些,湘江的水位又涨起来了。尽管湘江水流较为湍急,郭嵩焘与刘蓉还是雇了条船溯湘江而南行。
衡山,五岳之一,郭嵩焘对它仰慕已久。以前郭嵩焘为博取功名而无遐一游;现在,他已经当上翰林了,终于有时间去一睹南岳风采。
对于酷爱游观古迹、赏玩名刹的郭嵩焘来说,南岳衡山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此次能有老友刘蓉作伴同游南岳更是人生一大快事。南岳盘亘数百余里,大小七十二峰,山势雄伟,风光秀美。在衡山,郭嵩焘与刘蓉访南岳大帝庙,探水帘洞,登祝融峰,寻方广寺,观藏经殿。时值夏季,山间气候更是变化异常,倏忽云卷雨来,转眼雨停风止,在乍阴乍阳中,二人在南岳度过了近一个月时间,然后,才返回长沙。
回来的途中,天空依旧下着雨,岳麓山在雨中,长沙在雨中。湘江水流更急,水位猛涨,水情尤紧,而洞庭湖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负荷,开始暴戾恣睢。洞庭两岸眼看就要成为泽国。郭嵩焘知道,一旦遇有大水,湘阴老家肯定要受灾。郭嵩焘返回长沙,次日便决定回湘阴看看。刘蓉并未阻拦,于是,在长沙城外的驿亭小置酒宴,为他饯行。
郭嵩焘挥手告别了老友,登上客船,顺湘江北上。江水暴涨,江流湍急,船行如飞。当郭嵩焘赶到湘阴时,洪水已经全面爆发了。面对此情此景,郭嵩焘连家也顾不上回,便直奔湘阴县衙了解灾情。在县衙,郭嵩焘了解到自己的叔叔郭家彬正在抗洪第一线,于是郭嵩焘又直奔前线,找到了郭家彬。郭家彬看见侄儿来助阵,心中欢喜,于是将最难办的赈灾工作交给了他。这个工作本来是由县衙派差役来做的,由于进展缓慢,有的灾民因没有及时领到粮食而饿死了。郭嵩焘接受了这个任务后,就立即召集各乡的保长来开会,把赈济工作按村划拨下去,并且严令如果发现有赈济不得力或保长胆敢存有私心者,严惩不贷。在一天之内,郭嵩焘便将整个赈灾工作搞得井然有序。
湘阴的赈灾工作在郭嵩焘的协助下,很快走上了正轨。可是大雨仍然下个不停,使灾情越来越严重。不仅长江两岸、洞庭湖周围变成了一片汪洋,就连省城长沙也开始上水了。湖南巡抚骆秉章感到灾情特别严重,赈灾工作十分棘手,于是想到郭嵩焘。他立即派人去刘蓉那儿打听郭嵩焘的下落,得知郭嵩焘已回湘阴,便又立即委派候补知府夏廷樾赴湘阴请郭嵩焘来长沙帮忙。
郭嵩焘二话没说,就随夏廷樾奔赴省城长沙了。湖南巡抚见郭嵩焘到长沙,万分高兴。此时的长沙已经是大半个城都浸泡在水中了,城中低凹处水深数尺,只有北门一带两三道街没有上水。大批饥民拥挤在北城区这个十分狭小的地方,饥饿与疾病已使部分灾民死于街头。如果赈济再不及时的话,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饥饿;如果善后工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起瘟疫流行。郭嵩焘一到长沙就立刻投入了赈灾工作。长沙与湘阴很不一样,这儿人多且杂,拥挤不堪,且无序可寻,连散发赈牌的工作都无法进行。
几条未上水的街道上,所有的房屋、铺面都住满了灾民,另外,还有大量的灾民露宿街头,终日饱受淋漓之苦。鉴于此,郭嵩焘建议赶搭临时厂棚。于是他率领工人三天之内搭建了十余间大型厂棚,结果连一千人也容不下。郭嵩焘不分昼夜地来到厂棚探视灾民。许多知道郭嵩焘是翰林的灾民纷纷跪下哀求道:
“郭大人,您可不能放下我们不管呀。”
“请求大人多多帮助老百姓,穷人可怜。”
“请求翰林大人多赏一点粮食吧,我们饿呀。”
……
“老乡们都起来,大水无情人有情。巡抚骆大人、知府夏大人会妥善处理的。”郭嵩焘说,“请老乡都起来。”
“您可一定要保证我们一家老小别饿死呀。”一个老头说。
“我这把老骨头无所谓,可怜我这两个还不懂事的孙子,你一定要让他们度过这一难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说。
“一定,一定,”郭嵩焘搀起这两个老人后,又说:“你们要相信,朝廷是有能力战胜灾害的。对了,二位老人家,我想问你们,白天的灾民好像要比晚上的多出一倍,这是为什么?”
“回大人,”其中的一个老者说,“那些人都像我们一样可怜,我们都住进了大厂棚,而那些人只好在船上过夜,他们的船都停在北门外,那儿原来是一片菜地,现在已经上满了水,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船。”
“老人家,你先安心地住在厂棚里,现在我有急事,明天我再来看你们。”郭嵩焘说完就走了。
“真是朝廷的好官哪。”那老者说。
“他好像还不是官,刚当上进士,以后才会封官的。”另一个说。
郭嵩焘来到北门外。这里是一片凄惨的景象,哭声不绝于耳。有人刚刚饿死,有人已经饿晕,有人将孩子头上插上草标准备典卖。郭嵩焘放眼望去,只见水面上无数的船只连成一片,在水中荡漾着。突然,有一个女人在他的背后哭了起来。
“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郭嵩焘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的妇女怀中抱着一个吃奶的小孩。郭嵩焘问:
“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这个孩子还不满两个月。现在家被洪水给冲掉了,没吃没穿的,孩子他爹想弄死他,以少一个累赘。”
“那怎么行呢?不行,你快起来。”郭嵩焘搀起这个妇女,又抱起孩子看了看:“这可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啊。”
郭嵩焘将自己身上仅有的十两纹银送给她,要她好好照看孩子。那妇人接过了钱与孩子,后退一步,跪下来磕头。
郭高焘说了声“快回去”后,转身回长沙府去见夏廷樾。夏廷樾正在指挥役夫搬运救灾物资。见到了夏廷樾,郭嵩焘说:
“我想到赈灾的办法了。”
“快说。”夏知府催促道。
“是这样的,我们是白天忙赈济,人多且杂,总搞不好。而夜晚则是个好机会。”
“夜晚也看不见呀。”夏廷樾说。
“不是夜里发放粮食,而是清点人数,发放赈牌,又快又准,特别是北门外有许多船,如果我们连夜清点,及时编号,再对号入座,按船发牌,各船只要派一人带着赈牌来领粮就行了,这样就减少了灾民的走动,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好,郭进士,你真行。”夏氏说,“我们立刻行动。传命门外衙役做好准备,天黑之后,马上去北门清点人数。”
在郭嵩焘的协助下,夏廷樾的赈灾工作搞得十分成功。灾民很快安顿下来,再也没有因饥饿而死的现象了。郭嵩焘又召来长沙城内所有郎中,命他们给灾民义诊,开出处方,献出草药。医生的损失府衙将给一定的补偿。这样又很快地控制了疾病的流行。对于已经死的人,郭嵩焘下令挖坑深埋,以免瘟疫流行。大水持续了两个多月方才退去,灾民才得以返回家中,重建家园。
郭嵩焘在协助长沙巡抚抗洪救灾之时,收到了家中的来信,信中说家里的田地被淹得差不多了,今年的收成可能又要化为泡影。信中也说了一件喜事:妻子陈隆瑞为他生了个儿子。他得知此消息后,高兴得不得了,恨不能马上飞回去看一看。可是洪水遍地,灾情甚急,他能回去看儿子吗?难道为了看儿子就可以置长沙成千上万的灾民于不顾?不行,他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现在,洪水已经退去,郭嵩焘准备回湘阴看看自己的儿子了。于是郭嵩焘在夏廷樾引领下来见巡抚骆秉章。骆巡抚说:
“郭进士,谢谢你,有你鼎力相助,才使长沙赈灾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应该这么做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老家湘阴也是洪水滔天,你家的良田也可能被洪水淹没,可你没有回去,这是舍小家为大家,实在难得,皇上终于又选得一良才。”骆秉章说。
“过奖了,骆大人。我只是动了点脑筋,具体的事还是大家干的。”郭嵩焘谦逊地说。
“汉高祖刘邦曾评价他的谋士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动脑筋是不能小看的。”骆秉章笑着说。
“要是没有郭先生的帮忙,我真不知道今年如何才能度过这一关。”候补知府夏廷樾说。
“夏大人太谦虚了。”郭嵩焘说,“今天,我来向巡抚大人辞行,也是来向你们报告我的一件喜事。”
“噢,说说看。”骆秉章两眼望着郭嵩焘。
“前不久我收到一封家书,除了讲述家中的灾情外,还告诉我一个可喜的消息:贱内为我添了个儿子。”
“恭喜郭进士!”骆巡抚说。
“恭喜恭喜!”夏廷樾说。
“报——”卫兵进门喊道。
“什么事?”骆秉章问。
“报告巡抚大人,向(荣)将军从新宁传来战报。他已将土匪李沅发彻底消灭了。”卫兵说。
“太好了!”巡抚骆秉章说,“湘桂边境总算太平了。”
“匪首李沅发在哪?”郭嵩焘问。
“因为拒绝投降,被乱箭射杀,当场毙命。”卫兵说。
“这土匪李沅发也真厉害。上次新宁县派兵前去征讨,居然被打得大败,新宁县令丢尽了面子,湖广总督不敢上报,这次应该可以了。”骆秉章说。
“应尽快安抚那些被俘者与投诚者,不要让他们再去滋事,以免民变再起。”郭嵩焘说。
“郭进士言之有理,夏大人,你去安抚一下吧,记住,对待他们要恩威并施。”骆秉章说。
“明白!”夏廷樾答应。
巡抚骆秉章与知府夏廷樾置酒,宴请了郭嵩焘,以表示对郭嵩焘感谢。饭后,郭嵩焘告辞,夏廷樾一直将他送至长沙码头,又目送之上船顺湘江北去。
郭嵩焘赶到家中,见妻子已满月下床。陈隆瑞怀抱着刚满月的儿子来迎丈夫,邹妹儿拉着二丫头秀秀,扶着陈氏出来。郭嵩焘伸出双手接过儿子,看了又看,脸上挂满了笑容。邹氏告诉郭嵩焘说,孩子的名字是其爷爷起的,叫刚基。尽管家中的灾情很重,给郭嵩焘心头带来许多担忧,但是,他而立之年得子,其喜悦的心情却是无法形容的,至于家中因水灾所造成的损失是冲淡不了这份幸福与喜悦的。因为郭嵩焘是长子,郭氏的香火总得要有人来继承,现在郭嵩焘的儿子出世了,郭嵩焘仿佛完成了一桩伟大的事业。
大女儿兰兰从东厢房出来,走到郭嵩焘面前眨着大眼睛说:
“爹,奶奶病了。”
“什么?”郭嵩焘很吃惊,转脸望着陈氏与邹氏,问:“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婆婆是前两天才发热的,我们还没有弄清你人在哪。”陈氏说,“我也征求了公婆的意见,他们都认为这点小毛病没有什么大碍,坚持不让我们告诉你。”
“是啊,婆婆还说你是在外面干大事的,这种小事就别去烦你了。”邹妹儿说。
“我去看看。”郭嵩焘说完就往东厢房走去,兰兰紧跟在他的后面,然后是陈氏抱着奶娃,再后面是邹氏搀着秀秀,大家都来到了东厢房。
在东厢房里,守在妻子床边的郭家彪见郭嵩焘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回来了?你娘正想你呢。”
郭嵩焘走到床前,看着母亲那张瘦削的脸和头上的几缕白发,心中产生了一丝欠疚之情。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了,那张瘦削的脸上平添了一份笑容。她为自己的儿子进士及第而骄傲,认为自己一生的心血没有白费。看着而立之年的儿子,老夫人心中有无限的欣慰与幸福。
郭嵩焘更是感谢母亲。幼年的教育、青年的培养,无不浸透着母亲的心血。现在,母亲老了,病了,自己反而不在她的身边,心中感到十分难过。郭嵩焘蹲在母亲的床边,握着母亲的手,望着母亲。母亲微微颤动着嘴唇说:
“龄儿,你回来了。”
“嗯,娘,孩子回来迟了。”
“你在外面忙,我没事的。”
“奶奶,我爹好想你哟。”兰兰说。
“兰兰乖。”老夫人夸赞说。
“嵩焘,”郭家彪说,“省里的事办完了?”
“办完了。今年湖南被水淹得好惨!”郭嵩焘说。
“我们家的良田也被淹得差不多。唉!”郭家彪感叹道,“这年头,有田,人也不来租;种了一点田,又被大水给冲掉了。老天真是把人往绝路上赶哪。”
“爹,娘的病要紧不?”郭嵩焘望着父亲问。
“应该不太要紧。上了年纪的人身子骨不结实,抵抗力弱,有时也很难说呀。”郭家彪说。
由于老夫人生病了,所以郭嵩焘便留在家中侍候母亲,为母亲尽孝。然而,老夫人的病却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一片孝心而好起来,相反,她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郭家彪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无济于事,最后不得不派郭嵩焘赴长沙,将长沙城内的名医请来诊治。可是,老夫人的病仍然没有什么好转。
湖南的夏天,闷热难耐。湘江的水涨起来了,天上还积着一层厚厚的云,看来又要下雨了。果然,几阵响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这时,郭家大院二进院落的东厢房内,传出了阵阵哀泣。郭嵩焘的母亲去世了。郭嵩焘一家人都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
按照国家的规定,翰林院庶吉士三年之后必须参加朝考,成绩优秀者可以授翰林院编修,其他的分派到各地任职。郭嵩焘是翰林院庶进士,明年就要参加朝考,但是母亲新丧,应守制三年。百事孝为先,为母亲守孝乃是人子的第一要务,郭嵩焘赴京师朝考已不可能。
不能进京朝考对于郭嵩焘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更为沉重的打击又接踵而至。郭嵩焘母亲的去世给郭家彪带来的创伤最大,他生活上失去了伴侣,精神上失去了依托,整个人一下子就跨了下来,病倒在床。郭家彪病倒了,使整个大家庭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郭嵩焘立刻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得到郭嵩焘母亲去世的消息,左宗棠、刘蓉、曾国荃、西枝和尚连同受巡抚骆秉章委派的夏廷樾、罗泽南一行人乘船抵湘阴到郭府来吊唁。
郭家丧事办完后,夏廷樾与罗泽南返回长沙,而左、曾、刘以及西枝和尚留在郭家小住几日,安慰老友,然后才告辞。
两广总督林则徐在禁烟方面与朝廷上的顽固派格格不入,由于朝廷的软弱与腐败,这场鸦片战争以中国失败而告终。林则徐交部议处之后,被革职。次年,他被派赴浙江协办海防。旋即充军伊犁。1846年被重新起用,署陕甘总督。后又授陕西巡抚,1848年改任云贵总督。他虽然依旧位居总督,可是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于是决定上折朝廷称疾还乡。辞官的奏折得到了朝廷的批准,林则徐从昆明起身返回福建。林则徐在回家的路上,途经长沙。湖南巡抚骆秉章热情款待了林则徐。巡抚骆秉章与林则徐谈论天下大事,当巡抚骆秉章谈到在京任职的曾国藩时,对曾国藩的精明强干十分赞赏,这引起了林则徐的兴趣。由曾国藩自然谈及郭嵩焘。林则徐对郭嵩焘的大名早有耳闻,现在来到了湖南长沙,很想利用这个机会见见这位后起之秀。当他得知郭嵩焘正守制在家,不能来长沙时,也只能作罢。林则徐只召见了刚从郭嵩焘家回来的左宗棠。
左宗棠闻听林则徐要召见,心中十分高兴。左宗棠对林则徐是仰慕已久,只恨不能追随其左右。现在林则徐要召见他,怎能不令他心潮澎湃?左宗棠走进了林则徐所在的房间,见里面只坐着林则徐一人。左宗棠行礼道:
“湖南举人左宗棠叩见林大人。”
“免了,宗棠,坐下吧。”
“谢林大人。”
“你已几上京师会试啦?”
“回大人,宗棠不才,已是三上京师,四试不第。宗棠无能,屡试屡败。”
“不要气馁。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看,我的朋友魏源,都五十多岁了,他还仍然上京赶考呢。”
“魏先生我前年在京师贡院门前见过。您说得很对,我不应该气馁。但是我又对上京师赶考多了一份厌倦,觉得贡士进士都不该我当似的。”
“你也不能完全指望通过科举考试来成就功名,建功立业。现在国家多难,朝廷正需用人,一味地死读圣贤书也未必有用。只要能为国家出力,能为皇上分忧的就是人才。”林则徐略略停顿一下,继续说:“我老了,又有病,国家大事要靠你们年轻人来做。回想十年前,我力主禁烟,‘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结果,朝廷最终废掉了我的主张,我不仅没有把鸦片给禁止住,反而使鸦片贸易合法化。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大清国白花花的银子全都送给了外国人,换回来的却是祸国殃民的鸦片,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我们都知道您已经尽力了。您在虎门销毁了那么多鸦片,扬了中国人的志气,灭了外国人的威风。我们都钦佩您,您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唉,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喽。”林则徐说,“你们湖南人曾国藩已经官至礼部侍郎了,郭嵩焘也已当上了翰林院庶吉士。你们湖南可是个出人才的好地方。”
“只可惜,郭嵩焘明年不能回京师参加散馆的朝考。他是四上京师五试乃中进士,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得不在家守制,将来的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
“是呀,很可惜。”林则徐说,“郭嵩焘之名,我早就有所耳闻,昨天听了巡抚骆大人的介绍后,我也想见见这位翰林,没想到他正守制在家,看来我是见不着他了。”
“郭嵩焘母亲新丧,父亲又卧病在床,境况甚是狼狈。”左宗棠说。
“宗棠,你对郭翰林是如何评价的?”林则徐问。
“十几年前我就与郭嵩焘相识了。在我看来,他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人品方正,又嫉恶如仇。我相信他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此人气量如何?”林则徐问。
“郭嵩焘的为人比较仁厚,宽宏大量,将来要是在朝为官一定前程似锦,无限光明。”左宗棠十分肯定地评判。
“你们湖南还有一位名士叫刘蓉,我在任湖广总督时就听说过此人,只是一直未曾见过,你与他熟吗?”
“刘蓉可是个了不起的名士,就是不愿走科举之路。他淡泊名利,十分难得。在长沙我与他走动得较多,他现在在湘西书院任教。刘蓉与郭嵩焘最为友好,长沙的上层人士几乎无人不知。刘蓉、郭嵩焘与在朝任职的曾侍郎是密友,早在十几年前,在岳麓书院时,他们就互相交往,分开之后,鱼雁往来至今从未间断。”
“湖南人杰地灵。我看你左宗棠相貌堂堂,将来一定不在常人之下。”林则徐望着左宗棠说。
“林大人过奖了,像我这样一个落魄士子将来还能有机会出人头地?”左宗棠自我嘲讽道。
“哎——龙还会游浅滩,虎也有落平阳之时呢,一旦龙入深潭,虎上高山,必显英雄本色。”林则徐笑着说。
“但愿我左宗棠能像林大人说的那样。”
“去年湖南南部发生的李沅发叛乱已被向将军率兵剿灭,这样的叛乱在全国还有不少,国内忧患未已,再加上海疆洋人步步紧逼,内忧外患如风雨交加,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我希望你能锐意进取,为国出力。”
“宗棠谨记大人的教诲。”
“这里我特别一提的是,一百多年来,白莲教一直是朝廷的腹心之患,朝廷始终不能彻底将它剿灭。此次在来长沙的路上,我又听说什么天地会、拜上帝会,特别是拜上帝会,好像入上帝会的人是越来越多,我对此事表示担忧。一旦这些会众转而与朝廷为敌,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说被向荣将军剿灭的李沅发就是天地会。”左宗棠说,“朝廷不是有令,不许搞这种聚会集会的吗?”
“是啊,少数贼子叛党不遵王命,常常聚众滋事。这种拜天地会、上帝会的人一旦滋事,必将与朝廷对抗,甚至与朝廷兵戎相见。万一出现这种情况,你们青年人可要为皇上分忧,为国家出力呀。”
“左宗棠一定记住大人的话。”
林则徐又与左宗棠讨论了天下形势。左宗棠把自己对天下的了解与认识同林则徐交换了看法,林则徐对左宗棠的看法大加赞赏,并称赞左宗棠是个经天纬地的人才,实在难得。他们从晡时谈到天黑,从天黑谈到三更,二人方才恋恋不舍散去。
次日,林则徐离开长沙。巡抚骆秉章亲自送到长沙码头。左宗棠也赶到码头来相送,当左宗棠赶到码头时,林则徐的船已到了江心。左宗棠站在岸上使劲地挥手,同林则徐告别。
郭嵩焘的父亲一病不起,日渐消瘦,郭嵩焘服侍汤药,未尝暂离,但是死神还是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郭家彪。终于,在妻子去世不到半年的时间郭家彪就追赶妻子去了。郭嵩焘及其全家再次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人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以前,郭嵩焘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郭家的荣耀,一直游学在外,无暇顾及爹娘,而今自己已是翰林院庶吉士了,只要参加三年一度的散馆朝考,就有可能为官一方,也就可以将爹娘接到自己的官署,让他们好好地享享清福,可是上天偏偏不给郭嵩焘这个机会。
南山坡上,郭嵩焘、崑焘、崙焘跪在坟前焚烧纸钱。西枝和尚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双手合十,超度亡灵,口中正念念有辞。刘蓉、左宗棠、曾国荃也在场。另外在场的还有郭嵩焘的岳父陈兴垲、大伯郭家瑞、堂叔郭家彬,还有湖南巡抚特派的专使候补知府夏廷樾和湘阴县令等。
不到半年时间,郭嵩焘的父母相继去世,郭嵩焘感到十分悲伤;他一向热衷功名,如今守制在家,不能去京师参加散馆朝考,使他本来就很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沮丧。
远在京师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得知郭嵩焘的父母相继去世的消息心情也很沉重,他为老友难过,又不能当面安慰,于是给郭嵩焘写了一封情辞恳切的安慰信,希望老友能够振作起来,要能经得起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至于因守制而不能赴京师参加散馆朝考一事,曾国藩开导说朝廷会考虑到守制的实际情况妥善处理的。
曾国藩还在信中劝慰郭嵩焘,不要完全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因为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千万不可自我贬损,更不能消沉下去,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当个真正勇敢的男人。
其实,郭嵩焘的进取心一直都很强,他不甘寂寞。接到了曾国藩的来信,他首先是十分感动,并写了一封回信表达了自己对曾氏的感激之情,同时也勉励老友,在朝为官应励精图治,为皇帝分忧。
此时,道光皇帝驾崩,道光帝第四子二十一岁的奕伫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年号未定,国家尚未改元,大清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洋人的要求越来越多,光是鸦片这一项的输入就导致了进出口贸易的严重不平衡,白花花的银子统统流入外国人的腰包。在国内,各地“匪民”纷纷滋事,各种帮会多如牛毛,特别是在南方,天地会与拜上帝会的势力越来越大,南国的阵脚已经严重不稳,大有失控之势。
奕伫登基的次年改元为咸丰元年(1851)。咸丰帝为了顺应民心,减少舆论的压力,先后革去了穆彰阿、耆英与琦善等人的职务。同时下诏强行请出引疾在闽的林则徐,任命他为钦差大臣驰赴广西督理军务。因为咸丰皇帝已经感到岭南已是险象环生,农民起义很可能一触即发。咸丰皇帝再用林则徐。其目的就是要用林则徐的威望来遏制农民起义的发生。很可惜,林则徐没有完成咸丰皇帝交给他的使命,因为他在去广西的路上病逝了。林则徐死于广东潮州。
鸦片战争加剧了中国社会的阶级矛盾,战争费用、战败赔款无不以百姓的血汗为代价;五口通商后资本主义商品的入侵又使中国的传统手工业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鸦片的输入更是肆无忌惮,吞噬着人民的财产、健康与生命。所有这一切使人民对政府的仇恨急剧上升,各地小股“民变”此起彼伏,终于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社会大震荡——太平天国起义。
太平天国是以洪秀全为首,由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组成的领导核心,在金田乡宣布起义,定国号为“太平天国”,起义军称为“太平军”。首次参加起义的人数有两万多。
宣布起义之后,洪秀全率领太平军浩浩荡荡地向东开进,打败了前来镇压的清朝政府军。几个月后,太平军攻占了永安州。在永安,太平军建立了完备的编制与制度。然后,他们放弃永安,并一举占领了湖南南部重镇郴州。此时,太平天国的部队已经壮大到十万人。湖南的形势异常紧张,朝廷震恐。
太平军势如破竹,直向省城长沙逼来。长沙的上空战云密布。原湖南巡抚骆秉章已经调任到别处,新任的巡抚张亮基,面对突如其来的风暴感到措手不及,只有积极备战,加强长沙防卫。岳麓书院、湘西书院立刻解散,刘蓉一时间无事可做,只好在家中闲着;左宗棠则返回了湘阴老家。在湘阴,左宗棠去见正守制在家的郭嵩焘。
虽然郭嵩焘守制在家,但是他时刻关注着国家大事,他听说洪、杨兴“乱”,十分愤慨。太平军正一步一步地逼上门来,设若太平军顺流而来,不消一日工夫即可抵达湘阴,所以郭嵩焘感到形势危急。左宗棠与郭嵩焘商量,为了避开战火,他们商定各自率领自家人一起躲避到湘阴东部的玉池山梓木洞内。
郭嵩焘历经十年上京赶考,终于如愿以偿,可是却又连遭家庭不幸,父母相继去世,自己不能上京参加散馆朝考;现在又碰上了这么大的农民起义,霎时间,感到心灰意冷,产生了隐居的念头,想以此来度过自己的一生。左宗棠也是心灰意冷,再加上他数度上京屡试不第,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茫然,碰上了这么大的农民起义,他也不知应何去何从。于是,他像郭嵩焘一样决定隐居,潜心研修学问,以怡养身心。
太平军开始围攻长沙了,巡抚张亮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急需军事人才来相助。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他收到一封由贵州知府胡林翼寄来的信。胡林翼与张亮基是好朋友,当他得知太平军围攻长沙的消息时,知道张亮基肯定急需人才,于是,他向张亮基推荐了左宗棠。
左宗棠与胡林翼早在数年前于京师相识,并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的交往,胡林翼知道左宗棠对天文、地理、经济、军事等都有所研究,对兵法也非常熟悉。所以胡林翼认定左宗棠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虽然左宗棠平时因自视很高而显得有一点狂妄。左宗棠自己也像当年孔明自比为管仲、乐毅一样,把自己比作诸葛孔明。这在一般人看来左宗棠无疑是一位狂妄之徒。尽管左宗棠多次京师会试不中,但是这并不影响左宗棠在胡林翼心中的地位,值此天下大震荡之时,胡林翼就毅然决然地写信告诉张亮基左宗棠是个深具文韬武略的人才。张亮基听说湖南还有这样一位奇人异士,万分高兴。他打算像刘备去请诸葛亮一样亲自去请左宗棠,可是太平军围攻甚急,长沙防务甚紧,身为巡抚的张亮基无法也不可能抽开身。于是张亮基就派长沙知府夏廷樾带上一份厚礼去湘阴请左宗棠出山。其时左宗棠虽然不像郭嵩焘那么消沉,却也并不十分乐观,尽管夏廷樾带着巡抚张亮基的礼物来请左宗棠,左宗棠还是推辞,不愿出山。不把左宗棠请出山,夏廷樾感到自己回长沙无法向巡抚张亮基交代,忽然,夏知府又想起郭嵩焘来,他知道郭嵩焘与左宗棠的关系非同一般,于是,夏廷樾又请郭嵩焘来劝说左宗棠。
郭嵩焘自己虽然伤于情感,伤于时事,但他毕竟是个进士,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封建士大夫。太平天国起义对他来说就是叛党,是逆贼,自己虽然守孝于家,但左宗棠却不能不出山。于是郭嵩焘随夏廷樾一同来劝左宗棠。郭嵩焘说:
“你是湖南举人,湖南巡抚张大人邀请你出山,是希望你在湖南处于紧急关头能够出一把力,以保卫长沙,保卫家乡,你怎么能不答应呢?如今公卿能仁而下士的现象已经不多见了,张大人此举实属难得,你也应该成人之美。在他人有难时帮他一把,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所应该做的事情吗?”
“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也是一介书生,何德何能承受张大人如此盛情。再者,我左宗棠也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狂士而已,一未领过兵,二未打过仗,我去长沙有何用?”
“宗棠之言差矣,”郭嵩焘说,“长沙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都在等着你,你能忍心置之不理?还有,不是任何人天生就会领兵打仗的,你平时饱读兵书战册,其目的不就是以济时用吗?现在,你不去试一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
“照你这么说,我非得出山不成?”左宗棠说。
“是的,张大人一片诚心,夏大人又连日劳累,你应该出山了。奉命于危难之时,救人于水火之中,方显英雄本色。常言道,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张大人如此器重你,可谓与你是知己,为知己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也就是说,士为知己者死可矣,不是吗?”郭嵩焘努力地劝道。
这时郭嵩焘的弟弟崑焘走来,他的手里拿着两封信,都是给左宗棠的,一封是从贵州府寄来的,信中的内容是贵州知府胡林翼向左宗棠问好,并已猜到左宗棠有可能会拒不出山,他希望左宗棠能从国家社稷民生方面来考虑,出山去帮助湖南巡抚张亮基度过难关。另一封信是长沙寄来的,为江忠源之亲笔。江忠源原在湖北,因湖南吃紧,朝廷将他派往长沙,以加强长沙城的防御力量。当江忠源得知巡抚张亮基派人去迎聘左宗棠,江忠源担心左宗棠可能会拒绝,于是自己也写一封信,催促左宗棠赶快出山。面对四面来风,左宗棠心灵深处那种欲建功立业的思想被又一次激活,左宗棠答应出山了。
长沙陷在太平军的重围之中,巡抚张亮基指挥长沙守军拼命抵抗。罗泽南与江忠源正协助张亮基保卫长沙。在敌对双方僵持之时,左宗棠赶到长沙。张亮基见到左宗棠肯出山,更是激动万分,他立即把长沙军队交给左宗棠指挥。
太平军在洪秀全、杨秀清的指挥下,以十万之众来围攻长沙,攻了一个月居然没攻下。太平军攻不下长沙的主要原因是长沙城内有左宗棠这位“军事天才”坐镇指挥。文韬武略的左宗棠使前来攻打长沙的太平军受到了一次重创,连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都在长沙南城门外阵亡。长沙久攻不下,太平军又损失惨重,于是太平军放弃长沙北上。太平军北上后,迅速攻克了益阳、湘阴、岳州,占领了整个洞庭湖,缴获了大量的军火弹药,同时,太平军又招募了数千渔民,征集了大量的渔船,组织了一支强大的水师。于是太平军分水陆两路进军湖北。
太平军积极北上,准备进攻武昌时,正是国家三年一次的乡试时间。咸丰二年(1852)壬子之秋,皇帝命礼部侍郎曾国藩典试江西。曾国藩接到任命后立即启程赴江西。在赴江西途中,忽然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于是曾国藩立即向朝廷告假,回湖南湘乡奔丧。这时,太平军正聚集力量围攻武昌。不久,太平军攻破了武昌城,占领了武昌,令朝野感到震恐。因为武昌在大清国版图上是中心位置,又居于长江中游。武昌的失守对于清朝的命运关系甚大。所以,当咸丰帝看见江南半壁江山眼看就要改变颜色的奏报后,他顿时火冒三丈,于情急之中他又想起了曾国藩。可是曾国藩正丁母忧,守制在家,期限未满,怎么办?古语云:忠孝不能两全,应先为国尽忠。于是,咸丰帝下旨“夺情”,让曾国藩立即出山。咸丰先下旨给湖南巡抚张亮基云:
“……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搜剿土匪,伊必尽心不负委任。”
张亮基接到上谕,不敢怠慢,马上差人把这份上谕送到曾国藩手中。曾国藩手捧上谕左右为难。一边是母亲新丧,要居家守制为母亲尽孝;一边是皇帝的圣旨,圣命难违。曾国藩不知如何处理,只好同父亲、兄弟们在一起商量。商量的结果是:鉴于眼下是动乱时期,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有了这个商量的结果,曾国藩便动笔草拟了一份辞呈,力陈不出,恳请终制之意。曾国藩正准备派人将这份辞呈送给湖南巡抚张亮基,并通过他转呈给皇帝。这份辞呈放在桌上还没有发出去,他又收到了张亮基的一份急信。信中告诉曾国藩“武昌失守,湖北沦陷,太平军气焰正盛”。曾国藩读罢大为震惊。张亮基的信中还特别指出湖北失守,干系甚大,如今长沙人心不安,大有涣散之势,晓喻曾国藩理应出来保卫家乡。曾国藩手里捧着张亮基的来信,眼睛望着桌子上的辞呈,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曾国藩为难之时,郭嵩焘风尘仆仆地连夜赶到了。
由于战乱,郭嵩焘得到曾国藩母亲去世的消息较迟。他一得到此消息便从湘阴赶到湘乡来吊唁。当郭嵩焘赶到湘乡县时,县令朱孙诒热情地接待了郭嵩焘。郭嵩焘早已是湖南名人,朱孙诒对他也是仰慕已久,再加上郭嵩焘与曾国藩关系不同一般,如今曾国藩已经官至礼部侍郎了,所以朱县令对郭嵩焘更是礼待有加。当郭嵩焘从朱县令处得知咸丰帝已有上谕要曾国藩“夺情”办事时,郭嵩焘提出要立即去曾国藩家,劝他即刻出来为朝廷排忧解难,因为郭嵩焘估计曾国藩很有可能会以守制为由来对抗圣旨而不出山。县令朱孙诒听到郭嵩焘的这句话,既是高兴,也不敢怠慢,立刻用官轿连夜把郭嵩焘送到曾国藩家。
曾国藩正在左右为难之时,郭嵩焘赶到了曾府大门前,此时正值深夜时分。曾国藩听说老友连夜赶到,不禁喜出望外,见郭嵩焘从官轿上下来时,却又感到大惑不解。郭嵩焘笑着说:
“怎么,我坐官轿难道不像县令?”
“像。”曾国藩说。
“筠仙,久违了。”曾国荃说。
“久居湘阴,又逢战乱,不愿闻听窗外之事。忽闻令堂过世,今日特来吊唁,消息迟滞,还望涤生谅解。”
“感谢你的一片诚意。”曾国藩说着,并将郭嵩焘引见给自己的父亲。郭嵩焘向曾老爷施礼问安。随后郭嵩焘又见过了曾国藩的兄弟国华、国璜等。
“筠仙,”曾国藩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件事甚是棘手,不知该如何办。我知道你很聪明,点子又多,一定要给我好好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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