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钦点翰林02崔通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崔通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 第二章 | 钦点翰林02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19004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如今海疆不宁,洋祸匪浅,无论是在京为官,还是在地方任职,总有许多棘手之事,今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一声。亲不亲故乡人嘛。”
“谢谢翰林大人的关照。他日有用得着江忠源的地方,江某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举人真是豪爽之人。”曾国藩评价道,然后又对郭嵩焘说:“筠仙,你今天与江先生都留在舍下,我让厨房备几碟小菜,还望江先生能赏光。”
“忠源从命就是了。”江忠源应允。
“我就不客气了。”郭嵩焘说。
席间,他们边吃边谈,谈话又围绕着海疆战事展开。曾国藩大致说了说京师的反应。而情绪最为激动的要数江忠源了。言语之间,无不流露出他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
饭后,江忠源告辞。曾国藩与郭嵩焘一并将他送至大门。江忠源走后,郭嵩焘跟着曾国藩回到了大厅。二人坐定,早有佣人送上茶来。郭嵩焘端起茶呷了一口,就听曾国藩叹息道:
“唉,江忠源啊江忠源。”
“涤生兄,为何叹息?”郭嵩焘纳闷,以为江忠源有什么失礼之处,引起了曾国藩的慨叹。
“吾观此人真伟丈夫也。其眉宇之间刚气特重,此人如为布衣,或可平安度日;如出仕,虽能立名天下,然当以节烈死。”
“不会吧?”郭嵩焘感到莫名其妙。
“信不信由你,走着瞧吧。”曾国藩十分肯定地说,“吾观相貌十拿九稳。”
曾国藩的这番话像一个解不开的谜一样,在郭嵩焘的脑海里萦绕。
郭嵩焘这个教习之位,事务不多,平时更多的时间就是看看书,或者与在京的湖南老乡交游。这批湖南老乡中,有久寓京师屡试不中者;有的中了贡士,但殿试不过关者;还有的中了进士,但时间未到,还没有外放任职者。郭嵩焘经常与他们在一起谈心、下棋或寻访名寺古刹。其目的就是来消磨这一年的时间,等待下一年恩科会试。当然,郭嵩焘交往最多的还是曾国藩与李鸿章。郭嵩焘与曾国藩和诗、论文、下棋、谈心、郊游、逛书市,二人感情弥笃,交情更深;与李鸿章切磋学问,探讨天下大事,研究海疆“夷”患。二人友谊也是与日俱增。
一日,郭嵩焘正在与曾国藩下棋,忽然佣人送来一封信,说:“郭先生,您的信。”
郭嵩焘一看信封知是弟弟崑焘的笔迹,打开细看,不禁眉开眼笑。曾国藩问:
“筠仙,看来是喜事,说来听听。”
“吾弟崑焘是科乡试中举,此一喜也;内人又为郭家添一千金小姐,此二喜也。只可惜我郭嵩焘会试不中,未能锦上添花。”
“令弟明年春天是否参加恩科会试?”曾国藩问。
“信上虽未明言,我认为他一定会来的。”
“最好能来。古有五子登科的佳话,宋代苏轼、苏辙兄弟二人同时登上龙虎榜。但愿你们兄弟二人明年也能如此。”
“希望吧。”郭嵩焘笑着说。
“老爷,有人要找您。”看门的人说。
“谁?”
“他给了我一张名刺(也就是名片),让我递给您。”看门人说着就把名片递给了曾国藩。曾国藩一看就笑着说:
“筠仙,你猜谁来了?”
“不知道。”
“是劳崇光劳大人,他现在在礼部任文书一职了。”曾国藩说着就起身,“快快有请劳大人。”看门人立刻退去。曾国藩与郭嵩焘推开棋盘一同往门口迎去。
“哪一阵香风,把劳大人送至寒舍?”
“我是不请自来。”劳崇光说。
“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曾翰林无须客气。”
“郭嵩焘拜见劳大人,嵩焘有礼了。”郭嵩焘拱手说。
“郭先生也在,好久不见了。”劳崇光说。
“是啊,好久不见了。”郭嵩焘说。
曾国藩将劳崇光延至客厅。郭嵩焘与劳崇光既是熟客,也一并就坐,曾国藩命上茶。劳崇光说:
“翰林大人,我们都是在京师混饭的湘籍人,应该经常走动走动,互通情况,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你说呢?”
“劳大人说得对。”曾国藩说,“我也有点太懒惰,身子沉得要命。以后我一定会多走动走动。”
“郭举人,是科未中,没关系,看你相貌,凭你的才学,将来一定能中式,而且你做的官一定也不小。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可都是湖南老乡啊。”
“中不中式,我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湖南人。”郭嵩焘很干脆地说。
“这就对了。”劳崇光言罢又对曾国藩说:“曾翰林近日可听见朝中有什么大事没有?”
“大事!好像没有什么大事。”曾国藩说。
“听说这几日,皇上吃饭没胃口,睡觉也不香。”劳崇光说,“都是那该死的英夷,他们要在上海租地,设立领事馆。上海道台将奏折呈给皇上,皇上这几日正为此事深为不安。”
“洋人设立领事,此乃条约中所规定的事情。”曾国藩说,“洋人按条约办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皇上所担心的是,领事馆从广东设到上海,上海的洋人也将越来越多,将来上海会变成洋人的世界。”
“既然是按照条约办事,忧也无用,只有因势利导,相机行事。”郭嵩焘说。
“郭先生之言甚是。”劳崇光说。
“皇上圣明,但有时皇上的态度也不甚明朗,常使臣下无从理会其用意。”曾国藩说。
“对了,”劳崇光说,“昨天新宁举人江忠源去看望我。他已被派往湖北任职,不日即将离京南返。你们一定认识他吧?”
“认识,”郭嵩焘说,“他是我丁酉同年,前几日,他同我一块来拜见曾翰林的。”
“是吗?我觉得此人忠勇无比,是国家的栋梁。我与他虽是初识,但给我的印象极佳。”劳崇光说。
“筠仙,你与他有同年之谊,应该去送送他,同时也转达我的问候。”曾国藩说。
“好。”郭嵩焘说,“我一定去送他,一定传达涤生兄的问候。”
“郭先生,”劳崇光说,“上次推荐你入罗文俊幕府当幕僚,根本没有想到会让你经历战火的洗礼。要是早知道浙江会打那么大一场仗,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去冒那么大的危险。”
“正要感谢劳大人,”郭嵩焘说,“经历这场战事,我明白了许多道理,人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一点不假。”
“是吗?敢问郭举人明白了些什么道理?不妨说一说好让我们也听一听。”劳崇光说。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战争。浙东战场的失败,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从浙东返回湘阴时,心情一直都很落寞。后来经刘霞仙推荐馆辰州后,与辰州知府张晓峰相识,并与他在一起谈夷务。经张知府一点,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古边患大多都是由于中原处理失当,洋枪洋炮打到城下也是由于中国措施失当。我在辰州执教时,曾深入地研究了历代边患的有关历史,就更加确信这种认识的正确性。”
“郭举人能否再讲得更明确一些?”劳崇光问。
“我们是人,洋人也是人,和我们一样有思想,有感情。可是我们总是瞧不起他们,总认为他们是‘番邦’‘夷人’,其实他们的文明也不在我国之下,我们没有理由轻视他们。人与我同耳,你瞧不起他们,同样他们也瞧不起我们。自然海疆不宁,战火纷起。”
“郭举人之言很有道理。”劳崇光说。
“让劳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劳崇光客气地说。
郭嵩焘、曾国藩又与劳崇光谈了一些在京湖南士子应试的情况,以及湖南省近几年内所发生的其他无关要紧的事情。一会儿,劳崇光说要告辞,曾国藩再三挽留用餐,劳崇光婉言谢绝。
劳崇光走后,郭嵩焘也准备告辞,想去送一送江忠源。曾国藩还特地备了一份礼物请郭嵩焘代转。
江忠源收拾好行李,等待出发。这一两天的时间都是用来会会在京相识的友人。听说郭嵩焘来了,江忠源十分高兴。郭嵩焘走进门里,手中提着礼物,笑道:
“忠源兄马上要离京南返,我特地来送送你。”
“谢谢。”
“曾翰林请我带一份礼物来,请你收下,都是湖南老乡。”
“替我谢谢翰林大人。也请你转告翰林大人,将来如有用得着我江忠源的时候,江某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江忠源表情严肃地说。
“行。”郭嵩焘说,“到时候再说。”
“此次,我去湖北任职,离老家不远,你如有什么家信要我代转,我一定照办。”
“不必了,你现在已是朝廷命官,我还是一介书生,怎敢劳驾?”郭嵩焘笑着说。
“见外了不是。”江忠源说,“你来得正好,今日我还有几个朋友要来,你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请别推辞。”
“嵩焘从命就是了。”
当日,郭嵩焘与江忠焘同其他几个朋友共同进餐。之后,他们又聚谈了一会儿,话题自然是最热门的洋务。
第二天,江忠源便离京南下了。
乙巳新年(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放假,教师无事可做,郭嵩焘自然也就闲着,他与一二落魄寒士去保定闲逛。经历三场会试失败,郭嵩焘对于会试不再那么紧张与激动了,而是以较平静的心情来对待它。游玩一则可以解闷,再则可以开拓眼界,增长见识。保定最值得玩的两处景点是大慈阁与莲花池。大慈阁又称为市阁凌霄,被列为畿南上谷八景之一;而莲花池更是响名在外,现如今已经成了皇帝的行宫了。
郭嵩焘在大慈阁里边行走边与同行者交谈,这时有一个人走到郭嵩焘跟前说:
“这位先生,我们老爷要见你。”
“我?”郭嵩焘感到诧异,心想保定没有自己认识的人,这个老爷会是谁。
“是的。”这个人肯定地说。
“你去见见吧。”同来的人说。
“好吧,请。”郭嵩焘说。
郭嵩焘跟着传话之人拐了两个小弯,来到大慈阁的一间偏殿,殿里正站着一个人。那领路的人对这个老爷模样的人说:
“老爷,你叫的那个人来了。”
“哦,”老爷回头说,“你去吧。”传话的人应声而去,老爷笑着对郭嵩焘说:“十分冒昧,把先生请到此处。”
“这位老爷,在下并不认识您,不知为何相邀?”
“我看你多时了,觉得你这个人与普通人有不同之处,但我却说不出来;再者,听你说话的口音,颇似湖南人,所以才冒昧相邀。”
“那么这位老爷也是湖南人了?”
“不,敝人乃湖北人也。姓陆名建瀛,在保定混饭吃。”
“您是保定知府陆大人?”郭嵩焘说着拱手施礼道,“久仰久仰,在下姓郭名嵩焘,湖南湘阴人氏,会试不第,落魄寒士,惭愧惭愧。”
“观公相貌,不似等闲之辈。你将来一定有过人之处。”陆建瀛说。
“和我相处的朋友都这么说我,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是倒霉透顶了。”郭嵩焘说。
“为什么?”陆建瀛问。
“说来话长,还是不说的好。”郭嵩焘欲言又止。
“既然你是进京赶考的士子,想必那几位也是。你们既已来到我的一亩三分地上,那就让我略尽地主之宜吧。我请几位于舍下小酌如何?”
“这——”郭嵩焘有点犹豫,萍水相逢,就如此相邀,去与不去俱是两难。
“难道郭先生怀疑我的诚意吗?”
“当然不是。初次见面,就如此相扰,实在不好意思。”郭嵩焘又是客套一番。
“不必客套,叫上那几位朋友,一块儿走吧。”陆知府说。郭嵩焘叫上另几位朋友,一同随陆知府回府。同行的几位朋友也没有敢问,只以为是郭嵩焘的旧交呢。
在陆府,郭嵩焘一行被待为上宾。特别是郭嵩焘,当他把自己在浙江与英人打仗、在辰州悟出处理洋务的想法和盘托出时,陆建瀛十分惊讶。这些事为陆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些想法也是陆氏平时所不敢想的,特别是要把中国人与英国人平等地看待、对等谈判。但是,这一提法颇能震撼陆建瀛的心,陆氏也将自己关于洋务的一些想法说出来,虽然二人观点上尚有分歧,但是,对于洋务的热心,早已弥合了这分歧的界线。郭嵩焘与陆建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郭氏一行人在陆府逗留二日,并在陆知府的陪同下游玩了莲花池。因莲花池已经改作皇帝的行宫,所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走进去的,如果不是陆知府带队,郭嵩焘等人是绝对进不了莲花池的。
腊月的北京,积雪遍地,寒气逼人。腊月的江南却没有这种苦寒,湘江之畔的郭家大院内,正洋溢着喜庆的氛围。郭崑焘乡试中举后,父亲便为二儿子娶了房媳妇。同哥哥一样,郭崑焘也是一个热衷功名的人。尽管新娘子温柔体贴,可还是挽留不住丈夫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郭崑焘要上京会试。郭家彪看见二儿子也是如此有出息,内心十分高兴,虽然家中生活已经是捉襟见肘了,但是只要儿子愿意上京会试,他发誓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郭家彪东挪西借,凑足了盘缠,让郭崑焘也踏上了北上京师的征程。
湘江在瑟瑟的寒风中悄悄地流着,夏日的咆哮仿佛已经成了一个久远的梦境,此刻,它是多么静谧和平。郭崑焘告别了父母,告别了新婚妻子,踏上北去的征途。临走时,嫂嫂陈隆瑞和邹氏也嘱咐小叔,到北京后,劝一劝郭嵩焘,恩科会试后,中与不中都要尽快返回,免得家人寝食难安。郭崑焘一一地记在心中。
郭崑焘站在船上,顺湘江北去。抬头北望,几重山水之外才是京城?哥哥还在那儿等着自己呢。北风吹来,郭崑焘拉一拉衣服,前面的路程是什么样子,郭崑焘心中没有底;明年自己能否通过会试,自己也没有把握。因为哥哥那么有才学,都已是三试三败了。但是,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同样,也无场外的进士,不去京师试一试,怎么就知道自己就不能当个进士呢?
道光二十五年(1845)乙巳恩科会试在即,京师又云聚了一大批士子。郭崑焘来到了京城,找到了哥哥郭嵩焘。兄弟二人在京师相遇自是格外高兴。他们做客于曾府之中,受到曾国藩的热情款待。不几日,曾国藩接到圣谕,要上殿面圣。原来曾国藩被任命为是科会试同考官,曾国藩接到任命后立即同外界隔离,更不得回家中。所以曾国藩不能像往年那样亲自送郭嵩焘去考场。曾国藩一直要到放榜后才能出闱。
科场是无情的。郭氏兄弟是科皆被挤出榜外。曾国藩的门生李鸿章是科亦未中式。
四次会试皆未中的郭嵩焘显得十分沮丧,内心充满了无限的失落感。兄弟二人回到曾府,怅然对坐,默不作声。李鸿章也在曾府,心情自然也是十分落寞。
曾国藩出闱后,奔回家中,看见他们这种样子,顿生怜悯之心,于是曾国藩十分小心地鼓励他们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科考不中,小挫折而已,来年有机会再考吗!你们看,今年前来参加会试的还有吾乡的老举人魏源,他已经五十二岁了,而你们才不过二十来岁。科场入仕少坦途,一路春风有几人?”
“涤生兄之言虽有理,但是我屡试不中,真的无颜去见江东父老。”郭嵩焘说。
“这是什么话,你们兄弟二人都是举人,一家出了两个举人,对平常人家而言应是够风光的了。再说,大丈夫要经得起挫折,以后的机会多的是。”
“我来京师两年,本指望有所建树,到如今却一事无成,只好空手返乡。大家都说我命相好,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副倒霉相。”郭嵩焘说。
“无须激愤,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进是退都要保持一颗淡泊之心。”曾国藩说。
“翰林大人,”郭崑焘说,“我已与哥哥商定好了,过几日,我们就返回湖南。临走之前,哥哥还要同一些在京的老朋友见见面,同时也带我逛逛北京城。”
“你们真想回去,我也不强留你们。下次来京赶考,一定要到舍下来。我家大门随时对你们开着。”
“老师,”李鸿章说,“我也想回合肥一趟,我离家来京本也是求取功名的,尽管到如今还没有成功,但总不能还惹得家人为我担心?”
“你也要走?”曾国藩对李鸿章说,“是啊,也该回家看看了。离下科丁未年(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会试还有二年时间,你先回去看看再说。”曾国藩对郭氏兄弟说:“你们也记住,丁未年一定要来京赴试。如果盘缠上有困难,我全都包下来。”
“就看在涤生兄的这句话上,我们也一定要来,”郭嵩焘说,“涤生兄一片至诚,我们兄弟感激不尽。”
“不要客气,改日,我为你们饯行。”曾国藩说。
“都是落魄之人,免了吧。”郭嵩焘推辞说。
“在我这里没有翰林与举人之分,只有朋友之谊。一定不要推辞。”曾国藩说。
郭嵩焘带着弟弟一面逛逛北京城,一面拜访老朋友。吃完了曾国藩的饯行酒,郭氏兄弟二人双双南返。李鸿章此时也离开曾国藩返回庐州。郭氏兄弟出发时,曾国藩送他们送得老远老远。曾国藩对这位老朋友有着无限的惜别之意,临别之时,又写一篇赠序赠与郭嵩焘,即是《送郭筠仙南归序》。序文充满了勉励与抚慰,意真情切之至。
两个月后,郭嵩焘与弟弟崑焘回到了湖南湘阴老家。兄弟同时落榜,并没有受到爹娘的责备。郭家彪认为,儿子能平安归来一家人团聚,乃是真正的福气。
妻子陈氏、妾邹氏,面对屡试不第的丈夫在心中充满了怜惜之情。大女儿兰兰已经能够跑了,二女儿秀秀尚在襁褓之中,邹妹儿领着兰兰走到郭嵩焘面前,说:
“快叫爹呀!别傻愣着。”
郭嵩焘一走就是两年,兰兰明明知道这个人就是爹,就是不敢去认。等郭嵩焘伸出双手来时,兰兰也不回避。郭嵩焘抱着大女儿,看着坐在面前的让自己朝夕牵挂的两个女人,一种内疚与惭愧之情油然而生。这时他又想起了北京曾府的气派与翰林夫人的雍容华贵来,更觉得实在对不住她们,因为身为丈夫,自己不但没有能给她们荣耀,反而让她们担心,自己竟然灰溜溜从京城跑了回来。这一想法使他的心发生了强烈震颤。虽然四次会试皆以失败告终,但是他还是在心底发誓,还要奋斗下去,要让郭家在湘阴大放光芒,更要让妻妾过上高贵的生活,像曾翰林的夫人那样;再说,论才论貌,陈氏与邹氏都不逊于曾夫人。
尽管郭嵩焘此刻的心理变化十分细微,但陈隆瑞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推测到丈夫内心深处的震荡与痛苦。于是,她笑着走到郭嵩焘的身边说:
“嵩焘,你刚从京师归来,一切都不要想,你看,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多开心,‘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糜’。”
“哎——难得娘子如此体谅,可我总不能这么原谅自己。”郭嵩焘说着放下了兰兰。
“娘,”兰兰喊,“我去二叔二婶那边玩去。”
“慢点,乖乖。”邹妹儿说。
兄弟二人皆为举人,总不能都呆在家里呀。于是,归家不到两旬,郭氏兄弟又俱往长沙。因为长沙毕竟是省城,在那儿找活干比较容易些。郭嵩焘一到长沙就去找刘蓉,而刘蓉恰巧外出做客,不在书院,郭嵩焘只好给刘蓉留了个便条,之后,就与弟弟崑焘又来到了悦来客栈。
晚上,刘蓉回来看见便条,知郭嵩焘兄弟俱已来到长沙,心中很是高兴,但同时也为老朋友科场再度失意而难过,于是刘蓉第二天早早去悦来客栈见郭嵩焘兄弟。
次日清晨,郭氏兄弟刚刚起床,刘蓉就赶到了客栈。见面寒暄之后,郭嵩焘延请老友坐下。刘蓉说:
“昨天,我赴朋友之约,不在岳麓书院,让你走个空,很是报歉。”
“只怪我突然造访。”郭嵩焘说。
“罗泽南先生、王闿运先生,你认识吗?我昨天就是同他们在一起的。”
“罗泽南我认识倒是认识,但不熟悉。而王闿运则是比较熟悉的,可以说是老朋友了。”郭嵩焘说,“听说罗泽南是举人出身,很不得志。”
“是啊,罗先生屡试不第,迫于无奈,只好谋份差事,如今已当上长沙提督了。”
“我郭嵩焘与他是同病相怜。不过,他现在还是比我强。他毕竟也是个提督,而我只有个举人空衔而已。”
“我在长沙这么多年,认识了不少朋友。罗泽南算是一个比较有学问的人。涤生兄与筠仙老弟走后,我与罗先生的往来最多。”
“是吗?”郭嵩焘说。
“是的。”刘蓉说,“我约他过几日来我这儿小酌,你与崑焘一块来,正好与罗先生认识认识,或许你们还会成为知己呢。”
“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乐意交朋友。王闿运也来吗?”郭嵩焘说。
“他今天一早就动身去北方了,好像是去武昌。”刘蓉说。
“看来,我想会一会王闿运是会不着了。”郭嵩焘说。
接着,郭嵩焘向刘蓉介绍了自己馆辰州的情形以及京师的生活,特别介绍了曾国藩的一些情况。刘蓉得知曾国藩在朝中渐渐地站稳脚跟,受到朝廷重用,心中非常高兴。当然,刘蓉更希望曾国藩能够蕴蓄经纶,以济时用,帮助皇帝革除弊政,成为大清的中流砥柱。
几天后,罗泽南应邀来到刘蓉处,郭嵩焘与郭崑焘也来了。罗泽南与郭嵩焘似乎一见如故,刘蓉本想正式介绍一下,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郭嵩焘自己又向罗泽南介绍了弟弟崑焘。罗泽南说:
“郭氏一门双举子,在长沙已传为美谈。”
“哪里哪里。”郭嵩焘客气道。
“我从刘霞仙口中已经知道不少关于你的情况,也早就希望有机会认识你这位才子,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落魄之人,何劳先生挂齿。”郭嵩焘说。
“彼此彼此,我也是屡试不第,遂至于此,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罗提督,现在至少你还有事可做,我们呢?”郭嵩焘指着自己与弟弟说。
“进京会试考贡士,考进士,那是正途,我没有走通。后来我转念一想,我何必要吊死在那一棵树上呢?所以我返回长沙,就谋了份差事,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后,吾恐自己不如先生这么气派呢。”
“就我这样,还气派?你可千万别学我这样。”罗泽南说,“我看你相貌与气质,不像是个等闲之辈,你将来一定会远远地超过我的。”罗泽南说。
“这种恭维之词,我听得太多了,早已不相信了,只相信命途多舛,空自蹉跎岁月。”
“罗先生,”刘蓉说,“你与筠仙先谈谈天,我去去就来。我已帮几位沏好了茶,请慢用。”刘蓉说完径自外出。不多时,从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弥陀佛。”
“和尚!是你?”罗泽南说。
“西枝!是你!”郭嵩焘说。
“不是和尚,不是西枝,而是红尘的客人。”西枝说。
“怎么样?罗先生、筠仙老弟,出乎二位的意料吧?”刘蓉说,“我知道西枝是二位的好友,只要我说二位都在舍下,西枝就是变成了佛也要从西天赶来赴会的。”
“刘施主言重了。本和尚成不了佛,就是没有二位在,刘施主相邀,我也一定会来凑热闹的。”
说话间,刘蓉也给西枝安排了座位。大家坐定后,郭嵩焘首先问道:
“西枝,别来无恙乎?”
“我佛慈悲,贫僧一切尚好。”
“我正想安排一个时间领着舍弟去拜见你。”郭嵩焘一边说一边把弟弟崑焘介绍给西枝。
“郭崑焘见过西枝师父。”崑焘拱手施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西枝说,“龙兄虎弟,红尘人杰。善哉!善哉!”
“西枝和尚,”罗泽南说,“你精通佛理,能洞悉红尘的前因后果,那么,你能否解释解释为什么像郭嵩焘这么有才学的人总是屡试不中呢?”
“我佛本以慈悲为怀,然一切皆有定数。当年法师玄奘西天取经,不可谓心不诚也,玄奘也不可以说没有才能也,然要其修成正果,则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儒家亦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这些道理不都是一样的吗?”
“西枝,你接到我的邀请,一定会很纳闷吧?你佛眼通天,能否预知你要见到他们?”刘蓉问。
“要见谁,我并不知道,然这几日肯定要见到故人,不过这不是预知,是佛知,因为我心中有佛,所以好像是预知。”西枝说。
由于刘蓉出人意料地将西枝请来做客,来自京城的、长沙的,来自人间的、佛国的,他们谈论不休,房间里不时地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自从在刘蓉处开始与罗泽南进行交往后,郭嵩焘与罗泽南的往来愈来愈密切,二人情感与日俱增。他们相互唱和诗文,研讨学问,郭氏兄弟在长沙也无要紧事可做,干脆进入岳麓书院参加学习,开放式的古老书院,随时欢迎像郭嵩焘这样有才学的人前来游学。郭嵩焘还考虑到或许能像上次一样,在学习期间能够得到工作的机会。
郭嵩焘的丁酉同年陈源兖外放江西吉安知府。当他得知郭嵩焘从京师返回长沙,正游学于岳麓书院,于是就写信邀请郭嵩焘去做幕友。郭嵩焘接信后与弟弟商量,最后决定答应陈源兖的请求。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中举之后也闲在长沙无事。因为曾国藩的关系,与郭嵩焘交往也不少。郭嵩焘顺便问曾国荃是否愿意同往,没想到曾国荃竟然欣然答应了。于是,他们分头准备去了。
郭嵩焘带着妻子陈隆瑞、弟弟崑焘、曾国藩弟弟曾国荃等人一同奔赴江西吉安。他们从长沙登舟,沿湘江北入洞庭湖,辗转入长江,沿长江东下至江西后,转入鄱阳湖,再入赣江,逆流南行到吉安。
听说郭嵩焘等人到达吉安了,吉安知府陈源兖非常高兴,亲自出城来迎接。郭嵩焘向陈源兖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弟弟,又介绍了曾国荃。陈源兖看到这么多才学之士汇聚到自己的帐下,感到无比的兴奋。陈源兖挽着郭嵩焘的手一同前行。和知府一同出来迎接的人看见知府大人与这位新来的郭先生如此亲密,大家都不敢对郭嵩焘等闲视之了。
陈知府将郭氏一行人接入城中,安排好住处,大家稍事休息。接着陈源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为郭嵩焘一行接风洗尘。大家互相推让一回,然后坐定,老朋友见面,自有万语千言要说,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好在从今往后,大家朝夕相处,有的是时间。
陈源兖满脸笑容地对郭嵩焘说:
“我今天非常高兴。郭嵩焘是我的丁酉同年,他能接受我的邀请,是给了我莫大的面子。他把弟弟崑焘和曾翰林之弟曾国荃这两位才学之士也一同带来,更是给我增添了无限的荣耀,源兖在此对你表示万分感激,更欢迎大家到我这里来。”
“知府大人过奖了,你能赏我们一个落脚之处,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郭嵩焘谦虚地说。
“是啊。”崑焘与曾国荃也附和着。
“哎——几位都是人中豪杰,只是暂时未得志。我让你们偏居于江西一隅,只恐委屈了几位,如果陈某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各位海涵。”陈源兖说。
“既然来了,就都不是外人,以后还望知府大人多多呵护。”郭嵩焘说。
“对了,不要再客套了,请用餐。”陈源兖说。大家在谈笑风生中畅饮一番,然后散去。郭嵩焘领着妻子陈隆瑞来到陈知府特地为他们夫妻俩安排的房间。郭焘与曾国荃暂时共居一间。
郭嵩焘在吉安安顿下来。陈源兖并没有急着给他派什么差事,其目的是想让郭嵩焘等人休息几日,到各处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吉安有好几处风景名胜,值得一游。这正好符合郭嵩焘的性格。于是,郭嵩焘带着妻子陈氏、郭崑焘、曾国荃出去游玩。他们首先游玩了位于赣江中间的白鹭洲,洲上的白鹭洲书院更是值得去看一看。郭嵩焘等人来到了白露洲书院,见书院规模不甚大,但却非常整齐,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据说,远在宋代,一些著名的大学者如邵雍、张载、“二程”、朱熹等都来此讲过学。郭嵩焘在岳麓书院游学时就已经对朱熹作过一番研究,因为朱熹也曾到岳麓书院讲过学。今天,郭嵩焘再睹其遗迹,仿佛又看见了朱子遗风。郭崑焘对程朱理学也是十分推崇,因此来此游玩,兴致颇高。郭嵩焘挽着陈氏的手臂与崑焘、曾国荃同登风月楼,放眼望去,见此处景象颇为美丽壮观:赣江碧水,滚滚北流;两岸景色,尽收眼底,白鹭洲上更是一览无余。玩过风月楼他们又去游玩古南塔、文天祥宗族祠堂,甚至还登上了吉安东南的青原山,欣赏山色,寻访古迹。游玩总是很快乐的,而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地快,一晃就是两旬有余。每次外出归来,知府陈源兖都与他们对坐聊天。
陈源兖安排郭嵩焘干掌书记,专管文字方面的工作,郭嵩焘愉快地接受了。可是没过多久,郭嵩焘连业务还没有来得及熟悉,陈源兖却被调离吉安,到广信府去任知府。郭嵩焘本是投奔陈源兖而来的,现在陈源兖要调离吉安,那郭嵩焘也只好辞掉自己的差事,随之一同去广信府。
陈源兖立刻动身去广信府赴任。什物装上了船,让家眷随之先行,陈源兖自己则陪同郭嵩焘一行人乘舟而下。当船抵达南昌时,陈源兖建议下船入南昌城一游,郭嵩焘等表示同意,于是,这一行人在南昌城里转了一圈,略略停留二日。这二日里,他们既逛了街市,又寻访了古迹,诸如贡院井、苏翁圃、万寿宫、宁王府、吏隐亭和孺子亭等,并特别地登临了滕王阁──江西第一楼。郭嵩焘登楼怀古,王勃之怀才不遇与“我”心有戚戚焉。
二日后,陈源兖一行人泛舟入鄱阳湖,然后东行入信江,再溯信江而行,直抵广信府。
新知府上任,自然要有一片新气象。陈源兖仍然安排郭嵩焘为掌书记。郭崑焘与曾国荃就在郭嵩焘手下办事。平日里,处理完正事之后,陈源兖总是与郭嵩焘于私下里坐谈,谈得最多的当然是有关郭嵩焘的科举之路以及于浙江同洋人开仗的事情。陈源兖对郭嵩焘屡试不第表示深切的同情与惋惜,同时又对郭嵩焘关于海疆战事的一些看法感到十分敬佩。他们二人关于洋务的一些看法颇为相近,算得上是能谈得来的人。所以,陈源兖与郭嵩焘整天在一起,他们或饮酒或下棋,在酒与棋之中讨论时局成了他们一项必不可少的生活步骤了。
在郭嵩焘的鼎力协助下,陈源兖在广信府声誉鹊起,政绩斐然。由于有了郭嵩焘这个得力的助手,陈源兖很快地处理了一件令前任知府伤透脑筋的事情。广信府向国家上缴的粮饷年年不能足额完成,豪强大户巧取豪夺,兼并土地,又拉拢官府,隐瞒实情,偷漏粮税,私扣饷银。由于大户地主与官府相勾结,所以他们偷漏粮饷,官府则不闻不问,而小户人家的租税却成倍上涨。有的因交不起粮饷被迫将自己的土地典卖掉。这时大地主乘机低价买入,结果弄得一些中小地主怨声载道,普通百姓纷纷破产,甚至有的因交不起粮饷而被扣上抗粮抗饷之罪关进了大牢。
为了解决这一棘手的问题,郭嵩焘决定先从拘押在监的“犯人”入手,他先将“犯人”的文件全部调出来一一查阅,专门查因抗粮抗饷而被关押在监者的文件。结果,郭嵩焘发现竟然有数十人被扣上抗粮抗饷的罪名。于是,郭嵩焘将这些“人犯”逐一找来了解情况。结果发现大多数在押“犯人”一致反应大户地主兼并土地,隐瞒数字,而官府却将大地主应上缴粮饷分摊到中小地主与普通百姓头上,中小地主的利益严重受损,普通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面对这个调查的结果,郭嵩焘进行了认真的思考。由于大户地主的贪婪导致广信府治安混乱,更导致国家粮饷严重流失。于是,郭嵩焘建议立刻着手对广信府的土地亩数进行核实,陈源兖同意,并将这核实工作交给郭嵩焘负责。核实的结果是广信府的土地在数量上存在可疑之处。他将这一情况向陈源兖反应,这引起了陈源兖的高度重视。陈源兖要郭嵩焘认真查核,把准确的数字搞出来,不可放过每一个可疑之点。
于是,郭嵩焘带着郭崑焘与曾国荃全身心地投入到查核土地的事情上来。经过十几天的查对,结果发现一个重大问题。实际交税的土地只占广信府总土地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土地成了“黑头户”,且大多集中在各大地主富户手中。如果能将这些土地全部的税收都征上来,那么,广信府要想完成国家下达的任务就易如反掌了。陈源兖了解到实情后,就与郭嵩焘商量道:“郭嵩焘,你看这种情况应如何解决呢?”
“知府大人,我只负责清理账目,至于如何处理这种棘手的问题应是知府大老爷的事了。”郭嵩焘说。
“你我是知己朋友,我知道你的主意比我多,我这不是向你讨教来了?你别卖关子了,给我指出一条路,怎么样?”
“得,谁叫你是我的好朋友呢?主意我倒是有一个,只是不一定管用。”郭嵩焘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妨说说看。”
“你看过这些账簿没有?”
“没有细看。”陈源兖摇摇头。
“这儿有两本账簿,这一本是一百多年前先帝雍正爷实行‘摊丁入亩’时丈量土地的底根,而另一本则是后来广信府实际征收粮饷的依据。我认为原来的底根是最准确的数字,征收粮饷应按这个底根进行。”
“可是,广信府这么大,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去丈量土地吧?”
“那可不必。”郭嵩焘十分自信地说。
“难道你有什么妙法不成?”
“我们不妨来个请君入瓮法。”郭嵩焘说着将手一挥。
“你给讲详细一点。”
“你是刚上任的新知府,人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是不是也该烧它一把火?”
“应该!”
“那你就这样烧吧。你先下令,让广信府所有人家如实地申报自己所占有土地的总数,由里正向乡里汇报,乡里再向府里汇报,我们很快就可对得出上报数字的总和了。然后我们很快地就可以得出总和了。如果这个数字与底根出入不大,那说明他们申报来的数字真实有效,否则,我们可以采取杀一儆百的办法来对付他们。”
“如何操作,请详细地说一说。”陈源兖问。
“我们可以根据百姓的举报和我们调查所得到的情况来估计哪一个地主隐瞒的土地可能是最多,那我们就拿他开刀。我们直接派兵前去丈量他的土地,将他申报数量以外的土地全部充公。我们再将此来张榜公布,让广信府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事。然后,大人再下一道命令,让广信府拥有土地的人如实申报,并晓喻他们如因申报不实所引起的一切后果将由申报者自负。你看这么做行不行?”
“好一个请君入瓮法!妙!妙!”陈源兖连连称赞。
一切依照郭嵩焘的主意去办,果然不出郭嵩焘所料,几个月后,从各地汇聚来的数字加在一起,仍然是底根的三分之二左右。郭嵩焘对着这份刚刚呈报上来的数字仔细地查看着,站在一旁的陈源兖问:
“有什么破绽没有?”
“是狐狸总有露尾巴的时候。”
“这话一点不假。”陈源兖点头称是。
“陈大人,快来看,我建议你就先请这一位姓刘的大地主入瓮,如何?”郭嵩焘用手指往一张表上一点。
陈源兖低头看表,表上数字是一百二十顷,又抬头看了看郭嵩焘问道:
“这个姓刘的地主可是广信府交粮饷的大户呀,怎么能拿他开刀呢?”
“陈大人呀,你也不想想,广信府平均每户都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没有上报,越是大地主隐瞒的土地就可能越多,你可不能光给他交税最多的表面现象所迷惑,要知道,他交的税越多,他逃的税也就可能越多。只有请‘他’入瓮才能震慑其他的地主。”
“好,我们就先请‘刘’入瓮。”陈源兖一拍桌子说。
于是陈知府下令由郭嵩焘带领捕快等一干人等带着武器与丈量土地的工具,直接去姓刘的地主家丈量土地。经过实际丈量,刘大地主总共隐瞒了四十八顷土地之多。这个数字令陈源兖瞠目结舌。于是陈源兖命令将刘大地主抓起来,首先勒令他按照一百六十八顷的数字足额交纳今年的税粮,然后再将他漏报的土地强行没收,并以布告形式在广信府各处张贴,大加宣传。刘大地主当然不服,他说为什么别的地主隐瞒土地官府不去追究。陈源兖对他的话置之不理。紧接着,知府陈源兖又重新下了一道命令,让整个广信府的所有人家重新如实上报土地数字,并晓喻胆敢再有隐瞒实情者将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
这次,整个广信府收回来的土地数据总和与底根上的数据相差不大,看来这次申报的数字真实有效。于是,陈源兖又一次晓喻,凡是因隐瞒土地而没有足额缴纳粮饷者,一律将今年所欠的粮饷交齐,既往不咎,倘若敢有抗税者一律依法论处。
经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广信府多年来拖欠粮饷的难题终于得到彻底的解决了。郭嵩焘的“请君入瓮”法大获全胜。广信知府这一做法得到省里的肯定与赞扬,知府陈源兖也因此名声大震。在郭嵩焘的协助下,广信府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在陈源兖手下当幕僚,郭嵩焘毕竟于心不甘,因为他素来心存鸿鹄之志。看着陈源兖坐镇一方,心中不免增添几多失落感,于是热衷功名的念头油然而生。特别是当三年一度的会试时间临近了,于是他准备四上京师第五次参加会试,而且这个念头是越来越强烈。郭崑焘也是举人,曾国荃也是举人,他们都想北上京师一显身手。郭嵩焘与妻子商量道:
“夫人,你看这一两年来,我们这种生活过得怎么样?”
“这种生活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可却委屈你们大男人了,你看,陈大人本与你同年,现在人家已任知府一职了,而你却只是他的幕宾。你心中情愿吗?”
“知我者,夫人也。”郭嵩焘说。
“既然于心不甘,何不再去试试?”
“只是我已经三上北京,四试不中了。要是明年上京师,结果再……”郭嵩焘没有把话说完。
“怕什么!还有人考一辈子都不中的,常言道:‘自古无场外的举人。’自然也无场外的贡士,不去多试几次,怎么就知道自己就不是那块料?”
“有了夫人的这番话,我上北京也就有了十分的胆量。”郭嵩焘说。
“现在已是隆冬时节,我们还是先回湘阴老家,然后再作打算吧。”陈氏建议说。
郭嵩焘去与崑焘、曾国荃商量,他们二人也有这种想法,大家一拍即合,一致同意去北京参加丁未(道光二十七年,公历1847年)会试。于是,郭嵩焘等一行去见知府陈源兖,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讲给陈知府听。郭嵩焘已经成了陈源兖的左膀右臂,听说郭嵩焘要走,陈知府心中不免有许多舍不得,但是考虑到郭嵩焘等人的前程,想一想郭嵩焘本与自己是同年,如今只在此处当个幕宾,便不忍心再挽留了。陈源兖答应郭嵩焘等人的请求,并择个日子为他们饯行,感谢他们这两年来对他的支持与帮助,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同时也表达对老友的关心与支持,郭嵩焘等人上京的盘缠,陈源兖给全包了。郭嵩焘本想只取点俸禄而已,没有想到陈源兖竟然如此慷慨。盛情难却,郭嵩焘权且收下。
郭嵩焘一行四人,收拾行李与陈源兖告别,陈源兖亲自将他们送到信江边上,目送四人登舟西去。
尽管信江之上风高浪大,尽管天地之间寒气逼人,但四人归兴正浓,他们说说笑笑沿信江西行,船儿顺江西下十分迅速。两天之后,船就进入了鄱阳湖。进入鄱阳湖后,船速明显减慢,主要靠摇橹前进。茫茫荡荡的鄱阳湖上,芦叶枯黄,芦花飘飞,南下之船,张帆而行。郭嵩焘等人的船是向北航行的,正好迎风,所以不能举帆。
船行湖面,略随风浪起伏,湖水十分清澈,水中游鱼时时可见。寒冬的鄱阳湖虽然清寒却并不肃杀,郭氏一行更是意兴盎然。在鄱阳湖里,船行了一整天,他们至湖口下船。第二天,郭嵩焘等重新雇船,溯长江而上。在江上行走时,天空中突然飘起雪来,不多时长江两岸都披上了银装,而长江却像一条黑色的缎带在雪中蜿蜓着。
经过几天的航行,他们进入了洞庭湖,在岳阳楼下换舟。下过雪的洞庭湖煞是好看。有芦苇的地方积着厚厚的白雪,湖心的君山披上银装后,更像是一颗银螺倒立水中。整个洞庭湖像是一幅素淡的山水画卷,随着船行而慢慢展开,真是美不胜收。
郭嵩焘与妻子陈氏、弟弟焘于湘阴码头下船。曾国荃则乘此船继续南行,他准备于湘潭下船再转陆路回老家湘乡。临别之时,郭嵩焘与曾国荃约定,半个月后在湘阴郭宅“会师”,然后再一同进京。
日暮时分,郭嵩焘、陈隆瑞、郭崑焘来到了自己家门口,门口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大门的台阶上显得十分干净,在雪光的映衬下,褐色的石狮子与朱漆廊柱尤为显眼。郭嵩焘刚要敲门,这时,门吱呀地开了。张安正要出来,猛地看见三个人站在门前不由地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喜出望外,惊呼道:
“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你们!是你们!快进来。”
“张安叔,你好吗?”郭嵩焘说。
“好好,就是想念你们呀。”
听见外面人声嚷嚷,邹妹儿便领着兰兰出来看看,一看是他们,连忙抱着兰兰迎了过去。兰兰看见母亲回来了,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跑过去。陈隆瑞抱着兰兰,激动得热泪盈眶。邹妹儿则扶着郭嵩焘走进东边的厢房去见郭夫人。崑焘的妻子正在这里陪着婆婆说话,哄着秀秀玩,听说丈夫回来,便立刻站起身来。郭嵩焘与郭崑焘见过母亲。郭家彪外出,不在家中。
晚上,郭家彪才回到家中,一家人又团聚在一起,气氛甚是和乐。虽然郭氏兄弟在乙巳会试中都失败了,但一家双举人的荣誉在地方上也还是很高的,郭家的形象仍然十分高大。他们的归来也颇引乡人的注目。别人家有孩子求学无不以郭氏兄弟二人为榜样来激励孩子。
晚饭后,一家人闲聊了一会儿,大约天气寒冷的原因,很快地就各自回房去了。郭嵩焘领着兰兰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陈氏对丈夫说:
“我说嵩焘,你看,这两年来我与你朝夕相守,而把人家留在家里独守空房,为我们带孩子。你今天回来了,还能让人家独守空房吗?你过去吧。”
“这不好吧?”郭嵩焘说。
“有什么不好?只要我这个做大的没有意见,你还担心什么呢?今晚让我与女儿好好地呆在一起,快去吧。”陈氏催促说。
“这——”
“这什么?难道分别一年后,你就害羞起来不成?”
郭嵩焘站在那里直笑。陈隆瑞说:
“不过,过去是过去,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是,遵命!”郭嵩焘笑着说,“我会注意的。”
郭嵩焘掩上了房门,径自向邹妹儿的房间走去。
今天丈夫归来,邹妹儿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是心中突然又增加了一层落寞。往日郭嵩焘不在家,自己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现在丈夫就在眼前,两年来自己没有依靠在他的怀抱里,那种曾经被呵护的感觉油然而生,昨日里还有兰兰陪着自己过夜,今夜却是孑然一身。郭嵩焘刚到家按常理是与妻子共枕,决不会与侍妾同眠。邹氏正坐在床边发愣,黯然伤神,忽闻敲门声,她也决没有想到是郭嵩焘来了,便连头也不抬,无精打采地问:“谁?”
“我,郭筠仙是也。”
邹氏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了门。门一开,邹氏就见郭嵩焘站在自己的面前,实实在在地。邹氏问:
“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就是来休息的。怎么,不欢迎吗?”郭嵩焘笑着说。
听到丈夫的这一句话,邹妹儿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周身。她让进了郭嵩焘,把门关上,然后回过头来望自己的丈夫,眉宇之间含不尽之柔情,红唇之内似有诉不尽的蜜意。邹氏走上前一步,轻轻地偎依在郭嵩焘的怀里。郭嵩焘抱着邹氏,紧紧地。一会儿,郭嵩焘说:
“好了,邹妹儿,我这不是回来了?”
“是回来了,可是想煞奴家了。”
“好了,天气太冷,快上床休息吧。”郭嵩焘说。
“我来给你宽衣。”说着,邹妹儿便举起手来给郭嵩焘宽衣。郭嵩焘入了被褥后,邹氏才开始脱衣。看着邹氏那笑盈盈的眼睛、红润的脸庞,郭嵩焘更是春心大动。邹氏一上床,郭嵩焘就将她拥入怀中……
室外是天寒地冻,室内是芙蓉帐暖,春宵千金。邹氏伏在郭嵩焘的怀里,郭嵩焘用手给她梳理着头发,不时地在她的额上吻着。郭嵩焘先开口说:
“我与夫人一别两年,让你在家受苦了。”
“说不苦,那是假话。以前你走,我还和少奶奶作伴。这次是你们俩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感到十分无聊。”
“都是我不好,会试一再失败,不仅没能给你们带来更多的荣耀,反而还让你们受苦。”郭嵩焘自责地说。
“其实,你心里比我们还苦。我知道,你是去江西散散心的。如今,丁未会试在即,你一定要再上京师参加会试,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好。”郭嵩焘答应着,同时用手刮着她的鼻子。
小别胜新婚,分别经年后,此时的郭嵩焘与邹氏是如胶似漆,二人在被褥中逗笑调情,其乐融融。
半个月后,曾国荃如期而至,此时已是新年了。曾国荃在郭嵩焘家里过了几宿,正月初八,郭嵩焘、郭崑焘、曾国荃一同踏上了进京的征程。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程,郭嵩焘一行人于二月中旬抵达京城。曾国荃住在哥哥家,郭氏兄弟就在曾府附近的张相公庙住下。参加会试的一切事宜皆由曾国藩负责办理。
郭嵩焘在曾府里又遇到了曾国藩的弟子李鸿章,二人早已是熟客,又都是朋友。李鸿章也是来参加是科会试的,他与郭嵩焘一样,都是希望这次会试能够成功。
道光二十七年(1847)丁未会试于三月初九日如期举行,于四月初九日如期放榜。郭嵩焘终于考上了贡士。四月二十一日殿试,二十五日传胪,最后,郭嵩焘名列二甲第三十九名,被赐进士出身。郭嵩焘四度进京,五次会试,终于当上了进士,皇天不负有心人!同科考取进士的还有张之万、沈桂芬、萧铭卤、李鸿章、董彭年、朱次琦等。四月二十九日,道光皇帝举行朝考。朝考之后,郭嵩焘当上了翰林院庶吉士。这时,当上翰林的郭嵩焘喜悦与兴奋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曾国藩见老朋友郭嵩焘和自己的门生李鸿章双双俱登龙虎榜,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在家中热情地宴请了二位新科进士,同时也邀请了郭崑焘与曾国荃在陪。
宴罢之后,郭嵩焘与弟弟崑焘仍回张相公庙,兄弟二人“半喜半忧”。郭嵩焘对弟弟说:
“崑焘,不要过分地将此事放在心上,哥哥也是四上京师,五试方中。考贡士不比考举人,你在湖南出类拔萃,你在全国就未必是鹤立鸡群了。”
“哥不必为我担心,我没事。哥哥从现在起可能就要官运亨通了,弟弟只说一句话,为官不比做学问,依照你的个性,你一定是嫉恶如仇,嫉恶如仇太甚者往往会伤及自身的。”
“这一点我知道,以后我小心一点就是了。”郭嵩焘说。
“我在京师已无事可做,明天我动身南返,不知大哥是否回去?”
“回去是要回去的,但是眼下不行。这几年来,我的心情一直都比较压抑,想趁此时放松一下,到处走走,一则开拓开拓眼界,再则是想广交朋友,将来为官,不论在京在外也可以多几个朋友走动走动。”
“那我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其实你可以在京师多呆几日,京城内以及京畿一带有许多名寺宝刹可以一游,过几日再走也不迟。”郭嵩焘说。
“算了,将来再说吧。”
“你也没问问曾国荃是否愿意一同回去?”
“也不用了,他在他哥哥那儿住着,我想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京的。”郭崑焘说。
“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你明天就走?”
“明晨即动身。”郭崑焘说完就收拾行李。郭嵩焘于是就帮着他整理行李。
次日清晨,郭嵩焘雇了一辆马车,兄弟二人在京师依依惜别。郭焘登上马车踏上了南返的征途。
郭嵩焘中了进士的消息很快地传到了湖南老家,湖南巡抚骆秉章委托湖南学政与候补知府夏廷樾作为代表,前去湘阴看望郭嵩焘的家人,并表示亲切的慰问。郭嵩焘的高中使郭家的门楣大放光芒。郭家彪更是喜上眉梢,他怀中抱着孙女儿兰兰,满脸笑容地同自己的妻子说:
“我们的龄儿,给郭家增光了。”
“是啊,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么多年来,失败,赶考,再失败,再赶考,也算是尝尽了酸甜苦辣,终于考上了进士。”
“想一想这十年对他来说真不容易,而立之年中进士,三十而立,我们的龄儿真地立起来了。”郭家彪说。
妻子陈隆瑞、妾邹氏闻听丈夫高中进士,更是喜极而泣。邹妹儿来到陈隆瑞的房间里,二人相拥在一起。邹妹儿说:
“恭喜姐姐当上进士夫人了。”
“同喜,嵩焘也是你的良人呀。”
她们二人相互为对方擦着眼泪。张安在外面喊起来:
“少奶奶、如夫人,老爷叫你们过去。省里来人,他们要见你们。”
“嗳,这就来。”陈氏、邹氏连忙洗了一下脸,又稍事化妆一下就走向了客厅。
陈氏、邹氏刚走进客厅,几位身着官服的人立刻起身相迎。郭家彪介绍说:
“隆瑞、邹妹儿,这几位是专程来看你们的,这位是湖南学政,这一位是候补知府,这一位是湘阴知县。”
郭家彪又对几位来客介绍道:
“这位是小儿嵩焘之妻陈氏,这是侍妾邹氏。”随着郭家彪的介绍,陈氏、邹氏分别向来宾道了个万福。
“恭喜二位夫人,郭嵩焘在今年京试中高中进士,这是你们郭氏一门自豪,也是我们湖南人的光荣。”
“谢谢。”陈氏说,“谢谢几位大人来这里看我们。”
“请问二位夫人,郭进士离家前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学政问。
“没有,以前上京赶考,有时年把都不回来,不过,我想这次他应该会早点回来的,因为此次应是衣锦还乡了。”
“夫人言之有理,将来郭进士如果能像曾国藩一样,列位朝廷,那对我们湖南人来说会更有好处的。”
“但愿如大家所想。”陈氏说。
“对了,我们巡抚骆大人特地派我们来向二位夫人问候,并送来礼品一份。”学政说着便拿出了一个包装相当精美的礼品,接着又拿出了两份,说:“这一份是巡抚大人的,这一份是知府夏大人的,这一份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谢谢。”陈隆瑞接下了礼物。
“这是敝县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湘阴知县说着也递过了礼物。
“谢谢。”陈氏将手中的礼物放在桌上又去接过县令的礼物。
郭家彪在家中宴请了几位大人,第二天,邻居们都纷纷来贺喜,郭嵩焘的启蒙老师李选臣和堂伯父郭家瑞也前来道喜。连日来郭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郭嵩焘在京师,拜见了自己在京的新老朋友之后,准备乘兴外出游玩了。
北京的秋天来得早,也来得急。夏天一结束,老天就板起了脸孔,抖掉了许多树叶。秋,似乎只是信手一涂,街边的树叶就全黄了,香山的枫叶就全红了。此时,郭嵩焘已经整好行装,准备启程南游。他的目标首先选在江东一带。
郭嵩焘前来与曾国藩告别,曾国藩对郭嵩焘去江南游玩表示赞同,并坚持要送行。曾国藩雇了一辆马车,两位老朋友登上马车后,直出永定门,他们边走边谈,一直到永定河边。在卢沟桥前,他们下了车。
秋日的永定河显得十分清寒。河边绿草初衰,河里水位很低,水色清纯,微微的秋风将河面荡起一层涟漪,淡淡的秋云也分明使人感到一丝秋意,而天空却显得十分淡远。
曾国藩看来老朋友历经十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出人头地了,心中为他高兴。可是老友要南行,眼前的分别自然又多了一份惜别之情。于是曾国藩领着郭嵩焘走进河边的一家餐馆,就在餐馆里为郭嵩焘饯行。曾国藩说:
“筠仙老弟,你也是翰林了,趁此无职之时,出去转转,非常好。当初我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本应回家。长安登科,衣锦还乡,应为人生一大乐事。”郭嵩焘满脸笑容地说。
“大丈夫志在四海,齐家治国平天下,建立丰功伟绩,才是人生的追求。”曾国藩说。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顺便也多交一些朋友。”
“这种想法非常正确,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曾国藩言罢哈哈大笑,郭嵩焘亦然。
“涤生兄才是真正的英雄,小弟还差得远呢。”
“客气。来!干杯!第一杯祝你终于心想事成。”曾国藩说。
“谢谢。”
“来!第二杯祝你此次南行一帆风顺。”
“谢谢。”
“再来!第三杯祝你前程似锦,也祝你我友谊地久天长。”
“好!你我永远是朋友。”郭嵩焘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酒过三巡,两位老朋友真的要分别了。郭嵩焘登上马车了,曾国藩又走上前握着他的手说:
“老朋友,再见了,祝你旅途快乐,一帆风顺。”
“涤生兄也请多保重,再见了。”郭嵩焘说着便轻轻地松开了曾国藩的手。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开始缓缓移动,向卢沟桥上驶去。马车越来越快,驶过了卢沟桥,扬起了一路轻尘。曾国藩站在桥头,目送郭嵩焘的车子走得老远老远。
郭嵩焘中举之后,历经十年的艰辛,终于考取了进士,当上了翰林院庶吉士。踌躇满志的郭嵩焘,开始了新的人生旅途。经历了风雨,终于看见了绚丽的彩虹;经历了荆棘,终于看见满地的鲜花。在郭嵩焘的面前,前途无限光明,鲜花和阳光同在,春风与甘露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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