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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名: 时差十四年 作者: 林子周 本章字数: 19020 更新时间: 2025-03-07 14:24:19
01
陶乐心把下巴嗑在桌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太多平仄变化的窄窄的广东腔拖着长长的尾音:“我干嘛非要和你一组?”杜思人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笑答:“我哪里不好了?”陶乐心别过脸,撅起嘴哼了一声。
难搞的小孩。
八进六的直播信号刚刚切断,哭花掉的妆容还没来得及补,她们便集体接到六进五的赛制通知,三组对抗的合作赛,分组名单清清楚楚写在赛制下方,同组两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同荣同损。
陈葭擦着刚刚洗过的头发走过陶乐心身后,瞥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你在看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在杜思人身旁坐下。陶乐心答:“小说。”
“什么小说?我以为你不爱看书。”
“这个小说讲方言是你们俩之间的第三者,现在写到你很伤心,正在质问思人对你到底有没有动过心,为什么要抱方言。”
陈葭和杜思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陈葭扭头看杜思人。
思人:“对不起老公,是她先动手的。”
陈葭:“……然后呢?后面什么剧情?”
陶乐心:“然后你们接吻了,海盐味的咸咸的吻。”
思人:“是你哭了。”
陈葭:“……怎么样才可以删掉这个帖子?”
陶乐心:“只有吧主可以删帖。”
思人:“你向吧主献吻就可以了。”
陶乐心笑得直拍桌子。房间的门铃响起来,陈葭一脸无语地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手挽着手的方言与林嘉嘉。林嘉嘉决定回家乡去休息几周,这是一场离别前夜的小小聚会。方言看看陶乐心:“笑什么?笑成这样。”
陈葭幽怨地看她一眼:“都怪你。”
“怪我什么?”
林嘉嘉俯身去看陶乐心的电脑屏幕。
思人对着方言喊:“你快告诉她呀,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
陈葭接腔:“不用解释了,我不想听。”
“什么跟什么?”方言也一头雾水地俯身去看屏幕。
陶乐心将帖子上上下下地翻给她们看。林嘉嘉念道:“思言居然拥抱了整整有三分钟,难道偶真的站错了吗?看这小说居然真的感到心痛,给楼主点赞,为偶的葭思悲桑~~~”
方言跟着念下一条:“不喜方言!总感觉太有心机!还是葭思小两口简单纯粹。还记得思人唱区五十进十时的关键票是葭投的,最强的知己和对手!”念完她抄起陶乐心垫在背后的枕头猛锤沙发上的小两口,“你们还要怪我?我不怪你们就不错了!”杜思人与陈葭一边笑一边摸爬滚打地躲开枕头攻击。
她们逐渐开始习惯成为许多人的谈资了,也开始尝试着习惯被曲解、被编造、被捧到难以想象的境地或是无端端地被踩一脚。
杜思人躲闪不及,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枕头,她伸手将枕头抱住,笑着把脸藏进枕头里。
其他选手也陆续来到这小小的房间,横七竖八地挤着挨着坐着躺着,她们无所不言,聊天,唱歌,闹了有半个通宵,尽管只相识短短几月,好像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将她们牢牢绑在一起,此刻是容许懈怠的空间,她们短暂卸下所有年轻气盛的暗自较劲,真心地相信友谊地久天长。
林嘉嘉邀请方言当她的伴娘,陶乐心站在床上,放言自己有一天会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唱歌,周子沛说巧了嘛我真去唱过,就是站位比较次,是伴唱。王一苒开始流泪,谈起家人从不支持她唱歌,她们给卢珊打电话,半小时后,卢珊提着两瓶气泡酒来了,抱着林嘉嘉说,靠,你唱得那么好,凭什么淘汰你,你快点发唱片,我要买十张,买一百张。
凌晨三点过半,女孩们挤在床上浅浅睡去,陶乐心开始用粤语嘀嘀咕咕地说梦话,陈葭依然窝在沙发里,正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一首歌词,杜思人坐在陈葭身边,将那张用粉色玫瑰花瓣做成的书签拿在手里,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陈葭告诉过她这书签的来历。
八进六结束后整整两三日,她都没有见到林知鹊。听说经纪人们近来应酬颇多,在谈许多赛后的安排。她们没有和好,不过,林知鹊可能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杜思人开口说:“陈葭。”
“嗯?”
“这周五第一轮比赛,我准备选你。”
六进五的第一轮是三场单人对决,场外票数更高的人有优先挑选组外对手的权力。
“你怎么知道票数最高的一定是你?”
杜思人反问:“如果最高的是你,你要不要选我?”
陈葭将笔夹进本子里,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应该要选谁。”
她们像是两个不同的磁极,都在彼此的身上看见自己所缺少的东西。
“那我们约好了。”
“嗯,我赢了的话,你要请我吃饭。”
杜思人笑:“好。那如果是我赢了,”她看着手里那枚玫瑰书签,“你把这枚书签送给我。”
陈葭应允:“好。我来锦城那天,玫瑰开得很好,那束花很漂亮,现在它只剩下这一个被封起来的瞬间了。”
杜思人拉开沙发后的窗帘,“今天的星星也很好。”
陈葭也扭头去看,酒店的后面没有遮蔽,窗外的夜空星星点点。
杜思人望着天空:“我听说这片空地上要盖新的电视台大楼,等我们比赛结束,就要开工了。旧的楼,慢慢就不用了,过几年可能会拆掉。”
陈葭轻声说:“所有重要的时刻,最后都会过去的。”
大楼会被推翻,花朵终将枯萎,所有重要的时刻,被彻底忘却,或是变成夹在书页间的一扁纸张。
杜思人回过头来,露出她一贯明亮的笑容,“星星会一直亮的。反正我们也只能活个七八十年,等我们四十岁的时候,今晚的星星也还是在那里。”
陈葭笑着点头答是。
陶乐心一翻身,从本就没有多少空间的床上一角滚落在地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她们俩一眼。“你们在干嘛?小说里写的不会是真的吧?”
杜思人存心逗她:“什么是真的?海盐味的咸咸的吻吗?”
陶乐心抱起一个枕头,窝在地毯上。“我才不管你们,我要睡觉了,明天我还要上节目呢。”
陈葭疑惑:“什么节目?”
陶乐心紧闭着双眼,先是故作神秘:“我不告诉你们。”又睁开一只眼睛,“告诉你们也行,你们不能说出去。广播电台请我去上明晚的播音,是一个特别火的节目。”她满脸得意,兴奋地紧紧抱住怀里的枕头。
杜思人与陈葭对视一眼。
杜思人问:“这件事,鸟小姐和三水知不知道?鹤姐知道吗?”
陶乐心闭着眼睛,理所应当地答:“当然不知道了,只有我自己知道。”
林知鹊将杜宅的门铃按得震天响。来为她开门的是丁嫂,开门见是她,丁嫂神色惶恐,小声问她:“是你呀,是谁叫你来的呀?”她挺直腰杆,清清还未完全病愈的嗓子,大声说:“我来找杜慎!”丁嫂吓得小声骂她:“我的天,人来疯呀!哪有叫自己爸爸叫大名的!”
林知鹊飞快地绕开丁嫂,不顾她的呼喊,跑过庭院,跑进宅子里,一楼四处无人,起居室与餐厅都冷冷清清,门廊另一端的客房倒是应着她到处闹腾的脚步声传来响动,客房里走出一位头发烟灰的老太太,正是那天在宴会厅上问她是谁的那位。
林知鹊与老太太在走廊的两端对上视线,一时心虚地顿住脚步,急忙掉头,不顾老太太在身后叫她等一下。她飞速地跑上二楼,丁嫂进房子来了,她听见丁嫂正与那位老太太说话。
杜之安也不在家,房间的门敞开,空无一人。
二楼的某一间房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林知鹊循着声音,走到杜慎的书房门口。
房门紧闭着。
她伸手握住门把,心脏狂跳不停,连带着手也微微颤抖。
房内的只言片语传入她的耳朵。
“……杜总,心安家园还有华东新地标两个项目的帐都照您的意思做好了,您看一下前后的对比,支出的部分,我们调整得还比较合理,之前银行那边也很顺利,没有什么破绽……”
她猛地拧开房门。
房内说话的人一时受惊,一摞厚厚的文件失手砸在桌上。杜慎看她一眼,面无波澜,随手将文件收进了抽屉,介绍说:“我女儿。年纪小一点的。”他转头看她,“你有什么事?”
林知鹊猛吞一下口水。
她大声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不想当你女儿。”
这话她憋了太久。
那秘书一样的人惊得瞪大眼睛,急忙调停:“这话怎么能乱说呢?”
杜慎指使他:“你先走吧,今天没什么事了。”
于是那人急匆匆地下楼了。刚刚那位老太太反倒上楼来,林知鹊见她出现在楼梯口,急忙进了书房,反手将房门上锁。
她怕,怕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善意击垮她的勇气,她还觉得羞愧,但并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
杜慎坐在书桌后。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当你女儿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妈。”
杜慎抱起双手,“哦,然后呢?你和你妈打算怎么活下去?”
“不用你管。”
“你想让你妈回厂里上班养你?你妈做惯了阔太太,可能不太适应厂里了。”
林知鹊不服气地大声答:“那就我去厂里上班,我养她。”
杜慎凝神看她,看了数秒,忽然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声。他叫她:“鹊儿。”他竟一脸满足的神情,“你是我的女儿,刚刚你说这话,太像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不可能去工厂上班。你在生爸爸的气吗?爸爸小时候,脾气也是很大的。我们很像。可惜,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我也像你一样,对这件事情不太满意。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个挺不错的爸爸吧?”
她咬牙切齿:“你才不是。”
有人在敲书房的门。
杜慎站起身来,走过她身边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爸爸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她十分嫌恶地将他的手甩开了。
房门打开,老太太站在门口,关切地望向她。
她被看得太不自在,转身便跑,还狠狠地撞了一下老太太的手臂。
这没头没脑的谈判宣告失败,她气得狠狠踢了几脚杜家院前的铁门,丁嫂大喊哎哟喂干什么呀,她回骂:关你屁事!
她大病初愈,像是失去的心性和力量一下子全都回到她的身体,猛一下摔碎了自己前几日的脆弱,一整天都怒气冲天,许希男来电约她一起去书店排队预购陈葭的杂志,她满口推掉,像头心浮气躁的小狮子,恨不得到处找人打架。
当天夜里,她焦躁难眠时,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里写道:你还好吗?
02
你还好吗?
你是谁?
我们很熟悉。
少打哑谜。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凭什么帮你?为什么找我?你是谁?
因为我很相信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症候群大概就像盛夏的雨,是征兆难见却霎时变脸的天,又急又猛但十分短暂,陶乐心现下就处在这个阶段。
她蹲在练习室的镜前,独自闷闷不乐。
杜思人清楚她在不开心些什么。
十分钟前,指导老师看完她们的曲目练习,先夸赞杜思人的中音部好听,声乐进步明显,转口又说陶乐心没有担好高音部分,话到急处,甚至厉声批评她:“你根本心不在焉,昨天说的毛病,一个都没改掉,我知道外边什么记者粉丝,大把人在等你们,这就以为自己是大明星了吗?路还长得很,你这样心浮气躁,只能成为一颗流星,闪一下,连大气层都穿不过来,就灭掉了。”
杜思人倚在镜前扶栏上,高高扬起手里的词谱,很轻很轻地拍了陶乐心的脑袋一下。
“干什么?”
“打你。”
“幼稚!”
杜思人笑起来:“小孩子家家,还说别人幼稚。”
“谁是小孩子?烦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葭不喜欢你?葭从来不随便把别人看成是小孩子。”陶乐心嘟嘟囔囔,“你,还有方言,你们都一样讨厌,装模作样的。”
杜思人一时语塞。在陈葭眼中,别说大人或小孩,人跟树可能也没有太大区别。她屈腿滑落在地上,坐在陶乐心身边。她说:“如果流星真的可以实现所有看见她的人的心愿,那我是愿意做一颗流星的。”
陶乐心移开目光,嘴上应道:“你好肉麻!”她托起腮来,藏不住心事的脸上显然是阵雨转多云,不再抱有敌意,看来是很吃这肉麻兮兮的一套。
见氛围缓和,杜思人借机问道:“今天晚上你要去上什么节目?不和我一起练习了吗?”
“别想打探我的秘密!”
“那我猜猜看。今天是周二,不可能是《晚间播报》,也不可能是《交通路况》,是什么呢?会不会是《锦府奇谈》?”她故意猜错。
陶乐心沾沾自喜地鄙视道:“怎么可能?听都没听过!”
“那是什么?难道是《财经纵横》,你要去教人炒股?还是《养生三二一》?《天天英语》?”
“全错!你不是本地人吗?这都不知道!”
“你不会要去上那个最火的《城市心声》吧?”杜思人摆出吃惊的样子。
陶乐心简直快要得意死了,拼命憋住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想装出一副冷淡表情,“这也没什么。他们打电话来,说很多听众都写信要他们邀请我,我就跟他们签了一期。”
这个邀请电话,杜思人也接到过,当时她在彩排间隙,于是报给对方林知鹊的手机号码,就匆匆挂断了。“真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周二都听的。”然而,在那么多个周二里,她唯独最记得与林知鹊一起听过的那个三月份的周二。那天在下雨,她记得很清楚。
“那你今晚也可以听,反正今晚没有拍摄,又不用彩排。”
杜思人软声软调,口吻里有一点点撒娇:“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陶乐心警觉:“干嘛带你一起去?人家又没有邀请你。”
“明星哪有一个人去上节目的?都是要带着经纪人和助理的。我当你的助理好了。”
“我不要!”她断然否定完,又转念一想,“好像也还不错。你干嘛那么想去?”
杜思人眨巴眨巴眼睛,“我只跟我喜欢的人一起听过一次电台,就是这个节目。”
“真的?”陶乐心顿时凑近了来,“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对于少女们来说,一旦分享关于恋爱的心事,便是无话不谈的开始。
“你带我一起去,今晚录完节目我就告诉你。”
“我带你去,你现在就告诉我。”
“你带我去。”
“我带你去。”
“好。”
“那你倒是告诉我呀!”
“今晚告诉你。”
“现在!”
“今晚。”
于是讨价还价整个下午,直到日落之后,她们各自换下练习得被汗沾湿的衣服,时间太赶,没时间化妆,只能将鸭舌帽压低,走过酒店的咖啡厅时,恰好遇见刚刚练习完吃过饭的陈葭与王一苒。陈葭打招呼道:“哦,要出发了。”杜思人笑说:“嗯,走吧。”陈葭好像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好,走。”
陶乐心:“什么?走去哪?”
杜思人挽过王一苒的手臂:“走吧老王。”
王一苒:“去哪?”
陈葭回头:“啊,方言和子沛也在,她们快吃完了。”
杜思人对陶乐心说:“那就把那个装模作样的方言和你最喜欢的沛沛姐一起带上好了。”
乐心惊慌失措:“你们在说什么啊?”
杜思人扯开嗓子:“喂,阿言,子沛,你们好了没有?”
陈葭四处张望,工作人员与经纪人们统统不在。
方言应:“干什么?”
“出去玩!”
杜思人与陈葭两人一唱一和,说是要溜出去放风,陶乐心被她们俩裹挟,难以招架,有口难言,其他人尽管一头雾水,年轻的心性一点就着,六个人活像喜剧片里的特务一样鬼鬼祟祟溜出酒店,太过幼稚,要六个人黏在一起,一辆出租车装不下她们,于是一起绕小道跑到公交车站,正好来了一辆途径广播电台的车。
已过了晚高峰,公交车上空无几人,司机看着她们哇哩哇啦七嘴八舌地逐个上车,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终于在杜思人上车时很兴奋地问道:“哇,你们是不是电视上勒个什么吕声节目的?”杜思人笑嘻嘻答是。
她们坐在后排的窗边,停靠下一个车站,站台上只有几个上夜间补习班的中学生,有个戴着耳机独自听Walkman的女孩抬起头看见她们,愣了几秒,在公交车关上门启动的瞬间尖叫:“陈葭!”
在车流中等红绿灯时,越来越多车辆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看她们,周子沛冲着窗外大喊:“锦城的朋友!你们好吗!”陶乐心也跟着大喊:“晚一点记得听广播!今晚《城市心声》见!”方言和王一苒一惊:“什么什么见?”
“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吧!”
公交车上没有冷气,开着窗,一行驶起来,夏夜的风便呼呼灌进车里,瞬间便灌满了她们的心,年少成名带来的虚荣也好,不管不顾的冲动也罢,想被听见,想被看见,成为恒星或是流星,她们无法回头,也决不会为了此刻后悔。
杜思人一直在笑,好几年后她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当年的笑容怎么会那么多。
城市翻转至另一面,夏夜的风吹至这里,只吃到闭门羹,严丝合缝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将一切纷乱至浑浊的灯光遮罩起来,而后用仿效西方宫廷样式的软包隔音墙将内部切割,最后是音响中传出隆隆的音乐与歌声盖掉人类的利益与私欲缠乱的秘辛,说是最高端的商务夜总会,其实也不过就是粉饰得较精心的此类地方。
林知鹊站在洗手间的镜前,晃晃已喝得开始发昏的脑袋,对镜补上一点已掉了色的口红。五强诞生赛在即,各地的赞助商、行业的投资人扎堆来到锦城,朱鹤像被打了鸡血,托这个谁那个谁递话攒局,几天之间,业内业外,整座锦城跟娱乐圈能沾上边的人都在她的局上。
林知鹊跟着喝了一场又一场,倒也不是全无意义,她发挥驰骋职场多年的PPT技艺,将选手们的履历表做得十分漂亮,杜思人的那份尤甚,数据透视、个性化标签眼花缭乱,将2005年那些还见不惯新时代大饼的腕儿们唬得一愣一愣。品牌商们尤其吃这一套,对后续的代言签约摩拳擦掌,林知鹊趁朱鹤倾情献唱,与对方细细分析,谈来谈去,让全体品牌商得出同一个结论:陈葭的气质过于独特,方言又略显传统,杜思人阳光新潮人气高,既是安全牌,又是王炸。
倒是业内人们要谨慎得多,大多持观望态度,拿捏不定,担心这选秀只是一时风,昙花开过便会凋落。
流量至上的年代还没有到来,林知鹊察觉到了,仅凭人气是难以站稳脚跟的。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时隔24小时,那个熟悉的号码给她回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知鹊用一只手撑住洗手台,低头输入: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给你爸吃点苦头吃?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未来的你。
你觉得我会信?
你只是假装不信。你从小就总想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最后一条短信发出不到半分钟,电话打入,林知鹊看着这个她最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动。
她接起电话。
杂音。
刺耳的电流声。
人声被噪音阻隔,听起来模糊遥远。
什么也听不清。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李淼淼出现在镜子里她的身后。“你在这里。还好吗?”
林知鹊挂断电话,嗯一声作答。
李淼淼在她旁边弯身洗手,压低声音与她说:“时代影视的老总和投资人在这里,就在楼下vip间,朱鹤刚刚过去了回来,好像不太愉快。”
“那是谁?连朱鹤的面子都不给。”
“人家又不是为了我们节目来的,只是刚好也在这里玩。他们也算是行业里的大公司,听说年底要投拍一部热门游戏改编的古装偶像剧,《仙剑》火了,这次这个项目业内也很看好,都没开机呢,电视台抢预购快抢疯了,选角听说也是争破头。”
“什么偶像剧?”
李淼淼说出剧的名字。
在林知鹊的印象里,那是一部走红一时的热播剧,捧出了一众青年演员。
她抛下李淼淼,离开洗手间,揣着杜思人的资料,再一次晃晃已喝得开始发昏的脑袋,问过几个服务生,找到vip厢,直接推门便走进去。包厢里男男女女,歪歪扭扭,没有人太在意一个看起来还挺漂亮的陌生女孩忽然走进来,就算在意,也都是不怀好意。
林知鹊笑眼盈盈,暗自打量包厢内的人,试图辨别在哪里入座才是最佳战略。
这么目光梭巡一圈,她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稍有几分面熟的人,恰巧,对方也正打量她。
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头发稀拉,满面油光。
对方在身边让出一个空位,用眼神示意她过去坐下。
坐下前一秒,记忆恰好完成搜索,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穿越到2005年那天,与杜思人一起去跑龙套时见过的选角导演,老周。
她还白拿了他一百块钱小费。
包厢里在唱给我一杯忘情水。
老周凑近她的耳边:“美女,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微笑,然后手里被塞了一杯酒。
老周碰一下她的杯子,她一饮而尽,把对方看得一愣,又很兴奋地搓着手掌更挨近她一点。
她音调柔媚:“周导,这房间里都是谁?我刚来,认不全人。”
“你记得我。我也记得你。上一次我来锦城,你可没给我这个跟你喝一杯的面子。”
看来他不仅没忘,还耿耿于怀。
她只好说:“上次是我扫兴,我罚一杯就是。”
罚一杯,又是一杯。她动作爽利,引得周围人都侧目。
直到另一个男人在他们身边落座,老周连忙递烟:“徐总,唱累了?”
男人看着林知鹊,“这位小姐是谁?一杯接着一杯,这么好的酒量。”
林知鹊递出名片。
“哦,刚刚来的朱小姐,也是跟你一起的。你们公司的经纪人都这么漂亮?不过可惜,你们的艺人都是音乐方向,和我们没什么交集。”对方话里藏话,未等她开口,便急着拒绝她。
“也未必没有交集,我们有一位人气很高的选手,是表演专业科班出身。”林知鹊欠身,身段婀娜地挨近,却只是将资料塞进对方怀里。
对方不置可否地笑看几眼。
老周嗤笑道:“美女,不是我们说话伤人,唱而优则演,那是巨星们的路数,你们节目是很火,但能火多久?歌都没一首,这么着急想要跨界演戏,还是去小剧组碰碰运气,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嘛!”
她也不急,“周导这话说的,大家都是一个圈子,今时明日,指不定哪天就碰上了,不合作,一起喝杯酒总没问题。”
于是又是一杯接着一杯,有说有笑,不急不恼,“周五节目直播,我安排位置,有空来现场赏光。觉得合眼缘了,麻烦徐总和周导给个试镜机会,我的艺人演得很好,你们不看,是你们的损失。”
幸好只是红酒,若是混着喝,她一定早就支撑不住了。
手机连响几次,她终于找到机会起身告别,脑袋更昏了,但她离去的姿态仍旧翩翩。
走出包厢,走过一个拐角,她小跑几步。
到了洗手间,先是蹲在马桶边吐了一通。
手机又响了。
林知鹊抽一叠纸擦擦嘴唇,哗啦一声冲掉厕所,接起电话。
“喂?鸟小姐。你们什么意思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选手全部带走了?去上别的节目,至少知会我们一下。”
“什么?带去哪儿?她们不在练习吗?”
“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你听听广播吧,FM88.2,《城市心声》,六个都在。”
她抬手扶住太阳穴。
真没一件事情省心。
03
但太过省心倒也无趣。
林知鹊走到包厢门口,发现朱鹤刚刚接完一个电话,脸色难看得可怕。
想也知道是节目组来告御状。
她马上来了兴致,幸灾乐祸道:“朱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喝多了想吐?”
朱鹤大概听出她的关心是假,只是无暇与她明枪暗箭,神色不耐,言简意赅下达指令,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你去把她们带回来,我在公司会议室等你们。”
临别,朱鹤又丢给她一句:“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叫停那个节目。”
林知鹊带着半身酒气,离开这栋严丝合缝的建筑,打了一辆出租车。她先是将车窗开至最大,任由风拍她的脸,直到司机不满说:“小姐,空调开着嘞。”她摇上车窗,对司机说:“师傅,电台频道换一下,我想听88.2。”
车上的音响随着频道拨动传来滋啦滋啦的响声,司机一边转着旋钮,一边嘀咕:“是哪个台哟……”直到她听见杜思人在音响里说话,她提醒司机:“等一下,就是这个台。”
杜思人好像在念一封她的粉丝寄到广播电台的信。
“……我不知道我写在这封信里的祝福能不能够传递到你那里,我想,如果让整座城市都听见,那城市一定也会帮我告诉你,在你拼命努力着的此刻,有许多人在喜欢你、支持你。最后我想请节目组帮我点一首歌送给思人……”信念毕,杜思人说:“我听到了,很大声,给了我很多力量,谢谢。”
林知鹊望向窗外,车子驶过许多亮着灯的住宅,电台开始播送点歌,是一首叫《有梦好甜蜜》的歌。她一边听,一边想,真是老土的浪漫,写一封知名不具的信,寄望于城市夜空中的无线电波,微乎其乎的概率,将心意传递到目的地。她问:“师傅,这里到广播电台,要多久?”“不远,差不多再要一刻钟。”
她看看时间,“绕一下路吧。一直开到这个节目播完。”
又打电话给公司的专职司机,让对方安排一辆商务车。
对于签了经纪约的艺人来说,背着公司接额外的工作属于严重违约,个人与电台签的演出协议可以直接作废,因此朱鹤暗示她若谈不拢则不必给电台节目组留太多面子,但依她想来,事出必有因,这六个人实在不像是会集体干出这种蠢事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有人踩坑,有人为了情义跟着往下跳,有人则是稀里糊涂被拖下水。
点歌播送完了,节目里开始聊天,主持人在问她们对锦城的印象,有几个人的话是尤其多的,絮絮长长,朝气蓬勃,说了几句开始斗嘴,又被主持人调停,主持人说你们再这样收音要爆炸了。林知鹊又笑又皱眉地听了一会儿,连几日过多应酬带来的疲惫与酒精效应侵袭,她觉得累,干脆闭上眼。
车子一直在开,这段车程是无意义的。
在朱鹤看来,抽时间上这种没太多曝光量也没多少演出费的本地电台,当然也是无意义的。
不知过了多久,节目来到了尾声,杜思人在与听众告别,用她那招牌的造作可爱又不招人烦的语气在说:“……我很开心以声音的形式陪伴大家度过这个夜晚,《城市心声》这个节目,陪伴了我很长时间,我一个人听过,也和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一起听过。锦城对我来说,不只是做梦的地方,也是成长的地方,是我爱的人生活的地方,我希望,至少在今晚,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幸福的。我们来电台的路上,我看了天空,今天锦城看不到星星——”
林知鹊睁开眼,偏过头,挨近车窗去看,果然,夜空漆黑一片。过了晚十一点,马路上已没有什么车了,她乘坐的出租车孤零零地行驶着。
“——不如,如果你听到了这里,就闪一下你房间的灯,像星星闪了一下那样,告诉此刻正在听的其他人,城市正在陪伴你,你并不孤单。”
被车窗框起的场景在飞快后退,忽然,在即将要被抛出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簇闪光。
那是某幢高楼的某个房间,窗户透出的光被熄灭,又马上被再次点亮。
就像闪了一下。
林知鹊眨眨眼。
车子又驶过另一片楼房。
她清楚地看到有几扇窗闪了一下。
并不太多,但接连不断地,在接下来几十秒的车程中逐一闪烁。
她摇下车窗,一边隐隐期待着捕捉到下一簇闪烁,一边想,好傻啊。
广播电台楼下被闻风而来的粉丝们彻底包围了。杜思人与陶乐心一起挤在楼里的某扇小窗前朝下望。
“我们走不了了。”陶乐心说。
方言在她们身后十分焦灼:“你们到底有没有跟公司报备过?我们这样是不是违约了呀?”
陈葭答:“是的。”
方言抓狂:“你们疯了!你们自己疯,还要把我们也拖下水!”
陶乐心无辜地扭头问道:“违什么约?”她对这件事毫无概念,签经纪约对她来说就像填入学表单一样。
杜思人半是揶揄半是安慰方言:“我看你上贼船也上得挺开心的嘛。反正,我们有难同当就是了。”
陈葭轻描淡写:“罚是不责众的。”
正是因为如此,她们才将所有人都哄来。
工作人员在走廊的另一端打电话,正在安排调来更多保安,楼下的口号大战开始了,有人眼睛尖,发现她们躲在楼上偷看,尖叫穿透众多声浪:“思人!杜思人!”
杜思人只好大声回应:“晚安!”
于是又引发尖叫一片。
然后是公安来了,附近的居民报警投诉扰民,楼下愈发乱糟糟,喊声中夹杂几句大声的责令与喝止,渐渐地声音小了一些,人群散了一些,散开的人群很快又偷偷聚拢回来。
粉丝们渐渐安静下来,但没有人真的离开。
杜思人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
紧跟着,陶乐心也看见了:“那是鸟小姐吗?鸟小姐来接我们了!”
杜思人没有回话,她心里在想着的是:既然你来接我,那我就跟你和好吧。
其实,只要她一出现在她眼前,她就会马上跟她和好了。
林知鹊很快便出现在走廊那一端的电梯口,先是停住脚步与工作人员交谈,陶乐心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向她挥手。“对了,”陶乐心回过头来,“节目录完了。你答应我的。”
“什么?”
“你答应我今晚要告诉我的!你——”她猛地住嘴,生怕被其他人听见。
杜思人恍然:“哦,那个啊。”
周子沛听见了:“哪个?”
方言也听见了:“你要告诉她什么?”
所有人都听见了。
杜思人说:“就是,我答应要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谁。”
陶乐心惊呆:“你怎么说出来了!我还想着帮你保密的!”
连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陈葭都抬起头来注视她。
林知鹊走过来了。
相隔一段距离,林知鹊听不见她们说话,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几个人为什么忽然集体噤声,表情却极其丰富了起来,杜思人那分外无辜又忍不住透着一丝洋洋得意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她走过来,催她们集体跟着她走,杜思人丢下被惊得一时迟钝的其他几人,快步凑上前,与林知鹊并着肩走。她低头小声问她:“你怎么不骂我们?”
她闻见林知鹊身上混杂着烟酒气的淡香水味,林知鹊是从酒局上来的。
“你也知道你们该骂?”
她撒娇:“轻一点骂。”
“我才懒得骂,朱鹤已经准备好了,我不跟她争。”
“你过来,要很久吗?”
“不久,我不记得了。”
“那你累不累?喝得多吗?”杜思人掐灭自己的后半段话,她本来还想问,有没有人欺负你?话未出口,忽然意识到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她明明看起来总是很强大,她却将她看作需要保护的对象,心疼她要为了工作出入环境复杂的地方。
林知鹊答:“累,大半夜还要跑到这里来,是谁害的我,谁就罪该万死。”
杜思人笑:“我罪该万死。”
她们走下楼梯,林知鹊闪开几步,“赶紧离我远点,我可不想被你的粉丝挤死。”
杜思人走在林知鹊身后,粉丝们簇拥上来,她一边笑着与她们道谢,一边用余光紧紧追着林知鹊的背影,陶乐心在后边吵吵:大家注意音量!注意音量!不要打扰附近的居民!殊不知全场最扰民的就是她陶乐心本人。
上了黑色的商务车,林知鹊坐在副驾驶,杜思人坐在她身后一排。身旁的陶乐心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问:“……真的假的?”
杜思人大大点头:“真的。”
她将头靠在车窗上,调整好坐姿,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林知鹊的半个侧脸,就这么看了一路。林知鹊不为所动,一次都没有回过头来看她。
车子没有开回酒店,而是开到热爱文化在锦城的分公司,朱鹤翘着腿在白炽灯明亮得几乎刺眼的会议室里等着她们。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就是朱鹤屁股底下那把。
她们集体罚站,陶乐心不知死活,还很兴奋地打招呼说鹤姐,这么晚了,要开什么会?怎么都没有椅子啊?
前台的传真机嘀嘀嘀地打出几页纸张,林知鹊抽出来看了几眼,转手交给朱鹤,朱鹤看过一遍,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份演出协议上只签了一个名字,却有六个人无视节目组的安排,一声招呼都不打地集体玩失踪?谁再来告诉我,当初你们跟公司签约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个人认真看过合约上的字?”
陶乐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弱弱地答:“今晚的安排是自由练习……”
“自由练习,在你眼里是光有自由没有练习吗?你以为娱乐圈是学校,让你不想学就逃课?小朋友,你搞错了,你现在踏进来的地方是职场,是你不打一声招呼跑掉,就可能动辄要承担几十上百万责任的地方。”
朱鹤骂人时的声音是不大的,语气也并不凶,但不知为何,听来分外尖锐,冷气森森。
杜思人站得笔直,低垂着头。
她是自小闯了祸后靠着诚恳认错蒙混过关的滑头类型,这次闯完下次再闯,次次都是虚心认错。
罚站与责骂大概进行了有半个钟,骂得陶乐心眼泪簌簌直掉,末了,朱鹤掷给她们一份经纪约和厚厚一摞空白纸张,要她们各自手抄三遍。“老实说,我并不想把你们都规训成无趣的乖小孩,但请你们永远记住底线在哪里。不要以为罚不责众就耍这种小聪明,也不要觉得友谊万岁就跟着犯傻,以后你们会知道,在这个行业,想要走到最后,要习惯孤身一人。”她站起身,“从今天起,没收所有人的手机和房间里的电脑,一直到比赛结束。”
审判宣告结束,朱鹤径直离开,留她们在会议室罚抄。
陶乐心一边抄,一边哭着说想退赛,杜思人凶她:你退赛了我怎么办?陶乐心抽泣着说你一人分饰两角好了啦。陈葭撑着脑袋,一边歪歪扭扭地抄,一边淡淡地说:“这是体罚。”
杜思人走出会议室,公司里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开灯,她借着会议室透出的光,穿过一整个大办公区,走到另一端的走廊。走廊上有一个开着灯的小办公室,林知鹊独自坐在里面——居然正在看杂志。
她马上就发现她,抬眼问:“干什么?抄完了?”
“报告教官,还没抄完。”
“那你跑出来干什么?”
杜思人走进房间。
这间小办公室极其简洁,两张面对面的办公桌上都没有什么东西,只丢着各种期刊杂志与几张唱片。
“我想申请一支笔。”
“刚刚不是给了你一支吗?”
杜思人自信满满地答:“嗯,但我会用两支笔抄书,可以叠着抄两页。”
“会用两支笔抄书,很值得骄傲?”
“……没有,就想告诉你一下。”她又不好意思起来。
她拉一张椅子,坐在林知鹊对面,犹豫几秒,开口说:“那天晚上——”
“哪天?”林知鹊低眸接着看杂志。
“就是那天——”她没想好该说什么,只是想跟她聊一聊。
“刚刚我去接你们的时候,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嗯?噢。”她喜笑颜开,“陶乐心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然后?”
“我说了。”
林知鹊放下杂志。“你疯了?”她并不问是谁。
“我没有。”
她微皱着眉,看起来有点生气了。“你现在是公众人物,你觉得这种事情可以随便告诉别人吗?”
“不可以。不能告诉全世界,但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
林知鹊站起来,很快转身别过脸去,在身后的架子上找出一支笔。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了。总之,她回头将笔递给她时,也是一如既往的没太多表情。“……麻烦你不要永远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你不该跟我有太深的牵扯。总之,这段时间,给我把心思都放在比赛上。”她的话里总是有话,要说凶又不凶,也难以捕捉到什么温柔的情绪,“笔拿去。快点抄完。”
逐客令已下,杜思人只好不情不愿起身。
她的心被一盆冷水兜头泼得泛起一丝委屈。
还未推门出去,房间里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她回过头。
是林知鹊在按墙上的电灯开关。
哒哒。
又闪了一下。
杜思人疑惑:“怎么了?”
林知鹊说:“不是你说的吗?闪一下,就不孤单了。啧。傻里傻气的。”
又闪了一下。
心头的那一丝委屈,被这瞬间的闪烁吞没,包裹进了无边际的温柔光亮里。
04
本期《群星》杂志发售,各地的书店与大小报刊亭当天就卖到脱销,封面上印着当下最炽手可热的三位歌坛超级新人,购买杂志还随机赠送其中一人的大幅海报,撕下内页特印的信签纸,将写给她们三人的信寄给杂志社,还有机会公开发表,并得到她们的亲笔签名。
许希男将一本《群星》递给林知鹊。
从书店门口一直排到街拐角的队伍,她一共排了两次,买了两本,再去排,书店已经挂出售罄的手写公告了。
自大雨那天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林知鹊拆掉塑封,杂志内页里掉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海报,展开来,是陈葭的单人写真,素白背景,陈葭看起来双眼失神,眼下苍白,让腮红显得突兀,是一张拍得不那么好的照片。
许希男殷切地关心道:“你感冒全好了吗?我给你家也打了两次电话,你妈妈接的,说你一直在睡觉。这本杂志送你,我怕等你好了买不到了,就先帮你买了。这两天,我一直带着,想着你哪天想出来放风了,就顺便给你。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林知鹊低垂着眸,有些心虚,实际上,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康复,甚至冲到杜家撒了一通气,但她不想见到许希男,或许是有些幼稚,她不愿意承认,她将许希男划到了杜之安的阵营里。
她本来也不太需要朋友。
她都决心要独来独往一辈子了,在漫画屋里独自对着手机发呆时,许希男竟突然出现,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许希男坐在她对面,翻开自己手里的另一本杂志,小心翼翼撕下半张内页,这张内页被设计成信纸,还打了点断线,方便读者撕下来写信。“我买了五张邮票,信封也买了好几个,你要不要也一起写?”
林知鹊哗啦啦翻到那一页,一目十行略过活动细则,马上得出结论:“陈葭的签名只有一个,写了也是白写。”话说出口,她马上想起许希男曾拥有过一个陈葭的签名。那个签名被当众撕了个粉碎。但已来不及了,她放弃补救,心底仍旧有气,想着戳中谁的痛处也不关我事啦!
“就算没有抽中签名,可以登在杂志上也好啊,有五个人的信可以上杂志欸!”
“登在杂志上有什么用?”
“陈葭可能会看的!”
林知鹊硬邦邦地答:“我不写,要写你写。”随后不顾许希男明显有些自讨无趣的尴尬表情,将杂志翻到前面去读起其他内容。
读几行,她便情不自禁地看几眼放在一旁的手机。
近来她收到几条奇怪的短信,令她心事重重。
昨日夜里,她忍不住给对方发了:你先说说看,你想要我做什么?
对方竟很直白回她:我想看一看杜慎书房抽屉里的一些文件。
你以为我很傻,会随便被你利用?
你不傻。不过我想,你应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才对。
这之后,林知鹊没有再回复对方。
但她几乎时时刻刻想着这件事。她妈妈说得对,她的个性与杜慎是有些相似的,他们都是狂妄的危险分子,对铤而走险的事情天生就有一种渴望。
哪怕听起来极度不可思议。
许希男忽然开口,将林知鹊拉出躁动的思绪:“那个,那天……她生日那天,你们很不愉快吗?”她一边说,一边埋头写信,极力想装作只是一句闲谈。
林知鹊奚讽:“谁生日啊?连名字都不能提,伏地魔吗?”
许希男握着笔的手不自在得接连调整了几次姿势,“就是,杜之安,杜之安生日那天。我看她这几天都没有去少年宫乐团练琴,她最近好像也没在家里住……”
“你怎么知道?”
说起来,前几天她跑去杜家,确实没有看见杜之安和唐丽。
“我……就是……听我们班那些人说的,跟她要好的那些人。”
“是吗?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你们不是一起离家出走过吗?”
许希男停下笔,脸上竟有些懊丧,“我好像跟她聊不来。我给她打过电话,但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林知鹊沉默,心底尖酸地想这人可真是过度坦诚,也够傻得可以,人家杜之安是公主,当然跟你聊不来。
许希男追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知鹊忍无可忍,盖上杂志封面,嘴跑得比脑子还快,开口就问道:“许希男,你是不是很喜欢杜之安?”
呲拉一声,笔下的信纸被许希男手里的笔划破了一个洞,她小麦色的双颊泛起红晕,脸上分明闪过慌张。“我,还好吧?我觉得她人也不坏,我们班同学都挺喜欢她的。”
“是吗?那你呢?是同学那种喜欢,还是朋友那种喜欢,还是哪一种?”
“不知道,还好。”她垂着头,心疼地摸着那被划破的信纸。
“什么叫还好?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林知鹊半点不饶人,“遮遮掩掩的。你关心生日会做什么?她又没邀请你。”
许希男有些恼了,抬起头来,两人各自带着情绪,对视几秒,她冲口而出道:“喜欢。像喜欢同学一样,也像喜欢朋友一样,哪种都好,怎么了?跟你做朋友,就不能跟她做朋友是吗?”
林知鹊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了,“可以啊,你尽管跟她做朋友好了。我看你可不只想跟她做朋友,她没去练琴,她没在家住,你比她爸都清楚,是不是天天去她家窗下等她,以为自己是罗密欧啊?”
许希男紧咬着牙,站起身来,一手拿过帆布背包,手里的笔连盖子都没有盖好就扔进包里,划破了的信纸与杂志也一股脑塞进去,“我没有你说的那样。”
她再次挑衅:“哪样?”
“随你高兴。我走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谁不可理喻?”
许希男不再搭理她,转身离去。
林知鹊叉起双手,猛地靠在沙发背上。
这下好了,反正她不需要朋友。
桌上还放着那本许希男送给她的《群星》,杜之安那个白痴姑姑也印在封面上。
她气极,想大声叫住已经走到了店门口的许希男,叫她把杂志拿回去,一伸手,发现刚刚拆封时动作太过粗暴,杂志的塑料封袋已经被她扯坏,再无法封成崭新的样子了。
嘁!那就随便!随她的便!
她一边恶狠狠地想,一边用力猛翻,把杂志翻得哩哩啦啦作响。
因了杂志海报的事,八卦论坛与各大贴吧的网友又是掐起千层浪,主要是陈葭的粉丝“伊人”们不满,觉得陈葭素色背景的棚拍海报过于敷衍,方言的也拍得平平,反观杜思人的,又是室内景,又是光影氛围俱佳,连内页照片也是她占篇幅最多。总之,一口咬定杜思人是关系户,是节目组内定的黑幕大王。群情激奋中当然也有一些知情人出来弱弱地说几句实话:拍摄那天,陈葭生病早退,是杜思人加班补拍了她的份额。
马上就湮没在唇枪舌战的口水里。
林知鹊嗤之以鼻,原来互联网早在2005年就这么的不可理喻。
选手们对这些舆论喧嚣毫不知情,她们的手机全被收缴,拆了电话卡扔在林知鹊房间的床头柜里,房间里的网线也全被拔走。电台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进入极其高压的备战状态,朱鹤要来节目组给她们排的行程表,在所有空白位置塞满通告,直到周五晚上直播前,她们每天都是六点起,上课、练习、彩排,间隙则是不断接受采访、录电视台的花边小节目,将近凌晨才收工。
六进五是小组对抗赛,短时间内必须与对方磨合,她们的个性都太鲜明,被强行搭在一起,意见相左是常发生的事。林知鹊每每被节目组投诉,大意是谁和谁又吵起来了,排练进行不下去了,吵得最厉害的是周子沛和方言,一个大嗓一个小嗓,谁也不服气谁。然后是陶乐心单方面与杜思人闹别扭,林知鹊懒得管,说让杜思人自己去哄,杜思人对付小孩子最有一套了。
毕竟她的亲亲侄女可是最喜欢她的。
8月5日,周五,六进五现场直播,所有人的状态都几乎到了崩塌或是爆发的临界点,连杜思人亮晶晶的眼眸都有了几缕淡淡血丝。
下午,林知鹊打了三次电话给技术员,要求对方转播实时票数,打到第三次,对方终于不耐烦:“这才过去半小时,能有什么变化?”杜思人与陈葭的票数始终紧紧咬在一起,胶着地互相超赶着。
终次彩排的时候,林知鹊抽空去看杜思人定妆,本想提醒她记着田忌赛马,六个人中,队友陶乐心对上谁都是个死,她选现场能力稍弱一些的王一苒或是方言争取大比分获胜才是上策。
话未说出口,觉得多此一举,她不该插手她的战争。
来现场观看五强诞生的品牌商与圈内人众多,她忙着接待,接了这个接那个,直到直播开始才消停。她不经意塞给人家几个杜思人的粉丝周边,在观众席里碰到眼熟的娱记,就客套几句说你看到了吗,那是某某品牌老总,那是某某制作人。对方定睛一看,说哇,杜思人的人气真的是很高啊。
次日的通稿内容她用脚指头也想得出来,什么商业价值、什么备受业内期待,此刻仍是纸媒当道的时代,普通群众是极易听信媒体评价的。
她对这狂妄的雕虫小技很是满意。
主持人正在宣布:“根据截止至晚上八点的场外短信支持票数,今天晚上的第一轮PK战中,第一位优先选择对手的选手是——”粉丝们拼命在喊各自偶像的名字。“——请看大屏幕。”
选手们站在一侧,集体扭头去看。
屏幕闪动,六个人的名字上下排列,依次出现,陈葭排在杜思人上面。
尖叫。林知鹊用手指堵上耳朵。
第一与第二名的票差极其微弱,两个接近七位数的总额,只差一千几票。
陶乐心排在最末,她站在杜思人身边,将脸鼓成一个小包子。杜思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话筒被递到陈葭手里。主持人问她要选谁?
她笑笑举起话筒,等台下太大的喊叫声平复下来,说:“我选杜思人。”
主持人问:“为什么?”“我们约好的。”
林知鹊一听,心想,好无聊的约定。
“哦?所以你们挑选了对方做自己的对手是吗?你为什么希望她来做你的对手?”
陈葭那双俊美的丹凤眼,一笑起来便极其勾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是音乐,我觉得音乐有无限种可能性。她让我看到其中一种,是我以前没见过的,也是我暂时还做不到的,我觉得很精彩。”
主持人又问:“只是暂时做不到,对吗?”
“嗯。”
“好,那PK开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思人说?”
杜思人扭头看陈葭。
陈葭也转过脸去,她们对视。
她停顿一下,抿了抿嘴,然后对杜思人说:“我知道这里是你的主场。但冠军是我。”
全场沸腾。
杜思人笑得眼弯弯,露出一排白牙。
林知鹊不免想起杜思人曾经对她说想成为灯塔一般的偶像。陈葭与杜思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野心家。
杜思人接过话筒,回答说:“好啊,不过,你要小心,有一样东西你好像马上要输给我了。”
这时,有人给林知鹊发来短信:美女,我来赴约了,下来接我一下,我在侧门。
她离开演播厅,走到侧门口,发现果然是那个丑得像野兽一样的副导老周。
那日夜总会偶遇后,她又与他通过一次电话,追问有没有试镜的机会。
这丑男人显然拾掇过自己了,所剩无几的头发丝往后梳得油亮,还穿一件有点紧身的花衬衫,上来就是伸手摸她的小臂,她挤出无懈可击的笑脸,说周导赏光呀。
老周嘿嘿一笑:“美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这几天都忙着跟大导们吃饭,顾不上跟你联络感情。”
“哪里的话?是我工作太忙,怠慢了周导。”
“不慢不慢。我们新戏的导演马上定了,我想,你肯定对这件事有兴趣,这就来找你了,哥哥对你可不错吧?”
林知鹊被恶心得无话可说,只好笑笑。
“可惜啊,这次这出戏,实在是万众瞩目,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换在平时,你的美人计使得再猛烈一些,我肯定是赴汤蹈火帮你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机会,我们肯定是有一次公开试镜的,不过想试的人太多了,我也得事先筛选呀。剧本我现在就带着呢,明天我就回北京了,这最后一晚上,想着来约你坐坐,喝点东西,我帮你好好分析一下。到时候你再让你的艺人,拍了试镜视频给我们先看看嘛!”
她听毕,一边想去你妈的废话连篇,一边笑眯眯说:“那好呀,适合两个人的清净地方有的,我来安排。”
“是吧?又能聊聊天,累了也能休息休息,有这样的地方那就最好了。”
“有,聊天的地方有,休息的地方也有。”
这丑男人的脑袋里除了腌臜废料,恐怕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这种蠢货极好糊弄,林知鹊打了一辆车,将他带到她曾去喝过几次酒的那家清吧。
先是安排他坐下,体贴为他拿来酒单,凑近为他介绍哪一款别有风情。
然后,借口补妆,她走到洗手间,给路小花打了一个电话。
客厅的电视上在直播六进五的比赛。林知鹊与许希男吵完架回到家,气得连电视都不看,倒是她妈妈,到了点就帮她把频道调好。她躺在床上,听见陈葭在电视上说:但冠军是我。
那是当然的。
不过她既已与许希男闹掰,就也不想追星了,爱谁谁吧。
她翻身坐起,挪到电脑前,登陆QQ,点开许希男的对话框,噼里啪啦输入:以免你误会,我解释一下,今天的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停下来,长按,删除。
许希男的头像灰着,她家里是不让她用电脑的。
重新输入:今天并非嘲讽你,不过随你怎么想……
也怪怪的。再次删除。
左写右写都不对,不够表达她不屑的态度,这时,杜慎来电,她正暴躁,一猛子就接起来,对她爸说:“杜总,有何贵干?无事勿扰,正忙。”
对面轻笑:“你这话说得非常考究。”
她:“考个屁。”
林澜路过她门口,被她吓一跳:“说的什么话呀?跟谁打电话?”
杜慎说:“爸爸和你说正事。你看哪一天,过来家里,好好见见爷爷奶奶。”
林知鹊吓得闭嘴,深呼吸一大口——他要她去见那对和善的老人。
“上次你姐的生日宴上见过了,不过比较匆忙,最近家里没什么人,你来了,好好陪他们说说话,再一起吃个饭。”
她马上想出一百种拒绝的措辞,但一转念,又想起那些奇怪的短信,想起杜慎书房里的某些文件。杜慎还要接着说,她急忙打断他:“过几天再说吧!我要去看电视,挂了!”
挂了电话,林澜问她说是谁,她答:“一个疯子。”
许希男送给她的那本《群星》就在手边,她拿过来翻,借此打发她妈:“别打扰我看书!”
翻到印制成信纸那一页,她想起许希男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那张。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她又不是有意要她难堪,居然还小题大做说她冒犯人、不可理喻。再说,二十一世纪了,那种事也没什么好难堪的。
她沿着点断线撕下信纸。
想来想去,提笔写道:陈葭你好。
酒一共上了五轮,林知鹊到洗手间吐了三次。她是有意的,吐掉便不容易醉。
第二轮过半,丑男人察觉她不好拿捏,叫服务生拿来骰盅,要与她玩游戏,输了的人喝酒。
第三轮结束,赢面各半,他醉醺醺,急得干脆直言:“小美女,这样好了,我心里想什么,我看你最清楚,你吊着我,是吧?没关系,我们接着玩,看谁先喝趴下。你赢了,剧本你拿走。我赢了,今晚你陪我,怎么样?”
林知鹊只笑不答,又点了一轮酒。
第五轮的最后一杯只喝了一半,老周终于支撑不住,烂成一滩油汪汪的泥,以一种黏稠的姿态,半是挂在桌上,半是跪在地上。
是她赢了,她从他的包里翻出剧本。
烂泥还在口齿不清地说话,说了一大堆,她懒得听,只听清一句:“林小姐,你真的是很尽责啊。”
她最后回答他:“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事还算有趣。我的责任只尽到这里,剩下的,就靠她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发短信给路小花:已搞定,多谢路大千金。
路小花实在令她欣赏,她本只是打电话请她托服务生照看以免发生意外,她竟问她:那要不要在他的酒里做点手脚?
女中豪杰。
她回到宾馆,已很晚了,直播早就结束,李淼淼在电话中与她说了结果,跟她预想的一致,按照旧排名,今晚淘汰的是陶乐心。
不知杜思人是不是又要哭了。
她不知道陶乐心因为被淘汰,手足无措地在后台边哭边大发雷霆。陶乐心第一个怪的是杜思人,怪她在第一轮没有拿到优先选择权,为她们组争取更大比分。然后怪音响,怪乐队起得太快,怪观众太多害她紧张。不过后面这些抱怨的内容,都因为她哭得直抽抽而压根听不清了。
只有将她搂在身旁的杜思人听清了。
杜思人一句也没有反驳,只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保护着她16岁的自尊心。
总之,林知鹊回到宾馆的时候,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楼层十分安静,杜思人倚在她房间门口等她。
她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
杜思人看见她走来,第一句话是:“你又喝酒了。”
她不满:“什么叫又啊?”
“说错了,我重新说嘛。你喝酒啦。”
“是的。”她没心肝地说:“听说你队友被淘汰了?”
杜思人点点头。
“你看,不够强的话,就谁都保护不了。”
杜思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林知鹊的头脑已不够清晰了,当然也看不出她是被她的话刺痛。“不过,我今晚也是有赢的。”
“什么?”
杜思人向她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一枚粉色花瓣压制成的书签。
“我赢到了你送的花。”
她看来看去,觉得眼熟,但有些想不起了。
杜思人说:“下次,你也送花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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