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林子周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林子周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章
书名: 时差十四年 作者: 林子周 本章字数: 16981 更新时间: 2025-03-07 14:24:19
01
杜思人赖在店里的收银台边,已赖了几个晚上。
李导看见她,问她要不要兼职到店里来扮演招财猫,后来干脆借口提前下班走人,临走前,笑嘻嘻对林知鹊说,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林知鹊也笑眯眯,说再胡言乱语我一把火把你的店烧了。
十几张CD堆满了收银台,杜思人每天下了班就来,一直待到关店,轮着听了十几遍,也没定下海选要唱什么歌。
她去洗澡,她也跟着去,她回来上班,她也跟着来,她说晚饭要吃点什么,她就噔噔噔跑去买,像条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幸好杜思人长相乖巧,也不算太招人烦。
她趴在收银台上,问她,这首好不好?
她就答好。
她又问她,适合我吗?
她想一想,答,一般吧,你唱得上去?
她就不乐意,撅嘴说,那你刚刚又说好。
她问她,姐姐,你说我能通过海选吗?
她就答能。
她又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她想一想,懒得想了,就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反正能过。
杜思人笑着说她骗人。
“我才没骗人。其实,我是从未来来的。”
她俯下身,低头,和趴在收银台上的杜思人视线平齐,非常严肃地说。
再近一点,她的鼻尖就要挨到她的鼻尖了。
杜思人飞速眨了眨眼。
有那么几秒,她们好像在玩一个叫“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的游戏。
林知鹊当然是绝对不会输的。
杜思人直起身子,强装自然地将眼神移向别处。
“你是终结者吗?终结者是从2029年来的。”
“是的。”林知鹊用手托住脸颊。
“那你是来追杀谁?”
“谁天天在这里烦我,我就追杀谁。”
“我也没有很烦吧?”
“很烦。”
“那你怎么不生气?”
杜思人歪着身子,嬉皮笑脸,得意洋洋,看起来就像……
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狗。
“生气浪费情绪,我的情绪很贵。拿来。”
林知鹊拿手指点一点杜思人放在一边的《热爱女声》报名表。
杜思人赶忙递过来一摞好几张,放在最上边的一张已经填过了,只写了一个名字“杜思人”,活像小学生签名。
“丑死了。”
林知鹊摸来一只圆珠笔,哒哒地按了按弹簧笔帽,将最上边一张随手扔到一边,又拿出一张空白报名表。
“姓名?”
“杜思人。”
她龙飞凤舞地写下她的名字。
“出生年月?年龄?”
“1984年,8月31日。21岁。”
“身高?”
“一米七二。”
林知鹊抬眼。
居然敢长这么高。
“体重?”
“呃……大概四十八公斤吧。”
林知鹊提笔:50kg。
“籍贯?职业?”
“锦城,职业是学生。”
“兴趣爱好?”
“跳舞。还有听音乐,看电影,看杂志、漫画,我还喜欢打扫卫生、整理东西……”
林知鹊提笔敷衍道:跳舞。
下一项是……
“……座右铭?”
果然是2005年。
“呃……呃……”
杜思人被难倒了。
“我……我思故我在?”她绞尽脑汁,才终于扒拉出了这么一句名人名言。
林知鹊写:无。
杜思人不满:“诶诶诶,你怎么乱写!”
“你又说不上来。我思故我在是什么意思,是出自哪里,你倒是说说看。”
“那我重新想!”杜思人握紧拳头,“有了,想到了,写: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你饮什么冰了?”
“你的冷冰冰。”
“……”
敢情土味情话是你发明的啊。
别说饮冰,眼前这个周身散发着暖洋洋气息的家伙,好家世,好样貌,玲珑心,恐怕从小连几分委屈都不曾受过,一颗心剔透似琉璃,一眼望去连一片阴霾都没有。
林知鹊好奇问道:“你从小到大,有没有被欺负过?”
杜思人先是下意识答:“没有吧?”而后想一想,又说:“好像有。刚上中学的时候,我爸妈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那时候他们还没退休,教了好多年,职称很高的。我是二胎,学校同学说我们家都是关系户,生了二胎还能评晋级,有段时间,老关系户关系户地叫我。这算不算?”
“这当然算。后来呢?你打他们了没有?”
“为什么要打他们?后来他们就不这样叫了。”
“为什么?”
“后来大家都变熟了呀,变成了好朋友。大家认识了我,就不再关心我的爸妈是什么样子了。”
杜思人的人生哲学,实在与她的大相径庭,若是她,哪怕不出手打回去,也必定要尖言利语反击。
报名表再往下,还有一堆什么最喜爱的明星、歌曲、参赛目标、未来畅想,林知鹊懒得写了,就把笔塞进杜思人手里,让她自己慢慢填去。
杜思人将这张填了半截的报名表整齐对折,放到一边,又拿来一张新的。
“现在轮到你了!”她自顾自地安排,俯身填表,“姓名……”
林知鹊瞄一眼,看见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林知鹊”三个字。
“出生年月……年龄……”
她掰手指算一算,然后写:1978年2月13日。
硬生生给她改成了70后。
“身高、体重呢?”
“一米六四。百来斤。”
她近来瘦了些,已很久没有秤过,她一向没有什么容貌或是身材焦虑,以前在公司,坐在隔壁的苏苏听说她体重过百,天天督促她减肥,她全当作耳旁风,连买热巧克力都要多加一泵糖浆。
杜思人笑眯眯,全照她说的填。
“那,你小时候有没有被欺负过?”
“哪有这个问题?”
“你刚刚问我,我也回答了!”
林知鹊犹豫,半秒后,答:“没有。”
一昧受委屈才叫被欺负,从小到大,谁敢让她受委屈,她也必定不会让对方有好果子吃。她没有容貌焦虑,但这焦虑似乎转移到别的地方——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她软弱的间隙,包括她自己。
杜思人很认真地看着她,又问:“那什么事情会让你觉得伤心?”
“我不会伤心,只会生气。”
伤心这样柔柔弱弱的情绪,当然是与她无关。
“那什么事情会让你开心?”
林知鹊换了一只手来撑住脸,“禁止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最想去什么地方旅行?”
林知鹊思忖一番。在英国留学时,半个欧洲她都游历过。中学时,杜慎强行给她报了日本的游学夏令营,跟杜之安同行,导致她对日本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澳洲太过原生态,她打不过袋鼠,而她很难忍受公路上竟然跑着一些她打不过的生物。东南亚她倒是还算喜欢,那里的人野生恣意,城市的夜晚到处都蒸腾起热带的烟火气。
若要她选,她想选一个所有人都忘记自己是谁的地方,最好昼夜颠倒,太阳从西边出来。
然而没有,旅行只是从自己的生活逃进别人的生活,就像此时此刻,她逃到2005年,在杜思人的生活中旅行。
于是她随口胡诌:“去一个没有辣椒的地方,冬天会下雪,糖霜雪,是甜的。”
杜思人开始在那张报名表上画蓝色的雪花,垂着眸,再次提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她执笔的手指修长,指节纤细,指甲反而是圆的,掌心微厚,是一双十分秀美白皙的手。此刻,这双秀美的手掌心还贴着一张胶布,胶布太窄,盖不住她还未痊愈的伤口。
林知鹊的目光从杜思人的手指移到垂下的眼睫毛,可能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强装镇定的睫毛颤动,眨了一眨,又一眨。
蓝色的雪花一朵又一朵落在纸面上。
“我喜欢不来烦我的人。”
“……下一个问题。你希望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这问题,早十年,她会答:至少,要名利加身,要没有人能冷眼看我,顺便,离你们杜家越远越好。
杜思人的提问好似透着光的蝉翼,薄而轻柔,像她摘出来捧在手里的一瓣真心。林知鹊不得不承认,她提的这些问题,并非没有意义,反而太过珍贵,所以少有人会肖想,这世界那么匆忙,哪还有人来关心自己,为了什么伤心,为了什么开心,未来想去往哪里。
无人关心,人们自己也并不关心。
林知鹊看着杜思人真挚的眼睛。
“我希望……”
她竟真的开始想象一个会让她感到向往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要不要养一只和她同在屋檐下却各过各的猫咪,家里的酒柜要做几层高,窗外是海景还是山景……
杜思人赤褐色的瞳仁此刻倒映出来的,是山还是海呢?
柜台忽然震动起来,顷刻间,山与海都像海市蜃楼一样散去,杜思人扭头,拿过不断作响的手机,接起了电话。
“喂,妈妈。啊?不回了,我忙。”
“什么?我嫂子来啦?她一个人吗?安安和哥呢?”
“噢,谁去世了?嫂子在这边除了我们还有亲戚吗?”
杜思人嗯嗯哦哦,应允了次日晚上回家里吃饭。
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都烟消云散,林知鹊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在这里,在被“过去”塑造了的“现在”,在“现在”还未发生却已不可更改的“过去”。
眼前这个人,仍然还是自己想要离得越远越好的杜家人。
杜思人口中的嫂子,就是杜之安的妈妈唐丽。唐丽到锦城来了。
02
天空巨大的影子笼罩整个世界,也罩起杜家的客厅。
杜思人站在哑黑中。她从二楼轻手轻脚地下来,犹豫要不要敲响眼前这扇房门,眼下,她嫂子唐丽暂住在里面。杜爸杜妈已睡下了,唐丽似乎还醒着,房门与地板的缝隙间走漏人造的灯光,在这天空的阴影中,寂寥地亮着。
杜思人很少单独见到唐丽,大多次见面是在年节,他们一家三口到锦城来。杜慎不喜欢住在家里,会订城里的五星级酒店,唐丽住下来,还是头一次。
听说是唐丽有哪个亲戚去世,她特意来送行,晚饭席上聊起这件事时,三言两语便带过了。饭后一家人看电视聊天,杜思人说自己要去选秀,杜爸一听,说我们家思思真能选上,你看电视里这些人,哪个有她漂亮唱得好?唐丽也和和气气,说最近安安可爱看这个啦,你去参加,她肯定高兴死的。
一切如旧。
仿佛一个月前,杜之安在话筒那头的啜泣,只是小孩子闹脾性,过去了,就当没发生过。
唐丽只字未提。
杜思人也不敢提,她不清楚爸妈是不是知道,也不清楚唐丽知不知道杜之安曾把那件事告诉她。
在杜思人的印象中,唐丽几乎是个完美的嫂子,漂亮,大方得体,为人周全,待爸妈也好。杜慎在锦城这边的亲戚关系,全仰赖她维护走动,有谁上门来托事,想找些华东的门路,也都是她一手打点。爸妈向来对她赞不绝口。
唐丽与杜慎是大学同窗,唐家比杜家显赫得多,虽是下嫁,唐家也从没有苛待过他们,只是走动得很少,小时候,爸妈带着她一起去华东拜访,唐家在十分豪华的酒楼包厢里摆宴,圆圆的餐桌转盘比床还大,由专门的服务生推着,在她面前徐徐转动,哪道菜推到她面前,爸妈才允许她夹一筷子,不许多夹,也不许推转盘。唐家的所有人都是笑笑的,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好像全都长着同一张脸。
杜思人站在那扇门前。她怕自己这是多管闲事,怕自己揭了唐丽的伤疤,反而惹她伤心不快,再说,她压根帮不上什么忙。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作罢,这时候,房门那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急忙无声避走到客厅的茶几边,拿起凉水壶,假装是找水喝。
唐丽打开了房门,那光倾泻而出,像被打翻在地。
“思人?你还不睡觉。吓我一跳。”
杜思人咽了咽口水。
“额,嗯,我喝点水。”
她耳朵发烫,幸好夜黑。
唐丽去用洗手间,不消片刻出来,杜思人仍紧张兮兮地坐在沙发上。
“你不上去睡觉啊?这么晚不睡,当心将来早早就长皱纹哦。”
“我坐一会儿嘛。”杜思人终于鼓起勇气,话头一转,“嫂子,安安最近忙什么呢?她好久没给我打电话,我看她也不上网了。”
唐丽走到茶几边,抽两张纸,仔细擦干湿漉漉的手。
“现在不许她上网了,都上初中了,规定她只有寒暑假可以上网。她学习本来就不太好,一点也不像我和她爸,我看,暑假也得给她安排点补习课去上。”
杜思人笑,“学习不好,可能是像我。”
“怎么可能是像你……”唐丽刹住话头,笑笑的,“你那是不用心学,心思都用在艺术方面了。”
“那我哥呢?我哥最近忙吗?”
“忙啊,他一向的,天天都有应酬。”
相比起唐丽与之安,杜慎在思人的记忆中几近面目模糊,他们不亲近,她刚满周岁,杜慎便离家去上大学,她有记忆以来,他一年比一年回来得少,只像个名义上的“哥哥”,从没有拥抱过她,甚至都很少对她笑。她记得他年轻的时候总是一脸严肃,一直到近十年,又变成一个在饭桌上高谈阔论的中年人。
杜思人装作开玩笑说:“你们不吵架吧?”
唐丽站在茶几边,背对着房间里倾泻而出的光源,正好站在光的最尽头,她的背后发亮,脸背着光。
“这个嘛,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你以后结婚了就懂了。”
她始终还是在阴影中微笑着。
不等杜思人答话,她又匆忙说:“好晚了,嫂子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去。”
她背过身,往房间走了几步,又回头。
“思人啊,安安还小,不懂事,有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话,你多担待,别当回事。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好赖也就一辈子,对不对?”
她的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杜思人第一次发现唐丽好像开始有些苍老了。这种苍老,不是鬓边霜白、细纹横生的那一种,是像这天空的影子笼罩大地一样,黑漆漆压境,吹灭了眼神中的光。
算一算,唐丽今年还不到四十岁。
杜思人说:“嫂子。对不起。”
她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唐丽一愣,又赶紧说:“说什么傻话?哪里怪得了你?快睡了,快睡了。”
她重复地说着快睡了,说太晚了,慌忙转身,关上了房门,半秒后,屋里的灯也熄了。
杜思人呆坐在沙发上。
她蜷起膝盖,安安静静地想唐丽刚刚说的话,想唐丽做出的选择。唐丽娘家显赫,这几年,杜慎的生意风生水起,资产众多,她若离婚,分得一半,一定也能过得很好,但她偏不,不止不离婚,还将这事吞忍下来、遮掩过去,继续扮演尽心尽责的杜家媳妇。
林知鹊说,每个人的选择是有限的。但她分明觉得唐丽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
真就像唐丽说的一样,结婚了,就会懂吗?
杜思人起身上楼,回到房间,她全无睡意,于是在电脑前坐下,开机,连接上网。她家用的是小区宽带,若时间早一些,几十户人家同时占速,打开网页往往是什么都刷不出来,因此,她只偶尔在深夜上一上网。唐丽说他们在华东的家里新安装了近两年兴起的ADSL宽带,一家独用,速度要快得多,她在网上浏览了一会儿相关的资讯,看得半懂不懂,统统点了叉叉。她打开邮箱。
有一封未读邮件。
邮件没有内容,十分缓慢地加载出一张照片。
是那天在姑娘山,她们几个人的合影。
举相机的当地人非要帮她们拍,拍过后,狮子大开口,竟要价一张100块钱,徐文静嫌人家敲竹杠,把对方轰走,后来,杜思人望见那人在旅店附近徘徊,偷偷溜出门,塞给他100块钱,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地址。
她将照片放到最大,目光从朋友们年轻的脸庞上逐一扫过。赵仟手插着裤兜,摆出一副很酷的样子,李导则一脸睡不醒,在阳光下眯缝着眼。路小花与徐文静照旧争奇斗艳,听闻要拍照,小花脱掉了枣红色的棉服,美丽冻人。小玲站在她俩中间,摆出一个超模的动作。
她与林知鹊站在最右边。
林知鹊将白色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不知是不是雪山上的光线太过刺眼,她微皱着眉,弯着嘴角,很淡地笑。她站在她身旁,向着她那一侧歪着头,咧嘴笑着。
看起来,像是她们头挨头一样。
她捧着脸,傻兮兮地看了半天。
唐丽说,好赖也就一辈子。
那年唐丽嫁给杜慎,二十几岁,宴会厅富丽堂皇,连餐桌布都缀满金丝边的白流苏,细细地编成一个又一个同心结。杜思人刚上小学,在席上到处疯跑,踩在唐丽华美缱绻的裙摆上绊了一跤,唐丽弯身拉她起来,柔声要她小心。
她至今记得那天她身着礼服、落落微笑着的神采,在小小的杜思人看来,简直像是仙女。
十几年后,唐丽挤出一个被抹灭了神采的笑容,对她说,好赖也就一辈子。
走到这步境地,她仍旧和十几年前一样,决意要与他一辈子走下去。
杜思人再不敢轻易去想所谓的一辈子了,她捧着脸,看着眼前的照片,心里想,就留住这一刻也不错。
这一刻,下一刻,明天,后天,再后一天。
每次只多想一点点,想着想着,便是一辈子了吧。
一辈子就是许多个想念你的此时此刻。
路小花的QQ竟还在线,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估计又在挂号练级,杜思人点开对话框,缓慢地打一行字:在修仙?
半晌,屏幕闪动起来,对面回复:我是阿敲,帮她挂号。
杜思人又打:你在老家好吗?
好。花痴说你明天要去参加唱歌比赛,祝顺利。
谢谢:)
她下线,关机,躺在床上,哼着次日要唱的歌,想念着盼望能够共度一辈子的人,坠入柔软的无梦之境。
【发表于 2005-04-16 23:17】【思の碎碎念】
【博客正文】
今天去参加热爱女声海选了,哇咔咔,正式踏上梦想之道路!听说光是锦城,就有四万多人报名,我晕倒!
四万人竞争50个名额,姐姐说这是八百人选一,姐姐数学太好,我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楚,还被她嘲笑,哼~
卢珊同学也前来参赛,意想不到!倒是小花和文静那两个家伙,雷声大雨点小,关键时刻统统当了缩头乌龟,鄙视之!
评委老师说,我唱得不够好,但形象好、表现力好,还以为有希望,结果只是一个待定>姐姐几次三番说我一定会通过,也让我更有信心,相信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于是和姐姐约定,如果通过,一定请她看电影、吃麦当劳~(她说不吃,只吃一个巧克力新地,电影也不要看,这个人怎么这样嘛!)
至于我唱了什么歌,就等电视上播出,大家自己去看吧!
祝大家有好心情!
XD
【23:19 美丽大方小野花 评论】
姐姐长姐姐短,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23:23 匿名 评论】
好期待学姐的表演,一定准时在电视机前守候!
【02:47 仟 评论】
了不起,未来的大明星。
【08:13 文静 评论】
加油!PS:楼上又是半夜不睡挂在网上,几个意思?
【10:31 美丽大方小野花 回复评论】
报告老师,有人违规使用机房电脑进行娱乐
【11:18 独孤李氏 评论】
你姐姐刚刚说了,她没你这么大的妹妹。
03
原本空无几物的出租屋,近几天变得有些杂乱,多了好几样东西,陈葭低头,看看脚边几只堆在地上的行李袋,又看看站在门外笑脸盈盈的李淼淼,终于下定决心,退后一步,把李淼淼让进屋里。
“平时没有这么乱,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
李淼淼扭头,看着乱七八糟的床铺,被子团成一团,还到处扔着衣服。“这也不是你的?”
陈葭哑言。
李淼淼回头看一眼对面那扇门,“住在对面那几个女孩子搬走了吗?”
那扇门上贴着招租启事。李淼淼将门关上。
“……嗯。”
说是搬走,更像是被赶走。半个月前,房东大姐拿钥匙打开对面的门,将里面的行李统统丢出来,在走廊上散了一地。“谁要谁去捡好了!房子租给这些人,真是无阴功咯!”她厉声喊,普通话夹着粤语。
大姐要扔那台老旧的小电视机,陈葭去接,等她撒完气,给门挂上一把大锁,一路踢开被她丢出来的那些物件走人,陈葭又将地上的几只行李袋拾起来,把零零碎碎一些还没砸坏的东西和衣服被褥都装进去,一一搬进自己的房间。
此刻,电视机摆在她的桌上,几只行李袋都堆在门边。
昨天,小青回来了一趟,带走了其中一只。她跑到对面去哐哐砸门,又跑到楼下去找房东大姐大吵一番,陈葭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听见房东大姐骂:你一个做鸡的,你威什么威?
广州的扫黄打非工作战果赫赫,人民日报上洋洋洒洒整个头版,举国皆知,那份报纸,陈葭买来看了,前后几天,报刊亭的其他大报小报,也都在报导同样的新闻,采访各方领导、采访一线行动组、狠狠批判、大肆宣导,那些铅块字,铺在她的书桌上,与那几只脏兮兮的行李袋,与小青在楼下歇斯底里的叫喊,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碎片。
就像半个月前那个深夜,她下班经过城中村外那条街时,看见秋灵垂着头从发廊里走出来,走上警车。那天的秋灵,化很浓很艳的妆,与站在楼梯边怯生生问她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她了的那个秋灵,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碎片。
陈葭做不到像房东大姐一样,站定阵线地厌恶她们。
李淼淼去按那台电视机,“这台电视可以看吗?中午的海选快开始了”
“这电视不是我的……”
阻拦不及,电视打开了,屏幕上闪动着一片雪花,画面十分不清晰。
陈葭只好走过去,弯下身,尝试着调试。“你来,就为了看电视?”
“不是看电视,是看你。我昨晚的飞机才到的。广州复赛马上开始了,你准备得怎么样?”李淼淼坐下来。
“准备什么?”左旋右按,电视拒不配合,陈葭犹豫一下,伸手拍了拍电视机。
屏幕闪烁一下,似乎清晰了一些。
“准备比赛啊。”
“好像没什么要准备的吧?选歌?我已经选好了。”
“那服装呢?化妆呢?晋级感言呢?心情呢?”
“服装,就穿上次那一套。化妆……本来是想请对门的邻居帮我化一下的,看来只能自己来了。”陈葭看着依然闪动不止的雪花,终于下定决心,用力地给电视机来上了一巴掌。
电视的画面清晰了起来,正在播广告。她的手吃痛,自己放在肚子上,揉了一揉。
李淼淼说:“我帮你化。”
陈葭点点头,“嗯,好啊。”
“对面那些女孩子,为什么搬走?我刚刚在楼下,好像听房东太太说……”
“说什么了?”陈葭盯住李淼淼的眼睛。
“说,”李淼淼眼神躲闪,“说她们不是什么好人。”
“……节目开始了。”她走到李淼淼身后,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
李淼淼扭头跟她搭话:“你在网上有粉丝了,你看到了没?都有后援会了。”
“嗯,听说了。”
她没有电脑,还是在酒吧上班的同仁与她说的,说得半截真心之中又有半截切齿,说哎呀,以后可就高攀不起了。
“只是听说?怎么不自己看看?我可费了好大心思。”
“是你安排的?”
“也没有吧。”李淼淼把下巴杵在木头椅背上,“我只是在几个论坛和贴吧发帖子说喜欢你,结果,就有一大堆人跟帖,我就问其中一个特别活跃的,要不要一起办后援会。”
“你干嘛发那些?”
李淼淼大方回答:“因为喜欢你。”
陈葭难为情地别开目光,盯着电视看。她心知这话当然是另一个意思。
上个礼拜,全国海选结束,这个周末是广州地区的复赛,紧跟着是十强淘汰赛,再是全国入围赛。
她只看过她自己登场那一期节目,电视上陆续播了几位选手,都没有让她留心的,直到一个十分高挑的女孩出场,这女孩笑起来,眼睛弯成新月,还有一对可爱的兔牙,一出场就讨得评委的欢心。
女孩鞠躬说,评委老师们好,我是35331号选手,我叫杜思人,我的表演曲目是《爱上未来的你》。
陈葭没有听过这首歌,但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大街小巷经常会放,旋律活泼,与她的长相正契合,她边唱边跳,动作与容颜都格外养眼,她唱:我的脑袋里面的大小回忆,没有留下空白你占据了所有区域,我不需要谁定下的规矩说可不可以,我知道自己很爱你。
评委们简直要把她当作自家女儿一样了。
“鹤姐也很喜欢她。不过,她没有你唱得好。”淼淼侧过头来。
陈葭说:“她没学过唱歌。”
“嗯,她好像是学表演的。”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技法,边唱边跳,居然全程保持住了音准,甚至都没有太明显的气喘声。
女孩拿了个“待定”的结果,小碎步跑着离场了。
陈葭问:“她没通过吗?”
“应该是通过了吧?我不太记得了。”
窗外忽然哗哗作响,广州下雨了,四月的广州总是下雨,一直下到七八月份。
李淼淼惊呼:“好大雨!我没带伞。”
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陈葭起身去开门。她的这间小小出租屋,平日从来没有客人,今天却意外被敲响两次。
是秋灵。
秋灵垂着头,站在门外。
她没有化很浓很艳的妆,是问陈葭“以后见不到你了吗”的那个秋灵。
陈葭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开场白。
秋灵先怯怯地说:“我……”
“你的东西,在这里,你是来拿东西吗?”
陈葭侧身,指给秋灵看那堆行李袋子。
秋灵有些惊喜,“你都帮我们收起来了?”她目光一扫,望见屋里的李淼淼,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你有客人,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
“不打扰,但你可能要找一找,我不知道哪些是谁的,都收拾在一起了。”
“没事,没事。很谢谢你。”
秋灵蹲下身去,将头埋得很低,仔细地开始整理。她做事情利落,将被陈葭塞得乱七八糟的衣物逐件抽出来,三两下就叠得整整齐齐,陈葭蹲在一旁,帮她递东西,十来分钟,她将所有东西都理过一遍,又站起身来。
“我都整理好了,小青是不是来过?我看她的东西都不在了。兰霞和楠楠的,我也分开放了,如果她们回来找,也好带走。”
陈葭点头,“那就好。还有这台电视机,你不方便带走的话,我可以付钱给你,或是我们一起搬去楼下卖给旧货行。”
秋灵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不用了,这电视机本来就是店里不要的,我们是白捡,放在这里你看,也是一样的。”
她将自己那只行李袋拎在手里,两只手紧紧绞着手提带。
陈葭与她面对面站着,各自垂着目光,有了那么几秒的沉默。
秋灵总算又开口说:“其实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她拉开行李袋的拉链,伸手进去,拿出一盘黑色的录影带。
“这个。她们说,你以后要到外地去参加全国赛,本来是打算你要走的时候送给你。”她勉力微笑了一下,眼中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没想到,是我先走。”
陈葭接到手里,那录影带上贴着白色标贴,写着:陈jiā 第一场比赛。她笑起来,说:“也是我第一次上电视。你帮我录下来了。”
秋灵害羞地点点头,“嗯,我想,你以后变成了大明星,总还可以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就还会记得住在这里的日子。”
“我会记得的,我也会记得你。”
秋灵用力地点头。
“我的葭,是蒹葭的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那个葭,就是芦苇。”
“我记住了,陈葭。再见。打扰你们了。”秋灵急急地转身,好像是怕眼泪要掉出眼眶。最后,她说:“祝你梦想成真。”
还未等陈葭的“再见”话音落下,秋灵提着那只有点脏有点旧的行李袋,很快消失在了楼梯口。
陈葭捏着那盘录影带,怅然的心绪忽然被打断,李淼淼在她身后说:“可惜了,真看不出她是那样的女孩子。”
陈葭回过头。
李淼淼又说:“你以后,还是不要跟她们再来往了。”
“为什么?”
“我,我听说……就是在楼下刚好听到……”
“刚好听到?你打听过了吧?”
李淼淼心虚地抿一下嘴,“总之,反正她们也搬走了,你很快也要搬走了,大家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见不见的也是我的事,你为什么管我跟谁来往?”
“我是为你好!你以后成了公众人物,跟这样的人来往,就会变成媒体笔下的污点,他们一定会大书特书的。”
“你觉得她们不是好人,是吗?”
“……至少,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陈葭眨眨狭长的眼,收起方才差一点就要竖起的刺,低声说:“我也未必就是和你一样的人。”
“怎么会不一样?未来,我们会一起工作,一起经历很多事,我的工作目标就是帮你达成你的工作目标,我的梦想,就是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陈葭举起手臂,露出袖子上的一颗纽扣,“你看,这颗纽扣,有一次我去上班,出门前才发现掉了,是她们帮我缝的。还有我窗户上的纱窗,也是她们来帮我装的。这盘录像带,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她们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但我和她们有过过去。你呢?你说你是我未来的经纪人,说会让我大红大紫,就凭这几句话,就要来指点我的人际关系,教我分辨好人坏人吗?未来,也未必会来。”
李淼淼噎住,终于气鼓鼓地说:“那随你怎么想,是我闲得慌,才扔下那么多工作,跑到这里来管你的闲事。我劝你早点习惯,反正你早晚也是要归我管。妆你也自己化好了。我走了!”
她一甩头,绕开陈葭,去拧开刚刚才关上的房门。
陈葭对着她的背影,十分气弱地说:“……下雨了。门边有伞。”
李淼淼顿一顿,毫不客气地拿走了挂在墙上的折叠伞。
04
路家的KTV低调开业,门庭清冷,实际上,一整条锦桥街的生意都大不如前。林知鹊搭窄窄的电梯上二楼,随着电梯往上,深深地呼吸。
她本不打算来的。
半个多小时前,杜思人打电话给她。
“你不可以不来,都说好了的。”杜思人在电话那头佯装闹脾气。
“哪有跟你说好?”
“是你说的,两个人逛街吃饭看电影不算庆功,庆功就要一大帮人一起。”
杜思人顺利通过海选,进入地区五十强,晚上在KTV聚会庆功。同样通过的还有卢珊,但卢珊拒绝来凑这个热闹。
“我又没说这一大帮人包括我。”
“你耍赖。”
林知鹊理不直气也壮:“嗯,那怎么了?”
“你是小狗!”
“我是狂犬,会咬死人的那种。”
杜思人在那头不知死活地说:“那你叫两声给我听听。”
林知鹊笑眯眯:“我挂了。”
“诶诶诶!”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思人,你在跟谁打电话,这么久也不进来?还不快来招待你的朋友们?”
林知鹊原本倚在柜台上的松散姿势不自觉紧绷起来。
杜思人在回答那个声音:“嫂子你先进去,我马上来。”
林知鹊站直了身子。“你在跟谁说话?”
杜思人答她:“我嫂子啊。我嫂子明天要回华东了,我请她一起来玩。”
“……哦。你们的包厢号码是多少?”
时间连午夜都不到,包厢里的场面已几近失控。
路小花不知去哪里定做了大红色横幅,高高挂在屏幕上方的墙上,上书“热烈恭贺杜思人女士入选全国二百五十强实力唱将”。
一小时前,徐文静带着她的相亲对象姗姗来迟,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万聪。”
赵仟站起来与万聪握手,说你好,我是赵仟,我和文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此刻他俩正分坐玻璃茶几的两端,周围还有数十个表演系的男生女生,行酒游戏越玩越狠,气氛凶险,杜思人毫不怀疑他们很快就要跳起来掐死对方了。
陈亦然坐在包厢的另一端,正在唱《童话》,一边唱一边眼神飘忽,飘啊飘到她这边来。
路小花喝多了,在她面前撒了一地花生米,振臂大喊:“请走上属于你的星光大道!”倪想也不遑多让,开始摇晃着身子唱起:“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
徐文静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你辛苦了。
她看看赵仟和万聪,回答她,你也是。
那鲜艳的大红色横幅,此刻映入她的眼帘,只剩下“杜思人女士入选全国二百五”几个大字。
都怪林知鹊。
她眼巴巴地望向包厢门。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林知鹊吐出刚刚深呼吸的一口气。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搓了搓自己的掌心。
她想见一见唐丽,想见一见当年那个唐丽。
她循着杜思人给的包厢号,一间一间数过去,长长的走廊只走到一半,她停住脚步。
唐丽就站在洗手间门口,靠着墙,微微仰着头,一双眼睛盛着走廊上过分绚烂的灯光,像盛着人到中年茫茫无涯的往事。
距离她上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唐丽,已过了十几年了。
她迈步,尽量不急也不缓地走过去,脑子还在缓冲,话已到了嘴边:“唐小姐。”
唐丽狐疑地看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秒难以置信。
“……你好,你是杜思人的家人唐小姐吧?我是她朋友。”
唐丽端庄地微笑,“你好,我是思人的嫂子。你是同学吗?”
林知鹊打定主意,“我是她们班导员。”
唐丽客套道:“老师,你好!我说你的气质看起来不像是学生。进去坐呀。我和你一起进去。”
林知鹊笑笑,“我跟这群年轻人玩不到一块去。唐小姐,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喝一杯,这附近有个酒吧还比较清净。”
唐丽先是迟疑,“你不进去打个招呼吗?”她的目光在林知鹊的脸上细细流连,打量了又打量,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华东那边的吗?”
林知鹊猜到唐丽在想些什么,她长得像她妈妈林澜。
“对,我老家在那一片。”她说出她妈妈老家的县城。
“你贵姓?”
“我姓林。”
赵仟率先举起杯来。
“来,我们祝杜思人同学——”
路小花歪着身子去打他,“呸呸呸,我来祝,我来祝!”
赵仟笑嘻嘻,“你来祝,你来祝。”
路小花举起杯:“祝我们杜思人,额,嗯,”她喝多了,舌头都打结,打着打着,忽然哽咽,“杜思人,你以后当了大明星,不会不接我电话吧?”
她皱起脸,哭得光听见哇哇声,一滴泪都没有,东倒西歪,徐文静揪着她的后衣领让她站稳,清一清嗓子,试图维持秩序:“来,我们祝思人……”
有个男生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陈亦然,你干嘛老偷看杜思人?你是不是喜欢思人啊?”
倪想尖叫:“真的!我也看见了!陈亦然,你是不是在对着我们思人唱情歌?”
杜思人脸上挂着微笑,手里捧着酒杯,恨不得像观音娘娘一样原地起飞。
陈亦然满脸通红,一只手在裤子口袋、上衣口袋、后脑勺各个位置上上下下,无处安放,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围成一圈的人群开始起哄:“告白!告白!告白!……”
清吧的生意愈发冷清,倒合林知鹊的意。
唐丽喝下半杯冰酒,放下了原本有些拘谨的审视姿态,笑笑地对林知鹊说:“林老师,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这么巧。是你的朋友吗?”
唐丽笑得夸张,“当然不是!一个……就只是认识的人。”她望向远处的吧台,“你不会也跟那个人认识吧?那个人叫林澜,刚好和你一个姓,她也是你们县的。林老师,你认识吗?”
林知鹊微笑着摇头,“不认识。我们县姓林的多,说不定,是我哪个远房亲戚。”
“哦……”唐丽像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不会那么巧的。”
林知鹊缓缓转动快要喝尽的酒杯。
“唐小姐,怎么不见你爱人?你一个人来锦城吗?”
“他忙。”
“在大城市做生意,应该很辛苦。”
“是啊,有时候,我都想叫他别那么辛苦了,干脆把公司关了,在家多陪陪女儿。”
唐丽招手叫来服务生,要他帮她们续酒。
“那你这次回来,就是来走走亲戚吗?看看老人?”
林知鹊猜想,唐丽是回来向杜家二老诉苦,诉说杜慎出轨的事情。
“也不是,我先生家里有些事情,他有亲人去世了,我来替他送送。”
林知鹊低头看着杯里的冰块,冰块还未化尽,她已把酒喝完。杜家近期有亲人去世,杜思人全然没有提及过,唐丽说的话,不知是真还是搪塞。“你和你先生感情一定很好。”
唐丽的笑容裂开一丝尴尬的缝隙。“是,结婚十几年了,他对我一向不错,他对孩子的教育也很关心,给孩子的学校,也捐了很多款的。”
她说这话,说得十分不坚定,眼神躲闪进酒杯里,一直垂眸喝酒,不消一会儿,第二杯酒也见了底。
林知鹊注意到,唐丽的手上戴着一枚钻戒。她在杜慎房间的抽屉里,也看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钻戒。
她真心夸赞道:“你的戒指好漂亮。是你先生送的吧?”
唐丽也低眸看看那枚戒指。
“我们结婚的时候,送的是金戒指,金首饰。这些什么钻石恒久远,都是这几年才被钻石商炒起来的,他也跟着去买,你说是不是笑死人。”
酒又续了一杯。唐丽举起手指,望着戒指的眼神都迷离了起来。
“其实啊,他根本不是买来送给我。”
徐文静看出杜思人满脸笑容下的尴尬,脆声大喊:“告白什么告白!女明星能随便谈恋爱吗?别胡闹了好吧?”
路小花喝得醉醺醺,条件反射地开始跟徐文静抬杠:“徐文静!你少在这里装怪!你自己耍朋友耍得飞起,见不得我们思人有追求者啊?来!陈亦然!花姐给你做主!你想说啥子?大声说!”
陈亦然慌得退后几步,唯唯诺诺地说:“那我,那我,我唱首歌吧……”
这话说得声音太小,一帮醉鬼没有几个人听到,徐文静的男朋友万聪忽然插嘴大喊:“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换我来说!”
他走过去,从陈亦然手中扯过话筒,对着徐文静说:“文静!”他声音太大,震得话筒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我本来想准备一个浪漫的场合再跟你说,既然今天各位好朋友都在这里,那我——”
杜思人听见站在她身侧的赵仟十分嫌弃地说:“谁跟你是好朋友。”
万聪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忽然便单膝跪下,盒子打开来,是一枚小巧的钻石戒指。
“说来可能也是缘分,林老师,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人,我先生买这枚戒指,就是送给她。”
林知鹊抬眼,直直地看着唐丽。唐丽已快要喝醉了。
“这些事,我跟谁都没有办法说,我说给娘家人听,我爸一定不会放过他,不过,可能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了。今天遇到你,可能真是天都可怜我,让我能有个人可以聊聊天。林老师,你结婚了吗?”
林知鹊犹豫了半秒,诚实地答:“还没有。”
她此刻的欺骗,已经足够残忍了。
这么多年,唐丽虽然待她不冷不热,也算是从来没有为难过她。近几年她成熟了些,开始有些理解唐丽,大概要承受像刀剐一样的心痛、耗尽许多的心力,才能够维系这样的体面。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女儿已经能跑会跳了。那个女人……听说还比我更年轻几岁,她的女儿……她和我先生的女儿,也跟我女儿一样大。”
“你很恨她吧?”
唐丽饮尽了不知道第多少杯酒。
“一开始的时候,是的。”她轻点头,“卖钻石的柜姐还跟我说,好羡慕你啊杜太太,杜总买一颗那么大的钻石送给你。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这么多年傻兮兮的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这次回来,看到这枚戒指被他丢在他爸妈的家里,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根本没收他的礼物,你看他可不可笑,他还在这里边刻字……”
唐丽摘下那枚戒指,在酒吧黯淡的灯光下细细转动,她向前倾着身子,让林知鹊也能看清,那指环里刻了花体的英文:DS&LL。
杜慎与林澜。
“我问他,他说她那么多年没有名分,所以补偿她一枚戒指。那些杂志广告上不是都在写吗?钻石代表承诺。”唐丽轻笑出声,“结果人家压根也不相信他的什么狗屁承诺嘛!”
林知鹊浑身发抖,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情绪使然。
“那……你就不恨她了?”
“恨啊。我本来想去见见她的。我准备像那些韩国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兜头泼她一杯水,骂她不要脸。”
林知鹊不自觉地缩紧鼻翼,开始深呼吸。
“但是那天,你知道吗有多巧的。我约她见面那天,我先去接我女儿放学,我居然见到她的女儿了。两个小孩子打架了,她的女儿见到我,忽然哭个不停,给我们道歉,就是死活也不肯打电话叫她来。”
那少年时的回忆,如冰块砸进酒杯一样,扑通一声砸进了林知鹊的脑海里。
“那个小女孩可能还不知道我约了她妈妈见面呢,好像她妈妈来了,我会伤害她妈妈一样。所以,那天晚上,我没去见她。”
唐丽将那枚戒指丢在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想随了她女儿的心愿吧。我没办法去恨一个和我一样的孩子的妈妈。”唐丽越说越哑。
林知鹊吐出一口气,她觉得冷,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抖。
紧跟着,她问了唐丽一个问题,一个许多年来,她也同样想问她妈妈林澜的问题。
她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你先生?”
不顾徐文静震惊得花容失色,万聪举着话筒,自顾自地说:“人家都说,钻石恒久远,这代表我对你的承诺,爱你,照顾你,一生一世。文静,嫁给我!”
口哨声与起哄声在包厢里此起彼伏,只有杜思人尚且清醒,察觉气氛实际已经尴尬到冰点,她喝了几杯酒,大脑当机,一时也想不到怎样解围。文静无助地环视四周,还未答话,赵仟忽然上前去,扯着万聪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万聪错愕:“你干嘛?”
赵仟大喊:“她不愿意啊!你看不出来吗!”
“你哪只耳朵听到她说不愿意?”
酝酿了一整个晚上的战争终于爆发。
赵仟不屑地答:“我才不用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不用开口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谁啊你?少自我感动了!”
“我是她男朋友,你是谁?一起长大很了不起?我和住我家楼下那条狗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你说谁是狗?”
眼看就要打起来,徐文静一口气总算是提了上来,大喊道:“我没有说我不愿意!”
万聪还未得意几秒,她又说:“我也没说我愿意!”
两个男人都向她逼近一步,同声质问她:“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文静看看万聪,又看看赵仟,脸与鼻头都发红,她久久无法开口,陷入两难境地,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竟是路小花。
她先是醉得愣愣的,杵在一边喃喃说:“你们在干什么啊?神戳戳的。”
随后,她的脚步打了几摆,忽然冲进旋涡中心,拉起文静的手,大喊:“走!跟我走!”
她拽着她,七摇八拐地向门口跑去,沿途推开几个人,猛地推开门,然后——
路小花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幸得徐文静紧跟在她身后,伸手把她拽到身边,两个人一起跑了出去。
留下包厢里的一众人目瞪口呆,赵仟与万聪几句口角后又开始动手动脚,其余人纷纷开始拉架,杜思人抬头,无言地看着墙上的横幅。
二百五。
“我……我没办法。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林老师,你可能觉得我很没用吧?婚姻这种东西,实在没有办法说散就散,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还会幻想,想着再过几年,我们都老了,孩子长大了,他退了休,收了心,我们还可以好好过日子。”
林知鹊已醉得昏昏沉沉,她睁着泪眼,看着眼前这个被诺言蒙骗的女人。她无法再逼问她任何,她想起她十多岁时,与她妈妈林澜吵架,她砸烂家里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大吼,那你离开他啊!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少说什么是为了我了!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去乡下,我不读书了,我去工厂打工,走啊!
她无法再逼问她们任何了。
唐丽挤出一个微笑。
“林老师,你知道吗?你今天管我叫唐小姐,我一下子还不适应,这么多年,人家都是管我叫杜太太,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唐小姐了。总之,很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我们该走了,再喝下去,我就要失态了。”
“……好。”
林知鹊站起身来。她一时没有站稳,伸手想要扶住一些什么,错手打翻了唐丽面前的酒杯。
杯底几滴余下的酒,尽数洒在唐丽的衣服上。
林知鹊说:“对不起……”
她低头,一眨眼,一滴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掉了下来。
唐丽说:“没关系,不怪你。”
距离路小花和徐文静一起出逃,又过去了二十分钟。万聪与赵仟被按在沙发的两端,旁人又哄又劝,他俩各自端着醉态,骂骂咧咧个没完。倪想伸脚踹赵仟,骂他:“你凑什么热闹?关你屁事?文静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假装不知道,屁都不放一个,现在跳出来演青梅竹马、演蓝颜知己了?”
杜思人坐在包厢的正中心,心如死灰,觉得空气已然静止。早知如此,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林知鹊哄骗,办什么庆功宴。陈亦然搓着手,在她身边坐下,紧张兮兮地说:“那个……还没有恭喜你。”
杜思人苦笑,“恭喜我全国二百五吗?”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距离她与林知鹊通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林知鹊仍没有露面。
她拨通音像店的电话,站起身,走出包厢。
陈亦然开始唱一首歌,叫《让我照顾你》。
她沿着走廊,越走越远,电话响了七八声,直到转入忙音,都没有人接听,KTV的客人不多,走到走廊尽头,还能隐约听见陈亦然在唱:坐在我身旁,你的心伤,不懂,我也不想。
她顺着楼梯一路往下走,手机里收到一条她嫂子唐丽的短信,说要先回去休息了,祝她和朋友们玩得开心。
她走到马路边,左右张望,不见路小花和徐文静的身影。
虽说路小花是个神经病,幸好徐文静还比较清醒,想来应该不用过多担心。
一整个晚上,她本想着让大家帮她参谋复赛的选曲,结果竟连一句正经的祝福都没有收到。
也罢。不过就是全国二百五十强。
她沿着人行道,往学校的方向慢慢地走,想着林知鹊若搭车前来,沿途便能看见她。
她顺着陈亦然刚刚唱的旋律,哼着:如果这一生到尽头,换你的这句话,很足够。
万聪刚刚也说,他要照顾徐文静一生一世。
那些轻飘飘便从嘴里说出来或唱出来的宣誓,会不会被风一吹,便散掉了呢?大多数的诺言,竟是谎言的前身。
林知鹊沿着人行道,一边掉泪,一边愣愣地往前走。
唐丽打车离开了。
那枚钻石戒指,像一个变了质的承诺,扔在酒吧的桌上,无人问津。
林知鹊心里不清楚,今天晚上的这场对谈,她原本是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一开始,她想听一听唐丽是怎样评价她与她妈妈,想劝唐丽离开杜慎,或许,还想千方百计地帮她妈妈开脱。但最终,她只等来一个机会,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得来唐丽的一句没关系,好像这便可以了结这二十多年来的因果仇怨,但那剐人心脏的刀子,仍然一刻不停,自这事情败露的2005年起,在往后的十几年里,将除掉始作俑者外的所有人都剐得千疮百孔。
她无法阻止,哪怕跨越了时光,也只能为自己寻求到一份和解。
林知鹊浑身发抖,泪流不止,走得很慢很慢,这样,才不会摇摆着摔倒。
她透过琉璃般的泪眼,看见杜思人出现在她面前,向她走来,越来越近。
她听见她说:“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喝酒了吗?”
她问她:“你是谁?你是他的妹妹,是她的姑姑,还是杜思人?”
她想,若你只是杜思人就好了。
杜思人走上前来,接住了摇摇摆摆的她,然后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是正在想念你的人。”
林知鹊笑起来,倚在杜思人的肩窝里,觉得暖烘烘的。
她问她:“你在伤心什么呢?”
她醉醺醺地答:“我没有伤心啊,我很开心。”
她又问她:“那你在开心什么?”
“我很开心认识你。”
杜思人像安慰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也是。”
“恭喜你哦,恭喜你通过海选。你在舞台上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杜思人拥抱着她,笑着说:“嗯,谢谢你。”
诺言里的一辈子太长,长到路途坎坷,掰碎了每一颗原本完整的心脏。但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相信诺言,像是飞蛾扑向火光,只因为,这片刻的拥抱实在太过温暖。
行人寂寥,沿街的娱乐场所仍然各自亮着光怪陆离的灯光,许多种不同的鼓点与旋律在远处隐约作响,不知哪里在唱:如果这一生到尽头,换你的这句话,很足够。
林知鹊昏昏沉沉地环住杜思人的腰,她们在2005年的街道上长久地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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