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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名： 火速出击 作者： 周环玉 本章字数： 5677 更新时间： 2024-07-01 16:57:31

铁锁从来没有带过一个陌生的女孩进过家门，就连几年前母亲给他相了一个对象，都快要过门了他连家门都没有让她进过。现在就这样领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回村，这要是让邻居们看见了，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谁会相信这个女孩是他救的？她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人？为什么谁都不救偏偏救一个这么貌美的女孩回家？尤其是周素梅的父亲周金海，本来他就特别不愿意铁锁和周素梅来往，这要是让周金海看见了，肯定又是一个天大的误会。铁锁想来想去，觉得就这样进村很不妥，只好带着真子在村后面的老坟茔旁边的黄豆园里猫着，等天黑再回去。

一想到周金海，铁锁的心里就很不畅通，也不知道他把周素梅怎么样了。有两日没有见到周素梅了，这心里怪想她的。铁锁又转过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孩，鼻子和嘴就像周素梅的一样漂亮，只不过这个女孩不肯说话，没有笑脸，这点她是比不上周素梅的。

铁锁这样盯着真子看，让真子有些害怕。这里很荒僻，两个人在这个园子里，眼前这个男人又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他越看她的心里越慌张。趁铁锁一不留神，真子猛地站起来拔腿就跑。

“哎，哎，别跑，你给我站住。”铁锁一边喊着，一边追过去。

真子完全不管铁锁是否追过来，她也不知道前面是哪里。跑着跑着她感觉这脑袋里空空的，但又有些沉沉的。周围的一切瞬间变得黑暗了，好像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她的头顶压过来，两条腿也不怎么听她使唤了。跑过一个田沟的时候，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绊倒了。接着，她就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中，真子感觉有一双大手把她抱起来，那双手的力气是无比强大，似乎要把她举到空中。她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和家乡门前的樱花飘落的情形一样，缓缓地落下，她感觉自己就是这样，被举上了空中又轻飘飘地落下，落在身下的一件黄色的军大衣中，很温暖。真子蒙蒙眬眬地看着眼前有一个男人，是父亲，对，就是父亲，父亲来接她了。她伸手试图去抓住他，那个男人也伸出手来，当两只手刚接触到的时候，一颗巨大的炮弹落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她感觉自己又飞上了天，一阵失重让她急速降落，她吓得大叫起来。

“喂，喂，是我。”

真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她躺在铁锁的怀里，原来刚才自己一直处在昏迷中，又是这个男人，并不是父亲来了。她在铁锁的怀里挣扎着，努力地挣扎着，一会就没有力气了，感觉身体很虚弱。

“别动，就你这样还跑？站都站不住了，要不是我，你就等着在这里喂狼吧。反正你是个哑巴，我说的你听着就好了。我告诉你，别再跑，再跑我可真不管你了。这附近说不定会有狼，狼，懂吗？会吃了你。”铁锁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扮个可怕的样子，铁锁的这些话倒是吓住了真子。真子在日本读书的时候，就听过狼的野性和毒辣。她可不想被狼吃掉，于是老实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铁锁的怀里，看着他。

“原来还真怕狼。”铁锁嘴里嘟囔着。

“等一会天黑点带你进村，我会找人照顾你。”铁锁把她抱起来，又进了刚才的黄豆园里，把她放在一块平地上，然后慢慢地起身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又蹲下去坐在真子的身边。

“你又不能说话，想问你什么，也问不着，又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连你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不管你吧，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家挺可怜的；管你吧，又是一个麻烦。我铁锁又是个热心肠。”铁锁瞟了她一眼，又说，“这很值钱吧？”铁锁看见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伸手碰了一下。

真子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胸口，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有什么阴谋。尽管他讲了许多，但她依然记得父亲说过中国人都是魔鬼，都是会吸人血的魔鬼。

“怎么，怕我啊？你想多了。”铁锁笑了笑，站起身来，此时的天空有些暗了，夜色很快就要降临。

“好些了吧？我们该走了，再晚了这路就不好走了，记得这附近有狼。”铁锁说着哈哈笑起来，这一笑让真子更紧张。听说附近有狼，她就用力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铁锁走着。

“就你这样走，估计要走到明天早上吧？别受罪了，还是我背你吧！”铁锁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背上她就走。

真子趴在这个男人的背上，是极其不情愿的，只可惜她是个弱女子，对付不了他，只好任由他摆布了，和他在一起，最起码不至于被野地里的狼吃掉。虽然他讲的关于这里有狼的事情开始她半信半疑，但是后来她还是相信了，于是就任由他背着自己往村里走。

这条路上黑漆漆的，除了不远的前方泛着点点的灯光之外，四周什么也看不见。铁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着步子，喘着气，感觉两条大腿的根部胀胀地疼痛。这条路铁锁很熟悉，就是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回村里。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要多留个心眼，别让村里人看见，等回到家了，明天一早让素梅把这个女孩接到她家里，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了。这村里人就是见不得有外来的人，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一切都是被去年夏天那一场小鬼子的枪杀闹的。

去年夏天，那时翠莲的丈夫是新四军第七师独立团的一名战士。一天深夜，翠莲的丈夫带两名受重伤的新四军战士回到村里养伤。第二天早上，村里来了一个外乡人，自称是郎中。翠莲的丈夫刚好着急请不到郎中给受伤的战士治伤，就请了那个郎中。谁知当天下午，村里来了伪军一个排，伪军直接去了翠莲的家中枪杀了她的丈夫和三名村民，两名受伤的战士也被带走了。伪军的排长见翠莲是个女人，又是乡里乡亲的，就放过了她。自从那次之后，村里对外来的人都格外警惕。

不知不觉到了村后的塘口，铁锁瞅了瞅路上没有一个人，就背着真子迅速拐进一条巷子里，又穿过一个废弃的屋子到了家。

真子第一次独自在一个陌生的中国人家里——很黑暗的屋子，不透一点光，整个屋子里散发着发霉的味道，这让真子有些想吐。她尽量克制体内翻滚的某些东西，她被铁锁放在一张用破旧的床单铺设的床板上，床板很硬，她很不习惯。真子的头有些昏沉沉的，没过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铁锁见她已睡去，提起锅灶旁的半瓶白酒，轻轻地锁好门，径直朝周素梅的家里走去。

“怎么，这大半夜的，就你闲着？”出来开门的是周金海，他用胳膊把铁锁挡在了门口。

“叔，我来找素梅有点小事。”铁锁一边嘻嘻地笑着说道，一边把半瓶白酒送到周金海的跟前。

“去去去，走错门了吧！谁稀罕你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哪来的。”周金海很看不惯铁锁经常混在外面，他并不清楚铁锁在外面到底做些什么，总觉得他做的那些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生怕周素梅被他带坏了。周金海一只手提起风灯照了照铁锁的脸，又探出头看了看外面，见只有铁锁一个人，才似乎很放心地把头缩了回去。

“叔，我进去就和素梅说一句话，就一句话，说完就走。”铁锁见周金海挡在门口死活不让进，只好赔着笑脸讨好地央求着，试图从周金海的胳膊下面挤进去。

“叔，就一句话，叔，哎哟，疼，有点疼。”铁锁的脖子被周金海的胳膊紧紧地夹住。只因为周金海是周素梅的父亲，铁锁才乖乖地求饶着，让周金海就这样夹着，只要周金海高兴，能够让他见见素梅，这都不算事，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被铁锁撂倒了。

“爹，您轻点，下手又这么狠，快放开。”周素梅在屋里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知道是铁锁来了，就赶紧开门跑出来，发现铁锁又被父亲折腾着。

“就你总护着这小子，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早点回屋睡觉。”周金海气呼呼地往里屋走。

“别忘了，把那小子手上的酒带回来。”

“知道了。爹，您赶紧去睡吧！”周素梅见父亲这个时候还不忘记这半瓶白酒，就和铁锁偷偷地乐着。

“快说，找我有什么事？”周素梅迫不及待地问铁锁。

“我屋里有一个女的，和你一样漂亮的一个女的。”铁锁压着嗓子悄悄地说。

“什么？一个女的？”一听铁锁说他屋里有一个漂亮的女的，周素梅控制不住地叫起来。

“轻点，轻点，别让人听见，我正怕着呢！”铁锁赶紧捂住周素梅的嘴。

“走，去我屋里看看，回头你把她领回来。”铁锁把酒放在门口，拉着周素梅就走。

“说清楚，有一个女人，还让我领回来，你给我说清楚。”周素梅不知道铁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边跟在铁锁的后面，一边问。

“一会再告诉你，先跟我走。”

“你不说清楚，我就回去。”说着，周素梅就挣脱了铁锁的手，要往回走。

“好了，姑奶奶，边走边说，这总可以了吧？”铁锁挡在周素梅的面前，讨好地说。

“哼，这还差不多，走吧！”周素梅瞥了铁锁一眼，又跟在铁锁的后面。

“小声点，人家都睡觉了，别吵吵，这大半夜的，就我们两个人，一说话，别人都能听到，你不怕这黑漆漆的招来……”

“你别说了，听见没？把嘴闭上，再说我就回去了。”周素梅又见铁锁在吓唬她，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

“我错了，不该吓唬你，姑奶奶别生气了。”

周素梅见铁锁这副求饶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极不情愿地走着。

铁锁走到家门口，示意周素梅不要发出声音。他侧着身体将耳朵紧贴门缝听屋里的动静，听一切很安静，便小心地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门后面闪出一个黑影，铁锁感觉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快要朝他头顶砸来，他反应还算迅速，用胳膊一挡，紧接着一拳打过去，只听啊的一声，那个黑影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周素梅吓得紧靠在铁锁的身后。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浑身发颤。

“坏了。”铁锁稍微顿了顿，赶紧摸过去点上油灯，拿过来照了照地上躺着的人。

“就是她，我和你说的。”

被铁锁一拳打昏过去的正是真子。就在铁锁快要回来的时候，真子醒过来了。见黑漆漆的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本来她打算趁机逃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她就顺势捡起一根木棍躲在门后面。就在开门的一瞬间，她举起木棍还没有打过去，黑暗中就被重重的一拳击倒在地。铁锁将油灯交给周素梅，然后又将真子抱回到床上。周素梅拿着油灯照过来，凑近了才发现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美的姑娘，心里有些不乐意。

“铁锁，这是哪家的姑娘？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呢！”周素梅故意这么说，其实是她内心在作怪。

“我哪知道？醒了，你就带回去先看着，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一个女孩子家出去也不安全，你先看着点，回头找到她家人了，再让人家领回去。对了，她可是个哑巴，能听到，就是不会说话。”铁锁一边说着，一边从水缸里舀起一大舀子井水咕噜咕噜喝下去。

“铁锁、素梅，快开门，是我，你翠莲姐。”门外有人在小声地喊着。

“翠莲姐，都几点了？发生什么事了？”周素梅打开门，急切地问。

“都是大春那小子，又来找我。咦，有个女人？”翠莲一进屋就着灯光就看见床板上躺着一个姑娘。

“一个哑巴，可怜，我救了她。”蹲在旁边的铁锁说。

“你知道我在这啊？”周素梅问着。

“我去你家了，叔说你定是来铁锁家了，叔气得很呢，保不准一会要找过来。”翠莲瞅了瞅铁锁，又看了看周素梅，接着说，“哪家的姑娘？还挺水灵。”

铁锁和周素梅都不说话了，周素梅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再不回去，父亲一定会很快找过来。可是看着这个姑娘，周素梅又有些不放心让她在铁锁的屋子里，周素梅的那种小女人心理又在作怪了。周素梅靠在铁锁身边的锅灶旁，有些发愁。

“要不，你先回去，天亮了再来把她领走。”铁锁说话了。

“先回去，别让你爹真的找过来，这里出什么事有我呢！回去，回去。”翠莲一边说着一边把周素梅推出了门。

周素梅又是很不情愿地出了门。她刚走到巷子口，就迎面看见前面有一个人提着风灯走过来。

“爹，真的是你啊？”周素梅看着这风灯的光，就知道是父亲，她喊了一声。

“你还知道回来？不要脸。”周金海刚走到巷子口，看见女儿回来，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提着风灯转身就走。周素梅乖乖地一声不吭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我来瞧瞧这姑娘。”看到周素梅走后，翠莲这才回屋拿起油灯凑近了真子，直往她脸上照。

“慢点，翠莲姐，别烫着人家。”铁锁着急地说。

又面对一个陌生人，真子非常害怕。她惊恐地坐起身来蜷缩着身体直往墙角躲，眼睛瞪得大大的，怀里抱着一些稻草。从破落的窗户缝里射进一束雪白的光亮照在翠莲的脸上，这样子吓得真子大叫起来，嘴里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好像她的神志有些错乱了。

这情形倒让翠莲和铁锁后退了几步，真子的突然反常一时让他们不知所措。他们便不敢再接近真子，只好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真子，也不知道她嘴里在胡乱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听不懂。”翠莲扯着铁锁的衣服问。

“我也不知道……别说话……”铁锁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翠莲的嘴。

“她是日本人，不得了，不得了了，小声点。”铁锁和翠莲这才发现原来她是日本人，难怪这么久她一直不说话。这个发现可是晴天霹雳，铁锁赶忙用一根粗大的木头把门抵住，又用一些东西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他的心里此时比真子还要惊恐，他没想到自己救了一个日本人，这要是让村里人知道，尤其是周素梅的父亲周金海知道，那他估计在这个村里也待不下去了，这可急得他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团团转。

翠莲也被这个发现吓得脑袋发蒙，她慌乱之中从门后面找到一个蔫巴的萝卜拿在手里，很小心地和真子保持着距离。她不知道这个日本人会怎样对付她和铁锁，反正她知道日本人杀了好多中国人，是畜生都不如的禽兽。

咚咚咚。

“有人来了，别慌，她一个女的，别怕。”还是铁锁保持了镇定。

“谁？”

“是我，快开门。”

周素梅跟着父亲回家后，还是不放心，等父亲的屋里熄了灯，她偷偷地从后面的窗户跳下来，刚一进门，就从铁锁的嘴里得知眼前这个姑娘竟然是日本人。她恨不得上前去抽真子几个巴掌，当初她娘就死在日本人的手里。还是铁锁理智，拉住了周素梅。

“素梅，没事，她伤害不了我们。”铁锁紧紧地抱住周素梅，翠莲此时也稳定了情绪。面对这么一个弱小的姑娘，铁锁只好安慰着大家，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大家都沉默了。真子紧靠在墙角，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只是偶尔偷偷地用眼角瞄了瞄这三个陌生的中国人。她预感到，这是一场生死的等待。她感觉中国的黑夜要比长崎的长，感觉此时有无数把明晃晃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样，让自己动弹不得。这时，她想到了父亲和母亲，不知道前两天的那次轰炸过后，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了。一想到父亲和母亲，她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这个日本人，要么杀了她，要么送走，不能留在村里。”周素梅有些紧张地说。

此时的铁锁，脑子里一片混乱，要是现在眼前是一个日本士兵，他早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干掉他。可眼前毕竟是一个弱小的女孩，她不应该属于这场战争，既然是战争的局外人，就不应该受到伤害，铁锁决定保护她。

就这样，这个夜里，四个人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这个小屋，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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